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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小事》卷二:浪子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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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乾隆十四年,六月,常州府江阴县青旸镇。
   天空阴沉,细雨朦朦,泗河水涨,芦蒿湿重,落花遍地。
  “少爷——”苍凉沙哑的声音在冷风中飘荡。一个老叟,撑着雨伞,沿着河岸蹒跚而行,后面跟着两个随从,一胖一廋。
  一株老柳树,无力的垂下柳条,任凭冷风吹来荡去。老叟手扶着树干,望着河水滚浊,满脸悲苦。
  胖子道:“许叔,我等沿河搜寻,已经七日七夜,连件衣服也没瞧见,怕不成……”瘦子在后面拉了拉胖子的衣衫,胖子便住口不说了。
  老叟慢慢转过头来,道:“七日来,雇佣泗河所有船只,打捞未果,只怕泗河水已将少爷冲入长江了。张仁,你说的话老朽何尝不知?老朽受范家累世大恩,无以为报,今番就不拖累你们了。你和李义,回去禀报老爷,就说老朽无用,有负所托,无颜面见老爷。”
  张仁和李义互看一眼,张仁道:“许叔,小的一定把话带到。天冷雨凉,您要多多保重。”
  李义道:“许叔,天色不早了,您可先寻一家佃户歇着。小的和李义回禀老爷后,就来接您。”
  许叔摇摇头,轻轻挥挥手,道:“去吧。”
  “张仁哥,许叔一心为主,真是难得。我们兄弟俩这几日风餐露宿,没少受罪。你说,咱少爷大喜日子,不洞房花烛,半夜跑到花船上喝花酒,却是为何?”
  “李义弟,这你就不明白了。听说这花船的主人是绣琴,出扬州,下苏州,参加江南花魁会之苏州专场----八月桂花香。这绣琴姑娘啊,色艺双绝,名头不亚于当年‘秦淮八艳’,连范施二位棋圣都为之倾倒。绣琴姑娘的花船一靠岸,咱江阴县一下沸腾了。那些文人雅士自诩风流,这个热闹断不能少。少爷跟过去,不就是图个热闹嘛。”
  “张仁哥,江南盐商合伙搞的这个江南花魁会,齐集金陵、扬州和苏州三大花魁。上个月,在扬州专场----芍药醉红花魁会,扬州醉月画坊绣琴姑娘不负众望,以诗棋胜出,听说施棋圣出力不少。绣琴姑娘再好看,少爷也不能在洞房之夜丢下新娘子,自个跑了。”
  “嗯,听说少爷是受了少夫人的气才跑的。”
  “少爷受少夫人的气?玩笑吧,这少夫人就是少爷硬娶过来的。咱少爷平时作恶乡里,怕过谁呀?这次掉河里,不少乡亲私下里拍手叫好呢。”
  “唉,我也不明白。范老爷大善人一个,怎么养个儿子这么不肖啊?!要不是范老爷罩着,乡亲们早告到官府了。”
  “张仁哥,我们两家都受范老爷大恩,范少爷的事还是不说的好。范老爷大病在身,咱们回去怎么向范老爷禀报啊?”
  “照实说吧。范老爷夫人早逝,就这么一个独子,这几年没少操心。天佑善人,但愿范老爷能顶得住。”
  张仁和李义越走越远,消失在乡间小道上。
  许叔扶着老柳树,良久不语。忽然,许叔向河叩首:“河神爷,您既然收走了少爷,老朽也不想活了,求您也收下我吧。”
  许叔站起身来,脱下鞋子,放在岸上,走向河里,忽听一声:“老人家,且住。”许叔转过身来,只见芦苇荡里一个人影晃动,“呯”的一声,摔在水里。许叔赶紧跑过去,只见一个后生赤身裸体,爬在水里,一动不动。许叔抱起后生头部,惊喜交集,老泪纵横,喊道:“少爷,可找到你了,苍天有眼啊。”

“许叔,找到少爷了?!”
  许叔转过头来,却是张仁和李义,两人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急跑回来的。许叔道:“快,快,把少爷抬上去。”三人七手八脚的把范少爷抬上岸,李义打开随身行囊,取出面巾,将范少爷擦拭干净,穿上衣服。说来也巧,此时天停了雨,阴云散去,太阳在西边露了出来。
  范少爷脸色苍白,身体冰凉,气息微弱。许叔道:“张仁,你胖,抱紧少爷暖身。李义,你速去附近农家,寻一辆牛车来,车上要有干草和被子。”
  远处,歌声响起:“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红楼一梦万事了。红楼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 歌罢,一个道人立在范少爷身前。
  许叔一激灵,忙向道人跪倒:“求道长救少爷一命,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道人弯下腰,扶起许叔:“你家少爷乃是大富大贵之人,命不该绝,今特来助他度过此劫。”
  许叔连声称谢。
  道人看了看范少爷,在其胸腹间一阵敲打,一把拧起双腿,上下一抖,范少爷“啊”的一声,口鼻耳流出许多水来。道人放平范少爷,道:“你家少爷浸泡水中时日太长,水积于脑腹。今水流出,已无大碍,养好身子即可。”
  许叔道:“道长大恩,不敢言谢。河水冰凉,浸泡七日七夜仍能生还,足见上天有好生之德!”
  道人微笑道:“此水名‘情’,非河水也。范家平时多行良善,始有今日之果。”
  许叔道:“敢请道长仙名?”
  道人一拂袖袍,朗声道:“贫道一觉,与你家少爷原是故人,今有两句诗送与你家少爷。‘欲入平湖温柔梦,直向扬州观风景。’”
  “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红楼一梦万事了。红楼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歌声远去,道人亦远去。
  张仁悠悠神往,道:“真仙人也。许叔,你说这道长的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许叔摇摇头,道:“不知,少爷应该知道吧。对了,张仁,你不是和李义回府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张仁答道:“半路上我们忽然想起,怕你有什么不测,所以就跑回来了。”
  “原来如此。”许叔点点头,心想,“这张仁和李义,倒也忠义。”
  村道拐弯处,李义驾着一辆牛车,赶来。

  许时今忽冷忽热,全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
  钱世仁站在门口,一脸讥笑:“对了,我和殊殊的婚宴定在2012年12月21日,蓝色之梦大酒店,你如不死,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殊殊。”许时今大叫一声,坐起身来,汗湿衣衫。眼前景物骤变,红色的被子上绣着鸳鸯戏水图。
  “少爷,您醒了。”许时今抬头一看,一个老叟站在面前,清朝装扮。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少爷,我是许叔啊,这是您的新房。怎么,不记得了么?”
  “许叔?新房?我结婚了吗?”许时今左右打量,屋子里古色古香,清代家具,披红挂彩,的确是一间新房。
  “少爷,这几天您一直在说梦话。刚才周大夫说了,少爷您要好好休息,以免伤了脑神。”
  “你喜欢的,不喜欢的,都有可能遇到。至于会发生什么事,年代太久远,细节推算不出来。能够确定的是,有一场严峻的考验等着你,只要你记住‘推己及人’,就能闯过。另外,你不能改变历史,否则,两个地球间的缠绕联系就会被打破,你就再也回不来了。第三,在乾隆二十四年,即你穿越十年后,天空将会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奇异天象,那就是你穿越回来的时间。如果你错过了,也会永远留大清,因为玉顶时空大门在那一刻之后将永远关闭。”许时今清醒过来,刹时记起方华错的话。“原来,我已经穿越到了大清。神猪的梅花易数确实了得,不过,这穿越的苦头吃得太大,回去可不能轻绕他。”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不会脑子伤着了吧。”许叔看许时今沉默不语,有些着急。
  “我真的是你们少爷?老人家,你再看看,可看清楚了。”
  “少爷,你就是我们范家的少爷啊。音容相貌,一点不差,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头发短了,想是被河流里的树枝卷扯断了。少爷,您可别是脑子进水,忘了前事了。”
  “要不要承认自己是范少爷呢?”许时今有些犹豫不决。
  “钱叔,少爷的人参汤煲好了。”说话间,一个素衣女子端着托盘,碎步走了进来。许时今一见这素衣女子,惊得目瞪口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IP属地:广东1楼2014-07-15 17:22回复
    时年威武


    2楼2014-07-15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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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少奶奶,这种事,吩咐下人端来就是了。”
        素衣女子面无表情,将人参汤送床前,道:“少爷,请渴汤。”
        许时今不答,只是痴痴的看着素衣女子。
        许叔咳嗽一声,道:“少奶奶,我来吧。”
        素衣女子将托盘转给许叔,转身欲走。许时今叫道:“殊殊,真的是你,你别走,好么?”素衣女子身子一震,略一迟疑,低头走出门外。“殊殊。”许时今挣扎着下床,却手脚乏力,连人带被,从床上滚了下来。
        “哎呀,少爷,您这是,别动了,小心身子。”许叔忙放下托盘,扶起许时今。
        许时今喘了一口气,道:“许叔,殊殊,不,刚才那女子,是谁?”
        “少爷,是您十天前过门的媳妇,陈家大小姐。”
        “陈家大小姐,可是陈慧殊?”
        许叔点点头,道:“少爷,看来您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来,先喝了这碗人参汤。”
        许时今定下神来,一边喝汤一边寻思:“看来,我在这一世的身份是范家少爷。只是,他们为什么一口咬定我就是范少爷?那个真的范少爷,在哪?还有殊殊,竟然是我这一世的媳妇,却对我冷若冰霜,奇怪。要弄清这些事情,也只好冒充范少爷的身份了,走一步是一步。那个真少爷,还有你们范家的人,将来可别怪我。”许时今转念一想:“那个真少爷,不就是我吗?一个前世的我,一个今世的我,撞在一起,不知会发生什么荒诞不经的故事,太有趣了。”许时今想到乐处,笑出声来。
         许时今喝完汤,将空碗递给许叔,道:“许叔,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给我说说家里的事吧。”
        “少爷,咱范家是江阴大户。自太爷起,虽诗书继世,却不应举,不为官,以生意起家。令尊范老爷将生意经营的红红火火,大江南北东西,都有咱们范家的客户。令堂缪氏,与少夫人母亲李氏,也就是少爷岳母,是远亲。少爷九岁那年,夫人病逝,临终前嘱托老爷好好照顾少爷。老爷唯少爷一个独子,恐委屈了少爷,不再续弦。近几年来,老爷身子骨不大好。少爷,您要多尽孝道,别再让老爷伤心了。”
         许叔一番话触动许时今的心事,一世丧父,一世丧母,两世为人,都不得家庭美满。哎,正应了那句话----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
        “少爷,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把现在的事做好。 《三字经》说‘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少爷莫失莫忘啊。”
        “‘百善孝为先’,许叔,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难道我以前不够孝道吗?”
        ““‘百善孝为先’,说的好,少爷,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
        “‘人无信不立’,我本来就是个大孝子。”许时今有些不悦。
        “咳,咳,少爷,是‘民无信不立’吧。少爷能改邪归正,实是范家之幸。”
        许时今心生惭愧,暗想:“不要再把什么21世纪的名词弄到18世纪来了,可得注意。这许叔说什么‘改邪归正’,坏了,不会这个范少爷是个大坏人吧?不理了,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许叔,麻烦你请少夫人来一下,我有话对她说。”
        “你有什么话要说?” 陈慧殊站在门口,阳光下尤显得的身姿婀娜,人美极,也冷极。
        许叔识趣的退下了。
                            五
        陈慧殊缓步走到床前,冷若冰霜。许时今慑于气势,一时间嗫嗫嚅嚅,不知说什么好。
        陈慧殊秀眉一挑,转身欲走。“殊殊,”许时今一把抓紧陈慧殊的手,哀求道,“ 你别走,我想和你说说话。”
         陈慧殊一挣,没挣脱,急了,道:“你有话就说,抓住我的手干嘛,别忘了你赌注。”
        许时今松开手,喘了口气,道:“好,你不走,听我说。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们之间有什么赌注。”
        “你,你是真不记得了?”陈慧神色缓和下来,上上下下打量许时今,忽地一脸凄苦,道,“要是真不记得,倒是一件好事。”
        “殊殊,我知道是我不好,对不起你,我发誓,我改过,我一定改。”许时今情急之下,仿佛回到2012年,再次见到陈慧殊。这番话隐藏在他心里很久很深了,没想到在乾隆十年说了出来。
        陈慧殊靠在床沿,放声大哭。这一哭,倒把许时今哭明白了。许时今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我是范少爷,不是许时今。”转念又一想,“哎,我可不能对不住施咏荷。这下真乱了,我到底是许时今还是范少爷?” 陈慧殊秀肩耸动,哭得十分伤心。许时今心中不忍,一咬牙,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既然穿越到了大清,那就真真切切做一回范少爷吧。
        “殊殊 ,以前的事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是新的,我们从新开始,好吗?”
        陈慧殊抬面头来,珠泪盈面, 尤显得楚楚可怜,道:“从新开始,我们之间还能从新开始吗?你毁了我的名节,自我嫁入范家时,我的心就死了。”
        “我毁了你的名节,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别装傻,若非你阴谋诡计,软硬兼施,逼迫钱家退婚,又欺负我娘家无人,我又怎会嫁入范家?!”
        “到底怎么回事?我真得不记得了,殊殊,你告诉我。”
        陈慧殊“哼”了一声,阴沉着脸,不答。
        “殊殊,就算我做的不对,可你是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嫁入范家,怎算毁了你名节?”
        陈慧殊气极,道,“我们江阴忠义之邦,最重名节,你真是忘八。”说完,陈慧殊掩面跑了出去。
        “‘忘八’,王八,我是王八蛋。”范少爷苦笑,心想,“这在21世纪,算个什么事?”


      IP属地:广东3楼2014-07-18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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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境


        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4-07-21 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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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第七天清早,范少爷醒来,觉得浑身充满了活力。在床上躺了七天,身子骨反而有些酸痛,做人还是安逸不得。范少爷站在屋门口,看见陈慧殊正在庭前花圃修剪花草,人美花娇,煞是好看。大清的空气好的不得了,清新入肺,范少爷做了几下深呼吸,很惬意。
            许叔走了过来,道:“少爷,梳洗干净,请拜见老爷。”
            “我爹,他身体还好吧。”
            许叔点点头,道:“自少爷醒来后,老爷的病情渐有起色,今天已能下床走路了。”
            范少爷洗漱更衣,跟随许叔面见范老爷。范老爷住在后堂北院,此时正坐在太师椅上,品着香茶。范少爷低着头跟着许叔,跪在范老爷面前。
            “逆子,你知道为父为何给你取名范昭,字无尘吗?就是希望你德昭天下,一尘不染。你竟忤逆父意,作恶乡里。为强娶陈家小姐,你雇使地痞无赖散布流言,迫使钱家退婚;又乘陈家危难之境,逼迫陈家小姐出嫁;为父不依你,你便以死相逼。唉,我范家不知哪一世做了什么缺德事,竟然出了你这么个恶人。也怪为父,自你娘过世后,对你过份溺爱,你才会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
            范老爷说到伤心处,哽咽难言了。
            范少爷低着头,不敢出声。
            许叔道:“老爷,少爷真心知错了。老爷和少爷,大病初愈,当以身子为重。”
            范老爷抹去眼泪,脸色凝重下来,道:“昭儿,你可知道我们范家虽诗书继世,却不举不仕,是何原因?”
            范少爷摇摇头。
            范老爷一字一字道:“你抬起头来,为父告诉你。”
            范少爷慢慢抬起头,大吃一惊,眼前的范老爷形容清瘦,双目有神,和许时今书桌上摆放的父亲遗像一模一样。“爸爸。”许时今扑了过去,一把抱住范老爷的脚,眼泪涌了出来。范老爷轻轻抚摩许时今的头,柔声道:“可怜的孩子,脑子还没有完全好啊。”
            许时今如遭雷击,哭声顿止。
            范老爷捧着许时今的脸,一脸慈祥,道:“痴儿,你若真能悔过,全我范家门风,实我范门之幸!”
            许时今哽咽道:“父亲,我改。”
            范老爷笑了,道:“好,好。昭儿,我们范家实为江阴抗清三公阎应元阎公之后。当年你太祖爷阎公任江阴典史,为抗拒朝廷剃发令,率六万义民,面对二十四万清军铁骑,两百余门重炮,困守江阴孤城八十一天,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五千人。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口。阎公被俘后坚决不向清廷贝勒下跪,被刺穿胫骨,“血涌沸而仆”,英勇就义。你太爷与书童,即你许叔爷爷,年龄尚幼,得村民相救,幸免以难。为躲避朝廷追查,不得已,你太爷改姓为范。江阴虽文风卓盛,不应举,不为官,原因在此。”
            不料祖上还有这样的壮烈故事,范少爷有些热血沸腾了。
            “昭儿,匹夫志不可夺。人立于世,名节最重。今你有悔改之心,善莫大蔫,昔有周处除三害,今有范昭洗旧尘,不失江阴人杰。昭儿,你许叔虽有范府管家,但许叔家爷与你太爷出生入死,同甘共苦,一起创下这份家业,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要视同范氏长辈。”
            “是。”范少爷靠着范老爷的膝头,有了儿时依偎在父亲怀里的感觉,幸福、快乐、安心。


          IP属地:广东5楼2014-07-21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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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月上柳梢,范昭静静立在庭院里,思潮起伏。上午,范老爷带着自己给范母牌位上香时,发现范母的画像和许母一模一样!一家人,两世亲缘。世界很大,有时却真的很小,“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缘份,真是奇妙的东西。西厢灯亮,竹影下,木窗里,陈慧殊正在看书。范昭心道:“陈慧殊乃大家闺秀,其先祖陈明遇陈公,与我范家先祖阎应元阎公,还有毁约退婚的钱家先祖冯厚敦冯公,被誉为江阴抗清三公,江阴因之而称‘义城’。三家后人原本肝胆相照,风雨共济, 却因范少爷仗势抢亲,彼此心存芥蒂,这隔阂什么时候才能消去?真是难煞人矣。我在范母灵位前发誓要洗心革面,弥补过失,我该怎么办呢?”
              范昭想着,不觉走进西厢房。
              陈慧殊放下书本,沉着脸,道:“少爷,你进来前也不问一声?”
              范昭陪笑道:“殊殊,我们拜了天地,是夫妻了,古言妇有‘三从四德’,我们应该相敬如宾才是。”
              陈慧殊冷冷道:“妇有‘四德’,君有‘百行’,且问少爷具几行?”
              范昭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陈慧殊又道:“老爷上门提亲时,亲口应允,待我嫁入范家后,我的事由我做主。花烛之夜,你又输了赌注,今生你我缘份至此,别再心生妄念。”
              “什么赌注?”
              陈慧殊秀目一扫范昭,看范昭一脸老实,叹道:“看来,你是真的忘了。那晚, 你与我赌棋,你输了,便不能碰我。”
              “哦,什么棋?我不信我会输给你。”范昭来了豪兴,心想,“我堂堂YC8D,岂会输你一个深闺女子。”
              陈慧殊一言不发,取出棋具,在棋盘一角摆好棋子。
                  
              “金柜角?!”
              “对。”陈慧殊点点头,道:“你三次解题都失败了,所以输了赌注。”
              “金柜角看似简单,实际上变化繁多,即使职业棋手也头痛。马晓春说,谁能把金柜角完全搞清楚,有职业七段水平。范家少爷怎么能解呢?”范昭有些忿忿不平,脱口而出。
              “马晓春是谁?职业七段又是什么?”
              范昭想了想,道:“马晓春是日本围棋顶尖高手,职业九段。职业七段是日本围棋棋士高水平的一个标志,相当于我们大清国三品。”
              “马晓春,他是天朝人吗?怎么去学东瀛围棋?”
              “这个,马晓春是浙江嵊州人,为了赚日本围棋的钱,他就学了日本围棋了,可能马晓春觉得日本围棋好赚钱吧。”
              “哦,日本人围棋下得怎么样?日本棋圣和我大清棋圣相较,谁更厉害些?”
              “没下过,不好说。”
              陈慧殊想了想,道:“马晓春说金柜角要日本职业七段水平才能弄懂,而我大清朝寻常茶楼坐镇棋手,都识得金柜角的变化,日本国的职业七段,只怕只有我大清朝四品五品实力吧。如此推来,日本棋圣大约相当于我大清国二、三品。不过,我只听闻范西屏和施襄夏等国手的大名,你说的马晓春,从未听人说起,想是你在胡弄人。”
              “这个,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范昭急转话题,道,“殊殊,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为范家媳,总得为范家留下香火吧?”
              陈慧殊脸色复冷,道:“范家业大,还用担心这个么?你可以纳妾,还可以……还可以休妻另娶。”
              范昭灵机一动,道:“殊殊,你说我用阴谋诡计逼你嫁入范家,是为‘忘八’,对吧?”
              陈慧殊秀眉一挑,面露不屑,道:“怎样?”
              “洞房之夜,我已是酩酊大醉,你却与我赌棋,是否有失光明正大?”
              陈慧殊一愕,喃喃道:“我倒没想到这层。”
              “所以,不光明不正大的赌注,应该无效!陈大小姐,你说呢?”范昭得意起来,笑嘻嘻看着陈慧殊。
              陈慧殊脸色有些苍白,道:“那你想怎样?”
              “再赌过,十番胜负。”范昭盯着陈慧殊的秀目,一字一字道。
              “好。如果十番棋后,胜负仍未定呢?”
              “再加三盘。”范昭得计,喜形于色,暗道,“朝夕相处,我不信你不会爱上我。”


            IP属地:广东6楼2014-07-22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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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秋儿,泡上香茶,我与少爷决战十番。”
                “是,小姐。”
                “慢。”范昭道,“殊殊,我身体刚刚恢复,此时不宜决战,且容我三日。三日内,你须得帮我恢复脑力。”
                “怎样帮你。”
                范昭眼珠一转,见书桌边有一张瑶琴,道:“这几日来,身心疲累,若能聆听佳人琴音,怡神舒脑,定可事半功倍。”
                陈慧殊道:“琴有七不弹,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 我怎能抚琴与你。”
                范昭道:“琴者,雅器也。然,能治病救人,神农氏亲尝百草,以善感天。小姐洁身自好,何必囿于一器哉!”
                陈慧殊偏着头打量一下范昭,道:“你变了,范家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
                “哦,那是变好,还是变坏?”
                陈慧殊略一迟疑,摇头道:“弄不清,你似乎长了见识,但是言行却少了规距。”
                “我若洗心革面,从新做人,你会原谅我吗?”
                陈慧殊娇躯一颤,珠泪滚了下来,垂下螓首,轻声道:“不知。”
                “看你,又哭了。”范昭上前,抬手欲拭去陈慧殊面上的珠泪。
                陈慧殊急退一步,道:“你不可碰我。”
                范昭轻叹一声,默默无语。
                “小姐,还抚琴吗?”秋儿问道。
                陈慧殊点点头。
                瑶琴,相传为伏羲氏所造,取树中良材梧桐的中段做成。其树必高三丈三尺,截为三段,上段声音太清,下段声音太浊,只有中段,清浊相济,轻重相兼。后再把此木漫在水中七十二天,择吉日良时,凿成乐器。最初,此琴有五条弦,外按金、木、水、火、土,内按宫、商、角、徵、羽。后来,周文王添弦一根,称为文弦,周武王又添弦一根,称为武弦。因此,又称文武七弦琴。
                 江南烟雨,如水墨泼染,一湾绿波,一叶扁舟,笛声过,桃李杏红,谁家牧童?琴音清婉幽远,似烟云含怨,如细雨带愁。范昭不识古琴,却听懂了琴音。一曲终,文弦忽断。范昭道:“‘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殊殊,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无论十番胜负如何,你还是你。”
                范老爷立于后院,听着清清琴音,默默问青天:“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IP属地:广东7楼2014-07-25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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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陈慧殊靠在雕花屏背椅上,十分安详。范昭表面镇静,内心不安。人一旦进入自己不熟悉的环境,就会觉得不适应。21世纪的理科生,和18世纪的大才女谈诗说文,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不过,穿越前的两个月,范昭苦读了父亲收藏的古籍经典和中医师风雪的网盘资料,有些底子,还不至于对国学一无所知。
                  陈慧殊道:“范家诗书继世,老爷十三岁中秀才,少爷你十四岁中秀才,范家文才乡里称著。今少爷生了场大病,前事尽忘,不知腹中墨水还留有几分?”
                  “本剩有墨水三分,欲与小姐谈诗说文,便学那落榜儒生,渴饮墨水一斗,已有十二分饱了。”
                  “没正经的,不识羞。”
                  范昭心痒难禁,觍着脸道:“我有秀才功名,又与小姐拜过天地,小姐当以‘相公’呼我才是。”
                  陈慧殊面现一抹羞色,垂头不语。
                  范昭想:“心动不如行动,得化被动为主动。”转眼一扫瑶琴,道:“昨日闻小姐抚琴,脑子清醒大半,惜乎琴旧弦断,改日买张新琴送给小姐,再听佳音。”
                  陈慧殊道:“多谢少爷,琴弦即断,妾身不再思抚琴了。”
                  范昭道:“如皋才女熊澹仙,守信嫁痴呆男,传为美谈。小姐欲效仿熊琏吗?”
                  陈慧殊一摇头,道:“我若是学她,又怎能嫁入范门?”
                  范昭道:“小姐才学不在熊琏之下,求一睹小姐文采。”
                  秋儿道:“少爷,旧年冬小姐作了一首《梅影》,诗稿在此。”
                  陈慧殊白了秋儿一眼,道:“却要你多事。”
                  秋儿笑嘻嘻将诗稿递给范昭,上面一手小楷娟秀灵动,却不失峥嵘风骨。范昭细细品道:
                  清溪一曲抱前村,瘦影真成水墨痕。  纸帐横斜灯暗淡,竹窗妆点月黄昏。  孤山有梦空留迹,落月相思总断魂。  忆否雪晴桥畔路?一枝疏冷映篱门。
                  范昭赞道:“古人咏梅,多赞高洁,小姐却另辟蹊径,婉约幽远,意韵悠长,惜乎女儿身,若是男儿,必登翰林。”
                  陈慧殊笑而不语。
                  范昭又道:“‘忆否雪晴桥畔路?一枝疏冷映篱门。’唉,若是钱公子能懂,这诗就作不成了,若无缺憾,世人便不知美满了。”
                  陈慧殊面泛忧伤,秋儿忙道:“少爷,你的诗,也请小姐品一品。”
                  范昭嘿嘿一笑,道:“眼前有诗道不得,梅影佳句在心头。子曰,诗三百,思无邪也。小姐此诗可当之。”
                  陈慧殊哂然一笑。
                  范昭道:“诗文以意会。诗有古近之分,近体诗格律更美,朗朗上口。观今人有重律而轻意,下品也;重意而轻律,中品也;律意相得益彰,上品也。娘子高才,相公我好生佩服。”范昭双手抱拳,施一礼。
                  陈慧殊啐道:“又说歪话呢。”
                  范昭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小姐令我心戚戚蔫。”
                  陈慧殊呸道:“歪解夫子,实属可恶。”
                  范昭笑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陈慧殊道:“不仕无义,君子之仕,行其义也。孔孟之道,非俗人明矣。”
                  范昭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陈慧殊微愠,道:“冯梦龙一则笑谈,被天下无知之人捧作至宝。拭问,求剑人何以有刻舟之愚?待兔者何以有守株之昧?轻文意而究字据,下作矣。‘春秋无义战’,周王室微,诸侯强,倘天下人皆以仁义重,克己复礼,推己及人,则王室自兴也。”
                  一席话说得范昭满面羞惭,忖度:“金庸若明此理,大概不会借菜鸟黄莺的嘴来揶揄朱子柳了。冯梦龙与金庸,乃饱学之士,莫不是以此笑话来反讽?”忽听房外许叔叫道:“少爷、少夫人,亲家陈慧显陈公子上门拜访,老爷请少爷、少夫人前堂客厅叙话。”


                IP属地:广东10楼2014-08-05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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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前堂客厅,范昭初次见到陈慧显,吃了一惊,陈慧显很象许时今的一个大客户王总——是陈慧殊介绍的。那晚,许时今和王总吃过晚饭后,签下了五百万的销售合同。许时今兴冲冲去花店取走预定的红杏,赶回家给陈慧殊过生日。范昭忖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难怪王总那么亲切好说话,原来在这一世是陈慧殊的哥哥。”
                    寒喧之后,范老爷道:“昭儿,亲家母挂念女儿,使陈贤侄接女儿回家。若非出了点意外,本应三天大回门的。我已嘱咐许叔,准备厚礼,下午你便陪媳妇回娘家省亲。切记,断不可失了礼数。”
                    陈慧显道:“多谢世伯成全。家母还等着消息呢,小侄这就回家,打扫庭屋,迎接舍妹和姑爷。”
                    送走陈慧显后,范老爷道:“昭儿,你且摘下帽子,我瞧瞧你的辫子。”
                    范昭依言取下头顶上的瓜皮帽,范老爷看了看,道:“辫子短了些,得接上一条假辫子。秋儿,少夫人省亲期间,你须得照顾好少爷的辫子,不可大意。”
                    范昭一摸头,头顶光光,中间竖着一条短辫,道:“这就是‘金钱鼠尾辫’了?难看死了,难怪洋人叫‘猪尾巴’。”
                    范老爷道:“昭儿,不可任性妄言,须知这条辫子关系范门上下性命安危。”
                    范昭摸着头顶上的冲天小辫子,忽然对大清很厌恶,道:“剃发易服,满汉一家,实则欲灭汉人气节,维持满人执掌朝政。”
                    陈慧殊道:“剃发易服,满人虽一统中原,却融入我大汉文化。今清庭官制朝纲,均借鉴大明,且汉官上奏折不称‘奴才’而称‘臣’,是为汉官体面。满人虽尊,依然崇汉学,举孝廉。自康熙帝将治统与道统合一,以儒家学说为治国之本,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汉人渐不思前朝矣。如此看来,服饰上满人统治汉人,文化上却是汉人统治了满人。”
                    范老爷道:“儿媳之言甚是。康熙帝于十八年下诏,‘盛治之世,余一余三。盖仓廪足而礼教兴,水旱乃可无虞。’康熙帝励精图治,四海平服,天下归心,奠定大清朝盛世基业,天意也。”
                    范昭道:“既是天意亡明兴清,祖上又何必为一根辫子而枉送了性命。”
                    陈慧殊慷然道:“若非祖上以血明志,满人又岂能推崇儒学,行怀柔权术?”
                    范老爷道:“大明,实亡于李贼。历史长河,有悲壮,有辛酸,有欢乐,有苦涩,皆应运而生。悲壮者行悲壮事,亦顺天而行也。昭儿,儿媳虽女子,学识却在你之上,你要多向你媳妇请教才是。”
                    范昭对陈慧殊一揖手,道:“诗词曲赋,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但凡娘子指教,相公我铭记于胸,没齿难忘。”
                    陈慧殊闹了个大红脸。


                  IP属地:广东11楼2014-08-05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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