Part 2
又休息了一天奇牙就能下地活动了。
身上的外伤早在自己超强的治愈能力下好的七七八八，除了断裂的三根肋骨和粉碎的右脚小趾骨仍需休养外没其它碍事的。记忆中内伤虽然很严重，但不可思议的是肝脏破损的地方都自动修补好了，原本被贯穿的肺上头的一个洞也无影无踪，不知在沉睡的七天里席巴都请了什么高人才捡回自己这条命。
于是奇牙不得不正式地和枯枯戮山上的家人接触，交谈，共度时光。彼时名曰，生活。
报纸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他的消息。席巴也没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地把一摞摞印着他和小杰照片的纸张摊在桌上，任他翻看。
奇牙吃早饭时漫不经心地扫两眼，眼睛刺的一痛，随即又故装作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去，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席巴见此抿抿嘴，也没说什么。
奇牙知道自己成熟了。
痛苦永远让人成长，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灵魂上的浮雕。经历过这次痛苦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世界也不过如此。
他突然有些心凉地想起大哥曾经说过的话。“朋友会害了你。”
可不是么。小杰害他被世界所唾骂，他却也害的小杰失去自由，声名狼藉。一瞬间，自己一直坚持信仰的道路似乎迷蒙起来，再看不清。
然而时间不容许他徘徊太久。
身体恢复过来了就要开始算账。
席巴带着一干家人坐在他对面，无形的念压直逼过来。奇牙离家已久，干出很多出格的事，尤其是亚路嘉的事情更是触碰了家族底线，这一次又使揍敌客家丢了颜面……
新帐旧账一起算，奇牙面无表情地等待结果，觉得就是把自己扔到刑讯室去各种家伙一起上连续折腾个三年都是有可能的。他盯着面前虚无的一个点，心思又飘到小杰身上。 念压中思路反而意外的清晰。他是不是也变态了？
不能再明亮里继续跟随他了。
那么，在暗地里为他血祭出一条路也是可以的吧。
那些人以为挖掉了奇牙揍敌客的太阳他就必将从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那些人以为少了最坚定的支撑杰富力士就再也无法发光发热。
但他们不知道，杰和奇牙是分不开的。就像有光就一定有影——不管相隔多远都是一样。
只听见对面的家人咳嗽一声，看样子是要宣布结果了，奇牙这才漫不经心地移回注意力。
桀诺看着自己这个一点不知道反省的孙子，叹一口气，声音是绝对的威严，却有藏不住的无奈：“你去刑讯室吧。”
奇牙听完随意地点点头，站起来，把手插在口袋里，刚要出去，就听见后头飘来另外一句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
“伊尔迷，你去行刑。”
脚步一顿。
但也只是一顿而已。
奇牙甩甩没来得及剪的头发，眨了眨被刺激得发痒的眼睛，沿着熟悉的空间延伸毫无留恋地走下去，然后站在了走道的尽头。推开刑讯室的门，是与记忆中相比好像略小了一些的黑暗的石屋。拾起地上的手铐脚链，熟悉的触感冰冰凉从指尖溢上来，他咧嘴笑开——真好。
真好。

Part 3
奇牙把自己吊起来，悬在那儿时才发现曾经宽松无比的手铐现在刚好能箍 住手腕——他这一出去就是六年，心变了视野变了，变的最直接的却还是身体。强了不少，高了不少，也结实了不少。
没等多久熟悉的感觉就出现在了门外。从脚步声到味道到气息到空气里传来的细微波动。
奇牙对这个人有着蚀骨的认知。嗅觉，触觉，听觉，视觉。每一寸皮肤都能如此清晰而明确地感应到他所带来的翕颤——小杰都不曾这样留下刻印——只因为从记忆起始的时候开始，他就是他的世界。
最后，奇牙和他对视上了。瞳孔中明明白白映出对方的身影，此刻占据了全部的视野逃避不能。
一如既往的平淡而美丽的脸。头发似乎更长了些。
空间和时间亘在两个人中间缓缓划过纠葛与激战。然后破裂成满地反光的碎玻璃，梦境一般照着真相与现实。
于是时隔六年，他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压抑住的声音显得恰到好处，没有太多的波动却又遮不住心里的翻滚。
脱口而出的两个字。
“大哥。”
淡淡的回音荡开。石屋里泛上潮气。纹路一丝丝一层层爬上墙爬上角落的缝隙爬上季节的辙痕，倒退一幕幕的光景一幕幕的相逢。
一切正如初始的那一天，幼小的身体触目惊心地被缠住，经历二十四小时的折磨后已经看不出完好的地方。低垂的脑袋狼狈而无力。他哭累了喊痛了，绝望地盯着地面，只有最后的执念仍不死地促使他一遍又一遍轻轻呼唤那个名字。
大哥……
“奇路。”
伊尔迷的回答是简短而平直的。冰凉，和那一次一模一样，扯得记忆生疼。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惩罚不留情地展开。奇牙一动不动地看着伊尔迷拿出鞭子，突然觉得挺可笑——那些被追逃，或者是为了亚路嘉而要杀了他的日子，明明才过去几年，却感觉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久到可以被遗忘，被揭起来也只会扑点儿灰，就那样沉寂下去。
六年。转了一个圈。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奇牙轻轻闭上眼——那久违的痛楚，令人安心的痛楚，他要好好地承受，好好地品尝，好好地供奉起来。
只听见“啪”一声脆响。炸开凝固的空气。
他的心瞬间停跳。
窒息了。被淹没了。被铺天盖地的气息紧紧箍住。
鞭子没落到身上。
是拥抱。
四周围绕地全是熟悉的气息多年未变，他的温度贴上来，凉凉的似是伤药。每一寸皮肤战栗着尖叫着狂喜着舞蹈着感谢着他的靠近。发丝掠过他的脸颊痒痒的润润的。他的手臂将自己紧紧拥住，嵌入身体中一般用力，每一根骨头都颤抖着舒展着有回抱他的冲动。
奇牙知道自己应该全身僵硬。
他应该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被厌恶填满这才应该是他。
然而他惊恐的发现，这些情绪全都没有。
有的只有安宁。无边的宁静的感觉抚慰了一切抹消了一切。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所有的戒备和重负至此刻才终于得以抛了下来。
他干脆自暴自弃地闭上眼，把环绕身体的感觉记得更深刻一些。
心里发出绝望的声音。
——小杰。小杰。我是怎么了？

part 4
时间停驻在那里良久不动。
阴暗的潮湿的刑讯室，两个心跳彼此交织。
然而该来的还得来。
当奇牙晃晃悠悠回到自己的房间摔到床上时已经是午夜。
身上麻麻的没什么感觉——对现在的他而言，这些电流这些鞭刑已经是小儿科般可以蔑视的、当消遣小小缅怀一下然后一笑而过的东西了。
奇牙这才意识到，在这个家的熏陶下，点滴堆积中自己到底成为了怎样的怪物。
他看着天花板，把手举到眼前看掌纹。想起了在GI的那段日子，最无忧无虑的、一心要变强的日子。
又想到那晚，橱柜里蜷缩着，小杰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双眼里掩不住的焦虑紧张，和恐惧。
“奇牙，奇牙。”他吞吞口水，发声都有些艰难，“如果不行……如果实在不行你可以去GI那里躲一阵，他们只是一时为难我们，等这阵子过去应该就没事了。”
奇牙扯出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躲？你瞎担心什么，我难道弱么？”
“可是他们这次是大围剿！”小杰激动起来，“五十多号人！我们两个根本应付不过来！比斯姬和云谷师傅早被困起来了，莫老五他们自顾不暇没空管我们，十二地支里面原本和我们认识的人似乎对这个事情置而不理不打算插手……只有我们两个！”
“你父亲？”奇牙皱眉。他的推算里，纵使已不是十二地支，金也是及其重要的牌。
小杰闻言眼神垂了垂：“我一直没和你说。他半年以前就消失了。消失在新大陆。至今没有音讯。”
奇牙一窒。
他漏算了这致命的一步。
形式到此已经很明显了。
在这帮人急需要为自己铺路树威之际，他们必须干一些大事——还有什么能比铲除揍敌客更大快人心的？
他呆在这儿简直就是当靶子的。
还是他连累了小杰。
“不，不。”奇牙想到这里缓缓摇头，“你最近不要和我接触了。”
“诶？”小杰呆了。
“他们没有理由为难你。只要你不露在风口浪尖，就能暗暗地帮上我的忙。”
小杰沉默。总感觉这话有道理。但他就是不愿意啊。
“不要。”他任性地盯着奇牙的眼睛，“我只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是最危险的。我得陪着你。”
“听着。”奇牙摆出严肃的表情，试图努力扯出一个看似可靠的理由让小杰信服，“如果和我一起去对付那帮猎人，那么你以后也不能在协会呆了。连你都不在了，这样一来谁帮我平冤？”
小杰却是那样死脑筋，仍然嘟着嘴：“我不管。我只知道他们欺负你！这样腐烂的协会我不呆了！我不当猎人了！”
奇牙叹一口气。
他就知道会这样，小杰一旦认真起来就怎么都不会改变想法的。
“……随你吧。”奇牙最后顿了几秒，“但你先帮我做件事，查点那些人的资料。”
小杰闻言点点头——不把他排除在外就行。他在与彼特的对战中犯过这样的错误，现在他才理解奇牙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那一晚奇牙和小杰躲在橱柜里任凭外头的人闯进来造成骚乱。
他和他的双手紧紧相握着，彼此传输力量。
那一晚他想尽办法把小杰从身边支开。
他欺骗。他终于成功了。
于是小杰第二天就满怀信心地去“调查”，还愤恨地想着要为奇牙出气。
但他没想到当他结束了全部的准备工作踏着约定好的日子去和奇牙碰面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太迟了。
衣橱里两个人紧贴着的那晚，竟成了最后一次相见。
奇牙看着自己的掌纹。
一条一条，逐渐清晰起来。和他回来之前是一模一样的，根本就没有变过。

Part 5
晴朗的下午，枯枯戮山安静而漂亮。阳光在空中回旋优雅地降下来，山顶的房子像是涂了一层蜜，颜色好看得很。
草地上，奇牙百般聊赖地躺着，因太阳而微微眯起眼睛，睫毛长长地翕乎两下，抖落纤尘。他叼着根草，却想到了之前糜稽递给他的一沓白纸。
那是所有惹了揍敌客家的人的名单。
从这次围杀事件的始作俑者，到报纸的编辑，又到黑道上提供照片的人……排下来竟有四百人之众，奇牙看着这个数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自己的命还真是值钱的很。
惩罚结束了，他现在算是真正回来了。
也许是一下子的沧桑感和沉重感让他神经纤细了那么一阵子，让他对“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一个月的调整已经足够。恢复理智梳理情感后他发现，家也不过如此，回不回来又有什么说法？他华丽地复活，成为那个令人熟悉的样子——能够对家这个概念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已经很令人满意了，纵然总有细小的地方无法释怀。
比如刑讯室里一夜的拥抱。
但算了。也无妨。
他现在不能跟着小杰四处闯了。他现在不能再把亚路嘉带在身边了。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他不管他如何努力也始终无法成为那个世界的人。
那他能干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阳光下清晰明朗，却刺骨寒冷。多年前父亲是不是已经料到了这一步才安心放他出去体验这种痛苦感受的呢？
然而他还是固执地疯一般地摇晃脑袋，选择不去接受这看似唯一的也是最合适最正确的路。
心底又冒出那个刺猬头男孩逆光的朝气满满的笑容，正挥着手在远方招呼他，声音温润至心底真实得似乎就在耳边：“奇牙！快来！”
无尽的不甘愤怒和想念在醒来的这些天里就没断过，几乎把奇牙逼疯。
他只是想和小杰在一起。
小杰。小杰。小杰……
渐渐地，渐渐地。原本迷雾浓重的路似乎露出了光。奇牙伸出手挡在脸上，透过指缝看着太阳，眼神慢慢阴狠起来。
他知道该做什么了。
“爸爸。”奇牙闭上眼睛轻喃着，飘忽而坚定的声音盖过了周围的所有。
“我要成为家主。”

Part 6
奇牙找到席巴的时候他的大哥和爷爷也在。
他突兀地闯进打断了三个人原本正在进行的谈话，待站定时发现他们的目光正定在自己的身上，看着自己的样子，暗自揣摩着什么
奇牙深吸一口气。
“父亲，爷爷，大哥。我们谈谈吧。”
当“谈完”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三个人听了他态度坚决的一番话各自沉默良久，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般，孤置奇牙烦躁不安地等着，屋子里噼噼啪啪的柴火烧着带出无聊的味道。
席巴闭上了眼，似乎在挣扎着。桀诺锐利地眼神刺在他身上想将他看穿，但是被他以无懈可击的冷静表情挡在身外。然而还有另一道视线……那视线来自一双漆黑的猫眼，高高地俯视着，却多了说不出的胶着，从头笼罩而下，差点让他扛不住而窒息。
最后还是席巴开的口，一句话，六个字，奇牙听完之后一点头便冲出了房间，身影隐入血腥的茫茫黑暗，毫无犹豫，毫无留恋。
席巴说，先杀掉那些人。
揍敌客家的飞艇升空了，飞向不知名的地方。
伊尔迷慢慢站到席巴背后，声音清凉却是平淡听不出情绪：“爸爸，这样真的好么？”
“让他去吧。”席巴声音沉沉地，转过身来看着大儿子，眼中竟流露出疲惫，“他也需要彻底了结猎人那儿的仇恨。你不用急，支开他做些准备也好，时间还是够的。”
伊尔迷闻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安静地跟在席巴后面走出屋子，心有些揪。奇牙——他曾固执地想把他禁锢在笼子里却终究做不到。现在奇牙回来了，呆在他身边了，他本该高兴，却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样令人开心。
奇牙的心被无助遗失了，任风吹雨淋地侵蚀折磨，阵痛，一丝一丝腐烂死绝，扯着伊尔迷的灵魂也一阵阵，筋挛着以丑陋的姿态嚎哭。
等奇牙真的看到一切的时候……他又会痛到什么程度？
伊尔迷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连续杀四百个人对奇牙而言并不难。但这些人都是在世界各地分散开的，光是找到他们就要花去不少时间，更别说其中还有个别念力高手。 辗转于各地，揍敌客家的飞艇忠诚地停靠。他登上去，风吹得银发肆无忌惮地飞舞。
夜的感觉极美。灯光在他身后绽开，轰隆声伴鸣。然而一个人坐的飞艇总会感觉凄凉。
奇牙闭上眼睛听机器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初始的那一天。
也是晚上。小杰惊奇地看着飞艇下的景色，换来他的不屑嘲笑。
“奇牙坐过飞艇吗？”
“嗯。很多次。”
然后话匣子打开了。他们聊到梦想，聊到家庭。小杰说，他要找到父亲，因此他要成为猎人。
心因这一句话而有了瞬间的触动。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奇牙竟然就那样告诉了他自己的家庭情况，第一次如此坦言，自己一家都是杀手。
“哎？全家都是？”
他犹记得那表情。坦诚的，全盘接受的，让他差点没把持住的表情。
然后一切才得以开始吧。
自嘲无尽蔓延开。
他一直是很能忍耐的。
猎人协会里那帮家伙在背后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他忍了。
所谓同僚排挤他打击他处处找他麻烦他忍了。
一些正义人士想尽办法把小杰从他身边支开他忍了。
把他当杀人机器使用、每次都派死亡率最高的工作给他他还是忍了。
隐忍至今只是希望能融入光明的世界，只是希望能拥有小杰所拥有的东西。但现实残酷。他揍敌客的这个消不掉的姓氏就是现实。
“奇牙，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记忆里那晚，小杰害羞地低下头，还稀里糊涂捧出玫瑰。玫瑰上的水珠闪亮像暗夜中的钻石。
“……你找打啊！”他炸毛。
“奇牙，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小杰不管，固执地重复着，眼眸明晃晃，里面是全心全意的相信。
“……恩。”他沉默半晌后闷闷答了这么一句，却发现心中泛起的甜甜的感觉竟然比吃巧克力还好。
小杰啊。
飞艇缓缓降落。奇牙在心里轻叹着。
不能在光明里和你并肩，我也能在黑夜里为你血祭出一条路。
我并没有打破约定以杀手的身份杀人。我现在是奇牙揍敌客，爱小杰的奇牙揍敌客。
飞艇震动起来，然后轻轻的碰的一声，落地了。
舱门打开，外头是浓黑的一片，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起雨来。奇牙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泥泞的地面，风吹动他的衣服翩跹，银发飘舞着是燃气的复仇的怒火。
潇洒的跳下飞艇，利落地奔向目标，呼吸间浅浅淡淡是自己熟悉的嗜血的味道。雨点打在皮肤上微凉，渐渐，一座庄园出现在眼前。
他到了。

Part 7
奇牙没有让席巴等太久。
报纸上一条一条跳出来的消息都是连环杀人，最后刺目的黑体大字是世界颤抖着在哭喊恐惧——揍敌客复仇！
在奇牙离家的三周后的清晨，他拖着一身的血污又回来了。
“爸爸。爷爷。大哥。”他站到三个人面前，眼神坚决，“任务已完成。”
“很好。”席巴点点头，心里却也松一口气——儿子现在真的很强大了。他看着奇牙这满身狼狈，声音也不觉中放轻，说道：“去休息吧。”
然而奇牙却没走。
“去休息一下比较好。”席巴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
奇牙却抬起头来，眼睛里无一丝一毫的疲惫，直直与席巴撞上。
席巴一愣。心中先是一紧，随即又猛然一松。那个他所熟悉的幼小的旧时的奇牙与面前微微陌生的人影重叠，恍惚几秒，最后明晰成两个不一样的人。于是时间很不甘心地发出了感叹。
奇牙变了。还是那样的猫眼，还是倔强而美丽的瞳色。然而却不再清澈见底——那里仿佛筑了一堵高墙，将世界和他隔绝了开来。
“爸爸。”他开口了，声音是清明而有力的，重复了一遍几个星期前就说出口的话，“我恳请继承家主。”
那声音让席巴一喜，让桀诺一惊，让伊尔迷心一沉。
叛逆多年的继承人终于想通了，还有如此决心，何尝不是一件喜事。伊尔迷却知道，奇牙是找到了新的追求的东西——以前是小杰，那么现在呢？
他喉头一窒，然而却还是保持安静，什么都没说。
奇牙的眼睛直直逼视着面前的三人。席巴在这种审视下顿了几秒后略显仓皇地点点头，回应奇牙的话：“揍敌客家历任家主都要经过试炼，你有决心承受我便能让你开始继承。”
伊尔迷和桀诺见此微动容。席巴该不是要趁此让奇牙去完成那件事……
之后的话印证了他们二人的想法。屋子里干燥的空气隐隐浮动，一点点的声音都听得十分清楚。席巴一字一句让奇牙猛然瞪大眼，随即又很快地控制住情绪，低下头去藏住表情。
“第一条。一个星期内，杀掉三百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孩。”
奇牙出去的刹那席巴不可闻地一声叹息。他这个儿子，最后的表情让人看着实在揪心啊。
揍敌客从来不做无报酬的工作，但试炼不是工作所以例外。没有委托人，这就意味着奇牙需要杀掉无辜的不谙世事的三百个孩子。
“这件事暂且就这样吧。等他办完了回来就结束了。就算他发现了真相也没关系，说不定能因此把亚路嘉给带回来。”席巴看着伊尔迷说，“他能主动要求成为家主真是好机会，不然这念怎么解就真的难办了。”
“你不怕他知道后杀了你？”桀诺踱过来。 他也说不出来这个方法是好还是不好。而且凭奇牙的智商……冷静下来就会发现疑点吧。
“他不会的。”席巴声音沉重，“他不会的。”
三个人各自离开后伊尔迷准备回自己房间。
然而长长的走道里走着走着，不受控制地他去拉开了奇牙的房门——能看他一眼也不错。
可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气息，被子都是崭新的没被翻动过。
伊尔迷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就算再急奇牙也会先洗去身上的血污休息一会儿……没想到他连房门都没进就又出发去杀人了。
伊尔迷心里突然的有了一丝念头。
奇牙这么急切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他知道了那件事，为了自己？
这想法一产生就带来了无法控制的喜悦。尽管心知这可能性很小，他也仍愿去选择相信一回，就当是自欺欺人以聊慰自己干涸已久的心。
想到这里，伊尔迷抬起左手，拨开袖子盯着手腕处脉搏那里。
黑暗中一道鲜艳到诡异的红痕格外显眼。

Part 10
记忆里温温凉凉的触感在指尖漫开。
放下电话，奇牙无措地再次看向床上的人，就那样坐着，盯着他的脸庞他的胸膛他触目惊心的伤口，惨白的灯光下一语不发地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思绪现在很乱。
从很久以前起大哥就和他说过，世界的外面想要家人的命的不在少数。但没人敢来侵犯，也没有人能如意，只因为家庭的强大。
大哥还说过，生而冠上了揍敌客姓氏的人，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杀手命运的诅咒。
现在的满地狼藉和家里的突然的空寂，却似乎一下子打翻了他心中的全部信仰，就像----就像他终于意识到光明的世界也并非光明时一样。
他想起那次和小杰的对话。他说自己要杀去了家人去拿赏金报酬。
此刻那些话炸在耳边，盘旋着大声讥笑。他只有浓浓的悲哀，低下头去除了苍凉还是苍凉，疼痛太久的心没有任何感觉，突突地跳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冲破血管爆裂开。
他唯一的归宿也就这么没了。
囚了一生的牢笼突然消失的时候，被关在里面的鸟竟然会如此悲伤么？
奇犽稀里糊涂地想了很多很多，似乎从看到大哥濒死的样子时起思维就不受控制地失去了清明。
那种心里浓郁到化不开的尝到最后变成香甜的苦涩，熟悉，却更厚重。
伊尔迷皱起了眉。这个表情却让奇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不知该做些什么——他何曾看过大哥这样的？不管是酷刑还是苛责下的训练，大哥总是那么完美地全部承受下来，一声不吭脸色也不变，曾经他还怀疑过大哥是不是没有灵魂的人。可现在，他竟然会皱起眉头……
奇犽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只感觉是更烫了。
记得小时候，应该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忘掉的那段时候。半夜里凉丝丝的温度却意外地舒适。他撒娇耍赖硬是爬到伊尔迷的床上，月光下凑着他的眼睛看瞳孔深处的东西。
现在，那时所看到的竟然全部清晰地记了起来——那是水一般泽润的情感，满满的爱，温柔，和自己已经遗忘的那些情绪。
幼小的他用脸颊蹭上伊尔迷的胸，靠着安全结实的这一块地方睡得香甜。
他用湿糯的嘴唇无知地触碰，点点滴滴间一个个吻无意散步下来。
又想起曾经和小杰的一段对话。
是小杰和庞姆约会时，那时他调侃说，小杰你现在连初吻都没献出去吧。
没想到小杰却忸怩起来，被逼问半天之后才知道很久以前那嘴对嘴的‘初吻’就被米特阿姨强行夺走了。当时奇牙噎在那里无法再继续说下去，默了好久才不甘心地发现自己有羡慕的感觉。
可是现在……
奇犽记起来。
自己的初吻，早在不知哪一个月色美好的夜晚，轻轻在大哥的唇上啄一下，无心地流失了。
想着想着，奇犽不禁朝伊尔迷的嘴唇看去。
干裂的，失去血色的……
奇犽就那样想了半天，才终于恍然觉醒，去倒了一杯水。
这次他似乎没有犹豫，自己先引一口，然后闭上眼，睫毛颤抖着，俯下身印上伊尔迷的唇。
铺天盖地而来是宁静。洗涤了所有的疲惫与担忧与惊伤。
黑夜里宁静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又是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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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9
揍敌客家的飞艇再次升空了。螺旋桨扑打着气流，浓稠的乌云被牵动搅拌，撞击着带起震耳欲聋的雷声。
奇牙坐在驾驶舱内，捏紧手机。一道闪电劈下来，惨白的光照在他的眼睛里，照出一片绝望的恐慌。这是永远不会展露在伊尔迷面前的眼睛。
小杰没有接他的电话。
“哥哥。”亚路嘉探过手去想询问些什么。比如说小杰到底怎么样了，又比如说大哥到底做了些什么事。然而指尖传来的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惊----虽然很微弱，但她感觉到了，奇牙在颤抖。
到了嘴边的问话硬生生止住。亚路嘉顿了一秒，然后轻轻地握住了奇牙的双手。她慢慢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哥哥，没事的。”轻轻的呢喃像是抚慰的风，“没事的。”
“亚路嘉……”奇牙低垂着头，飘渺的声音是自欺欺人地在寻求安慰，“真的会没事么？”
“会没事的。”亚路嘉将手握得更紧些，努力扬起笑脸，“我，哥哥，小杰，大家，都会没事的……”
奇牙闻言似乎是安心了些，颤抖终于停止了。他将双手握拳抵在胸前，摆出祈祷的姿势，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就这样保持着虔诚的表情一动不动，像是紧紧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面对哥哥只在她面前才会流露的脆弱，亚路嘉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悲伤，心纠成了一团，说不出滋味。
不知不觉中飞艇已经开始下降。
引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心脏也越来越沉重。紧张，恐惧，这些积累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到达了可以承受的临界值。气流摩擦着窗户发出尖锐的鸣响，单调刺耳，是地狱的恶鬼吹响了欢迎的号角。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条短信映入眼底。
是雷欧力。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六个字，奇牙读完之后却觉得通体冰凉，前一秒还能依靠一下的侥幸和自欺欺人全部在刹那被击得粉碎。
连最后一根稻草都消失了。奇牙觉得自己一下子坠入了没有尽头的深渊。
短信上头说，你大哥还活着。
伊尔迷还活着，是该高兴还是该可惜奇牙已经分不清了。他现在只感觉到麻木地钝痛从心脏那里一下又一下传来，瞪大的双眼像被针扎，眼泪本能地上涌，流得肆无忌惮。他却仍强睁着眼睛不肯眨一下----因为似乎闭上眼就会与那人漆黑的双瞳对上。
伊尔迷，小杰，伊尔迷。过了时限大哥却还是没事，也就是说大哥的计划成功了。那小杰……
奇牙木然起身走进了驾驶舱，机械地将飞艇停稳，又机械地打开舱门。
本来，他是想去小杰的公寓抢在父母动手前阻止一切的。本来，他是想自己扛下所有的一切然后自己死去的。其实本来，他早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逃不过那份扭曲的执念，逃不过永远都只会伤害他人的命运。纵使非他本意。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小杰还活着么？他会去哪里？
奇牙掏出手机，固执地又拨了一遍那个号码----他要见到小杰，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
地面吹起的风带着草地的腥气吹乱了他的衣服。站在舱门口，身后是稀落的森林，前方不远处，则是灯火通明的城市。
耳边嘀嘀嘀的电子音响了起来。一声，两声。奇牙没指望这电话能打通，刚准备挂断，听筒里却突然传来吡啵一声响。奇牙手一抖。
瞳孔放大。似乎瞬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风声，虫鸣，树叶的抖动声，还有自己粗重的呼吸，一切都离他远去。只剩耳边，那个朝思暮想了无数回的听上去仍旧朝气满满的声音，熟练地自然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奇牙。”
奇牙梗在那里，半晌没动。真正接通了，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以怎样的心境去见他。
“……奇牙？”见良久没有回音，对面又喊了一声。
奇牙猛然回神，咳嗽两下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姑且问出了最需要知道的问题：“……咳咳。小杰，你现在在哪儿呢？”
“诶？我现在吗？在城郊的树林里……”
奇牙听着这不变的声音，心越来越痛，却也放松了下来。
----还活着。总算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part 20
月光透过稀落的树枝苍白地照在地上，明晃晃，惨败的凉。
夜风冷地刺骨，冻得亚路嘉几乎缩到一起去，冰一样的手被奇牙攥紧，渡来截然相反的几乎是烫人的温度。
她却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事。眼前，树间的空地上，站着的人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和思维----月光照在那人的眼睛里，是一片水一样的软泽。
是小杰正手扶着树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与自己记忆中的小杰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更高了些，更结实了些。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的脸白得吓人----简直比伊尔迷的脸还要恐怖。毫无血色，惨淡地如同尸体。
亚路嘉看见小杰向前走了一步。
他在笑。
看得出他想露出如往常一般温暖而让人放心的表情，那双眼里满满的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可是他的嘴唇干裂而灰白，眼里有遮不住的疲惫和虚弱泄露出来。那一副强撑着的模样让亚路嘉忍不住鼻尖一酸。
这是小杰。已经把生命预付给魔鬼的小杰。
----为什么，他会是这个样子？
就像背负了什么太过庞大的东西，却心甘情愿而又坚决地将灵魂奉献出来。
他已经走向死亡的倒计时了。
“哟，奇牙。”他缓慢地抬起手，沙哑的喉咙里颤抖着发出一串声音，拉扯着撕开间隔的空气，渗透进耳膜。
奇牙没有说话。他表情平静地盯着小杰的脸，眼底却翻滚过惊涛骇浪的情绪。一秒，两秒，最后他突然地朝前跨出了一大步，拽得亚路嘉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奇牙。”小杰又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朝他走来，还云淡风轻地挥着手，如同这是一次再自然不过的重逢。
被呼唤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传来的滚烫热度以及那极大的手劲，亚路嘉几乎要以为哥哥已经失去了生命。她仰起头忐忑地看向他的表情，发现刘海遮掩下，那原本漂亮的猫眼此刻泛着可怕的红。
心被捏起来，酸疼，坠痛。
时间就这样静止在树林了，月光的流动清晰可见，潺潺如水。
亚路嘉的心跳的很快。她以为哥哥会咆哮，或者是会冲上去给小杰一拳，又或者会静静地就那样流下泪来。
然而出乎意料地，什么都没有发生。沉默拉扯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粗重的，隐忍的，万里无风。
就在她紧张地想做些什么----比如说拉一拉哥哥的衣角以让他冷静的时候，奇牙突然沉重地叹了口气。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席卷而过吹走了所有的凝滞。亚路嘉抬头，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奇牙突出的喉结和完美的下颚轮廓。有一个灿烂不输于小杰的微笑静悄悄地随着某些东西的逝去而露了出来。
“哟，小杰。”
奇牙说。
世界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兜兜转转，在将人抛上天又甩回地面以后发出刺耳的嘲笑，说，看吧，你还是停留在原点。
夜晚才刚刚开始。亚路嘉看了一下表，是八点十分。前面的两人看样子是准备往城市走。飞艇孤零零地停在那里，门开着，灯光温暖而明亮。她看着门想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调转方向跟上哥哥。
“小杰，雷欧力还在我家呢，那小子现在了不得啊……”奇牙将双手背在脑后，与身边的少年并肩而行，“听说考了个高级医师，还攻下了几门专科……”
小杰笑着没说话。
“酷拉皮卡也给我打电话了，但好像那家伙又卷进什么麻烦了，真的是不让人省心……”奇牙顿了一下后继续。
小杰却仍旧只是静静地听着。
“最近我杀人了呐。被骗了去杀了不少人。小杰你会怪我么？”
仍是没有回答。这次的问话结束后是长久的安静。树叶被踩在脚下，枯枝折断发出短促地啪一声轻响。
最后奇牙终于装不下去了。他咬唇，然后一个快步走到小杰身前，停了下来。迎面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睛，奇牙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控。
他木然地噎在那里，想说很多，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是小杰主动开口了。
“奇牙。”他说，声音仍旧嘶哑无力，却淡淡地有着无法反驳的力量，“你的父母来找过我了。”
奇牙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们为什么来，我想你知道的。所以现在的状况，你应该也知道的。”小杰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的负面或者正面的情绪，这样波澜不惊本不该是属于他的语气和表情。但可以分辨出来的是，他的话语尾调在颤抖，有什么情绪被极力压制着。
不知何时起风了，树叶沙沙地吵起来，奇牙却听不见。他只知道小杰的眼神慢慢地变了，笑意消失，伪装的坚强全部粉碎，到最后几乎是要哭出来一般地祈求地看着自己。
他的声音真的颤抖起来：“我只剩二十天生命。最后的二十天，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奇牙觉得自己的心正被这些话一片片割开。他想拥抱小杰，想将对方的味道对方的呼吸深刻地印在记忆的最深处。但他的手就在之前还沾过无辜者的血。他的心就在之前还为了罪魁祸首的伊尔迷而担忧。于是他只是那样站着，和小杰隔了二十厘米的距离，身体僵硬地像脚下枯死的树枝。
他没有资格——其实他明白自己错了。罪魁祸首根本不是伊尔迷。是他自己。是他奇牙揍敌客。
鼻子一酸，忍住了眼睛那几乎烧起来的感觉，奇牙垂下眼，硬转成一个酷酷的表情。
“切，知道啦。”轻轻的一个回答，似乎是一如既往。

真的好久不见，
有新文真好，而且还是一次性完结发文
周末抽空来看文

楼主，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