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流金华彩 (2007-11-08 04:4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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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族和囚岛这两篇，偶可以转去自己的个人贴吧么？ 

Antares (2007-11-08 06:49:07) 
夜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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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曼是偶，A是A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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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贴的水请移步茶楼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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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罗看着两人走远，这才转向紫龙，一眼看到他腰间被无常钩割出的伤口正在淌血，当事人却全然不觉，只顾盯着自己看。米罗莫名其妙地摸了摸了自己的脸，然后提醒道：“小子，血在你身上，不在我脸上。” 

紫龙回过神，赶紧捂住腰间的伤口。米罗皱皱眉，撕了一幅衣襟给他包扎：“也不知妙妙是怎么教你们的，可惜了他一身的医术……喂，老家伙，你徒弟被人欺负成这样，你还睡得着？” 

一直不动声色的童虎终于起身，转了过来：“有你和卡妙在，自不会坐视他被人欺负。”米罗挠挠头发：“老家伙，全让你发现了……喂，你这里没金创药么？你徒弟血流得很快啊……不好，止不住了！妙妙，妙妙，你快过来！快！要出人命了！”本来只是小伤，米罗原想替他止血，不想手上用力大了些，血反而流得更快。 

也不知哪里出来的白色人影，瞬间便飘了过来，一掌轰开帮倒忙的米罗，迅速给紫龙敷上药，在伤口附近点了几下，一股凛冽的寒气蔓延开，迅速结了一层淡淡的霜，血也停止流出。紫龙虽然被冻得牙齿打颤，也着实佩服这手功夫，低声道：“多谢庄主。” 

米罗躬着身，一边找刚才发出的针，一边絮叨：“妙妙，你干脆把玄冰真气教我吧，以后这样的小伤便交给我了，如何？”卡妙也不理他，向童虎道：“跟我们走。”米罗好心地补充：“妙妙是说，这地方已经被那两个家伙找到，不能再住了。” 

童虎轻叹一声：“想你年幼之时，也是个乖巧懂礼的孩子，怎么混了几年江湖，连语气都跟米罗差不多了？”卡妙脸上一热，转身便走：“不走也罢，让你曝尸荒野最好。” 

紫龙瞪大了眼睛看着卡妙——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庄主么？ 

米罗心中暗笑，虽然明知卡妙不会真走，为了给他解气，还是一把拉住他：“好了，妙妙，别气了，先把这糟老头弄出去再说，否则消息一传开，他便要提前去见父皇了。” 

童虎知道跟这个毒嘴的家伙一抬杠便没完没了，所以也不再招惹卡妙，主动站起身，转向两人：“米罗，你不是要回宫么？我跟你一起去。”米罗也愣住了：“你？进宫？岂不是羊入虎口？” 

童虎道：“你刚才答应了要带我回去，迪斯他们肯定会跟撒加禀报，你若刚回去便坏他的事，对你不好。而且……我确实想见见新国师。”米罗撇撇嘴：“你倒说得轻松，现在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揍你一顿，更何况是高手如云的皇宫！” 

童虎笑得很有把握：“有你们在，我很放心。”米罗白他一眼：“少来，我可没答应要保护你！”童虎又把眼光转向卡妙，意味深长地笑笑，一个字都没有说，米罗却如临大敌般将卡妙护在身后：“你想做什么？老家伙，你若敢碰妙妙一根头发，我便在你被窝里扎一百根蝎尾针，让你做一晚上好梦！” 

童虎无视他的威胁，把眼光磨得更锐利，这下不止米罗，连卡妙都在出冷汗了——这个老狐狸虽然武功尽失，但要想整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他整人的招数千奇百怪，熟悉他的人都尽量不惹他。 

其实童虎也并不老，不过四十来岁，英风朗朗的面容，而满头白发和萎缩的身材则另有缘故，让米罗叫成老家伙实在有些冤枉。 

坚持了许久，米罗终于投降，却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也叫修行之人？！ 

被迫带伤做苦力的是紫龙，原因很简单，两个是客人，一个是恩师，知礼如他，当然也不会让三人动手。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四人离开了这个已不平静的地方，紫龙由于带着伤，又是钦犯之身，不方便跟着三人，自己找了安全之处躲起来休养。

卡妙即使全身湿透，上衣被撕得粉碎，仍是那副优雅而淡漠的样子，不过眼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抱以微笑：“穆，很久不见了。” 

穆笑着点头：“我听说五哥回来了，所以过来瞧瞧，没想到你们是一起回来的。你们……能上来说话么？”刚浮上水面的米罗听到这句话，连忙道：“能，我这便上去。”正要起身，被抢先一步上岸的卡妙一脚踹回水里。 

穆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些不合适，向两人笑道：“你们要换衣服吧？我先去前面喝茶。”米罗看着他的背影，挑眉笑道：“这个小穆，毕竟也长大了。” 

穆自幼经常到兄长宫中玩耍，对每个宫殿都了如指掌，在米罗这里更不用忌讳什么，拿了茶壶茶杯便自斟自饮起来。 

米罗对喝茶是很随意的，顶级的茶叶他分得出，几种劣质茶叶混杂在一起他也能当白水喝下。卡妙却对各种茶品颇有研究，便为怕热的自己与畏寒的米罗制了药茶，在适合的茶叶中加入特定的药材，这样的茶对身体有益，还有特殊的清香。 

穆也爱喝茶，却从未闻到过这般茶香，越发好奇，加上那茶水是卡妙用玄冰真气冻过，清冷沁骨，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等米罗与卡妙换好衣服出来时，卡妙的那壶茶已经不剩多少了。 

卡妙还没来得及开口，穆已先发话了：“五哥，卡妙，你们怎么泡两壶茶？喝茶难道还分彼此么？”米罗无奈地摇头：“穆，你喝的那壶那是妙妙特制的药茶，他怕热，体质又偏寒，所以用这种茶来保持体温。普通人少喝些，倒是可以消暑，你却一下喝了这么多，我看你今晚还是叫太医待召吧。” 

穆吓了一跳，看向卡妙，卡妙道：“倒没有这般严重，现在是天气炎热，寒暑互消，穆的体质原本也不差，今天别再吃寒性的食物便是。”米罗放下了心，笑道：“神医卡妙的话自然是要听的，倘若有什么事，唯他是问好了。”他刚想揽卡妙的肩，却被反肘一撞，疼得龇牙咧嘴。 

穆微笑着看着两人：“对了，五哥，二哥知道你回来，说今晚为你接风。”米罗想也不想：“不去，又是一堆人，麻烦！”穆知道他指的是那些大臣：“二哥把晚膳安排在天辕宫了，就我们一家人。” 

米罗大概是被“一家人”这三个字刺激到了，愣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那……也好，我叫人收拾一下。” 

“那好，你们忙吧，我先走了。”见穆挥挥手，竟然真的要走，米罗一把抓住他：“你有事么？怎么才说几句话就要走？”穆呵呵一笑：“我跟人家说好了，这个时候去找他，可不能失信于人。”米罗无奈，只得放行。

这十五年的历史本是盈满了刀光血泪，在史官冷酷的笔下却成了一个个没有感情色彩的字，但说到底还是顺从了高在庙堂之上那个人的意志，抹去了被隐藏的真相。沙加虽然这八年来一直在闭关，不问世事，但一出来便听说了战火纷飞、民怨载道的局势，在上京途中更是满眼的伤兵饿殍，彻底见识了民间疾苦。 

进宫后，沙加终于见到了分别多年的友人，尤其是人群中那一抹淡雅的紫——穆，已长成俊秀儒雅的青年，少了幼时的顽皮神情，代以温暖和煦的笑容，那一声轻唤“沙加——”，便将眼前的人与心里那个身影重合起来。 

沙加想起重逢第一天的夜里，两人坐在湖边谈天，穆说了许多事，却都是苍生、黎民，紫晶般清亮的眸子也蒙上了沉重的忧郁，看得沙加分外心疼。他明白穆的志向，想给他承诺，又怕被拒绝，想到童虎老师今天一番醍醐灌顶般的教诲，心中矛盾交织…… 

穆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发现沙加脸色忽红忽白，眉头微微蹙起，睫毛也轻颤着，像是走火入魔一般，不禁吃了一惊，抓着他的肩拼命摇晃：“沙加！沙加！你怎么了？” 

沙加此时脑中半分禅机也没了，又感觉穆的手指异常冰冷，虽然竹屋是以一种特殊凉竹编制，有定心去火的作用，但绝不至于使人冷到这个地步。他一把握住穆的手，认真地问：“穆，你不冷么？” 

穆一愣，居然有些尴尬：“你说什么？”沙加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对劲，那句话也完全可以理解为另一个意思。看着俊美的脸逐渐染红，沙加不知不觉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半晌后才道：“我是说，你的手很冷，你没事吧？”随即注意到穆的眼光不易察觉地一黯，令他有些心疼，再次问道：“穆，你没事吧？” 

穆回过神来，刚要说没事，忽然打了个冷战，腹中一阵刺痛，额头上也渗出冷汗来，被沙加握着的手猛地一紧，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沙加将穆按在榻边坐下，拉过他的左手，三根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腕上，凝神诊脉，另一手却揽着他的肩，用胸膛给他温暖。所以穆现在几乎是半躺在沙加怀里，姿势亲密，淡金和浅紫的发丝纠结着垂在他脸侧。 

沙加的长衫是释迦族修行者无论冬夏必穿的苦行衣，整个右肩都裸露着，穆也穿着无袖长衫，肩头就抵在沙加胸前，肌肤相亲，温暖是有了，空气却变得暧昧不清。他想挣扎着起身，却被沙加按住：“别动。” 

穆认命地放弃反抗，拨开扫来扫去的调皮发丝，悄悄看着沙加的侧脸，神像一般的人这时专注地思考着什么，比那打坐的空灵模样多了几分魅惑。 

沙加像是察觉了穆突然加速的心跳，眸光一转，将他来不及隐藏的痴迷神色尽收眼底，不禁泛出一个促狭的微笑。穆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也知道从未像现在这般红得烫手，跟体内窜来窜去的寒气正好形成鲜明对比，用冰火两重天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是再合适不过了。 

沙加担心他的身体，倒也不再捉弄，问道：“穆，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寒性的东西？”被他一提，穆才想到卡妙的药茶：“我想起来了，刚才在五哥那里，我把卡妙的一壶茶都喝光了，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制的药茶，他特别怕热，所以用这种茶来消暑。可是，他说只要今天不再吃寒性的东西就没事的，怎么会这么冷？” 

沙加已经想通其中的道理，解释道：“后苑寒气重，竹屋又是凉竹制成，所以引发了茶里的寒气。”说罢握住穆的手，将内力传进他体内，真气所到之处，冰冷的气息逐渐散去。 

穆的脸色恢复正常，身体也暖了起来，沙加这才松了口气，暗暗感谢卡妙的药茶，决心正视因穆而患得患失的自己。他的手不安分地游移到了穆的脸侧，沿着淡雅的长发一路轻抚向下，滑过耳畔、颈项、背脊，最后落在腰间，逐渐收紧，温暖的气息也越来越近…… 

穆僵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一跃而起，一脸受惊的表情：“沙加！不，不可以！你是修行之人，我不能，我不能……”他也没想好究竟是不能什么，索性气馁地往门口冲去。 

“站住！”不大的命令声，却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穆也生硬地顿住了脚步，慢慢转回身。沙加仍坐在榻边纹丝未动，再次喝道：“过来！”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却明白地写着“你敢走出去就别再进来”的意思。

米罗一把攥紧他的手：“你气我可以，怎么能气自己？我听你的，以后不跟冰河动手就是。”他努力把卡妙的心思从往事上引开，卡妙也不再拂逆他的好意，点了点头。米罗心情大好，笑呵呵地拉过卡妙受伤的右手，小心地替他挑除陷进伤口里的碎瓷片。 

沙加和穆一直在旁边看戏，本来穆见卡妙伤了手，想上前帮忙，沙加却拖住他，摇了摇头。直到米罗开始给卡妙清理伤口，两人这才走上前去，也在石桌边坐下。 

穆见米罗笨手笨脚的样子，笑道：“五哥，你行么？”米罗瞪他一眼：“要你多嘴！我不行，妙妙难道不能教我？”嘴上骂着，他还是加倍的小心翼翼，挑出一块碎片就问卡妙痛不痛，生怕他再受一点苦。其实哪有不痛的，卡妙也任由他摆布，每痛一下就在心里骂声笨蛋，却有些甜丝丝的暖意。 

沙加眼见卡妙皱眉忍痛，任米罗在他手上折腾，不禁笑出声来。他不是不爱笑，只是很少遇到值得展露笑容的人，那清朗的笑声如同雨后天空，带有洗涤人心的力量，令人为之心舒神摇，又不会起半分邪念。 

不同于沙加的明亮纯净，穆的笑容优雅而温和，能安定人心，使人不知不觉想亲近。后宫里、朝廷上派系林立，明争暗斗，但任何一派都对这个最年轻的王爷礼遇有加，再凶残的文臣武将也会心甘情愿跪下来向他请安。 

米罗听到沙加的笑声，头也不抬地道：“沙加，你跟以前不太一样啊。”沙加悠然一笑：“以前也这样，你们没看到罢了。”米罗笑道：“只有穆看到过吧？”沙加道：“你还是专心做自己的事吧，别让卡妙伤上加伤。”米罗哼了一声：“我若失手，也是被你影响的！” 

沙加笑了笑，不再跟他抬杠，免得真的痛死卡妙。穆等两人都安静下来，问道：“五哥，你这次回来，还会再走么？”米罗道：“听妙妙的，他走我也走。”穆又看向卡妙：“卡妙，你……”卡妙回答得很简洁：“等童虎老师。”米罗也想起了这个包袱，补充道：“我们带他回来，自然要负责把他带走。” 

沙加道：“老师暂时不会走。”米罗刚要问为什么，突然从沙加的口气中明白了原因——撒加好不容易找到童虎，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这样一来，为了保护这个“老家伙”，自己和卡妙也要被束缚在宫里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可以跟兄弟们多呆些时候，只是要委屈了妙妙…… 

穆也在同一时间看向卡妙，又道：“宫里人多眼杂，卡妙在这里久了，难保不会被二哥发现。五哥，你们最好还是住到王府去，老师有我们保护，不会有事的。”米罗冷笑：“难道王府便没有二哥的人么？”穆笑道：“我把你府里的人都撤了，只留了几个打扫的，是我从一个偏远的小村子里雇的人，你们住进去后打发了便是。” 

米罗愣了愣，笑道：“穆，你早想到我和卡妙会回来么？”穆轻轻点头：“或者说，是盼望你们会回来。”米罗无言地看着穆——你们是我的兄弟啊，我又何尝不想回来？只是，父皇驾崩那天，我们都在一夜之间长大，所以，很多事再也回不去了…… 

卡妙看了看几人的表情，突然丢出一句让米罗差点晕倒的话：“就去王府住吧，我叫冰河也过来，好有个照应。”米罗闷闷地道：“叫他来做什么？曙光山庄的大管家不是有很多事要做么？” 

“等等——五哥，你刚才说什么？曙光山庄？”穆惊讶地问。 

一提起曙光山庄，文武百官无不头痛——凡是跟朝廷作对的事，他们都要参一脚，开官仓、劫贡品是常事，更诛杀贪官无数，怪就怪在他们从不踏入京城半步。拜他们所赐，各地的贪官削尖了脑袋向京城钻，自相残杀也死了不少。 

朝廷一直视其为眼中钉，奈何江湖上没人知道曙光山庄所在，有人说在东海仙岛，有人说在西域雪山，有人说在南荒沼泽，也有人说在关外草原……朝廷向四面八方派出无数的探子，却一批批失望而回，只得忍受曙光山庄不时的“恶行”。 

穆当然对这些人早有耳闻，却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按米罗所说，冰河是曙光山庄的管家，那么卡妙就应该是——果然，米罗笑嘻嘻地回答：“我忘了告诉你们，妙妙的老师是曙光山庄的老庄主，他过世后，妙妙便接掌山庄了。” 

沙加突然道：“我倒是猜到了。”这下连米罗都吃了一惊：“你怎么猜到的？”沙加道：“卡妙的老师叫奥罗拉，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但极少有人知道他是西伯族人，而奥罗拉是西伯族传说中曙光之神的名字，我也是小时候听他和童虎老师聊天提过。后来听说曙光山庄有一件绝世兵器叫玄冰剑，又听说曙光山庄的人从不踏进（无视我）京城，三者连起来想想，也就明白了。” 

米罗追问道：“那你猜出山庄所在之地了么？”沙加道：“应该在西伯族领地内吧？那里冰天雪地，适合卡妙修炼内功。只不过，西伯族很难找，即使找到了，没有当地人带路，十之八九会跌死在冰缝里。” 

卡妙也有些吃惊：“沙加，你去过西伯族？”沙加道：“那倒没有，我闭关时看过几本地理志，对各地的风土人物都有些了解。”他所说的“几本”，其实是厚厚一摞，凭他过目不忘的本领，闭关那八年里看过的书可以堆满几个天辕宫了，当然绝大多数是有关修行的。 

米罗倒没有心思去想沙加的闭关生活，他现在想的是怎样把冰河跟卡妙隔开：“妙妙，冰河这家伙，连玄冰剑的名号也传出去了，你不好好教训他一下么？还是让他留守山庄，将功折罪吧？” 

卡妙微微皱眉：“米罗，你别再为难冰河了。那孩子……其实也很佩服你的，只是他身世悲惨，从小便养成了这性子，不习惯表明善意。”米罗无话可说，仍赌气道：“我刚才答应过你，不跟他动手便是，大不了给他冻死！” 

卡妙无奈地站起身：“你的客人也快到了，我还是先回避。”米罗一把拉住他：“妙妙，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吧？”卡妙有些好笑地看着可怜兮兮的米罗：“我哪有这么多气！”米罗还想说什么，只听一个尖利的嗓子高声通传：“德亲王到——”卡妙迅速挣脱米罗的手，离开了后苑。

五 

晚膳开始得很快，迪斯马斯克和阿布罗狄得到允许一起吃饭，跟艾欧里亚聊着演武场的趣事。若不是少了几个人，就是幼年的聚会再现了，气氛也没有想象中的压抑，只有米罗不时望望身边空着的座位，吃饭也吃得不知其味。 

艾欧里亚见沙加和穆都很安静，突然想到刚才沙加不留余地的拒绝，转头向撒加道：“对了，二哥，沙加说穆最近没空，下五营还是另找人管吧。”撒加当然也看出了两人的不对劲，了然一笑：“那等穆忙完再说吧。” 

米罗撇撇嘴：“艾尔扎克如此纵容手下，一定要等穆忙完才换人么？”撒加淡然一笑：“朝中将才都常年在外征战，找不出能代替艾尔扎克的人了。不然，你来管？”米罗挑高了眉：“别想用这些来困住我，我过不了多久还会走的。”撒加道：“若我不放童虎走呢？” 

米罗没想到撒加如此明白地威胁，面不改色地回答：“好，把他交给你，我也可以松口气了，被这个老东西拖累了一路，到哪里都不方便。我明天就走，这顿饭，也算是给我饯行吧。” 

艾欧里亚道：“五弟，你是说真的？”米罗看他一眼：“自然是。”撒加对这个弟弟了如指掌，微笑道：“你明天走了，后天也可以回来，再不然便去王府住。”米罗有些尴尬，被拆穿的感觉很不舒服。 

撒加又道：“你也不用急着走，只要你帮我管一段时间，我不会动童虎一根汗毛。”米罗眯起了眼：“你跟我讲条件？”撒加笑笑：“下五营军纪太差，我的确想找个人好好管束他们。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等手上的事情一忙完，我一样会放童虎走，到时候你想离开，我也不拦你。”米罗一扬眉：“我考虑几天再说，吃饭。” 

撒加又看向年轻的国师：“沙加，你还是吃得很少——茶能充饥么？”沙加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也许可以。”撒加微笑：“穆可不能喝茶度日。”沙加的手顿了顿，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穆却有些不自然：“二哥，你在说什么？”撒加看了看两人，突然换了很认真的口气：“沙加，可以的话，带穆离开皇宫，越远越好……”没有说出来的是一句致命的话——否则，我怕自己终有一天会伤害他！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想看沙加怎样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穆的心也悬了起来——沙加若现在便带自己走，二哥一定会同意，但是沙加……你应该懂我的吧？ 

沙加继续喝茶，语气也很认真：“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撒加不再多说，若有所思地喝着面前的八珍粥，动作优雅而轻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米罗原先最爱的便是八珍粥，但离宫多年再回来，已全然没了当时的味道，不怪厨子，是他自己没有了细细品味的心情。他大口喝完粥，问道：“四哥，那些豹骑营的人，你怎么处置的？”艾欧里亚道：“军法司已按律惩处，每人杖责一百军棍，逐出军营。我本来想去找那店主，但没有找到，大概曙光山庄的人已经安置了他们。” 

“曙光山庄……”撒加突然抬起了头，笑意盈盈地问：“米罗，你带童虎回来前，救了一个叫紫龙的逆贼，是么？听江湖传说，他跟曙光山庄似乎有些关系，你和童虎老师好像都认识他？”米罗笑道：“人家帮你清理门户，怎么是逆贼？” 

撒加也笑了起来：“说得也是，天下之大，我管不过来的事太多了，有他们帮着处理，也是好的。” 米罗一皱眉：“你在开玩笑？”撒加道：“为君者，谁不希望百官自律？既然他们作恶，让人给杀了，也不该有怨言。”米罗道：“严明吏治，本就是你份内之事，你却百般纵容，以致贪腐横行，居然还找这样一个借口？” 

撒加并未因这一番色厉内荏的责问动怒，仍旧在笑：“是么？那是我做皇帝做昏头了。”米罗差点拍案而起：“你这样逃避责任，可知他人面对一个破碎的江山是什么感受？你归天之后，你的儿孙要如何收拾残局？”撒加淡然一笑：“我不会有儿孙的。这乱世就让有能力的人去争夺吧，平乱之时，治国之才自会出现。” 

所有人都因他的话吃了一惊，艾欧里亚也急道：“二哥，你怎么这样说？”撒加看他一眼：“难道不是么？皇后入宫十三年，以她如此受宠之身尚无子嗣，更何况其他妃嫔！”他说的是全国上下都知道的事实，太医们思索多年不得其解，百姓们也无不嘲笑这个人事欠佳的皇帝。 

米罗又道：“就因为没有子嗣，你便这样自暴自弃么？父皇传位给你时，难道是这样交代的么？” 

“够了！”撒加听到父皇二字，突然厉声喝止，双手已紧握成拳，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却不像是在生气。米罗也愕然：“二哥，你……” 

撒加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站了起来：“有我在，你们终究还是不能尽兴。迪斯，阿布，走吧。”迪斯马斯克和阿布罗狄尽管有些留恋这次难得的聚会，却不敢违抗帝王的命令，起身相随。 

撒加的背影仍然挺拔，只是比来时多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艾欧里亚也站起来：“我去陪陪二哥。米罗，你好好休息。” 

四人相继走后，屋里的气氛沉寂下来，米罗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粥，沙加还是在品茶，穆却端着茶杯发呆。 

与屋里的气氛差不多，屋顶的空气也在一团冰冷的气息中凝滞，石青长发的男子远远望着几个背影，炽热的夕阳余辉融化不了他眼中的冷漠，但心里却翻起了层层巨浪——父亲，撒加已是这样了……你看到了么？

感觉到怀里紧绷的身体逐渐平静，沙加才恋恋不舍地放松了力道，低头看着那双迷离的眼眸：“穆，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他又点点自己额上的朱砂，顽皮地眨眼：“我有这个，跟那几位天神转世的族长一样呢。” 

穆轻触着那鲜艳的朱砂印，忽然想到什么，举起手里的流苏问：“它可以让我感应到你的危险么？”沙加摇摇头。穆不满地道：“那可不行，你也得让我知道你的情况。”沙加笑了：“我们随时随地都在一起，你便知道了。” 

穆有些吃味：“你可是国师啊，白天打坐参禅，晚上观星占卜，哪能随时随地都跟我一起？”沙加笑道：“撒加也没有命令我每天必须做什么，全凭我自己说了算。” 

穆听他提到撒加，又想到一事，问道：“你给我这个，是怕二哥害我么？”沙加点头：“你与他作对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害你。至于撒加……他今天的言行跟平时的所作所为截然相反，一个人喜怒无常到这个地步，不得不防。” 

穆有些奇怪：“二哥说让我接管禁军下五营，真的只是为了将我困在他眼皮下么？禁军好歹也是他的贴身卫队，他就不怕我趁机发难？”沙加道：“撒加正是看准了你必会尽心管教禁军，才有此一说。他有艾尔扎克的死士保护，自身武功也不弱，区区五营禁军，根本不足为虑。而能随时掌控你的一举一动，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穆眼光黯淡下来，缩紧了身体：“倘若我没有跟父皇一样的印记，二哥是不是会对我好些？”沙加道：“那个传言是别有用心的人放出来的，不必理会。”穆点点头，突然一扬眉，好奇地问：“沙加，你怎么不问我，现在朝中哪些是我的人？”沙加笑笑：“你迟早会告诉我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穆也笑了：“好吧，国师，听清楚了，我现在便告诉你。”沙加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穆开始数指头：“你所知道的十位重臣里，除了二哥的六个心腹，工部尚书卡佩拉、户部尚书阿鲁格尔和礼部尚书奥路非都是我的人。阿鲁迪巴太过直率，不知变通，我怕他坏事，所以暂时没有找他。朝中其他官员也有倒向我的，但都未让他们参与进来。”沙加道：“可是，穆，你忘了最重要的事么？” 

穆会心一笑：“兵权么？迪斯他们手中虽有重兵，但不可能全部调来京城，也没有我的人离皇宫近。现在四哥的禁军上五营里，除了他的近卫雄狮团，都是我的人。中五营的统领贵鬼是我的关门弟子，极重情义。下五营……你也听到了，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至于艾尔扎克的死士，能提前解决他们最好，即使不成，大不了硬拼，禁军毕竟人数远超他们。” 

沙加又道：“倘若事成，迪斯他们不服，领军逼宫，这几营禁军如何与大军抗衡？”穆笑道：“你忘了么？阿鲁格尔是阿鲁迪巴的堂兄，以他的性子，会坐视不理么？” 

沙加宽心一笑：“既然你什么都安排好了，还在等什么？”穆望向南方的天边：“我在担心……拉达曼迪斯。他起兵时，是打着复国的旗号，锐不可挡，连夺九城，却在阿莱斯城停了下来。大败迪斯和阿布后，他也没有再进军，反而在后方开荒筑城、招贤纳士，看来是要自立为王。阿鲁连攻多次都未能攻下，但他们也动不了阿鲁，便这样僵持了四年。倘若突然调走阿鲁的大军，拉达曼迪斯肯定会趁虚而入，不但害了阿鲁，还给他们进入腹地敞开了大门。若是拉达曼迪斯爱惜百姓，那倒也罢了，但他却是残忍冷酷，南狄军过一城便屠一城，这样的人，我怎能放他进自家的大门？” 

沙加突然问道：“你这么大的动静，撒加难道没有察觉？”穆脸色微沉：“就算察觉，也只是知道我跟几名文官来往密切。二哥不理朝政，每天上朝都是听过就算，偶尔下几道旨，也是荒唐的多，正经的少。我和奥路非经常一起欣赏歌舞、吟诗作对，阿鲁格尔和卡佩拉故意拿这事跟我吵了一架，说我只知享乐、不知事君，所以现在连集市上的小贩都以为我和他们心存芥蒂。” 

沙加胸口有些憋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奥路非？你跟他很好么？”穆笑笑：“他也是个性情中人呢。你知道么，他的夫人腿有缺陷，走不得路，在家里都是奥路非将她抱来抱去，为她弹琴作曲。朝中有人骂他妻奴，他也不生气，仍将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旁人看了好生羡慕。”

六 

清晨的草间，一抹金色轻轻抖动，却不是阳光，因为太阳还在睡觉，这抹金色甚至比阳光还耀眼，调皮地摩挲着玉雕般的容颜，终于成功吵醒了这张面容的主人。 

睫毛颤动着缓缓上扬，绽出一双紫眸，迷朦地看着眼前大片的金色：“沙加……”对面纯蓝的眸子满是笑意：“毓王爷，你不早朝了么？” 

最初的迷糊过去，穆看看天色，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沙加笑道：“还早，够我们沐浴更衣和用早膳。”穆坐起身来：“那我回去准备一下。”沙加一把拖住他：“我已经让人去准备早膳了，你的朝服也有人送来。”穆诧异地看向他：“你很早就起来了么？”沙加拉着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答：“也不是很早。” 

穆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已走到湖边，不由站住脚步：“沙加，你想做什么？”沙加回头看着他，神神秘秘地一笑，用力一扯，拖着穆一起跌进了水里。 

早知天相宫寒气重，却没想到湖水竟然这般刺骨，穆刚打了个冷战，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他昨天撞见的米罗对卡妙的那一幕在他身上重现了。但他不是卡妙，不会因为排斥他人的身体接触而拳打脚踢，所以沙加的速度自然比米罗更快，在衣衫被剥得精光之前，穆只来得及慌乱无措地反抗几下，毫无瑕疵的肌肤因激动而泛起诱人的光泽。 

沙加却没有进一步侵犯的动作，只是扶着穆的腰，温柔地洗拭着他完美的身躯，认真得不带任何欲念，湿漉漉的金发覆盖下来，本来就神圣俊美的脸更加流光溢彩。穆目不转睛地看着沙加，眼光专注而深情，似乎要将面前的人镌刻进灵魂最深处。 

沙加察觉到他的注视，也停下来，偏头看着他。穆伸出手，轻拂开那一缕遮住了朱砂的额发，然后缓缓靠进沙加怀里，说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你这天相宫，好冷。” 

沙加抱紧了穆，感觉到他的身体因寒冷轻颤着，温暖的气息立即在两人身边氤氲开，驱散寒意，身体渐渐有了热度，连附近的水面也泛起薄薄的雾气。 

穆惊讶地看着沙加，从未想过他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这股真气不同于撒加或艾欧里亚的浑厚，也不同于加隆或米罗的霸道，但那源源不断的祥和气息却深不可测，超过了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想对这样一个天神般的人物下手，确实要掂掂自己的分量。 

“启禀国师……王爷，早膳和朝服，都，都准备好了。”又是太监，又是受惊的声音，只不过比昨晚那个承受力要强些，没有掉头逃跑。 

穆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像一只煮熟的大虾，全身泛红，却连动也不敢动，埋头在沙加胸前，僵硬地保持着亲密的姿势。沙加也很配合地转身掩护着他，扬声吩咐：“衣物放在门口，早膳送到偏厅去。” 

太监们退下后，两人也不再耽搁，很快沐浴完毕，沙加又展示了一手功夫——手指向放在几十步外的衣物勾了勾，所有衣物瞬间被一股气流卷起，落在岸边。 

沙加率先上了岸，抓过一条大毛毡裹住自己。穆这才回过神，也赶紧上岸，手忙脚乱地擦干身体，开始穿衣服。文官武将的朝服都是纯粹的白，武将的只是在长袍外罩上软甲，文官的却很繁复，穿内衬、系腰带，衣扣衣带又多，皇族还要再加一层薄如蝉翼却坚韧得可抵御刀剑的披风。相比而言，沙加的苦行衣简单到了极致，他穿好后，把头发都擦了几遍，穆才刚穿完朝服。 

沙加拿了一张小些的毛毡，拉过穆坐下，开始替他擦拭头发，一遍又一遍，细腻而柔和，最后却恶作剧地乱揉几下，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样好看，像小羊羔。”穆终于明白为什么米罗经常被卡妙饱以老拳了，因为他现在就很想给沙加一拳。 

沙加见他准备起身，赶紧按住：“别动，我帮你束发。”将那已半干的淡雅长发理顺，取下一直系在穆手腕上的流苏束好，他再次郑重地叮嘱：“记住了，这串流苏不能离开你身边。”看着穆认真地答应，沙加才放下心，拉着他的手去偏厅用早膳。 

立在门口伺候的两名太监不时偷瞟里面的两位主子，偶尔看到几个暧昧的动作，便在窃笑中交换眼色。 


早膳后，两人赶往天极殿。天空已发白，百官相继入宫，等候在殿外，艾欧里亚和米罗也在人群中。艾欧里亚穿着武将的朝服，抱着头盔，气度沉稳，米罗却像个异类，既没有穿朝服，也没有束发——这是国师才能享有的特殊待遇。但米罗觉得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不仅来上朝，还换了一件略修边幅的长衫，只是脸上不耐烦的神情让他成了毒蝎子，除了艾欧里亚没人敢站在他旁边。 

看到艾欧里亚和米罗，穆向两人走过去。而文武百官们大多没有见过沙加，有的见过也只是十多年前，对这位神秘国师的印象仅限于传言，今天终于见到，无不为他的圣洁姿容震惊，很多人甚至在他走过面前时不知不觉地垂首退后。 

沙加没有理睬周围的动静，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天极殿——尽管他是第一次上朝，但早就有童虎为榜样。撒加之前一直没有召见他，却也给了他一道详细的圣旨，告诉他国师可以享有的一切特权，天极殿内有他的专属座位，他也是唯一可以在撒加之前上殿的人。 

东方的天边终于射出第一道金光，随着值殿将军的一声高喊，百官开始入朝。 

天极殿气势恢弘，地面刻画着巨大的云朵，每根撑起穹顶的高大石柱都以巧夺天工的手法雕出九条姿态各异的五爪蛟龙，伸延到龙椅前的双排玉阶则雕满了仙禽灵兽，精细到一鳞一爪，龙椅是一整块坚硬无比的黑色奇木雕琢而成，据说当年十多名工匠用了半年时间，才在上面凿绘出开国皇帝征战沙场的生平事迹。殿里除了黑白二色，再没有其他色彩，看似冰冷空旷，却处处透着奢靡入骨的精致，除了龙椅右下方那个朴实的莲花宝座。 

沙加盘膝坐在宝座上，双手结印，庄严肃穆，金色的长发和眉间朱砂是殿内唯一亮色。撒加和皇后也在龙椅上就坐，均是黑色华服，皇后的玉冕垂下了一层密密的珠帘，让近在咫尺的人也很难看清她的样子。撒加的苍蓝色长发多数笼罩在纯黑的三重冠里，垂了几缕在肩头，眼光扫视群臣后，落在了沙加身上。 

但凡皇帝，总怕平时俯首帖耳的臣子突然暴起发难，不愿让他们太接近自己，只相信那个与自己生死同命的国师，所以沙加的座位离撒加最近。 

龙椅前的第一层玉阶下有两名死士和两名禁军校尉，正中间站着一身戎装的艾尔扎克，按剑而立，目似冷星。本来他是值殿将军，应该在殿外守卫，撒加特许他站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所有死士和禁军都是赤手空拳，惟有他得到允许佩带兵刃，也算是一种恩宠了。 

再往下的玉阶，中间是两名专司传递奏折的太监，左右各有两名死士和禁军，最后一层玉阶下由四名死士和四名禁军环绕。而文武百官所站的地方，离最下一层玉阶都还有十步距离。

穆正在跟几名文官寒暄，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跑来，低声道：“王爷，国师请您到天相宫去。”穆奇道：“他不是去御书房了么？”小太监道：“是，所以国师说……那个……”他看看旁边的几名文官，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几名文官倒是识趣，纷纷告辞，小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国师说，请王爷回天相宫等他，不要乱跑，他很快就回去陪您。”穆刷地红了脸，而那个小太监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脸比他的还红：“奴才传话完毕，这便告退了。” 

穆叹口气，准备去天相宫，米罗却倒回来抓住他：“穆，跟我走。”穆没有他的力量大，被拽出老远，一边跟上他的脚步一边问：“五哥，有什么事？”米罗头也不回：“今天的事被妙妙知道可不得了，你得陪我一起。”穆赶紧拖住他：“五哥，我要去天相宫。” 

米罗停下脚步，不满地看着穆：“沙加重要还是哥哥重要？”穆脸上一热：“沙加让人传话，叫我回去等他，大概也要跟我说这件事。”米罗道：“你也让人给天相宫留个话便是。” 

穆还没考虑好行不行，又被米罗拖着走了。两个王爷毫无形象地拉扯着，一直到天辕宫，又在门外嘀嘀咕咕地商量了许久，才敢进门。 

喜欢清净的卡妙还是在后苑的凉亭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看医书，看见穆跟着米罗走来，向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米罗在卡妙身边坐下，看似随意地问道：“妙妙，宫里不好玩，咱们去王府住吧？”卡妙淡淡地道：“若不是为了保护老师，你以为我想住宫里么？”米罗强笑道：“我打听过了，老师一直在星楼，好像要占卜什么，暂时不会有危险的。”卡妙一语道破：“有话直说。” 

米罗尴尬地抓抓头发，给穆递了个眼色。穆小心地开口：“卡妙，今天上朝，二哥说……要给我们三个……选妃。”意料之中的，卡妙的手微微一僵，茶杯在唇边停留了一瞬，随即头一仰，将整杯茶倒入口中。穆赶紧补充：“不过你放心，二哥没有强迫五哥和我，只叫了四哥去商量。” 

卡妙又倒上一杯茶，冷冷地道：“不强迫不代表放过你们。你现在该做的是去找沙加，不是找我。”米罗委屈地开口：“妙妙，我已经当着百官拒绝了，我不会要那个什么王妃的。”卡妙看也不看他：“与我何干？”米罗急了：“你说与你何干？我们在一起十几年，我对你怎样，你难道不清楚？你总是这样，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卡妙冰青的眸子更加寒冷彻骨：“你是你，我是我，当初没人要你救我，更没人要你陪我亡命天涯！米罗，从小就是你自己要跟着我，难道是我逼你对我好来着？”乍听选妃之事，他已经心烦意乱，米罗最后那句话流露出的不信任更是激怒了他，一向平稳的手也罕见地颤抖着，茶杯里的水散发着丝丝冷气，竟逐渐凝结成冰。 

米罗也被这无情无义的话刺伤了，一把提起卡妙的衣领，红着眼怒吼：“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王妃，你至于这样伤我么？卡妙，十几年的相伴，你应该是懂我的！难道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米罗吼一句就拽一下手中的衣领，卡妙被晃得晕头转向，平时的冷静已经通通不见了，张口就准备说是。穆一眼看穿，赶紧打岔：“五哥，卡妙说的是气话，你看他的茶，都被他自己冻成冰了。”米罗一愣，眼光不知不觉扫向卡妙的那杯茶，卡妙却脸一红，狠狠地瞪了穆一眼。 

穆避开那冻得死人的视线，继续劝米罗：“你快放手，卡妙身体不好，经不起你这样摇晃的！”米罗赶紧松手，卡妙一下滑坐到石凳上，平复着被摇晃得急促的呼吸。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我在中庭都可以听到卡妙两个字了！米罗，你不妨再喊得大声些。” 

“沙加——”回头看到来人黑着脸，穆突然意识到忘记通知他自己来了这边，声音立即压低，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沙加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黑脸：“不是叫你回去等我么？又跑来这边！” 

“穆是被我拖来的。”米罗没好气地为弟弟辩护。沙加看了看脸色比自己还黑的两个人：“自己的事都还没解决，倒有心情当人家的和事佬！跟我回去！”于是，被米罗拖来的穆又被沙加拖走了，堂堂毓王爷今天颜面扫地，不过能平息米罗和卡妙之间差点爆发的战争，也不算太失败。

回到天相宫，穆几乎是一路小跑跟上沙加的步伐，在后苑门口拉住了他：“沙加，你……你是在生气么？” 

沙加回身看着他：“又不是你的错，我气什么？”穆松了口气：“那你……”沙加牵起他的手，放慢脚步向前走去：“刚才在御书房，只有撒加、艾欧里亚和我三个人，他才跟我说，把你算上是一时兴起，想看看我们有什么反应，其实本意只是给艾欧里亚和米罗选妃，但没想到米罗也会拒绝。我昨天还在怀疑，他提到卡妙，又谈起曙光山庄的事，是不是知道了卡妙没死，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穆问道：“二哥没问五哥的心上人是谁么？”沙加道：“他猜是米罗这些年行走江湖认识的女子，没有往其他人身上想。”穆也安心了，又道：“那四哥呢？选到中意的王妃了么？”沙加道：“还不知道，那么多画卷，总要一一看完的。我怕你胡思乱想，便先出来找你，你却跑到米罗那边去了。” 

穆叹口气：“五哥和卡妙差点翻脸了。”沙加问道：“是卡妙在吃醋吧？”穆点点头：“可他不肯承认，还说了些话伤五哥的心。”沙加看了看穆，将他拽到怀里，笑呵呵地安慰自己：“还是我的穆最好，永远都不会这样对我。” 

穆看他一眼：“哼，不害臊！刚才在殿上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顶得二嫂都无话可说，谁知一退朝便成了这副模样！”沙加笑道：“谁让她伙同撒加戏弄我们的，当然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穆突然想到什么：“沙加，你觉得二嫂只是戏弄我们么？”沙加仍是轻笑：“你这个二嫂太阴沉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算不是，那又怎么样？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包括那个什么王妃。”穆问道：“倘若她说服二哥下旨，要我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呢？难道要我跟你私奔么？” 

沙加不再笑了，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跪了下去，右膝点地，双臂在胸前交错。这是释迦族最隆重的礼节，穆在南疆住了四年多，自然是懂得的，不由得吃了一惊——沙加就像高高在上的天空，穆从未见过他向任何人下跪，哪怕是面对释迦族的天神像。 

穆一边回想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一边去扶他：“沙加，你做什么？快起来！我，我说错话了么？”

沙加也不答话，撩起一缕浅紫长发，和自己的金发一起握在右手里，然后抬起头，向穆伸出了左手，眸子里满是爱恋。穆也没多想，握住沙加的手，想拉他起来，反而被他紧紧拽住，俊美的脸上笑意温存。 

穆一愣——这场面在哪里见过？他只呆了片刻，便电光火石地回忆起在释迦族的所见所闻——青年男女在林中漫步，男子郑重跪地，以结发之礼相求，倘若女子同意携手，便是同意了终身大事，也有女子割发而去，留下男子独自黯然…… 

惊觉了沙加的用意，穆差点跳起来，红着脸便想后退。沙加哪会轻易放过他，紧扣住他的手，用力拉他入怀：“接受了我的结发之礼，还想反悔么？”穆挣不脱他的怀抱，泄气地道：“我根本就没想到这上面去！”沙加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那你是想要割发么？” 

穆语塞，另找借口：“族长不是不能与外族通婚么？”沙加狡黠地笑：“是不能与外族女子通婚。祖先定下规矩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现在你是我的人了，若撒加他们敢逼你娶什么王妃，这结发之礼，也不妨在朝堂之上再让他们看看。” 

穆有些哭笑不得，沙加一向藐视礼教，随时都可能做出惊世骇俗的行为，这两天被吓坏的太监们便是最好的例子，所以他丝毫也不怀疑沙加的话。但仔细想想，又有些不甘心：“那我岂不是成了女子？不行！” 

沙加笑道：“那反过来再行一次？”穆也不同意：“我又不是释迦族人。”沙加有点笑不出来了：“你该不是要按你们的规矩，像娶王妃那样……娶我吧？”穆憋着，看着沙加的脸色罕见地红白交替，终于还是没忍住，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沙加反而松了口气，又将他抱紧了些：“穆，其实，结发之礼最重要的，不是谁跪谁受。”穆笑笑，抓起金紫交缠的一股长发：“我知道，名为结发，当然是这个最重要。我是你的人，你自然也是我的人。”沙加笑得越发温柔：“说得好，不愧是族长夫人。”穆用肘顶了他一下：“你也不差，毓王妃。” 

两人彼此调侃着，最后翻滚在草丛间嬉戏，顽皮得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孩提时代，折断的草尖散发出清香，染了两人一身。 

终于累了，穆伏在沙加胸前喘息，两人的胸膛都起伏得很快。等呼吸稍微平缓后，沙加开口：“穆，陪我回趟南疆好么？”穆抬起头：“你进宫不到一个月，怎么就要走？”沙加眯着眼，看向那亮晃晃的太阳：“今年的天象不对劲，五月底便热成这样，祭天必须提前了。而且，我觉得你该去找阿鲁谈谈，顺便打听一下拉达曼迪斯的动静。” 

穆想了想：“也好，早就该去南方走走了。沙加，你们祭天大典后，我可以去你闭关的地方看看么？我想知道……这八年你是怎么过的。”沙加笑道：“当然可以。不过，要避开长老们。” 

穆迟疑了：“那……外族人不能进么？”沙加道：“祖先也没有规定外族人不能进，只是说族长闭关期间所有人不得打扰，长老们便认为那是什么圣地。我们找个空子溜进去便是，免得惊动了他们，又要听他们罗嗦。” 

穆看着他调皮的表情，笑问：“那什么时候走？”沙加道：“明天吧，下午去跟他们辞行。”穆问道：“二哥会放你走么？”沙加轻笑：“他心里清楚得很，只要有你在，我迟早会回到京城。而你是不会丢下他跟我私奔的，是么？”穆无奈地笑：“好像我们都被二哥抓在手里了呢。”沙加笑笑：“让他有这种错觉也好。”

两人相望片刻，终于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沙加笑道：“米罗，别人倒也罢了，那贵鬼你可不能动他，穆只有这么一个弟子。”米罗和卡妙都是一怔。 

穆也笑道：“五哥，你这计划还不是很完善，听我给你补充吧。首先，迪斯、阿布的兵现在闲得除了操练便是吃饭睡觉，只要户部断了他们的军饷——不用太久，一两天便够他们两个忙得无暇分身。其次，你那两百多人要进宫，声势不免浩大，须得化装成工匠，借口修葺宫殿，由工部的人带他们进宫。你们也可以调这两百人去对付那二十名死士，反正禁军十五营已经形同虚设。再次，阿布对二哥的崇敬你们也清楚，迪斯又是看他眼色，所以事成之后应立即拿下二人，再恢复军饷。最后，看修罗的反应，再决定如何对付他。” 

米罗听他讲完，不禁也大笑起来：“好啊，原来你早就在动这个脑筋了，看上去比我们想得更周全呢！”他似乎笑得过了头，眼中泪光点点，穆也是心酸心痛——虽然已经尽可能考虑周全，毕竟是还会死人的。十几个兄弟自小情同手足，却被逼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怎能不说是悲哀？ 

沙加和卡妙还算冷静，都握紧了身边人的手，默默安慰着他们。卡妙道：“沙加，米罗一直没有去找阿鲁，是怕他心直口快，走了风声，又考虑到他要对付拉达曼迪斯，不想动他的人。你们找过他了么？”沙加道：“我们想的跟你们一样。不过我们这次南下，打算探探阿鲁的口风，顺便看看拉达曼迪斯其人。” 

米罗忽然道：“阿鲁还好，不至于太固执。倒是修罗那家伙顽固得很，这几年他只听二哥号令，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我去看过他，发现他性子也越来越孤僻。” 

穆也叹口气，一抬头：“好了，先不说国事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帮二哥拔除蛊毒。你们什么时候走？”卡妙道：“过几天吧，冰河他们才来，有些事还要交代。”穆问道：“是门口那个少年么？你的徒弟？” 

卡妙点头：“他跟艾尔扎克本来很要好，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吵一架，艾尔扎克赌气出走，我找了很久才在东泠国找到他，那时候他已经是加隆手下了。我这次回京城，冰河也悄悄跟了来，前几天看到艾尔扎克的人欺压百姓，所以出手教训了他们。要不是我及时找到他，他还打算再去找艾尔扎克的麻烦。” 

米罗笑道：“你这两个徒弟跟你太像了，看着冷冰冰的，脾气一上来……”后面的话在卡妙的眼光中吞了回去。 

见一切事情都有了安排，两人也不再担心，悠闲地跟米罗和卡妙聊天，一直到晚膳后才回宫，当晚便早早休息，为第二天的跋涉做准备。

三 

略显阴沉的宽敞卧房里，一支红烛已烧去小半，偶尔有烛花毕毕剥剥地爆裂开来。 

“哐当——哗啦——砰——”一连串激烈的碰撞声过后，一个人影摔在了床上，随即被两个人按住，结结实实地捆上了绳索。 

“老二，没你的事了，去看着老三。”没想到穆有这样强横的反抗，拉达曼迪斯累得气喘吁吁，说话都不太利索了。艾亚高斯也是满头大汗，看了看床上怒目相向的穆，低声道：“这小子发起狠来跟狼似的，你小心点。”说罢带上门离开。 

拉达曼迪斯坐在床边平视着穆，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没想到我们会这样见面吧？”那双金黄色的眸子透露出来的，猎物到手的兴奋多过讽刺，穆不屑地偏移开眼光。 

拉达曼迪斯道：“你不是要跟我见面详谈么？怎么见了我，连话也不敢说了？”穆看也不看他：“跟卑鄙小人，没什么好谈的。枉你身为一军主帅，还有脸开口！”拉达曼迪斯哼了一声：“你们便有诚意么？那五松桥是你们的地方，可以伏兵之处也离陶路斯城最近，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穆想到是阿鲁迪巴提出的这个地方，本意是为了要保护自己，也无怪拉达曼迪斯起疑，但他们以三敌二偷袭，实在算不上光明正大。 

拉达曼迪斯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我不喜欢去你们的地方，便只好请你来。你若要认为我卑鄙，那也由得你。”穆冷笑：“不喜欢？那你要佩萨斯城做什么？口是心非！” 

拉达曼迪斯突然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悠悠一笑：“佩萨斯城么？那是因为……你们的京城声色犬马，实在令人厌恶，我只好在京城之外找个离你最近的地方，可以随时去看你。” 

穆全身一震，惊愕地看向他：“你说什么？”拉达曼迪斯眼中闪过冷酷：“你以为那个薄情寡义的南狄国君值得我为他拼命么？复国？哼，没有一个幌子，我如何实现心愿！” 

穆呼吸冰凉，无法相信刚才听到的事实——这一场战祸，竟然是因自己而起？ 

拉达曼迪斯看着他，突然伸手抚过眉间双印：“天子之印……我若为阿莱斯城之王，也不算是辱没了你的身份吧？”穆一惊更甚，忘了要摆脱他的手——这个传言在宫中讳莫如深，朝中也只有几位重臣知道，均不敢提起，他是如何听来的？ 

拉达曼迪斯满意地看着穆的反应，不容分说地拥他入怀，将他带到了挂着两幅画卷的墙边，戏谑地低语：“好好看看吧，你没见过我，我却早认识你了。” 

那两幅画卷，左边一幅出自宫廷画师笔下，上面是十六岁的穆，负手而立，衣带当风，凝眸远眺，风姿俊逸无双。右边一幅，却足足画了十三个人——童虎坐在正中间讲课，只有稍微年长的艾俄洛斯、撒加、艾欧里亚、修罗和阿鲁迪巴在听，加隆趴在童虎肩上扯他的头发，阿布罗狄追打迪斯马斯克，米罗粘着卡妙，沙加和穆相视而笑……虽只是墨线勾勒，并未着色，但每个人都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这幅画便是先皇亲绘的“十三星卷”，得名于宫廷画师对画中人的称赞——“如星宿降世”。然而完成这幅画几天后，先皇便遇刺身亡，画卷也在同一天不翼而飞，宫里传说先皇舍不得挚友童虎和这些孩子，便将画卷一起带走了。从此，“十三星卷”的名字便成了宫里的又一个忌讳，无人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