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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会从关于大学第二节课的梦中醒来,吓醒。
那真是忧伤的梦。
第一节的内容,永远是教师介绍和课程梗概,几张课程大纲把每天的作业、推荐阅读、大小考日期写得清清楚楚。我是下定决心要在大学里拼命念书的,于是我回到家,把平时一门课几十页纸的阅读要求抄上便签贴上墙,发誓不读完不睡觉。
我对自己说,这本书要读到28页再起身上厕所,那章不读完就别想吃夜宵。连在额头上绑“奋斗”绷带的时间都省下,读读读,360度杜绝明天上课跟不上。
六点,我小憩了半小时,起身洗脸化妆端咖啡,满腔翻滚着成就感与自我感动,去赶清晨八点的课。
那样庞大的阅读量,一定只有极少数坚毅者才能完成它。我这样沾沾自喜着,然后听课堂讨论里,大家畅谈我记不清和记混淆的书中内容,一点一点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我在课后小声的问邻桌,为什么我读了一夜,也无法像你一样清楚书中内容?
可能只是因为你读得很慢。他答。
大约是见我表情恍惚,他拍拍我,安慰地笑:你很棒了,如果让我用日语汉语读这本书,我能读到明年。
连在梦中都会感到无能为力。
你遇没遇过一种不足道也,却无能为力的困难。它们不是洪水猛兽,无法瞄准战斗;它们是细密的棉,大团大团包裹你,使你窒息,却无从下手反击。
无从下手也要下手。智力仗输了还有时间仗,他们啃书六小时,我就花六小时,不怕达不到同等水准。我这样对自己说。
我又错了。
校园生活一开始,我就深知我错了。这所大学的十四座图书馆中,两座凌晨两点关闭,一座楼高三层,24小时开放,人满为患。
是的,你没有看错,它们当真时刻人满为患。有时出门早了,想在课前看几页书,要走好几座图书馆才能找到舒适的空位。清晨七点的光线射进彩绘玻璃窗,放眼看去,哥特式装潢繁复的大厅里的年轻面孔全都埋在书本里,他们旁若无人地做笔记,翻纸张。走过去,连脚步都不自觉放轻。
下午的课间绕进一栋现代化图书馆,找电脑打印论文,时常要等。尽管巨大显示器后的亮白苹果标记多得一望无际,需要用它们的人通常更多。哦,若是在20:00的晚高峰来,最好自带电脑。
细逛一圈校园,你将发现这里没有独自成栋的食堂,食堂通常以自助餐厅、小吧台的形式,坐落在寝室负一层,教学楼一楼,以及最常见的,图书馆底层。因此,在图书馆一楼吃午餐时,你会看见许多人从电梯或楼梯里揉着眼睛拐出来。我知道那是刚出书堆探出头的感觉,仿佛思维穿越,大脑像吸气过猛的皮球,眼睛干涩。他们步伐飘忽缓慢,迎面撞上提着快餐大步赶路的人,连忙互说对不起。偶尔瞧见道歉后添加Facebook的情景,你会感叹,又一段短暂的缘分要无疾而终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太紧凑。
大多数学院都有独立的图书馆,商学院图书馆在教学楼附楼,走廊打通,墙壁换成落地窗,使视开阔,里外周遭一览无余。下午五点半,下课出教室,大厅里已俨然是另一番世界:每天傍晚,公司的HR们会前来宣讲或交流,今天大四明天投行,从经验分享到职业规划再到小型招聘,人们西装革履,一面消耗现场免费的食物和饮料,一面交谈。在间隙里瞥一眼一廊之隔的图书馆,那里几乎静止的认真表情总使我慌乱,只能安慰自己,焦急也是必备技能,我没有停止吸收和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