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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晋语:洛阳纸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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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4-03-27 20:20回复
    引子:
    阴雨连绵足足一月,乌蒙云压在城头,整个洛阳城恍若被浸在水中,周遭的一切都湿漉漉的。大抵,是早已过去的那个年代太过荒唐,又或许,太过血腥,老天用这样的方式将过去抹尽,去迎接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
    终于,阳光冲破云层,照耀大地,晃的人的眼睛都睁不开——是啊,改朝换代啦!那堪堪五十多年的历史,可以被遗忘,可以被篡改,然而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那是他们的整个生命;对于他们的后人来说,那是愈久弥新的故事——


    2楼2014-03-27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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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琬篇——梨花院落溶溶日,柳絮池塘淡淡风)
      整个人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蜷缩一团,褐色药汁洒落一地,竭力挣扎却无法逃落这铺天盖地的疼,“快传太医!……“身后杂乱声音似相距很远。忽然间身后温暖向忍不住像其中缩入,意识到是姐姐,眉目间一丝绝望。紧紧攥着她的衣袖,这毒——治不了了。极力弯了眉眼,挤出的笑因痛苦而扭曲:”姐姐,桢儿,阿安……是韦家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言罢,眸中顷刻溢满了不解,委屈,痛苦,还有愤恨,苍白的唇微张,流露出不舍。眸光涣散,我最后似瞧见她眼见得一丝惊诧,心底笑了出来——其实,女人,都是天生的戏子。
      ——泰安七年端容夫人韦琬逝于兰林宫云光殿。
      (一)
      我出生的时节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深秋,秋日将树叶染出几个层次,绯色,秋香,琥珀,甚至胭脂红,若非这沁骨的凉气,远远瞧着当真以为是姹紫嫣红了。那个时节婴儿的啼哭声无疑是最喜庆的,可惜——偌大的韦府当真欢喜恐只有娘亲和桃姨。在这里,无人,会理会我们的死活。
      这是韦府最僻静的小院,院外绕几绕,便是洛阳城内达官贵往来最频繁的地方之一——韦府厅堂。我有幸生于这个宅子的一隅,窥探了这个王朝权势的一角。那么后来,我被迫卷入漩涡中心乃至为之而死,我不知晓——这是我最大的幸运还是此生彻头彻尾的悲剧。
      待我年岁稍长的时候才知晓,自己出生的那年,是谢氏真正踏上权势高峰再无阻碍的开端,而随之身后的韦氏亦也步入了一个新的时代——那是嘉平六年:中书令李丰、光禄大夫张辑发动政变,欲诛杀谢氏,改立夏侯玄为大将军。然而这个事件的结局却是,三族夷灭,厉公退位。
      之后,武帝登基,中间曲曲折折宛若传奇的故事,经过一层层院门传到我耳中,唯剩下——
      甘露六年,魏帝曹髦不甘谢氏威胁自己帝位,率领亲兵讨伐,谢氏使亲信派遣刺客成济杀害曹髦,事后曹奂为帝。甘露七年,文帝病重,武帝率兵征讨蜀汉。咸熙二年,文帝驾崩,武帝登基,立苏采墨为后。
      关于韦氏,谢氏……关于洛阳,乃至关于这个王朝所有的一切,于我这个每日只于梨花树下发呆的人而言,不过是故事罢了。直至那一年——
      “琬儿,入宫。”
      这个陌生的称呼发自那个几近陌生的人口中,刻意的亲近最后还是变成命令的口气。春雨过后,周遭的梨花落了一地,我低着头,数着那花瓣的个数——永远也数不完。没有回绝的余地,我又何需点头以后反抗?
      我依稀记得许久以前,瞥过门缝见到的长姊同一个小男孩在韦府花园里玩闹的情景,每个小孩子都有梦,我也不例外,而我的梦中几乎都是“倘若我是长姊。“韦氏三女,相貌出众,德才兼备,然而最重要的莫不是——她是嫡出,万千宠爱于一身。幼时小小的自卑,期待,嫉妒,随着年岁增长,消散在娘亲的每日的诵经声中,同梨花瓣一道零落,最后仅余下一个遥远的躯壳。
      那日,是我唯一一次同娘亲一同跪坐在佛堂前,我抬眸凝视那佛像,他的眼中是怜悯,而我却从不信他。倘若当真有佛,娘亲十几年的虔诚却换不得父亲半分情谊。那佛——也太薄情了。半晌,娘亲只道:”学会顺从就好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茫然,顺从什么呢?权势尊卑还是本心?


      4楼2014-03-30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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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霞光挥洒,早春嫩绿的芽儿焕发蓬勃生机;桃花潭侧一条小渠引至几间草屋,里头热热闹闹挤满了人,却不喧闹,小二哥卷了袖子立在屋子中间,唾沫横飞地讲着那几段故事。
        柜台内侧一白须老人,目不转睛地翻着一本账册,隐约可见他手上厚厚一层老茧,阳光照来他下意识退入黑暗之中,纵使手中打着算盘,仍旧让人觉着极其安静,仿若一个柜台就隔绝了时空。他是习惯生于暗处的人,韦秦一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真真正正地变成一个酒馆的掌柜,每日算着盈亏。
        里间隐隐约约传出阵咳嗽声,声音不大还透着隐忍,韦秦纵使六十出头,自幼习武锻造的耳力仍旧不差,手间微顿,待声音停了方继续打着算盘。外头小二哥说的起劲的故事,他一个字都没听到耳中,那些曾经是他的生活,也是里头那人的生活。
        他瞥见人们的眼神,时而啧啧称奇,时而唏嘘感叹,权贵的权谋算计,王孙子弟的爱恨情仇,总能赚人眼泪。
        里头的咳嗽声起起伏伏,他终于放下账簿,走进去,看看他。
        瑰红色的晚霞铺盖天地,整个千斛醉笼罩曾温暖的光晕,新叫了几个伶俐的小伙计,店铺内忙忙碌碌好生热闹。目光撇了眼里间,叹了口气。自那日之后,衡公子就如变了个人,也是,那一日——对他而言,应该是此生难忘。我不会劝他,男人的事情,应该自己想通。
        捋着花白的胡子打着算盘计着几月的盈亏,我不敢想象,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也能做这些活计。没错,我是韦家的刀,准确的说,是韦思齐的刀。刀是不该生出多余的感情的,生出了,就锈了。现在,我大概就是一把锈了的烂铁,而衡公子则更惨些,一块失了光泽的玉。
        我依稀记得,主子把衡公子捡回来的时候他的模样,他生不算俊朗,当胜在灵动,虽然不说话,眼珠儿一刻停不下来,主子不会做多余的事情,然而他就这样把他养着,偶尔来瞧瞧他,随他玩闹,我就知道,他必然有一个非比寻常的身世。
        【存一下,没有感觉。】


        5楼2014-04-0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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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霞光挥洒,红色烟霞深处几点绿意掩映,流水淙淙,一座木桥通入一间酒肆。光听那嘎吱嘎吱的声响便晓,这里有些年头了。
          韦秦立在柜台里头专心致志地敲着算盘,身形笔直,身子微偏内侧避开阳光,手上几处老茧,来了五人,韦秦头也不抬只又在一本账册上添了个五字。小二哥忙得热火朝天,却难听得喧闹之音,只一个年轻人在中间讲着故事,甭看他生的秀气,说故事却有一套儿,声音抑扬顿挫,总在那最要紧的时候打住,道一声“客官明儿再来。”此刻酒肆里飘满了桃花酿的味道,早在前朝,千斛醉便以此闻名。
          人散了大半,里间隐隐约约传来阵咳嗽声,韦秦顿了手上动作,眉头皱起,白色胡子微像前翘,只待那咳嗽声停方继续下去。倒是那年轻人,急急忙忙地赶进里间。
          “先生,喝些热水。”他动作殷勤又不敢多话,先生人好,但脾气古怪,身子不好却不愿意瞧大夫,而韦伯,看得出他关心先生却从不多说一字,他总想倘若这店里就他和先生两人住着,可不得闷死,连大眼瞪小眼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听说,先生从前可不是这副模样。前朝的时候,这千斛醉的祁公子便是小有名气的,一是因为他酿的一手好酒——桃花酿,二是,他生的好看,脾气古怪,常爱扮作戏子渔夫在自家店里玩,加上好些权贵都常到他店里喝酒,人人也道,这祁公子也是有身份的。然而谢晋男风盛行,久而久之,人们也传,这祁衡不过是好运儿搭上了襄阳郡王,不过这坊间闲言碎语,日日不绝,谁晓真假呢。
          这个年轻人叫做祁语,他常爱笑,但早些年的事情自己不愿提,只是自从遇到了祁衡之后,他就叫祁语——千斛醉的说书人。祁语把茶搁下,如他所料半晌不听回音,他琢磨着那些传言,有几个到是真的,例如,先生生的好看,即便眼下他头发黑白相间,手上,脸上生出褐斑,仍旧可窥旧时风雅,他的好看不是眉眼精致,只是那一种温温的感觉。关于他同襄阳郡王那段旧事,祁语不是不好奇,只是这故事出了那么多卷,半个字没提到襄阳郡王,他也纳闷了。
          这样的前朝秘辛总是很受欢迎,祁语说故事的时候总喜欢看人们的神色,或啧啧称奇,或叹惋,或义愤填膺,权贵的生活距离普通人很远,仿佛身在高处,连爱恨情仇都那么轰轰烈烈,连无可奈何都那么感人肺腑。
          他将视线转回祁衡身上,面前那张纸写了又划去,又写上又划去,他隐隐可看出一个谶字,半晌只默默地退了回去。
          ”韦伯,先生总这样下去总归不好。还是请大夫给先生瞧瞧吧。“祁语思量再三走至柜上,韦伯手上的动作半分没停,连头都不曾抬一下。祁语两头都碰了钉子,吐了吐舌头,摇摇头就要走。
          ”他自己做着娘们样子,管他作何?“韦秦生冷地道了句,但他分明听出了话里别的情绪。
          ”韦伯,这书里……缺了的那个故事是什么?“祁语不傻,自然看的出这写的原是真事,祁衡不愿写出来的那章自然是症结所在。
          “你小子,不该问的,别问。”祁语被一句话堵了回去。
          晚间,他翻着自己誊抄的那份手稿,对着谢晋王朝的正史翻来覆去地比对,妄图猜出些一二。


          6楼2014-04-08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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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照例,每日睡前,韦秦会喝上几杯酒,祁衡酿的桃花酿他不喜欢,他总觉着那是娘们喝的酒,那酒不温不火就和祁衡那怪脾气如出一辙,当真是什么样的人酿出什么酒。他喜欢烧刀子,从前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冷静自持,惯于生在黑暗之中,他能连续三日不眠不休掩藏在横梁之上只为一个合适的时机。他是韦家的刀,准确的说,是韦思齐的刀。他出手精准,狠厉。然而沾染人情之后,他锈了。他有时候怀疑,是不是人老了,就会生出那些多余的情绪——例如怜悯,他虽不愿管祁衡,然而每次听到里间的咳嗽声,他都会不舒服,连同三十余年的杀戮回放在脑海中——那是罪,一辈子逃不脱的罪。而他,似乎是那个时代残存的少数干净的人。
            千斛醉里莫名其妙冒出的那个年轻人,韦秦很喜欢,他傻乎乎的,也因为他,这家店热闹了很多。白日里,店里聚集着来听故事的普通人,晚上,他张罗着饭菜,两处送着,喋喋不休地说着近日的事情,诚然韦秦和祁衡很少开口,然而听他说话仍旧生出满足感,偶尔韦秦竟怀疑,那是自己的儿孙,然而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有这些幸运。
            他常追着问韦秦过去的事情,祁衡过去的事情。其实那些东西告诉他也无妨,只是韦秦不知道从哪里开头,他不是一个擅长说话的人,况且,有些东西一旦打开了个口,就会有决堤的危险。
            “祁公子同襄阳郡王过往甚密。”
            “河间王带人砸了祁公子的店。”
            “太妃娘娘差人将祁公子绑走了。”
            ……
            此刻韦秦脑海里冒出一句句话,坦白地说,祁衡是他看着长大的,从他年幼到现在,他每日向韦思齐报着他的一举一动,约莫四十年了。那时候祁衡以为韦思齐叫祁君,是他的侠客义父。他年幼是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三天两头搞的东家乱西家跳,小小年纪一肚子坏主意。他也许本该就是那个小小少年一生无忧,可惜,他是韦家养着的棋子。
            韦秦曾刺杀过十四岁的太子,然而他却不曾生出如对祁衡的愧疚,看了二十余年的孩子,亲手将他推于火坑,和杀了一个本将要死的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那卷故事,他也看过,谢晋王朝,每个生出其中的人看到的都不一样,祁衡看到的最多的是每个人的无奈,从端容夫人,和穆夫人,敬武敬怀二后,再至汝南王,楚王,乃至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若给韦秦看,他看到的大抵只是其中杀伐。
            他仍旧记得泰安七年听到韦长恭的击杀太子的之策时,他的震惊,韦秦是一个好杀手,他忠诚,服从,不问一二,不管对错。然而那一日,他仍旧生出惊讶,不过后来熟悉韦氏手段的他更惊讶的莫过于:他能活那么多年。
            脑中一幕幕翻滚,他忍不住想起过去的事情,很多遗忘的细节一幕幕清晰起来,人老了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过去来证明他一生的轨迹,他第一次想找人说一说,他的一生。


            7楼2014-04-08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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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小伙子,喝酒。”韦秦叩开了祁语的门,不顾那一脸震惊的神色将一葫芦酒抛过去,祁语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抱着那葫芦酒,还光着脚丫,却听话的灌了大口韦秦给他的酒,猛地趴在桌上咳嗽起来,韦秦哈哈大笑,也接过酒喝了口。
              窗外隐隐虫鸣,瞥见窗外一侧小屋还亮着灯,韦秦忽道:“我们这一群人,本该死在旧朝。”祁语第一次透过韦秦的声音听出了情绪,那浓厚的感叹他不知道如何接话,韦秦便接下去说了。
              “我是韦氏的家奴,彭城韦氏。十多岁的时候,我就跟着韦思齐,是他的护卫。你大概听过他,是琅琊夫人的丈夫,早就战死沙场。”
              “其实,那一次不过是将计就计,顺藤揪出背后的阴谋罢了。而你的先生,就是他的义子,而韦思齐后来的名号想必你也听过,那个草莽出生助幼帝除诸王之乱的祁君。”
              祁语张大了嘴巴,他左猜右想却猜不出那个王朝的风云诡谲。他不经想,一定是他太缺乏想象力了。
              “关于你家先生,他一生中不得不提的两个人,大概就是韦思齐和谢谶了。”
              祁语有些好奇,韦伯称呼那些人竟都直呼其名,连着他的主子也一样,他想,也许是那个王朝颠覆,过去的名分对于活着的人而言都不重要了。
              “不过,他和襄阳郡王的相识应该也是韦思齐的计策,只是世事弄人,谁也没想到,他们生出了情。”韦秦顿住看了眼祁语,他并不擅长说这样的故事。
              ”然而对于韦思齐来说,这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你看过祁衡的书,大概也能看出来,谢晋王朝中最精细的谋算破裂也是因为他们漏算了——人是有情的。“
              祁语愣住了,他惊讶于这样的老男人会同他说”情“,他顿时忆起敬怀太后死前前事暴露的那段,倘若她能熬过心中的罪,恐就不是这般光景了。


              8楼2014-04-08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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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祁语瞪大眼睛,什么!先生竟然是嘉怡太妃的儿子,这——他这才发现,先生写出的那部是传奇,先生没写出来的背后的故事,是闹剧。
                韦秦看着祁语目瞪口呆的样子,点了点头。知道了祁衡的身份之后,他才明白韦家的算计
                ”韦伯,那你能不能把谢晋王朝的事情再给我说一遍?先生是不是只写了一部分?“祁语起了精神忙不迭地让韦秦再多说些。
                韦秦摸着花白的胡子,那一瞬间,祁语觉着这么看,他就是一个温厚老者,哪来杀手的影子?
                ”其实,权势的争夺本就是踏在血河之上的。“他凝视着祁语,目光中竟有痛惜。
                ”从晋文帝谢徵起,即是如此。李,张,夏侯,三族灭门的故事你大抵也听过。要想建立一个新的政权,只能将旧有的都消灭。纵使听上去是禅让,可仍旧是粘了血的。我是韦家的刀,苏家和韦家则是谢家的刀。”
                “那时我还年幼,不过具体的故事我是那日蹲在梁国大长公主屋梁上听到的,是逼宫,洛阳宫那日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连与大长公主订了亲的王予倾也一样,死了。”
                祁语回味着韦秦的话,仰头望着屋顶,历史错综复杂,史书则层层掩了真相。他一直想求背后的故事,可是真的听到了又如何?道一句:人心不古?
                “帝王家的权势交换从不吝惜,泰安初年,谢氏政权并不稳固,之后就有梁国长公主下嫁裴氏的事情。纵使金枝玉叶,也不可随心所欲。”
                他添上的那句让祁语心中更不是滋味,权力角逐之中,什么都可以交换。祁语不是天真的人,幼时史书也读过一二,然真正地剥开层层外衣贴近真相的时候,他只觉得巨大的悲哀。他突然能明白祁衡和韦秦,生在其中,为之所害,只能听之任之的无奈。
                “那先生的父亲是什么人?他是流落于外的皇子?”祁语忽然想到,方才韦伯只提到祁衡的母亲。
                韦秦一阵苦笑,只答道:“倘若是皇子何须丢弃?他的父亲是老河间王,孟惟。也是他出生不久,孟惟就死了。”
                “你知道这其中又藏了多少事情?武帝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然而那时候,武帝需要裴家,而遭殃的就是河间王了。“
                ”那——先生笔下河间王和武帝的那段可是真的?“祁语听罢其言,接而问道。
                韦秦点了点头。祁语摇了摇头。


                11楼2014-09-08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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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小屋内烛火一跳一跳的,远远地映着两人身影,一个沉思,一个发呆,两相照应,异常和谐。
                  韦秦的年纪,自然是不会跟着孟怀玉去过战场的,韦秦的父亲,却是在孟怀玉此生最后一次去战场时战死的。韦秦一直觉得,跟在孟怀玉身后,马革裹尸还也是好的。
                  柔然那场战役后人传说时总将孟怀玉说的神乎其神,实则但凡知晓点内幕的人,都知道,那是险胜,孟怀玉险些在一生的最后栽了个跟头。
                  韦秦最遗憾的事情是,一生没有真正去过战场,他是杀手,是刺客,却从来不是堂堂正正的战士。
                  之后多少年,当韦秦真正意识到,谢晋王朝除却皇族谢氏,能左右朝中局势的还有苏裴韦薛四家之时,他才理清柔然那场战争到底发生了什么,苏裴韦三家在谢晋朝堂之上均占一席之地,而那薛氏早在武帝年间便退出朝内纷争,做起了皇商,泰安年间,薛家家族的名头远在其余三家之上。后来渐无声响。
                  后来,韦秦接到任务,暗杀棠梨苑老鸨。
                  洛阳城内,秦淮河侧,晚间,便似梦乡,灯烛笼罩河侧,恰如美人身披薄纱,饶是韦秦也心神微漾。
                  此处咸聚洛阳贵胄名士乃至似韦秦这样生于暗处的人,谢晋王朝多少人“醉死”温柔乡。
                  韦秦潜至梨棠苑一处屋梁,这是头牌歌姬施柔儿的香阁,琴音入耳却隐约听至后头的谈话。
                  “人算不如天算,早知谢逊冲会杀他,当年何苦用一计换孟怀玉一诺。”
                  “出来吧。不知居安思危之人,本该死。”
                  韦秦入内横刀将之毙命时,阁内仅余一人,那是他为杀手一生的耻辱,也给他留下了一生的迷,一计换一诺到底是什么。
                  那处祁语仍旧沉浸在回忆中,坦白地说,他不喜欢孟恂。诚然之后八王之乱那个曾经的绣花枕头大放异彩,他仍旧不喜欢。
                  “人的真正成长在于他明白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等到我明白这些的时候,等到我真的有能力追溯往事的时候,我开始真正理解父亲。
                  孟氏起于草莽,魏是依靠宦官发家,我的太祖父捐了一生的贪的钱财,晚年换取了太尉之职,然而仅做了半年,谢徵揽权,旧时宦官势力如杂草遇野火,仅余灰烬。而我的爷爷是一个最会钻营取巧的人,人无大才,权衡得失自保却是那个腐朽动荡的年代做的最好的。父亲年少即读兵书,后与谢逊冲结识情比兄弟,也因此与洛阳城的权贵之子皆相熟。年少的父亲性子猛烈常凭一己之义惹祸,恰同谢逊冲脾性相投,十七八岁的年纪,因闯祸的本是明躁洛阳。
                  祖父精明一生,却在谢徵掌权时做了一件最为愚蠢的事情,投靠了夏侯一氏,孟氏受之牵累,幸得谢逊冲拼死而护,才得父亲的后来,自此,父亲收了心性。
                  父亲确是将才,却没有那么厉害。自始至终都是谢逊冲护着他,从年幼到大,为了布了一切的局。他有掌控天下的力量,父亲想成为真正的名将,他便不遗余力地帮他,为他铸就传奇。
                  这是爱么?我不知道,然而我却知道,他让父亲成了一个笑话。”


                  14楼2014-09-08 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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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天空是深邃的蓝色,星星恰如萤火虫,布满眼前,他和谢谶背依着背看星星。
                    ”义父说了,身在江湖中的人,永远不会把自己的背后全丢于别人。啊谶,你看我可是心甘情愿地把命丢丢给你了。“
                    ”我也是。“
                    祁衡年少的时候是个话痨,地痞,而谢谶则无论做什么都有一股子贵气,祁衡想,那是打娘胎儿里带出来的不好比,彼时他还不晓得,他同谢谶是打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每年阳春三月,谢晋王朝的九五至尊会择一个日子,洛阳贵胄咸聚寄畅园。这是洛阳城东的一处皇家园林,而这一天好比一个贵胄的相亲会。
                    永康三年,寄畅园,谢谶惯例到哪儿都捎着祁衡,而这一日祁衡一人在树上坐了半日,眼睛直勾勾盯着内园的动静,就是没瞧见谢谶出来。好容易瞅到了,却出来一双。
                    襄阳郡王谢谶,同光禄大夫之女姚绮。
                    祁衡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没事闹出事,小事整出大事的性格。他当着满园贵胄的面,抱着谢谶一口亲上去了,却在不多久被谢谶推开。
                    谢晋好男风,并不代表这便可登大雅之堂,平常氏族公子玩闹,也是私下,轰轰烈烈的故事没几件,不就是玩么?该娶媳妇还是得娶媳妇去不是?那时候,人们眼中的祁衡于谢谶而言不过是一个一时宠幸的男宠,过了时就可丢出去。而祁衡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谢谶把他护的太好。
                    祁衡自己是怎么离开寄畅园的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了解谢谶,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懂他了,谢谶总希望自己能让所有人满意,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郡王,所以他总左右为难。人的一生真正能给自己套上枷锁的只有自己,而谢谶把自己从头锁到了尾,只有和祁衡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体味到什么是自由。
                    祁衡以为,他能包容他的一切任性,因为他是祁衡,同别人都不一样。然而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谢谶众多选项中的一个,是他心里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
                    但是祁衡不知道,谢谶惧怕的,是内园的嘉怡太妃,万事都有度,背地里的时候别人管不着,但一旦摆到台面上,不是谁都能容忍,谢谶怕祁衡陷入危险,但他不能解释,他只能让他受辱,里面的人要的只是他的态度。
                    人世间身不由己太多,好多事情要绕几圈才能回到正题。这件事情祁衡也是写完了韦琬那一段才真真领悟到的。


                    17楼2014-09-08 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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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文:
                      引子:
                      天际的云宛若灰色的纱幔笼罩着整个洛阳城,与青石板堆砌的石头巷连为一体,入眼皆为灰蒙蒙的一片。清明的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雨滴沿着屋檐滴落,零星几滴落入叶淮的头上,他恰似毫无反应,只蜷缩在墙侧翻着一卷早已泛黄的书册,首页依稀可辨小篆题上的四字——洛阳纸贵。
                      二十多年前,洛阳城里流传一部手稿,里头零星地讲着谢晋王朝那点秘事,时人载:”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遂而后人皆称这部传奇为洛阳纸贵。
                      叶淮是一个穷酸文人,在洛阳城里摆了一辈子书摊,他的书摊上有一本书是一直有的——便是这本《洛阳纸贵》。
                      叶淮原是江州人,于当地多少亦算大族,谢晋末年八王之乱,战火连绵,多少百姓无奈弃乡而迁,叶氏也是其中之一,中间多少坎坷暂且不提,直至新朝初定,叶氏散落,叶淮这支独余其一人。
                      那日,也是如今天一般的阴雨连绵的日子,叶淮赶至洛阳城外时天色已黑,若是无雨,还可勉强于前头林中宿一夜,然周遭竟连一破庙都无——几番犹豫叶淮还是跑到了前头那点着灯笼的一家酒家——千斛醉。
                      “要打……你没钱吧。”
                      他才要进门,小二哥就热切地迎了上来,瞧着叶淮青色的衣衫破了又补生生变成了短打,后头背着一个破篓子,那眼睛咕噜一转,嘴巴一撇身子就横在门前没好气地问了句。
                      “让他进来吧。”
                      叶淮这厢脸上挂不住打算转身就走,忽然里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温润听不出年纪,只觉着好听的紧,叶淮脑袋里转了圈,愣是没能想出什么合适的词句。这愣神呢,那小二咕哝了一声还是领着他进去。他一路拖着泥水印子坐在了火堆的一侧,不晓得里间那人同小二哥吩咐了什么,那小二哥将他带入后院一间小屋还送了套干净衣衫。透过窗户他隐约瞥见了里间的人,约莫四十来岁,头发半白,伏案写着什么。
                      叶淮心中只想——这店家真是个好心人。
                      第二日清晨,早已放晴,难得在床上睡了一觉着神清气爽,叶淮偷偷地起得及早,将昨日晚间自己不小心留在店中的泥清了遍,都干完了回院中打水,这才真切地瞧见了店家的模样。
                      面色苍白,唇间几无血色,耳鬓手上生出褐色斑点。他整个人很静,似乎同这个小院融入一体。
                      叶淮赶忙向前一步,作揖
                      :”昨日多谢先生。“
                      那人只摆摆手走至里间那屋,背影声加着一句淡淡的话
                      :”用了早膳再走吧。“
                      叶淮真正知道自己那日遇见的到底是何人时,是他入了洛阳城后。人生的前二十年对于叶淮而言称得上跌宕起伏了,他后来一路行至洛阳,将一路所闻摘录,集了厚厚一篓子,也是因为此,每每下雨,叶淮宁可自个儿湿了,也不愿那篓子里的东西半分闪失,他想他一辈子剩下的念想就是这些了。
                      这时候,洛阳街头最热闹的事情便是每日至”千斛醉“喝一杯酒,听一段故事,而那故事是千斛醉的店家写的,洛阳市井人皆称他祁先生,几番打探方晓,他本名祁衡,早在前朝他的那家千斛醉便闻名洛阳,且其人与前朝贵胄交往甚密,然而待至新朝真正见过他的人很少,他的故事却广为流传。叶淮不禁有些恼自己,这样的一个人,竟然错过了。
                      今后每日,叶淮便去千斛醉听故事,并将每日听的记录下来,他后来才知道,市井上同他做同一事情的人极多,好些达官贵人虽也想听这些故事,但不愿与百姓一道儿,私下里就传着这些抄本。而那祁先生似也不是一个爱财的人,仍旧是每日守着自己的小店,接着写故事。
                      后来叶淮发现,这些东西大抵都是谢晋的真事情,不过其中少了一个人——襄阳郡王,谢谶。这故事算写的事无巨细了,缘何单单漏了这一人呢?他百思不解。
                      后来,这热潮退去,祁先生逝去,连同他的千斛醉也一同消失不见,有人说,那是他的愿望,他的人,同他的店,还有那风靡洛阳的桃花酿——一同离开。
                      在之后,也就是现今,这一切,只余下传说了。
                      叶淮收了摊,回了城外桃花林外的一个小破屋,那里原来是千斛醉,他来第一日来洛阳住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一个梦,而叶淮的梦就是受着洛阳纸贵的故事,让它用不被后世遗忘,连同——那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祁衡。


                      18楼2014-09-08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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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萧砚北,祖居砚山之北,想是父亲警我敬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洛阳东市,一个小巷口,那个穿着一身辨不出颜色旧袍子的年轻人如是说,声音淹没在喧闹的人声中,唯独在女子心上留了个印记。
                        “砚山之北——”纵使常居深闺,薛氏的女儿也知晓,昔年的事。她抬眸疑惑看他,眸中映得是少年满不在乎的神色。
                        “…嗯…三日没吃饭了”答非所问。
                        品湘楼一顿精致酒席,那少年打了个酒嗝,指着背后的断琴“可惜不能为女君奏上一曲。”悠悠然闪身出门。薛凝并没能套出更多的话,在小二那声“萧老七又来骗吃骗喝声”中一笑,离去。
                        ”父亲…我不喜凝字,欲更之为砚北。“窗枢中散入淡淡的光,照在少女脸上,竟有一分与之年纪不相称的气度。
                        ”砚北,砚山之北…你是迟早要入宫的?“薛衍看着她,不辨喜怒。
                        ”女儿明白,未来要做的事情。“她的声音柔柔,好似露珠散入空中,无痕。
                        ”薛砚北。“薛衍只笑。
                        有些人一出生,命运似乎就被安排好了,譬如薛砚北。很多人埋怨命运不公,多少生出叛逆之心,她却不曾,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情,小小年纪早将喜怒化为无形,将自己嵌入背景之中,无声无息。
                        泰始二年,薛砚北入宫,封瑞淑仪。
                        “……砚北,好重的心思。”武帝似笑非笑看着她,说着许唯她可懂的心思。
                        “沉稳端庄如砚,是父亲对妾的期望。”她不避开帝王的打量,抬眸凝视,眼光淡淡。“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薛氏——本分。”
                        “好一个本分。”武帝这辈子活到现在,最不希望别人提的,是砚山二字,经久的秘密,知晓的很少,谢韫是如何逝去的,砚山之北发生了什么事,纵使不曾亲眼瞧见,他也对之了若指掌。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4-09-09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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