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 chapter.14
布莱克抱着脑袋坐在餐桌边,手指尖陷进了墨色发丝间的缝隙中,紧绷的可以看见发白的骨节。他倾着身子,手肘抵着桌面,嘴唇紧抿着,脸色苍白一片如同已经失去了生命一般。冰凉而坚硬的桌面不断往他体内传递着低温,但他认为这丝毫比不上他此时狂跳的但如同寒冰一般的心脏。布莱克试着安定自己的心情但发现这无济于事,自己不均匀的喘息声在耳边不断响起,打乱了他的所有节奏。
“报纸上写的其实并不完整,它只提到了卡茨的死因是怀特士兵枪杀,详细的内容丝毫没有透露。”雷伊在一边背靠着桌沿平淡的道,用余光瞥着布莱克的表情,“具体的真相,其实这边已经有了消息,只不过不敢透露给民众罢了。……你想知道吗?”
布莱克张开嘴,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快告诉我”,但另一个声音又发出尖锐的凄吼“我不想再听见这种事情了”。这使他有些犹豫——或者是非常矛盾。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不断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着。
过了一会,他听见自己用沙哑无力的声音吐出一句底气不足的话。
“……说。”
“杀掉卡茨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士兵,一个毒瘾患者。Jesus*——天知道他是怎么呆在军队里的,或许是因为背景不错。”雷伊啐了一声,“当时他正在给自己注射毒品,由于正处在神智并不清楚的状态下所以以为卡茨是自己的长官。你知道,吸毒的人都很疯狂,他怕自己被长官告发于是在毒品的驱使下把他枪杀了。”他耳边传来布莱克变得更加急促的粗重呼吸声,“就是这样。见鬼的毒瘾。”
“……这理由真是有够无聊的。”布莱克在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这么说,雷伊轻易的听出了他话语中掩饰的很拙劣的愤怒和哀伤。他不敢再说什么,因为他感觉此时的布莱克脆弱的可怕,仿佛再多一个词就会将他震成破烂的碎片。
“……总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布莱克在说出这一句轻的几乎难以分辨的话之后就将头埋在了双手之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使雷伊无法再看清他的表情。
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周围安静的可怕,甚至让雷伊有现在已时间停止的恍惚,直到他将目光瞥到数字不断变化的电子表表盘上时,才意识到此时时间的走动依旧很正常。
他望着布莱克被发丝遮挡的脸,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在他刚打算出声时布莱克已经开始说话,就好像要打断他一般,即使雷伊认为布莱克并不清楚这一点。
“雷伊,你可以走了。”
这……算是下了驱逐令了吗?
雷伊眨了眨眼,然而布莱克的脸依旧没有给他透露更多信息。他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向门外走去——因为他清楚现在自己的安慰帮不上任何忙甚至可能让他更为恼火。
在离开的那一瞬间他回过头去,看到布莱克趴在桌上的样子,肩膀不断地抽搐着,似乎在……哭泣。
雷伊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出声了,“……没事吧?”
他看到布莱克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力道大的仿佛要把衣服扯破。他没有回答,但抽泣声小了一点。
“没关系,我很好。”
他又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有些突如其来的开口。
“雷伊。”
“……什么?”
“——我打算挑起战争了。”
“——长官您是说卡茨是被一个毒瘾患者杀掉的?”卡修斯猛地站了起来望向谱尼依旧冷淡的铂金色双眸,双手撑着桌面,脑中迅速分析着数据。他下意识的道,“这太不公平了!明明卡茨没有做错啊!”
“切……公平?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公平的?这场战争公平吗?不!但是我们必须继续下去——甚至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到底错的是哪一边。”谱尼冷笑一声,手指无意的转动着军帽的边沿,“小机器人,在你的字典里是绝对的平等,有因必有果,但在真实世界中并不是这样的。”
卡修斯觉得很不解,他海蓝色眸子下不断地闪过大量的字符。为什么不是这样的?做正确公平的事,遵纪守法之类的,不是一个人应该做的吗?那么为什么会有人违反它呢?
“看来博士先生没有给你下载应有的数据。”谱尼加重了“博士先生”这个词,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嘲讽,“造出了一个只会打仗的战争机器——很好,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完全服从命令,其他的都不用去管。”
“那我还有什么作为三代的意义!这样不是和二代机器人一模一样了吗?”卡修斯大声的反驳着,并对自己的话感到稍有些惊讶。这应该是人格系统产生的反应,而不是记忆模块。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些话——违反长官的命令?这可不是一个机器人该做的。
但很快他就释怀了。没错,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想法,自己才会是一个“三代”机器人,才会在深夜不进行待机而来到谱尼上将的办公室,才会被创造出来。
自己正是为了“质疑”才出生的啊。
“啧……你这小鬼还满难缠的。作为三代的意义就是更加具有攻击性!动作更加灵敏,武器更加先进,反应更加迅速!升了级之后的武器——你明白吗?”谱尼强硬的回答道,锐利的目光死死的锁着卡修斯的双眸。
“我……我觉得不是这样的,长官!”在被注视的那一刹那,卡修斯感受到了熟悉的战栗感,但他努力地压制住这种不适感,坚定地反驳过去。
“小鬼——记住,知道太多对你不好。我是因为你是三代机器人才把那么多事都告诉你的。”谱尼看起来已经不想再和卡修斯纠缠,从桌上拿起军帽扣在脑袋上,宽大的帽檐掩住了那双铂金色的双眸,“现在回去待机,我已经陪了你不少时间了。”
“我……”
“服从命令!”
谱尼猛地站起身来,向卡修斯大吼道,手在桌面上狠狠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他似乎很愤怒,但从他的眼神中,卡修斯分析不出任何愤怒的成分。
“……好的,长官。”
卡修斯向谱尼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转身离开,再次走上了那条狭窄苍白的走廊。不过一会儿,身边的墙壁上不出意料的开始出现各样的照片,不过卡修斯此时无心关注它们。
根据他绝不出错的记忆力,他可以肯定,谱尼并没有回答他全部的问题。比如战争的起因。
他潜意识的觉得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但谱尼明显不会再告诉他一个字。
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去问问布莱克——自己还能再见到他的话,卡修斯想着。
他无意的向右边一瞥,然后看见了卡茨的照片。玻璃后那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笑得温和,那双暗紫色的双眸也一如既往的惊人的美丽。
但不知道为什么,卡修斯就是觉得,他在苦笑。
他一定在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