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已过草长莺飞时，天色一日比一日亮得早。记得白师姐一句话，今日也起了个大早，囫囵套了件衫子就翻下床，到后院宽敞地来，面着井墙，插腰运气咬字念词。念的是《游龙戏凤》里的唱词，这是师傅新说的戏，虽觉得这正德皇帝调戏民女好不羞，却也记着师傅的训诂，将那字字音，明句读。）
：月儿弯弯照天下——

天才蒙蒙亮。本打算起来去茅房溜一圈就去喊嗓，才出屋子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后院念词。
大老远的也看不清是谁。便轻着脚步猫着腰。走近了。猛的接腔儿。
【问起军爷你哪有家？】

（ 正是东墙上泛鱼肚白，微霞染际。对着这番景念”月儿弯弯“实在古怪，勉强念出一句来，正想跳过一段接西皮摇板，料不及被人接了口，声音清脆猛起音，被唬得一跳散了心。躲开扭脸去看，见是不常在一处的月笙，张了张口，片刻才十分认真地指正她 ）
：这句词不是这样念的。师傅说李凤姐不似青衣端正，却也不是寻常的下家丫头。你猛地脱一句去问那军爷，是违了戏本原意的。
（ 这话原也是师傅说的，此刻却搬来训诂师妹。虽与她年岁相当，学龄无差，但借着一声”小师姐“，此时一板一眼指摘她，也是故作了老成，显出十分坦然无畏的样子来。）

本以为是哪个新来的小师妹在暗自下工夫。打算吓她一跳。走近了才发现那竟是瑞儿小师姐！
戏词脱口而出已收不回，悔的恨不得赏自己一耳光，却见小师姐明显被吓得一愣怔。又不禁想笑。
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听着小师姐的厉声训导。又想起她适才被吓到的模样。憋着笑正色道
【是。小师姐教训的是，月笙谨记小师姐的训导。日后改正！】

（ 她虽是板正了面孔应答，嘴角却是犹往上翘的。浑当她是掺了三分敷衍的，便觉自己是年纪小撑不起”师姐“的衔了。一呶嘴，鼓着气说 ）
：你来同我念，问起军爷你哪有家……唉！算了！
（ 正经去教旁人了反倒先露了怯，哎一声甩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天井边，凉冻了半边屁股，又挨着做师姐的面子，小心空挪了半边出来，活似扎了个极矮扭的马步，重量多承在两脚间，面上却仍强撑 ）
：笙儿，你也在背李凤姐儿的戏文，你开蒙开的也是花旦，是不是？

看她那滑稽模样只想笑。也罢，记得小师姐比我还小上一岁呢。不过还是个孩子。又得强撑起师姐的称呼着实的不易。
伸手拉了她一把也没说什么，可一听小师姐说起这花旦就来了精神。
【是呀！我最喜欢的就是花旦了！记得小时候和我娘在戏园子里看姜师姐唱的。多漂亮！行头也美。妆也扮得美。姜师姐那嗓子更是好的没话说。当时我就想若果有一天我也能穿上那行头唱上一嗓子。那该有多好！】
满脑子想的是那花旦的行头腔调。陶醉在幻想的世界里。不自觉的走起了台步。却一脚踩在了那青苔上。滑了个趔趄。回过神来
【唉。才一年的光景。我娘。姜师姐。唉。
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了。师姐你听我偷学的这出《霸王别姬》】
站好了姿势。挺直了腰板儿。有模有样的唱开了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 姜师姐…懵头懵脑地坐那儿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说的是那位能把白娘子演活的飞鬓师姐。班子里挨着白师姐的屋空了一间，听说原是这位师姐的房。却打我进班里来就是空着不见她。师傅曾说飞鬓师姐是去了。再细问，竟隐约听人说什么江水泡得肿胀，面无全非。想起这位师姐，总觉得可怖得很。打了个寒噤，伸手拉扯她袖子，阻她再说下去。）
（ 好在她转了话，竟开嗓唱起来。仔细听了听，认出这是虞姬唱的。忍不住又板起脸来训她）
：你开的是花旦的蒙，偷学青衣的唱词做什么。小心师傅——
（ 斥了一句，想起自己不日前还在师哥面前捏着嗓学过杨太真。话一塞，摸了摸鼻尖，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
：要说霸王别姬，还是玉师哥唱得最好。笙儿，你该不会是躲到师哥院根前偷学的吧？！

见被识破了也就没再装下去，点了点头
【小相宜师姐，水师姐都不常见。师傅我又没胆儿去问，这程家班里能见得着的。唱旦角儿唱的好的也就是玉师兄了。】
听小师姐训了两句就没再说下去。忽的想起前几日听院墙那儿传来有人唱青衣的戏。不是玉师哥也不是明珠师姐。倒是个稚嫩的腔儿。不禁了然一笑
【对了。小师姐有没有觉得嗓子不舒服？我可能是到了师傅说的变声期了。凡是多用了嗓。嗓子就疼的厉害。吓得我都不敢唱了。怕万一因为这个毁了嗓子。我这辈子就完了。小师姐也留神这些吧！】

不等小师姐接话儿。就听到西院那边嘈杂的洗漱声。想是师姊妹们起来了。太头看了看。天也亮了大半了。
伸手拽了拽瑞儿的袖子
【走吧。我们先回去吧。免得师傅起来的看不到人以为我们逃了。回来又是一顿打。】
想起之前挨得那些个打。背后就一阵冷汗。摇了摇头。似是甩去了那些，不好的记忆。又走着台步挪回西院。

【今日师哥教打把子，累出一身汗。若是不洗澡就去睡觉，这一身汗味准被师兄弟们丢出。打上一桶水，今天练功太累了，只想洗个澡赶紧躺床上去？】

【提了一桶水准备洗澡，就听见有笑声。想着这点应该都休息了，太累了就不想提着水桶多走几步了，可是怎么还会有笑声，难道是井中人？放下水桶，试探着问道:】
是谁？有人吗？

掏了根烟咬在嘴里。并不急着点着。缓缓起身绕到那人面前。却见他看向井里难不成以为我在井里？
点着烟吸了一口才把烟夹在之间
【是新来的师弟吧。看样子你比我大。不过按咱这儿的规矩你该叫我一声师姐。】
无奈他太高。只能抬着头才看的到他的脸。很漂亮的一张脸。干净透着阳刚的气息。

【气氛稍微有些尴尬，不过幸好自己还没洗澡。要不然到时更尴尬，脸不自觉的红了起来，这么晚了这里还有人在确实是我没想到的，也怪自己太懒了不多走几步。狠狠的抓着一撮头发不敢看师姐的眼睛，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师姐好，我是新来的师弟，我叫郑九木，师姐叫我木头就可以了。
【初来戏班很多人都不熟悉，见师姐手里还点着烟，小时候听村里的王伯伯说抽烟的女人都是有故事的，见天算是见着了一位不知她的故事是怎样的呢？】

【木头？嗯。不错。看样子。你适合唱武生】
程家班的武生名头最响的无非是赵怪师兄和石头师兄。可赵怪师兄去的早。如今石头师哥也转行去了商圈。若眼前这人能承了他们的衣钵唱下去。再好不过。只是武生难唱。不说台下要数年苦功。上了台。听众认不认可你才更令人担心。当初石头师哥初登台被人砸场子。闹出的动静也是不小。好在。他熬出来了。
回过神看他还拎着水桶傻站着。他背光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这样子。。。害羞了？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
【你就这样一直提着水桶。不累？】
又吸了两口烟。才把烟抵在树干上碾灭。剩下的大半截烟捏在手里没法扔。若是被程老头看见了。又得挨顿打，
【别学。毁嗓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