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尽管草剃出云一万个不愿意，周防尊还是把HOMRA连同吧台从十三区搬回了第三区。他偶尔会去海边，开一瓶生啤呆上一整个夜晚。
他偶尔也会回想起和宗像礼司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他十六岁。不知不觉十年就过去了。
那天下午十束发短信约他去旧城的图书馆，说是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第三区的旧城由于上次世界大战造成的核污染已经荒废很久了，亏十束能找到那里去。看他的语气，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周防尊在出门走了两条街之后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一只黑色的狐狸，总是跟他保持了二十米的距离。他特地绕了远路，周旋了半小时他终于甩掉了跟踪者，悬浮列车的速度很快，不过他稍微花了点时间躲开守门人，在铁丝网前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它烧穿。
进入旧城时已经入夜。主干道两旁是二十层以上的高楼，楼下是残破的店铺，就算里面有一两具化成白骨的尸体也没关系——尸体腐烂散发的恶臭早在几十年前就散尽了。周防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看过旧城的地图，顺着记忆他很快找到了入口。
一条狗立在那里。看见生人的迫近，它不叫也不跳，只是张开了那张一直裂到脖颈的嘴。
牙齿很锋利的变异犬。周防尊在它面前蹲下来，伸出手碰了一下它的耳朵。
然后那只耳朵就没了。狗凄厉地嚎叫着跑远。
图书馆的灯是亮着的。红色和白色相间的地砖因为废弃了半个世纪而积了很厚的一层灰，十束的脚印显得无比新鲜。直走到底是木制的旋转楼梯，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断得差不多了。周防尊跳到第三节楼梯上，双手扒住二楼的地板上了二楼，脚下的楼梯应声而碎。
他在二楼找到了十束多多良。他背对着落地窗坐在桌子上，照相机摔坏在一边，微微低着头，表情藏在头发的阴影里。周防走近去看，一根钢管从背后穿过十束的心脏，在胸前被外套挡住。十束的笑容恬静而温暖却已经凝固了，好像在说：“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轻得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在寂静之中显得格外突兀。他回过头去，黑色的狐狸像个人类一样站在通往一楼的楼梯上。周防很快在“走楼梯”和“走窗户”之间作出了决策，而那只狐狸已经在这零点几秒之间变得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
真糟糕。麻烦死了。周防从十束冷掉的右手底下找到了相机的存储卡，往狐狸（身上丢了一把火，转身作了助跑跳跃的动作。
居然没踹碎玻璃。黑色的阴影很快压过来，周防从侧面躲开，又不小心弄了一身灰。Shit. 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这次真的惹上麻烦了。
趁巨大的狐狸转身的空当，周防再次攻击那块先前破坏过的玻璃，这次他加上了火焰的力量。这次他感觉到了玻璃的硬度非同一般。
或许应该说是面前这只秩序器的能力出众？
宗像礼司打碎了图书馆二楼最脆弱的那块玻璃时，整个图书馆都着了火，硕大的黑色尸体倒在血泊里，皮肉烧焦的味道难闻得要命。红发的少年无言地站在火海中间，燃烧着的瞳孔倒映着眼前燃烧的一切，他的身影在热浪中扭曲。
周防尊在整整五分钟过后才恢复知觉。宗像礼司向他冲过去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打算躲开，结果硬是把背后年久失修的墙撞出了一个洞摔出图书馆。他从二楼坠下，几乎是头先着地，脑袋嗡嗡地响了半天才缓过劲，本能地点燃眼前的人。
“住手。”低温从手腕上传来，用力精准，他的手无法继续移动。
深夜里他的眼睛亮得像天边的星。周防尊脑内出现一句奇怪的比喻。
那张脸靠近周防的脸，鬓角垂下的发丝挠得耳边很痒。那双眼睛直视周防，让他无法移开视线。就在两人的呼吸都即将交错在一起的时候，那人果断地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周防尊才发现刚才一直被人跨坐在身上。眼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黑色的长风衣在夜风中微微摆动，胸前挂着一个牌子：scepter4，宗像礼司。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叫做宗像礼司的少年已经先开了口：“你叫周防尊，16岁，苇中学院一年级的学生，不过半年前已经离开学校了。上个月你到十三区跟草剃出云见了一面，在镇目町吃了火锅。”
“……宗像礼司，年龄不详，身份不详。”
“无色盯上你了。”宗像没有注意他的反应。那双紫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周防，坚定又飘渺。
事情演变到最后是两人在沉默中并排走在旧城的街道上，背后的火光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周防换了个地方翻过铁丝网，宗像却直接从中间穿过去了。
不过是个秩序器。周防这样想着，而宗像转了个身就消失在原地。
等回程的悬浮列车时周防尊点燃了一根烟。十束多多良留下的相机存储卡还在他的裤子口袋里，宗像礼司像风一样凛冽的气息萦绕周身。旧城的书、十束被杀、狐狸和无色，这些东西在他脑海里组合又拆分。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通知草剃，坏掉的终端机阻止了他。
烟燃尽时悬浮列车也到了。周防上了车，车上空无一人但是他不想坐下，城市的灯光流入他的眼睛又很快远去。快到了的时候一班对开的列车错身而过的瞬间，周防尊捕捉到了那个被灯光衬得很冷的人影。
紫罗兰色的眸子比冲天的火光要明亮得多。
周防把空了的啤酒瓶扔进大海。

放灯节
周防尊推开自己在第三区的公寓的门，迎面而来的不是想象中足够把人埋起来的灰尘。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空气中没有一丝灰尘。不仅如此，原来脏污的茶几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还摆了一整套茶具；沙发上的盖布也被取下，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在房间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坐在沙发上的人。
即使是在弹簧坏了一大半的软沙发上坐着也端端正正，而且丝毫没有闯入者的自觉。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宗像礼司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个杯子倒满茶，继而抬头看着门口站在一脸惊愕的八田美咲前面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的周防尊：“哦呀，竟然这么快。要来喝一杯茶吗，吠舞罗的周防尊，还有那边的小朋友。”嘴角上扬的角度近乎完美。
然而在八田眼中，反光的眼睛遮住了他的表情，这位“小朋友”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就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不用了。……怎么又是你。”——难道尊哥和这个人认识吗果然是尊哥完全不会被他震慑。啊当然，我才没有被这个人震慑到。
“在等待危险逼近了都没有逃跑的自觉的野蛮人而已。”
“信是你寄的？”
“的确如此。不过阁下不要误解，我的初衷只是不想让一个可能成为队友的人随随便便就死掉。”
“怀疑我的实力吗？秩序器先生。”
“如果阁下执意要在这样破旧的危房里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的话，我不介意奉陪。”
“那个……尊哥，我去外面看一下情况……”尊哥和那个人关系并不怎么好啊……我还是先回避一下，他们打起来了我不会拖尊哥后腿，还可以帮上忙。
“不必了，我来之前已经清空了这栋楼里住的人。”宗像礼司瞬间恢复了最初的优雅。完了，这下要比死还难受。没关系的尊哥我会帮你教训这个人的。
最后，在长达半小时的沉默和一小时的语言对峙后，宗像和周防达成了协定：宗像暂住在这栋房子里，作为交换，会告诉周防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这两人都神出鬼没，宗像总是在黄昏时出门，到天亮后才回来，而周防尊几乎看不见人影。白天的时候八田在居民楼附近游荡，一是防备有人来偷袭，二来他也不愿意和宗像独处。
那天凌晨他收到了一条短信。一开始还以为是放灯节要到了，猿比古发来的祝贺，一看却是个陌生的号码。想想也知道猿比古那家伙才不会这么别扭地发节日祝福。
“有些事要交给你来做，尽快搭早班车来第四区，八田酱。”落款是草剃出云。
八田想都没想就从被窝里一跃而起，胡乱穿上了衣服。尊哥和那个人都不在，可是草剃哥那里好像有急事，不然他也不会贸然发短信联系自己。从第三区到第四区只有落后的轨道交通，最快也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到，不能等尊哥回来了。八田在周防的房间门上留下了便签，拎起棒球棍出发。
“明晚就是放灯节，领主游行的时候那个通道也会打开。我们趁人多上去，无色军团的卫兵不会发现的。”
放灯节那天宗像凌晨回了公寓，睡足了八小时他才慢悠悠地晃到楼下，周防已经提着一个袋子在等他了。旧时代的电车虽然很慢但是买票很方便。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到了第三区的首都砂城，在靠近市中心的巷子里找了旅馆安顿下来。并未作更多停留，换了传统服装的两人很快融入街上的人群。周防随便找了家小饭馆，店面陈旧食物飘香。宗像用当地语言点了两个菜就把菜单递给周防，却被挡回：“多吃点。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手停在半空顿了一下继而收回。当地语言婉转的语调不适合他，但是被他说得很好听。
他们在闲逛中度过了下午，买了几盏天灯。回到市中心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宗像的衣服层层叠叠，衣摆拖在地上，好几次差点被踩到。周防说他不该穿这么麻烦，被宗像顶回：“能站在离领主最近的位置的那些名贵，谁身边还不带个男奴。”
说起来确实是奇怪的传统。砂城虽是第三区的首都，但保留了不少百年前的传统，而且奢靡之风盛行，有钱人家大多都有人形秩序器作奴仆。
越往前走人越多，周防索性抓住宗像的手腕，另一只手掰开挡在前面的人的肩膀，蛮横地在穿行。被挤到一边的人开始是恼火，但是看到后面跟着位样貌端庄的男奴便知道这人出身不凡，只好让出条道。
领主的队伍过来的时候人群一下就拥了上去，周防尊拽着宗像挤进了开道的众多当地官员之中。他们随着游行队伍绕了小半个城，最后回到领主宴请宾客的宫殿。临进门时宗像把周防拉到一边，把之前买的几盏天灯都点燃了，拜托守卫帮他们放飞。
宴会厅里人声鼎沸，宗像把周防推在自己前面，扯着他的袖子指引他前进的方向。宴会厅侧面有一道暗门，从门出去穿过一个小花园，拐了几个弯之后，他们进了一条长廊。
一进长廊宗像就走到了周防的前面。灯火通明的长廊有很高的穹顶，两层楼高的位置是一排对开的窗户，再往下一人高才是照明的火焰灯。脚下香槟色的石头地砖有火焰形状的暗纹，木质鞋子在上面走着哒哒地响，在安静的长廊里过分突兀，宗像就索性脱了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长廊尽头有一扇对开的门，上面是金色的狮子浮雕。宗像这才把鞋穿上，示意周防安静一点，然后缓缓推开门。
是另一个热闹的宴会厅。领主的座席搭得很高，坐在上面足以看清整个宴会厅；底下是一些高官权贵的座席，都盖着纱帐，过道里有不少穿行的人。宗像按照当地男奴的规矩做了“请”的姿势，让周防先进门，自己随后进入。他转身把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整个宴会厅的灯都突然熄灭了。

恍若相识
“既然阁下让我留宿在这里，作为交换，我可以回答阁下的任意三个问题。”
“‘队友’是什么意思？”
“我和你有共同的敌人。四年前旧城图书馆里发生的事，你记得吧。十束多多良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不过我们的敌人也发现了他。于是十束君的照相机被摔坏，他偷偷地把相机的存储卡取下藏在手里。笑着和敌人谈判，大概是他会做的事了，你说对吧，周防尊？”
周防尊正打算喝一口水，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下一秒杯子被捏碎在他手里。杯中的水还没打湿他的衣服，已经被灼热的火焰蒸发成气。他看着宗像，目光黯沉。
“你想报仇，把无色军团幕后的那个人揪出来，杀了他。这刚好也是我要做的事。”宗像挥手分解掉杯子的尸体，神色淡然。
“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
灯灭了之后发生了不少骚动。宗像借着秩序器优越的夜视能力，扯着周防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穿行。他干脆地解开衣带，一身繁杂的衣服落地。他走得很快，跟在他后面的周防踩到了地上的衣服：“你把衣服脱了？”
“这里很黑，他们看不见。”
“……”
宗像又扯掉头饰，几根头发也受到牵连。他轻轻地皱了眉头，左手扣在腰上：“野蛮人，我带着剑。”
他们登上领主的座席，漆黑一片使周防尊差点摔倒在楼梯上。宗像掀开帘子往里闯，却突然停住了。
周防猝不及防撞上后背，脸颊蹭到宗像平日里穿得轻便衣服柔软的布料：“怎么？”
宗像放低了音量：“我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他的声音里带着无人察觉的颤抖。
那天周防尊问他怎么找到无色之王——那个杀戮军团的领导者。
“无色之王最近转移到第三区，第三区领主以前打通了一条联通四个区的通道，在通道附近建起了新的城。通道进行了加密我们上不去，但是我找到了捷径，从旧领主养宠物的地方过去。”
“从那里上去？打败他的‘宠物’？”
“我们别无选择。把宠物从笼子里放出来，一切好办。”
“宗像。……你知道的，太多了。”
眼前是周防尊突然放大的脸，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被摘下扔到地上。他张嘴想说什么，周防堵上他的嘴，舌头趁势入侵他的口腔。
宗像用力地回吻，抵挡粗暴的入侵。直到两人都无法呼吸，他才抓着周防脑后的头发把他扯离自己。
他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是已逝之人的协助罢了。”
周防尊引导宗像礼司慢慢退下楼梯，中途差点撞上一个冒失鬼。年轻小伙喊着“领主大人不好了”，不顾自己有多冒犯。
宗像听到第三区海边特有的火焰石串成的珠帘被匆忙掀开时发出的敲击声，那位领主侍从的声音突然微弱起来：“龙鱼跑出来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声音断在半空，取而代之的是皮肉撕裂和液体飞溅的轻响。
前一秒还喧嚷的宴会厅此刻寂静无声。
周防贴着宗像的耳朵问：“怎么了？”
“我看不清。”
“秩序器的视力都好得要命，你说不是么，宗像？”周防握紧了宗像沁着冷汗的手。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周防尊，我没空在这里跟你调情。我的眼睛小时候受过伤，野蛮人——你不记得吗？”
“……诶？”
“阁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宗像整理着自己的领巾，想赶快结束这无聊的对话。
周防之前那忽明忽暗的玩味眼神突然消失了：“宗像，我们小时候见过……吗？”
“呀咧呀咧，野蛮人的记忆力真是糟糕呢，”宗像上前把周防按在沙发上，“四年前，旧城的图书馆都被你烧光了……”
他跨坐在周防身上，手指描绘着他的脸部轮廓：“那时候的你真是一脸稚气，哪像现在，都能让人叫大叔了……”
周防尊趁势把手伸进宗像的衣服下摆，另一只手解开宗像胸前的扣子。宗像拽起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墙上按：“我自己来，智商退化的野蛮人。第四区特产的天然棉布，烧了你可赔不起。”
周防尊把头从墙上挪开，同时扯掉了宗像的领巾。他把头埋在宗像的颈间啃咬：“用身体来赔……怎么样？”
宗像告诉他：宠物闯进了宴会厅。他反问，难道我周防尊敌不过龙鱼？宗像给了他一记不轻不重的肘击：就怕你动手，炎、修、罗。
三秒后周防幡然醒悟。龙鱼开始咆哮，鳞片发出耀眼的白光，直视它的人在第一时间失去了视力。宗像遮住了周防的眼睛，两人闭着眼在宴会厅里横冲直撞。宗像从衣服里拿出墨镜，先给自己戴上，另一副扔到周防手里：“草剃先生让我带给你的东西。”
怪物的尖啸划过耳膜，几乎在上面留下整齐的伤口。宗像感受到周防手中越来越高的温度，他只能一边跑一边说：“冷静，周防。这里还有无辜的人。”
“放开我。”那双金色的眸子里燃烧着大火，“放开我。宗像。我控制不住。”
宗像礼司不敢放手。力量被吸引，要从身边这个男人的体内喷薄而出，那双手的温度高的吓人。他只能用力地握着，指甲嵌入了周防的手掌，尽管两人都毫无知觉。
他牵着他奔跑，感受着被人们称为炎修罗的人放出的可怕能量。被盛大的恐惧笼罩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与自身的力量抗衡。
撞开一道门，他们面前是悬崖和海。他们拥抱着从高崖调下。灼热的火焰仍在燃烧。
最初接触到海面的时候，周防本能的反应蒸发了一部分海水。他不知道自由落体的速度有多快，但是冲入大海的几秒他全身都在痛。他拖着周防往更深的海沉下去，直到周防的眼瞳不再燃烧，而是用嘴型告诉他：我不会游泳。
漫长的窒息过后伴随着新鲜空气进入肺部的是猛烈的咳嗽。周防呛水呛得很厉害，不过多亏这个他的力量没有再被龙鱼吸引。宗像看着不远处龙鱼腾空而起，飞往相反的方向，对不停地咳嗽的周防尊说：“该出发了，野蛮人。”
“我是说更久以前，”那天事后周防尊点了一根烟，对背对着他侧躺的宗像礼司说，“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的话坠入了长久的沉默。周防尊看了看身边人一动不动的背影，这么快就睡着了。

重置
他感觉自己在水中，缓慢下沉。头顶透亮的海面越来越远，却毫无窒息感。他好像没有呼吸，只是浑身湿漉漉地冷。
下沉，坠入深海。突然感到自己离开水面，身上带着水的重量不断下坠。
失重。
肌肉无意识地紧绷，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周防尊从噩梦中醒来。太阳穴上的血管跟着心跳一跳一跳地痛，他抬手扶住头，瞬间感受到了全身肌肉仿佛经过一场浩劫的脱力感。
他环顾四周，一个简陋的房间，只有一面墙上很高的地方开了个小小的透气窗，月光正好从那里倾洒进来。他在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床上，床尾正对着门……这可不是什么好安排。门开着，细碎的脚步声临近。他来不及思索该找什么当防身的武器，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是草剃。他说：“尊，你终于醒了。”
周防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别说。
自己之前是在干什么来着？对了……他通过领主的身份了解到天空中通往石板的通道，再伪装成普通人混进游行的队伍进入领主殿。前代领主养的巨大宠物跑了出来，身上的力量被吸引，自己在混乱的人潮中被推下了悬崖……
对。一双白净而且干净的手，但是手掌有长期使用武器留下的茧。
“你把我从海里捞上来？”他开口，话说到一半就沙哑得没了调。草剃及时递给他一杯水，他喝得太猛，呛得咳嗽几声，声音终于明朗起来。他重新问了一遍问题。
“没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躺在海滩上。”草剃回答，他顿了一下，又补充，“当时旁边没有别人。”
他挥手让草剃离开，坐在床上重新陷入思索。他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一双手。一句话。一双紫色的眼睛。
“回来以后，找到我。”
“找到我。”
思维飞速旋转起来，图书馆、通道、石板。黑色的狐狸、无色、银发的人。火光、星空、黎明。
宗像礼司。
他要找到那个人。
周防跳下床，他扫了一眼没有找到自己的外套，就穿鞋要离开。
他的动作把草剃吓了一跳：“你要去哪里？现在凌晨五点还不到，八田已经带着安娜在过来的路上了，德累斯顿之谜也有了眉目，我们吃个饭，天亮就汇合……”
他打断草剃的话：“去找一个人。很快回来。”
宗像礼司躺在地上。他一直回想着过去几小时发生的事情。
周防死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他再次把周防推入大海，又把他捞起来。回去的路上无色偷袭了他，那些人卸了他的四肢，不过没有封锁他的能力。他不擅长飞行，不过勉强逃过来了。
他躺在周防的公寓的地板上。四肢是临时接上的，只能勉强不从躯干脱落。血糊了一地，他想瓷砖也许会吸色，不快点擦掉就再也洗不掉了。他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疼痛已经渐渐麻木，他很冷，却只能看着窗外的黑夜即将结束，想着天亮了周防尊就会来，太阳晒在身上就不会冷了。
宗像礼司的许多个人生中，从来没有如此坚信周防尊。他意识到这一点，不禁嘲笑自己的软弱。
天空飘起了小雨，远方天空的一丝光被乌云盖了下去。他清楚地感觉到体温流失在一丝一丝抽走他的生命。他渐渐陷入恍惚，好像在做梦，梦里他回到小时候，自己停在教堂的十字架顶端，周防在对面孤儿院的天台上与他隔着火光对视。还有旧城的图书馆，他把周防从火场里推出去，那天是他十六岁生日。那些记忆都弥漫着猩红的光，像燃烧着的火焰，却不能让他感到任何温暖。
他开始发困。为了不就此一睡不醒，他努力地思考起来，记起身上的伤口。他想，他是秩序器，石板造出的机器是不会轻易死掉的。他满脑子都在想着从前和不知名的敌人作不知有无意义的斗争，他想要维护的大义，他输过多少场又赢过多少次。
宗像感觉自己站在一面高高的窄墙上，墙的一面是生，另一面是死。
“宗像！”
他好像听到周防的声音。已经出现幻觉了么……
“宗像礼司！”
似乎真的是周防尊呢。
“给我醒着！宗像！”
可是我真的很困啊，让我睡一会儿吧。
乌云间一缕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一小块灰色的城市。

非生命体
全球核战时，一块石板在德累斯顿被发现。石板赋予一部分人异能，于是战争迅速以一方的压倒性优势结束。
拥有异能的人类虽然变得很强大，但是平均寿命不超过35岁。石板很快意识到了这个弊端。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它创造了另一种生命体——秩序器。有一些秩序器是人的形态，拥有异能，生命力顽强。不过大部分秩序器的构造很简单，是更接近于机器人的存在。它们被广泛地应用到日常生活中，基本没有危险性。
石板似乎想控制世界，于是创造了名为无色的暗杀军团。军团的主要目标是变异人，对此，许多健康的人是支持的。
“优胜劣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让大部分人得到幸福。你说对吗，中尉？”
宗像昏迷的日子里，周防尊总是回想他见到宗像时的情景。那个总是干净得纤尘不染的人躺在血泊里，眼神黯淡呼吸微弱，意识不清地告诉他，冷。周防痛恨自己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能做，他不敢搬动宗像怕牵动伤口，他也不知该怎样使宗像温暖起来，他不知自己能否控制在战斗中燃烧旺盛的火焰。
他只能在一片寂静的黎明，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贴近他，用体温温暖他，听着两颗心脏的共鸣，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宗像礼司被上午明媚的阳光带来的温暖唤醒。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遮住眼睛，却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按住。接下来，他的眼帘重新被黑暗笼罩。他睁眼，意外地发现这个动作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身体轻盈，呼吸通畅，似乎还精力充沛。
秩序器被石板所救，而自己被敌人所救。
阴影里，周防尊用身体挡住耀眼的阳光。宗像轻笑着，对眼前不知所措的爱人说：“我没事，别担心。”
那只没被压制的手绕到周防后脑，把他的头往下按。
“这是早安吻。”

黎明
放灯节过了一个月后周防尊在砂城靠海的地方买了套小别墅，客厅和卧室有面朝大海的落地窗，走十分钟就有比较热闹的街市。他和宗像礼司搬了过去，把那个地方称作家。
小吃店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开门，晨练的老人和学生经过公园旁的栈道，再过一段时间，城市就会苏醒，形状是一只小鸟或后现代外观的秩序器载着人从楼宇之间飞过，旧城边缘的铁丝网下长出绿色的小草，笑容无邪的孩子拍着手唱儿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柳绿花红，莺歌燕舞。第一区的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周防收到了来自那个地方的信。送信的猫转了个圈就伴着铃铛的响声跑下楼，他隐约看到楼梯拐角留下的少女的侧影。
“什么事？”宗像惺忪的睡眼戴上眼镜后不复存在，他拎起床下的两条裤子，穿上其中一条后把另一条甩在周防脸上。前些日子他们总是无所事事，在床上缠绵或去海边，星星点点的灯光照亮一小片海面，他们迎着微凉的海风共饮一瓶啤酒。宗像贴着周防的耳朵，语言伴着吐息，他告诉周防，石板消失后的世界也会如此安宁祥和。
“尊，已经破解了一部分德累斯顿之谜，还是多亏多多良留下的录像。”
“领主，scepter4全员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尊哥快下令吧！去杀了那群狐狸！”
“啧，真不懂领主你们是怎么想的。……在哪里汇合？”
“准备好了么？野蛮人，小心别烧着自己。”
“呵，这次不会被你推下去了。不过你也别想被抓走。”
他们按照放灯节时的方法到了通道，草剃提供的时间恰到好处地避开绝大多数守卫，剩下那两个周防抢先烧了一部分，尸体的其它部位只好交给守在地面的领主卫队。通往城市的大门是关着的，用剑砍或火烧都无法起到作用，一个黑发少年用通关的密语帮了忙。
“第一区领主，伊佐那社，代他向你们问好。”少年转过身行礼，衣摆和发梢在空气里划出锐利的弧线；他看到周防尊的红发，灰色的眼睛掠过一丝惊奇，随即又补充道，“一言大人也向你们问好。”他的身后，缓慢打开的大门，白色的光倾泻而下。
天花板挂着小彩灯的走廊，粉红色的店铺也许换了新店主，学生模样的少女向他们微笑，货柜后的暗门写上了“欢迎进入”四个字。
“三个世纪前人类用一百年破坏了他们的祖先几千年留下的良好环境，一个世纪前人类用几十年抹去了他们好不容易塑造的美好生活，不过今天，是秩序器来毁灭石板用着一个世纪建成的新世界。”
“宗像，你好啰嗦。”
偌大的圆厅里，那个银白色长发及地的男子站在门的另一面。他揽着布偶跳舞，完美的舞步在他意识到有人闯入时骤然停止。
宗像想，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不再担心，不再绞尽脑汁地算计劫后余生的机会，相信与怀疑，思考与犹豫都不再需要。所有颜色褪去后留下的白给人浑然天成的干净柔软。
“我是无色之王，第七区领主。天就要黑了，一起来看夜景吗？”
宗像挡住要出手的周防，却在瞬间移动到无色的身边，刀穿过他的肩膀而恰到好处地避开动脉。“告诉我，毁灭石板的方法。”
受伤的人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笑容诡秘：“杀死我吧，这样就永远不能毁掉它了。”
宗像迅速拔出刀，用同样的方法刺穿无色另一边的肩膀。
“我会让你说出来。”
无色却在这个时候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年轻人，你们所相信的真相是什么？你们要毁灭的是什么？”
“全面核战过后，全球人口不到20亿，其中还有很多因为核污染而变异的人类；可居住的陆地只有地球表面积的8%，分为十五个区，由该区的领主统治。石板停止战争，拯救世界，创造秩序器，而这些秩序器被广泛运用到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一直在远处沉默的周防突然开口，语调生硬好像随时都要睡着。
“不过，”宗像接过话，“事实上只有无色军团才拥有真正的秩序器。周防尊不是，第一区的领主不是，栉名安娜也不是。受污染人类的能力越来越强，石板需要与之匹敌的武器。没有生命，没有思考，因石板供给力量而存在，只有对石板和无色之王绝对的服从。但是有个失败品在被处理掉之前失踪了。”
宗像礼司闭上眼睛，过了一秒又睁开。从小到大他都在躲避追杀，因此他被疏远被隔离，只有那个拥有可怕力量的、周身环绕火焰的人握住了他的手。
“你是人类还是变异人？”他摇摇头。
“都不是？没关系的。宗像礼司，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我叫周防尊。对了，你要吃肉吗？烤变异鸟，味道不错。”
“时间的旅者，他发现德累斯顿石板，却失去唯一的亲人。石板赋予他最大的力量，把自己的生命和一个人类联系在一起。这就是十束多多良在第三区旧城的图书馆看到的东西。”
宗像说这些话的瞬间，圆形大厅里的三个人的位置变得很微妙。无色退了一步，宗像的刀就离开了他的身体，突然出现的狐狸挡住了周防往前的路。无色掐住宗像的脖子，手臂因用力而暴出青筋，后者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手握利刃却不知向何方刺去。
宗像张开嘴，却只发出嘶嘶的声音。他用力地开合嘴唇。银发的男子靠过去，听到一句话。
他说：“拜托了，威丝曼先生。”
那道光犹如利刃劈裂天空，宗像刹那间摆脱了无色的控制，周防烧尽最后一只黑色的狐狸。两人站在石板正上方，头顶是一柄巨大的、包裹着火焰的青剑。他们的身躯和剑比起来弱小单薄而不堪一击，然而那两双眼睛如午夜星辰般明亮，不眠不殆。
笼罩在不知何时降临的夜晚里的城市，风与沙回旋呼啸，市场买菜的老人、忙碌的上班族、街道上流连不愿回家的少年、树丛中躲避变异犬的幼童，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望向高空那柄剑。
“达摩克利斯之剑。”叫做安娜的雪发女孩扯动身边男子的衣服下摆，“猿比古，看。”
夜空深邃辽远，地面的城市如同金色和橙色交织的海洋。从震惊中慢慢恢复过来的人们往来、见面、握手交谈或拳脚相向。在时间长河中不过是一粒流沙的生命，每一个夜晚都是冗长电影的一帧。银河与月亮缓慢地在深色幕布上移动，阳光的延长线从地平线探出一点，日日夜夜年年岁岁，周而复始。
宗像对着黎明抹去刀上温热的鲜血，周防对即将黎明的天空呼出一口白气。他们脚下，火焰灼烧的痕迹、利刃留下的伤痕、红色黑色的血纵横绵延。无色之王，或是阿道夫·K·威丝曼的身体躺在星空花纹的地面上。周防在他身边蹲下，带着火焰余温的手穿透他的胸膛，取出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他把这颗心脏放在石板的中央，在手上聚集火焰准备最后一击。
蓝色的光突然劈下把他震开，地面裂成大小两块而分开银河宽度的距离。
宗像站在石板上，像一把出鞘的剑。他的背后边缘泛着鱼肚白的星空，紫色的眼睛明亮如同星辰。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环绕周防尊的火焰，火光带来暖洋洋的视觉。
他举起手中的刀，用力刺了下去。那颗心脏跳动了最后一下，而后，永远停止。
世界就此陷入静默。名为宗像礼司的秩序器，和名为周防尊的人类。这一秒只属于他们。
“尊，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石板和秩序器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宗像伸出手，隔空触摸周防心脏跳动的地方。
下一秒，他碎裂为零散的星，在太阳升起时逝去。

——————————End——————————
其实从活动出来就一直在写……我尽力了
感谢小伙伴@猫屋敷猫砂

@偶耐小旭旭 小伙伴你插楼了所以删掉了望理解

沙发?

开心的来看……顺便和楼上的头像接上？

唔哇塔塔w
好久不见w
【果断马克

好棒的文风www越看到后面越难以自拔……不过、前面不都是温馨HE的节奏嘛、怎么最后一句扭成BE了啊啊啊啊啊 quq……

通篇心狠狠地痛了两下，一下是尊哥【疑似】死亡那里，一下是室长【真的】消失了那里……一点念想都不留的就END了啊！！！虽然猜到了结局但还是被毫不留情地捅了一刀π_π

这是—个温暖人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