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应该庆幸伦敦城的天气又回到了平常的样子。冷彻的风毫不留情地吹袭着脸庞，阵阵的刺痛感从脸颊上传来，但不久后也许是因为已然适应了冷风，随之而来的是逐渐覆盖了刺痛感的麻痹。晶莹剔透的雪花缓缓落下掉落在拳心，然后再被拳心的温度所融化，剩下的水就这样从手缝中流走，回到地上和其他的雪融为一体。
不得不说比起寒冷，我在此时所感觉到的，更多的是宁静。
和上次见到卡丽恩时如出一彻的情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天气。当然我很清楚我今天要见的是她哥哥，梵西．金，而不是卡丽恩。我知道我现在所做的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在难得能种出作物的土地上，把那唯一的幼芽给拔走，就算之后再用心去耕作都不可能挽回。既然我选择了出卖难得的友谊，那也不可能去期望能修补。所谓补偿，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已。
穿著和平时一样的衣装在路上走着，我发现我出奇地没有任何的犹疑。和上次在家里犹豫很久很久才踏出家门不同，当然不是在想穿什麼好，我没那个心思，只是在想我这么做的对错而已。事实已经证明给我看了，那是最大的错误。但现在说什麼也无用，所以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补偿。我站在咖啡屋的门外，伸手，然后推门而入。

（已经不记得是多少次推门走向包厢，点上一杯招牌奶咖，等待即将露面的合作者。交易像走马灯一样哗啦啦转过。无关悲喜，得失在心。）
（又是一冬的肃杀，万物张扬开棱角抵御严寒，即使只是从马车到咖啡屋的短暂距离，稍有碰撞仍有冷硬的痛感。然而，风刮过脸颊的寒意却给室内的篝火吹暖吹散了，仿佛春日再临，让人身体放松。我掀了掀风衣的后襟坐好，望向缓缓走来的亨弗莱小姐，露出简单的微笑。）
：“悠岚小姐，别来无恙。”
（但心却依然保持着基本的冷静。无论是否熟识，当我坐到这个位置，就只是生意人。商人谈生意，这就好比教徒信上帝，将士上战场，本职所在，没有因情让步的余地。我微一俯身，把拟好的合约书推到对方面前。请她过目。）

「早安。」
我在梵西．金的对面坐了下来。其实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的地方大概还有很多，我并不用去担心卡丽恩会不会来，当然这有梵西不是卡丽恩的原因在，但我也有绝对的自信梵西来不来我都无所谓。亨弗莱没有这合作也能运行得很好，虽然我也希望能够得到最多的利益。至於补偿，反正这对於卡丽恩来说根本就不是什麼补偿对吧。谁会去在意呢。
我拿起他推到自己面前的合约书，但是却没有打算去看的想法，暂时。别误会，我可没打算要就这样在上面签名，就算是再愚蠢的我也知道不可能那么做。就算以友谊以补偿为基础，我也还是商人。正如上一次我还是把那份合同给卡丽恩签一样。
所以这一次我也不希望有任何东西影响我，我是悠岚．亨弗莱，亨弗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在我看之前，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在您看来，这份合约书有问题吗?」
没问题，大概。没有商人会把自己认为有问题的合约拿出来，但是那只是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在他的利益层面看来而已。而不是从合作者的角度去看。
我问的问题，当然不是指他本身对合同的看法，而是想知道在他看来我对合同有可能的反应，然后从中大概就能知道合约有没有问题。
连自己都认为有问题的合约，就别想别人会认为没问题。

（把合约递过去的时候，我已经预备好面对她对这份合约的所有疑问。但是对方这句话却突然让我感觉有点好笑了。然而我表面上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白瓷勺轻轻搅动着咖啡杯，等待它降到合宜的温度。）
：“您问什么？就细节来看，完全没问题，我肯定。”
（绝不会存在和上份合同类似的纰漏。细节确凿，条例清晰。）
：“但是就条例来说，当然，需要商议。”
（利润的分配，利率的多少，这些都不是用绝对的对错来判断的，而是通过对彼此底线的试探最终达成妥协的过程。）
：“只有取得双方的认可，这份合约才能生效，不是吗？悠岚小姐。”
（这就是我坐在这里的原因。虽然与亨弗莱合作不是非她不可，但是上次对方流露出来的诚意让我觉得，没有和其他家族成员接洽的必要。也希望她不要让我白跑一趟。那未免太儿戏。）

我很庆幸我得到的是完全没问题这个答案，虽然我也不认为真的会有人像我一样蠢得真的把有问题的合同拿出来。但是我永远都不会排除这个可能性，never say never，这句话若不是有用的话，又怎麼会流传至今。
既然梵西．金给出的回应是没问题的话，那么我也相信合约的确没什麼问题。但是也正如他所说的一样，条例当然需要商议。
「的确如此。」
「很抱歉我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但是我并不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因为我的确是透过这个问题而大概得知了合同的内容对亨弗莱有利与否。只是大概而已。
然后我翻开手中的合约书，开始仔细地阅读合同的内容，每一个句子，甚至是用字都要好好研究，就像是我当初我研究父亲让我给卡丽恩的合约一样。这一次我很开心，我并没有找到有问题的地方，条约也挺合理。而他先前的回应也肯定了我的结论。
「合约没有问题。」
「但是利率方面有必要商讨。」

（意料之中的答复。为避免日后的纠葛，应该说这份由专人编纂的合约并无破绽。通篇回顾，如果说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那就是利率。无疑我将它在可控的范围内压得略低——但仍然在对方的底线之上。）
：“4.56%。
（我将纸张上的数字缓缓地读了出来。同时抬眼望向对方，勾起唇角给出解释。）
：“对奥兰多的贷款，听闻亨弗莱给出了相当低的利率。”
（该感谢那笔商谈给这次合作提供了可靠的案例参考。而相比于它，金氏历史更悠久，地位也更加稳固，在生意场上，我想亨弗莱不会想落下个厚此薄彼的名头。）
：“金氏的信誉度也一向不错。我认为这样的利率是合适的。”
：“悠岚小姐以为呢？”
（当然，我留有余地。毕竟，把利率压得太低对彼此都不利，那样一来，风险评估的等级就会提升，金氏行事难免束手束脚，与亨弗莱未来的合作也会倍受提防——最好是双赢。）

「亨弗莱的利率一般是5.6%。而以往和其他贵族的合作里，一般都是5%。」
我轻描淡写地把亨弗莱有关利率的事如实告知，只是为了描绘出现时利率基本背景的情况，并且表达出我的意见，百分之5。当然在这里我并没用上亨弗莱以往给过最低的4.8%，也是我希望看到的数字。只是尽量把利率提得高一点，也能留给对方压价的空间。
我不希望在这次的合作之中再出什麼冲突。
「二姐给奥兰多的利率是4.5%。而您对这个数字的评价也是“相.当.低”。」
「也就是说，您也认为4.5%不适合，不是吗。」
然而这个想法却在听到“奥兰多”三个字的时候被马上瓦解。我甚至没有多余的理性来考虑梵西．金提起这件事的目的，只是一味被名为奥兰多的仇恨所笼罩。我承认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无法保持住冷静，以致我的话语在说出口之时就被添上了不满的色彩。
「还是说就算认为不适合，也依然选择提出只比4.5%高出一点的4.56%吗?」
4.5%是二姐给出的利率，从未得到过任何人的同意，所以根本就不可能代表亨弗莱。也许在这里说这种话不太对，我也不应该把对二姐的愤怒加在梵西的身上，但是我无法压抑住自己此时的心情。尽管我能在表面上做到很冷静。

（我猜到她会给出相对高的利率，按照流程，接下来就该中和彼此的意见，得到结果，这应该是我们都期待的。却没料到眼前这位却突然略为激动——传闻她对奥兰多有不满，看来是真的了。没料到提出这件事会收到反效果，我倒是颇为意外。然而转眼我就只是把勺子搁在一边，轻抿一口咖啡，笑得云淡风轻了。）
：“诚如您所说，4.5%并不适合。”
（不过既然他们能够给出，可见即使是这样的利率也有赚头。至于究竟是哪位给出，是出于怎样的不谨慎或者没有经验，那似乎与我无关。）
：“而给出的底价高于此。已经是我方的诚意。”
（毕竟，讨价还价总是免不了的。假如我直接提出自己的数值，免不了还要被再将一城。而0.06%，听起来的确不起眼，可当以亿为单位时，哪怕是一丝一毫都相距甚远。）
：“不如这样，各退一步，4.67%——还希望您别把个人情绪带入其中。”

我闭上眼睛紧紧咬住下唇，紧握的手掌上幼细的骨骼以及青筋份外地明显。压低的眉头与扭曲的脸，大概在别人看来现在的我很是生气，事实也的确是那样没错。
我不断地深呼吸，尝试去平静下来。很高兴地我成功了，表面上。
「很抱歉，但是请原谅我无法接受您的诚意。」
「或者说，我并不认为这0.06%的诚意有多大。」
「希望您能谅解。」
我看着窗外平静的景色，此时却只能感觉到愤怒从不间断地侵蚀着我的理智。我当然不希望对奥兰多的仇恨影响到我与金氏的合作，然而，然而，我却怎麼样都无法把这份仇恨放到一边。更别说金氏与奥兰多的关系并不差，特别是和奥兰多有过交易的梵西。
「就算我把私人情绪放在一边，情况也不会改变。」
「4.8%，这是亨弗莱能给出的最低的利率了。」
我的底线并不在4.5%。二姐的行为过於过份，我甚至连去找她理论的理智都没有。4.8%，那是亨弗莱以往给过最低的利率，而不是今天我任意妄为所定下的，所以就算我把私人思怨放下，情况也都会一样。
我并不认为这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论诚意，单看过去那份含有水分的合约，就知道我们半斤八两。在商言商。来之前我也对各项事宜做过了解，有过自己的预算。4.56~4,.8都在可接受的范畴,而5%则是不能认可的，这个想法至今没有改变过。尽管悠兰对我抱有意见，但即使是去找其他的亨弗莱成员——不包括塔布，这个数额也不会有多大变动。我说低利率，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提高的空间，而她显然也没有错过。）
：“这要求很合理。我接受。“
（所以没过多犹豫，我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其实金氏从事的并不是违法生意，哪怕在皇家银行也能赢得贷款。选择和亨弗莱合作，的确是做好让步的准备——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我站起身，坦然伸出手，说出最后的结束语，语气轻快。）
：”合作愉快。“
（虽然对方未必这么觉得。但在以后的日子里，单凭那一纸合约，金氏和亨弗莱长期的广泛的合作也算尘埃落定，要接触的地方绝不会少。从我的立场来看，我不希望闹不愉快——至少表面上。至于她愤懑的情绪，很抱歉，那并非在下能加以关怀的。事实上，对于她听到奥兰多之后的反应，我只是在心里诧异而已。）

对方对於4.8这个数字的同意几乎是马上把我看着窗外的视线连同无法抑制的愤怒一下子拉了回来，我惊讶地看着他，同时感到怒气一点点地消失无踪。毕竟4.56%与4.8%之间0.24%的差距比起他0.06%的诚意差太多了。
别误会。我惊讶的只是他那么快便同意这一点而已。4.8%本就合理，再纠结下去也无用。
「合作....愉快。」
一点都不愉快。至少我觉得不愉快。我不否认合作比我想像中要顺利，合作会失败的可能性我不是没想到，特别是当他提起奥兰多的时候。
有关奥兰多的话，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冷静，更别说感到愉快。因为那只会令我想起查德希尔，以及永远无法超越他的无能。不过那是另一个问题。
「那么请您遣人把修订好的合同直接送到亨弗莱。」
「以及，我为我先前的失态道歉。」
没有继续商讨的必要，所以直接送过来就好。就算有之前和卡丽恩的前例在，我也不打算因此而作出让步。我并不为我的行为感到抱歉，只是单纯地觉得有必要道歉而已。我不认为合作愉快，也不希望不愉快。
我说完便起身，向对方道别之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