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陆子冈正拎着一支湖笔临摹秦篆。
正琢磨着该怎么下笔,就听见不远处飘窗的方向呼啦一声,沉寂了许久的神经受到刺激,陆子冈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有些慌乱地把被风吹起的生宣一角拨下去,一个不留神却把笔尖上的墨液甩在纸上留下点点的黑色墨迹。
他有些咬牙切齿的看着这第四张废掉的生宣纸,然后将仇恨的视线转而投向罪魁祸首。
胡亥的衬衫显得有些宽大,松松挂在本就纤细的骨架上,映着青白的皮肤,原本偏冷的惨白衬衫竟透出几分暖意,黑裤偏长,耷拉在裹着帆布鞋的脚踝上。除去一头古稀老人一般的银发连带猩得落血的眼眸以及墨黑色的斗篷,胡亥简直就是典型的五好青年装扮。他第一步跨过了对于他来说偏高的飘窗玻璃,第二脚落在大理石铺的窗台上,第三次落地便好好站在了陆子冈凌乱的物事之间。
陆子冈将又一张失败作随便两折三叠扔在一边,又拿起了另一张生宣——对于非法闯入民宅的胡少爷,在看清来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无视他了。
陆子冈不抬头,不代表房间里的另一人没有动作。在好不容易完成一笔的时候,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文件纸的摩擦,方便面包装和零食塑料袋刺啦刺啦乱响,然后是瓷品底座在玻璃茶几上轻微的呻吟。他本来心如止水,被胡亥一闹腾瞬间变成无垠碧波。陆子冈勉强压下心里的焦躁,将毛笔清洗后像对待工艺品一样将它放在笔架上,提起一口气想教训一下没有任何法律意识的胡少爷,抬眸发现银发的人已经坐在自己对面,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似的拆开了放在一边的书法败品,他的身后原本纷飞在客厅的纸张已经被整理交叠放在玻璃茶几上,用白瓷杯压实,沙发上和电视机旁的食品包装也一并进了垃圾桶的肚子。于是陆子冈只能硬生生把那口气重新咽进肺里,人家胡亥高不可攀的少爷一个,难得下世吃两口人间烟火,地点选在自己家还顺手整理了原子弹爆炸过一样的现场,都不说他有没有资格骂胡亥,良心堵在喉口也什么都讲不出。
他重重的叹一口气,重新研起墨来。
“喂。”
陆子冈被突然划破了空气的声音惊得身子一抖,来回挪动的徽墨差点脱了手,于是他停下动作,怔怔的瞅着前面手撑左颊,赤眸里透着点嫌弃的百般聊赖一样的银发青年。
“……啊?”
“秦篆不能用生宣写。”
胡亥用食指和拇指捻起那几张书法抖了抖,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惨淡的晕开来,因为没有晾干就马上对折,粘稠的水墨和在一起,有点弄不开,显得惨不忍睹。
“生宣吸水太快容易洇,要用熟宣。”
“……胡少爷大半夜来只是为了指导我完成书法作业?”
“我是出来散步。自作多情。”
那为什么散步到我家来了啊?!
胡亥一个眼神扔向陆子冈,陆子冈没琢磨透那眼神的意思,但被气场硬压得只有继续磨墨的份。整个空间里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伴着细细的研墨声,不时夹杂隔壁情侣大半夜高亢放肆的呻吟。陆子冈听着,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个半死,掐紧了自己的喉管使劲咳嗽着,对面胡亥面无表情,但是艳红的耳根子在青白的皮肤上显眼得无法忽视,于是他若无其事地一把捞过放在陆子冈面前的马克杯,像是想掩饰什么一样猛地咽下一口。
他的动作太快,杯子的主人根本来不及阻止。虽然已经不是因为间接接吻就会面红耳赤的青涩年纪,但个人卫生总归是要注意一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