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社工时报 2014年5月20日 作者:宗然
11年的暑假,我们一行五个人去到了川西高原的一个原初部落支教。去之前,虽然一直说我们做的事情不是什么公益,也没什么高尚,但是说实在话,内心里至少还是觉得那是在助人的。中途的时候,我越来越发现支教本身有着不对劲的地方。我们,一群说着是帮人的人,看上去似乎正在伤害着这个本就对自己文化产生诸多怀疑的地方。后来,尤其是下了高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怀疑自己那一行,看似助人,或许其实是新的文化殖民。我们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用现代化的视角,去改造着那一片土地的在地认知。直到我看到凤凰卫视的美丽童行的公益晚会,在他们的镜头下的川西高原的风景依旧那么美,但人却都是贫瘠,愚昧与无知,他们就如一群古世纪的移民,可怜而卑微的等着现代人大发善心去改造那里的社会。直到那一刻,我才坚定了我的那一行所谓的“支教”,确是借着“教育的工具”伤害了他们的文化,他们的社会。而美丽童行的公益,很可能是更大的,更轰动的现代人自我陶醉,自我感动的文化殖民。
所以从那之后,我对待无论是善行还是公益,都很谨慎。好心办坏事儿的事情太多,何况有时候现代人其实分不清自己的“好心”是来自于“本善”还是看不见的“私欲”。我一直坚持着“公益不可以理直气壮,需要回到任何一个群体的在地的文化背景去理解他们,公益带去的不一定是改造,而是与他们一起重拾生活的意义”。从那以后,我每次去做志愿者或者自己参与一些看似助人的事务时,从不认为自己那是助人的,因为我知道,对他们在地的文化与生活的场域理解的并不那么清晰,助人的行为很可能带来的是伤害。
这一路就这样谨慎而反思的走着。
记得13年刚到广州的时候,天真浪漫的进了家综。有次与同工协商义工的定义的时候,我建议不要随便的就认证一个人为义工,不能他自己跳个舞,随便做点什么就被称之为义工。当时我说大陆的义工是一个不成熟的概念,过于强调了“道德”这样的内涵,而忽略掉了个人基于对日常生活的思考的“责任”,更忽略掉了“义工行动是基于生活世界认知与否思的行动”。不过当时被批斗得很惨,说刚毕业出来,半点实务经验没有,只知道说说不知道做。
但近一年多来,我看着家综的林林种种,无论是政府的,机构的,社工的还是居民的。去观察与体会在这个本就畸形的体制下产生的家综到底在对这个社会产生着什么,政府与机构各自在这个充满利益与角力的江湖窥视着什么,而在家综的社工,可以说是目前国内社工行业很大的一个群体,又在做着怎样的社会工作。我不是一个看着江湖变幻自己岿然不动的人,这一路的江湖演义,我有的时候是见证者,有的是却是实际参与者。
有次跟同工聊天的时候我说,有时候回到家里,睡着睡着会突然坐起来,然后怀疑自己做的事情并非社工应该做的,怀疑自己做的事情,可能在伤害着我们本就缺失的公民社会的复苏。而时至今日,我更加去肯定是那么个现象,在本就畸形与缺失的土壤下,不管我们种植了什么,引进了什么,借鉴了什么,长出来的,可能就确实是虚妄与伪善。也更加清晰的看到,无论大陆现在有多少注册社工,多少高校开课教学,多少精英教授,多少行业协会,多少机构。本就最具备变革精神的社工确实在干着最不具备革命精神的事儿,甚至可以说,大陆整体无实质的“社工”。这里的“无”不仅是说不存在社工的行业,也不存在社工的职业,甚至本质的社工行为也很微弱。
有一段时间我关注了很多的社工组织或者个人的自媒体,甚至跟一些政府官员,行业精英聊过。无论是社工行业内部对外的宣传还是普通大众的认识,都并未视这个为简单、平凡、正常、规范的职业。更多的时候是用着“助人”,“悲天悯人”,“宽怀济世”的“道义化”的意识形态来维持着行业的纽带与社工人心中那点可怜的自我安慰。我时常想,社工应该是一份职业的,跟建筑工,卖菜的,医生,护士,性工作者一样,仅仅一份职业,只是这份职业面对的是社会的不公平不公正,但这并不高尚,相反需要更多的谨慎与平凡。但这个行业,或者这个体制不想要它正常化,简单化,平凡化。没有什么比借用“道义的意识形态”更能够催生最廉价的劳动力,也没什么比“道义的意识形态”最能隐藏巨奸和巨贼了。
所以,我想跟这个大江湖谈谈,说说体制背景下,家综的罪与罚,社工的罪与罚。最后还是要说明,我也是这个模式下的“社工”,丝毫不掩饰我们本就存在的现象与问题。然后后面几篇关于社会工作或者家综的言论,无论用词是日常语境下的“褒”,还是“贬”,那都不会意味着肯定还是否定。批判也好,反思也罢,我只希望这样的沟通是聚焦话题,而非演变为各种语言的暴力。所以也建议各位还没法用中性的观点看待自己的同仁,大可不必理会我这儿的两两三三,不必给自己找闹心,最后给我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