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呦呦鹿鸣。

“鹿鹿！”
这是江凡绝望的低吼声，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我摇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小李已经示意特种兵们放下了枪，陈志强命人拿来了那纸协议和笔，我颤抖着，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陈志强满意地收起了协议，又示意手下递给江凡一份，“江董，签了它，我可以保证不伤害这个女人，否则，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陈志强把我整个人挡在他身前，右手的两支针管离我的皮肤只有毫厘之差，“快点！”
我整个人被陈志强钳制地动弹不得，江凡看向我，嘴唇翕动，眼底，一大片沧桑的悲凉。
“江……签了吧……”
嘴唇被我咬破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我闭上眼，看着他的每一秒都是种煎熬，虽然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很想再多看他几眼，把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地刻进心里——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你以前说过，不让我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是……你没有做到……”
我低垂着眼帘，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我们……结束了……你赶紧签了吧……放我走吧……”
说完了最后一个字，我已经泣不成声，闭上眼，再没有力气再开口。
周遭变得很安静，没有人出声。
半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着，身后的陈志强动了动，然后大笑着说：“好！江董赶紧回家准备和乔小姐的婚礼吧！给我一辆车，不要耍花样，不然的话……”
意识已经开始昏沉，四周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对不起，江凡，我始终都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怀了你的孩子。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这第二个。
在前有枪口，后有针管的情况下，我不能用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去做赌注。
如果我只是一个人，那么哪怕是为你去死，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现在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不知道那两支针管里是不是真的有HIV和冰毒，可是，我不敢赌，也不能赌。因为一旦我错了，后果，便不堪设想。
我之前曾经想过，如果那时，我的孩子还在，我一定会去争取，不会轻易地放手。
而这一次，也是因为孩子，我不得不离开你。
我无法想象，如果乔锦落或者是你母亲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会发生什么事情。
会千方百计毁了我的孩子？
或者是待瓜熟蒂落之后把孩子抢走交给乔锦落抚养？
……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我都承受不了……
江凡，这一生，这一辈子，和你这么轰轰烈烈地爱过了一次，我已经很幸福了。
就算下半辈子不能和你长相厮守，也足够了。
这个孩子，已经是我今后唯一的依靠和寄托，我不能没有他。
江凡，也许有些人，命中就注定了是不能在一起的吧。
我不能陪你百年直到白首了。
我不能陪你看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了。
我也不能陪在你身边，永远永远不分开了。
我再也等不到，你娶我的那天了。
……
在那个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少年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保温瓶递给我——他的头发上还沾着汗珠，浓眉大眼，棱角分明。
我看着他紧抿着的嘴唇，和他眼神里跳脱的炙热的火苗，午后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十七岁独有的青涩而悸动的时光，在这一刻，发酵出一种名为“爱情”的味道。
……
江凡，再见了。
江凡，我爱你。

那是一个周六的清晨，用过了早饭，大嫂陪我在院子里散步。
院子里种了很多郁金香，有些开得正好，有些尚含苞待放，姹紫嫣红，赏心悦目。
五月的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但是大嫂还是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雪地靴、围巾装备齐全。
门铃声响起，我们俱是一愣。
保姆正在屋里收拾家务，大嫂转头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下别动，然后回身去开门。
大门打开，站在门外的，竟是半年多未见的沈清和。
“子衿……”
见了大嫂，沈清和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早就知晓一般。
站在他的角度是看不见我的，我诧异地站起身来，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沈清和怎么会来这里？
沈清和的目光越过大嫂，眉宇间带着些许焦急，“子衿，小鹿呢？”
大嫂也愣住了，抱起手臂，挑眉问他：“葫芦娃？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
沈清和仿佛如梦方醒一般，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唐突了。”
大嫂玩味地看着他，嘴角挑起一丝微笑，然后侧身让他进来，“进来吧。”
沈清和点头迈进大门，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我身上。
我穿着孕妇装，小腹的隆起已经能看得出来了，站在一丛花草中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一别半年，却仿佛已经许久未见了。
几个月前，他发给我的邮件还记忆犹新。
他说，希望我和江凡互相珍惜彼此，幸福下去。
——物是人非啊。
我微微苦笑，刚想开口跟他打个招呼，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了。
葫芦娃？
沈清和？
沈老师？
然而，最关键的是，我的脑海里还盘旋着那一个问题，沈清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鹿……”
沈清和看着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
看着他的神态，我有些疑惑，下意识地追问出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还好吗？”
沈清和有些犹豫地开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心。
我怔住，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五月初的风暖暖地拂过，我把手放在小腹上，腹中的小生命正健康地成长着，给了我许多慰藉。
“我很好。”
我冲他点点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清和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在我困难狼狈的时候，也给了我许多帮助，是个很值得相信的朋友。
可是，在这里见到他，实在是意料之外。
“我……托人打听了你的消息，有些不放心，所以想来……看看你。”
沈清和的声音带着微微的不自然，看向我的眼神却炙热地像一把火——
如此，我若是再看不出来他的心思，那就成傻子了。

大嫂把沈清和让进屋子里去，然后吩咐保姆准备茶点，自己去楼上了。
我有些尴尬，只好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给他倒茶。
孕妇不能喝茶，我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握着杯子不说话。
倒是沈清和主动开了口。
“小鹿，我知道我今天很唐突。”
我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索性沉默下去。
“我没有乘人之危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也许，我能有什么帮得到你的地方。”
沈清和顿了一顿，接着说：“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这次来，只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了什么，我……”
我抿了抿嘴唇，抬头打断了他：“沈……老师，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挺好的。”
他抬头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坚定而执着，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小鹿，从前我是想，君子不夺人所好，成人之美。现在，我只是想尽我所能照顾你，没有奢望别的。只是……有些话，是该说出口了。”
我闭上眼睛，心下一阵惊愕和慌乱，一时竟不知怎么作答。
“……沈老师，你……”
沈清和有些自嘲地笑了，“原本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打好了草稿，可是没想到，刚一见到你，就方寸大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杯子放回到茶几上，正色看他，“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养胎，然后把我的孩子生下来，没有别的想法。”
他还要开口，被我打断：“沈老师，我知道你想帮我，也感谢你的帮助。可是……实在没有必要用这么严肃的事情来开玩笑。”
“是我不好，太唐突了。”
他抱歉地开口，语气有些低徊：“不过，我没有开玩笑。”
“沈老师，我有些累了。”
我不看他，转身往楼上走去，“你……自便吧，不好意思。”
身后没有回答声，我咬咬牙，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甫一上楼，大嫂便开门迎了出来，神色复杂。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她扶着我进了卧室，摸摸我的额头，“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我摇摇头，勉力冲大嫂笑了一笑，“大嫂，麻烦你帮我打发了他吧。我……不想下去了。”
大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我知道了，BABY，你先好好休息。”
她帮我盖好被子，又倒了水放到我床头，才转身出去，轻轻地戴上了门。
我蒙上被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这是我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掉眼泪。
为了腹中的孩子，我一直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什么都不去想，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深深地埋起来，逃避着现实。
可是，沈清和的出现，让我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
我和江凡，真的分开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永远永远，都没有办法忘了江凡。
更何况，我的腹中，还怀着我们两个人的骨肉。
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是我知道，我永远都无法像爱江凡那样，再接受另一个人了。
而当下，我只想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
这个孩子，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和信念。

我不知道沈清和用了什么办法说动了大嫂，大嫂不仅没有让他走，反而留他用了午饭。
当我问起的时候，大嫂沉吟了一下，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其实有他帮忙也好，毕竟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女人家，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到底还有个男人照应着。”
可是……既然没有可能，又何必给人不该有的希望呢？
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认识沈清和这么长时间，他的为人我是清楚的，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不撞南墙不回头。连大嫂都没有办法拒绝他，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午餐很丰盛，除了我专用的菜谱之外，保姆又做了很多菜式招待客人。
三个人都不是多话之人，于是一顿饭就在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我也暗自松了口气。
用过了午饭，沈清和起身告辞。
我和大嫂送他到门口，他面无异样，恢复了平日里温文有礼的形象，微笑着和我们告别，然后开车离开了。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的时候，沈清和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了，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又过了一个多月，五个多月的身孕已经很明显了，身子也沉重起来，人也越发懒怠起来。
一天，大嫂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
我好奇地问她：“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大嫂但笑不语，只是递给我一张彩页传单。
我接过来，传单上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
月白风清茶餐厅。
传单上写得很清楚，餐厅的位置就在这片小区里面，更准确地说，就在大嫂家斜对面，直线距离三十米。
沈清和，竟然在这里开了一家茶餐厅。
我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大嫂一脸正色地坐到我对面，若有所思地说：“BABY啊……看来他是动真格的呢。”
“我也知道，但是……”
我低下头，再说不出话来。
眼睛里有氤氲的雾气，我抿紧嘴唇，情绪失控。
虽然我一直努力地躲避着江凡的消息，可是自己的心是不会说谎的。
江凡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每一个不经意的表情，都已经深深镌刻进我心中，再也无法磨灭。
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人能够代替他。
“你为了我这样做，不值得。”
沈清和的茶餐厅里，我坐在他对面，坦白地对他说。
他沉默了下，然后苦笑，“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很后悔，也许我那天没有说那些话，你现在，也许不会这么抗拒我。”
“一样的。”
我笑了笑，眼神飘向窗外，“这一辈子，总有些人，是永远也不能忘记的，谁都代替不了。”
沈清和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外，树木葱郁，天空蔚蓝，不远处，便是海滩。
有时候会忽然恍惚一下，仿佛还是在D市的家里，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个梦而已。
只有腹中的孩子，在真实地提醒着我，一切都是真的。
我和江凡真的分手了。
江凡真的结婚了。
我的孩子，也真的快要降生了。
“小鹿，”
沈清和打破沉默，“你无需有压力，我只想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多给你一些支持。朋友之间，这样难道不应该吗？”
我的笑容变得无奈，“你这又是何必。”

沈清和果真如他所说的，虽然在附近落了脚，但并不经常来找我。
这也给我免去了很多困扰，让我安心了许多。
月份一点点大了，身子越来越重，整个夏天，我几乎都躲在房间里度过。
预产期是十月中旬，十月初的时候，大嫂把我送进了医院观察，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十月七号，晚上九点，羊水破了，我被送进待产室。
之后便是一系列的检查，做产前B超时，看见大嫂和沈清和都在待产室门口面色焦急地等着我，不由得鼻子一酸。
“加油，加油，”大嫂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别害怕，我在外面等着你，我们都等着你。”
沈清和站在大嫂身边，只说了一句：“我在，到什么时候都在。”
我唯有用力点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好——还有他们陪着我。
宫缩一直不规律，最后，医生决定用催产素。
打上了催产素，宫缩越来越强烈。小腹一阵阵的疼痛传来，我疼得浑身是汗，指甲都扣进了手心里。
生产的过程很艰难，意识已经不是很清楚，只是依靠本能按照医生的指示用力。
江凡，江凡……
我咬紧嘴唇，眼泪已经决堤。
此时此刻，我多希望江凡陪在我身边。
可惜……他都不知道，他就要当父亲了……
……
我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到江凡郑重而坚定的神色。
他从锦盒里拿起戒指，缓缓地戴到我的左手无名指上，“鹿鹿，我爱你。”
我瞬间模糊了双眼，泪水不住地顺着腮边淌下来。
……
……
我把头靠在他胸前，眨了眨眼说：“可是，这么多房间，我们两个人太浪费了，我觉得我们之前的房子就很好。”
江凡的笑声传来，声音戏谑：“那你就给我多生几个宝宝……越多越好……把房间都住满……嗯？”
“我又不是猪！”
我喷笑，抗议地扬起拳头打他，得到他一阵更加嚣张的笑声。
……
……
“鹿鹿，别走……”
江凡声音沙哑，带着我不熟悉的脆弱和惊惶，“……求你了……别走……”
“我只要你一个人……别走……别走……”
他的眼泪滚烫，落在我的脸上。
我抱紧他，不住地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落进头发里。
……
……
“江，我们现在的钱还够花，等开了春游客多了就好了，你何必这样受累。”
听了我的话，江凡微微地笑了，他拉着我坐到他腿上，“总要为将来打算，我得赚钱养活你……将来还要养活我们的孩子啊……”
他吻住我，声音温柔：“我不会让你受苦，不管到了什么时候。”
……
……
我摇摇头，坐起来给他披上外衣，“我不累，倒是你要多注意身体……你若是倒下了，我怎么办？”
“傻话。”江凡轻笑，把我搂进怀里，抚摩着我的头发说：“为了你，我也不会让自己倒下。”
我抿嘴笑了，抬头凑到他嘴角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给他系上外衣的扣子。
“早点去吧，然后早点回来，我等你吃晚饭。”
……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意识逐渐迷离，医生的话也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
一阵阵疼痛传来，我深吸一口气，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身下一空，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传来。
与此同时，清脆而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我终于虚脱地昏了过去。
江凡，我们的孩子，出生了。
我终于平安地生下了我们的孩子，而你，却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你曾经说要为我们的未来打算，赚钱养活我们的孩子，我却没有办法告诉你，你已经做父亲了。
江凡，我想你。

我不可思议地抬头看沈清和，心里满是诧异和震惊。
要怎样深的执念和感情，才会说出“视如己出”这样的话？
而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我有什么让他值得这样执着的地方？
“我哪里值得你这样对我？”
我皱起眉，几乎是脱口而出。
沈清和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声音低沉：“我开始在意你的时候，远比你想象得要早得多。”
“感情这种东西，是没有道理的。我一早便知道你和司令感情很好，知道我们之间的可能性渺茫不已，却还是深深地陷了进去。”
我愣住，我没有想到我的一个无意识追问，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这样一个原本让我唯恐避之不及的答案。
“你别再说了。”
我亟亟地打断他：“是我不好，不该提起这些，不要再说了。”
他不理会我，转过身去，面向窗外，“小鹿，我不奢求让你爱上我，我只希望能陪在你身边。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可以等，直到你同意为止。”
这些年，和沈清和相识以来的点滴一点点涌上心头，听了他的一席话，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感动，并不代表心动。
我低下头不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如果你执意这样，就是让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你这样聪明，又怎会不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沈清和沉默，背对着我，没有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
我低头，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我不能给你不该有的希望，既然未来不可能，那么现在就干脆一点罢。
“我不值得你这样，你会遇到一个和你般配登对的好姑娘。我已经为人母，今后，也只想把孩子平平安安地养大，没有别的想法。”
沈清和一动不动地听我说，他站在窗前的身影如同一座雕塑，沉重而又孤寂。
良久，他终于出声。
“你刚刚说过，我是你的朋友，那么，我会以朋友的身份照顾你，这样可以了吗？”
我叹了口气，终于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样的沈清和，让我无话可说。
即便是我再冷漠，再铁石心肠，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早晚有一天，他会退却的吧。
我爱怜地看着身边的宝宝，心底弥漫开一大片的温柔。这是我的孩子，是我和江凡爱情的结晶，更是我下半辈子全部的精神依托。
我有些疲倦，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伤神的事情。
如果此时，江凡在我的身边，他一定会爱不释手地抱着我们的宝宝，笑得合不拢嘴。
他一定会欢喜得语无伦次，眼睛亮亮地告诉所有人，这是他的儿子。
……
我侧过身，把被子裹紧，想象着江凡就在我的身边，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江凡，江凡，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
之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江凡依稀是旧时模样，他站在摇篮前，脸上是宠溺疼爱的笑容。
摇篮里躺着的，是我们的宝宝。
宝宝望着江凡，挥舞着手臂，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求婚？！”
我被沈清和的话惊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沈清和拿出一个小盒子，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和坚定，“我确定我现在十分清醒，也十分认真。陆鹿，我向你求婚，嫁给我吧，让我好好照顾你和孩子。”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我不用想也知道，看着沈清和的神色，也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
我有些气苦，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死心吗？
“我早就说过，我心里有人，永远都不可能会忘记他，更何况现在还有了嗣音。我们互相也并不了解对方，结婚不是儿戏，岂是能随便说说的？”
“我知道你不会忘了他，我也不奢求你会爱上我。我会等，哪怕等一辈子也愿意。我会把嗣音当做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他好，呵护他，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们母子过最好的生活。”
沈清和目光清澈，一字一句地接着说：“你也许现在不了解我，但是我们来日方长，我会让你慢慢地了解。至于你……我确信我已经很了解。”
我扶住一边的桌子，身体有些打晃。
沈清和的话让我完全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原以为嗣音出生了，我也拒绝得很明确了，他应该放弃了，可是料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越挫越勇，竟然来向我求婚了！
眼前的沈清和，长身玉立，温文尔雅。这样的一个男人，如果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江凡，也许我是会为之动摇的吧。
可惜，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
明明此刻向我求婚的是沈清和，可是我的脑海里还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木渎的那一夜。
在木渎的那一叶小舟上，江凡亲手给我戴上了那枚戒指。
那是我多少个深夜里从不敢碰触的一段回忆，因为太过深刻，每每想起，便会有锥心刺骨的疼痛。
眼眶微微地红了，我略略抬起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我的双手在体侧慢慢地握成拳，给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勇气，“我心有所属，如果答应了你，是对你的极大不公平。你值得更好的姑娘，我们，是不可能的。”
沈清和的眸光终于黯了下去，低下头，拿着戒指的手也垂了下来。
我有些于心不忍，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人之所以会痛苦，就是因为追求了错误的东西。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既然是错误的，那就尽快结束吧。
“我知道了。”
良久，沈清和缓缓开口，笑容如同三月春风一般和煦，“我还是会等你。今天是年三十儿，我留下吃顿饭，可以吗？”
叹了口气，话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
我点点头，他见我同意，神色也放松了些，回身去把袋子一个个拿过来，把衣物和日常用品递给我，又把米面、蛋奶之类放到厨房去。
“准备做点什么招待我？”
沈清和的语气轻快调侃，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此，我若是再纠结下去，就不免显得矫情了。
“原本准备包饺子的。”
我去洗了手，回身笑道：“也不知你能不能吃得惯，再做几个菜，可以吗？”
“可以！”
他满口答应了，把带来的食材一一拿出来，我瞄了一眼，鸡翅、排骨、牛肉、鲤鱼……倒是一应俱全。
沈清和自告奋勇地去帮我收拾鲤鱼了，我怔忡地望着他的背影，有一刹那的恍惚。
如果，站在那里的是江凡，那该有多好。
我侧过头，擦去眼角的泪水。
一年前的今天，我们还在云南的小镇，度过了一个温馨又幸福的除夕。
而现在……
沈清和的身影正在厨房忙碌着，我闭上眼睛，胸口闷闷的。
嫁给他？
我自嘲地笑了，爱情是道单选题，这一颗心，也永远都无法再容纳下第二个人了，还何谈嫁人？
陆鹿终此一生，也就这样了吧。

忙活了一下午，我做了八宝锦鲤、可乐鸡翅、红烧排骨和西红柿炖牛腩，又和沈清和包了饺子蒸好。把所有的饭菜都摆上桌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了，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漆黑的夜幕被各色烟花点缀得五光十色，炫目非常。
沈清和端来碗筷放到桌子上，见我望着窗外发呆，笑道：“该吃饭了，在想什么？”
我回头，见他笑意盎然地站在桌前看着我。
屋顶的节能灯散发着有些昏暗的光，灯光照在他脸上，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沈清和，是真真符合“谦谦君子”这四个字的。
“又发呆。”
沈清和微笑，坐了下来，闻了闻桌上的饭菜，“真香，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我回过神来，笑着说：“那你就尝尝看。”
他依言夹了一块鲤鱼放到嘴里，然后双眼放光地连连点头，“好吃好吃！小鹿，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
我闻言却再也笑不出来，沉默地坐了下来。
从前在家里养病，无事的时候就喜欢研究菜谱，也学会了做很多菜式。那时候最大的满足，就是看到江凡在品尝到我做的菜时赞不绝口的样子。
沈清和似是看出了什么，表情一滞，随即又弯起了嘴角，往我的碗里夹了几块排骨。
“多吃点，看你最近瘦了许多……嗣音还乖吗？”
“挺乖的，很少哭闹……”
我忽然愣住，看向卧室半开着的门，霍地站起身来。
嗣音从上午就开始睡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有醒？
心紧张地怦怦跳起来，我不顾还在发愣的沈清和，拉开椅子就往卧室跑去。
嗣音此刻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脸上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掌传来的温度让我险些站不稳。
“怎么了？”
尾随而至的沈清和扶住我，“嗣音怎么了？”
“嗣音……发烧了……怎么办？”
我抱起嗣音，摸着他滚烫的额头，一下子慌了，“怎么办……这个时候，医院……”
“别着急，你带上嗣音的衣物，给他用被子包好，我们这就去医院。”
沈清和拍拍我的肩膀，抓起挂在客厅的外套，“我下去开车，你锁好门马上下来。”
说完，就披上外套跑了出去。
我拿了两件嗣音的衣服，用被子和毯子把嗣音包好，抱在怀里，亟亟地锁门跑了下去。
跑到楼下，沈清和的车已经停在楼门口了，车门开着，我几步跑过去，坐进车里。
沈清和发动车子，嘴里不住地安慰我：“别着急，除夕医院会有医生值班的，要不要给子衿打个电话？”
“不用了……”
我摇摇头，鼻子一酸，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正是除夕夜一家团聚的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大嫂了，省得麻烦她再跑一趟，又要折腾一晚。
“别哭……婴儿发烧是正常现象，不会有事的，放心。”
沈清和递给我几张面巾纸，我接过，眼泪却更加汹涌。
“都怪我……怪我粗心大意……没有照顾好嗣音……”
我低下头，轻轻拍着怀里的嗣音，嗣音还没有醒，只是偶尔咳嗽两声。一阵阵难以名状的惊惧席卷全身，我浑身哆嗦着，“如果嗣音出了点什么意外……”
“别胡说！”
沈清和轻斥一声，车子的速度更快了。
除夕夜里，路上的车辆不多，十几分钟之后，终于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医院。
下了车，沈清和先我一步去挂了号，找医生。待我抱着嗣音一路小跑进医院时，沈清和已经带着医生迎了出来。
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医生说嗣音是病毒感染引起的肺炎，因为送医及时也没什么大碍，让服了药之后住院观察。
出门匆忙没有带钱出来，沈清和帮我付了费用，办妥了手续，安顿了下来。
中间嗣音醒了一次，哭闹了一会儿之后便安静下来，吃了药之后就又睡去了。
我坐在病床前，终于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沈清和站在我身旁，望着我，轻轻地说：“小鹿，你不打算再考虑考虑吗？”
我迟疑地抬起头，看到他一脸的认真。
考虑嫁给他？
我看向病床上小小的嗣音，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不禁心有余悸。
幸好，有沈清和在——
嗣音已经是我全部的希望，倘若他出了什么不测，那我就真的生无可恋了。

妈的！
这厮竟然还是烂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