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殁（第一篇完结的短篇小说）

逝去
风烛残年，她仍未嫁，却一双儿女。
她曾想，若是那日，她未覆面具；若是那日，天未曾流泪，如今的情境，又会是如何。
手中绣竹叶的缨络泛着点点暗红，她捏着，泣不成声。
她，曾是无人知晓的丞相私生之女。
他，万人仰望的宇文右将。
她与他，一个阴晦终日，一个光彩照人。也许，他们不该有交集。
是那天的雪，还是两张面具，让她与他狠狠撞击。
雪花漫天飞舞，他却要出门。侍女匆匆为她披上裘衣，她拿起玄铁面具。
右边脸上，有与生俱来的大片红色胎记，妖媚而无情。胎记，不祥之兆。她的娘，因此被杖毙。她，不能入宗祠，不能与丞相府任何人接触，只有每月送来的奢侈生活品。
从小院里出来，她不想看别人惊恐的眼神，也不想面对那么多的探究。闭上双眼，任凭侍女引导。
冷冽的香气传来，梅园，唯一让她感到心安的地方。
用一束白色发带蒙上双眼，她静静向前走去，一缕缕，一丝丝的梅香引她前行。
突地，她脚一歪，骨节生生错位，终于掌握不住平衡，栽倒在雪中，洁白的狐裘与雪原融为一体，几朵娇艳的红梅正巧落上她的鬓角，她正要摘下缎条从雪中爬起，手却被空中凭空多出的东西握住。“莫摘，当心伤眼”。
他温软如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她受了惊般把手抽回，慌着想逃，怎奈踝骨脱臼，不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他复又把她的上身扶正，暖暖的手掌覆在伤处，融化了冰凉的雪水，方才被雪埋住而麻痹的脚腕顿时又痛甚凌迟。
她紧咬下唇，任由他在自己玉白的脚腕处推握。“咔嚓”一声，脱臼的骨节重被接上，她终忍不住刺骨疼痛，苍白的下唇渗出大粒的血珠，却未多哼一声。
那只手又握住她攥地指节泛白的拳头，她忽地感觉飘了十几年的心，像是沉了一点，踏实了不少。
“姑娘是何人，何以独身来这梅园？”他略带疑问。她一个少女竟能熬过接骨之痛，不骄不躁，宁静如水。
她嗤笑，问他又为何来此。他为何来此，她便也亦然。
她有雪盲之症，却又极爱这雪，纯洁、无暇，没有勾心斗角。
他说，她与他很像。她问为什么。他抓起她的小手，一阵透入全身的凉，那感觉如此熟悉。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右脸上，还好，还在。
他，也有半面玄铁面具。左脸上，从眼角一直蔓延到耳根，据说是战时留下的疤痕。
她笑了，不是敷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真心地笑出来。
此后，每个下雪的冬日，她与他，总会在梅园小聚。她仍是一身白衣，白绸覆眼

只是多了防滑轮椅，侍女推到她喊停，待她远远退下，他温婉的嗓音便会响起，她不知他的面容，更不清他的底细，她也不询问，因他也如此，两个几近陌生的人，就在这里，谈家国天下事，谈儿女小心思。她的侍女说，每从梅园回来，她便一脸满足的笑意。她听了这话，只看看手中他塞进的梅花短枝，痴痴地笑。
那日，天未下雪，晴空万里，雪融，她摘了眼纱，自己摇着轮椅进了丛丛梅影中。
他果然也在，只是身后多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玄铁面具扣住他的半边脸，她仍觉得目眩。
熟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柔，沉稳而有力，却声声扣在她的心弦。
他问：“查出来路了吗？”那人回答，是丞相府中前些年死掉的七夫人生下的不祥之子云云。
她只听得这两句，泪水便模糊了双眼，只见那高大的身影越来越暗，她慌着伸手探去，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噙着笑的声音：“我终可以把那丞相老儿逼上一逼。”
醒来时，她已躺在小院，雕花木床上。身旁侍女仍在笑着，侍女说，实在小院门口发现了她，轮椅不在，只是人昏迷着，旁边还有一叠药。
她笑着，全身发着冷意，侍女打了个颤，她见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柔美，只是少了笑，少了人气。
又下雪了，她如常来到梅园。如她预料，他不在，她未戴面具，也未用罩带，发丝凌乱披散在丝毫不施粉黛的脸上，一颗泪珠滑落腮边，又被寒风吹离，雪越来越大，她就这样坐着流泪，流到眼前一片昏黑。
他终是不忍，冲出梅丛握住了她因冷而微微发颤的身子。她茫然抬头，空洞的眸子里渗出血丝，泪痕宛然，有些仍未脱落，便被冻结在那张俏脸上。
她笑着说：“你来了。”笑得僵硬，像是在哭。
他的心猛地一抽，从未见她如此憔悴，从袖中摸出自己的发带，轻轻为她束上，宽大温暖的手掌抚着巴掌大的小脸，手心处的薄茧蹭着她冻得僵硬的嘴角。
他说，他会娶她，丞相府的事不会牵连到她，他会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朝廷官家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地把她嫁进将军府，做他唯一的夫人。
“为什么瞒着我？”她用嘴型无声地抗议。
他说，他爱她，不想她受伤害，她又动了动嘴角，扯出难看而嘲讽的笑：“宇文右将，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您尊重些，小女不值得您如此劳师动众。”
他一愣，她已经甩脱了他的双臂，摇着轮椅缓缓后退，她看不到，也听不到，一切都被凛冽的寒风吹得七零八落，不时有开的已艳的梅花掠过她的脸颊，苍白而凄凉。雪盲，见雪即盲，她晦暗无神的双眼似是感觉不到寒风刺过的痛，眼中已经干枯。

她不恨丞相在后用她做诱想要夺他性命，她只恨他布置好一切只等她来跳。他永不伤她性命，只是心，无可修复。
三月后
她听到门外锣鼓喧天。定亲的聘礼一箱一箱搬进小院，侍女已然呆愣机械，由着她指派那些人把聘礼扔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她问他呢。
那人不答，只宣圣旨：寺卿次嫡女与宇文右将，择日完婚。
她也不接旨，只一直问，他呢。
留给她的，仍是沉默。她知道，他与她定亲之日，也就是丞相府上下被送往宁古塔苦寒地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伤心，对这个伤害过她，伤害过她娘亲的家庭，它的颠覆，与她无关，左不过是朝廷斗争的牺牲品，至多是百姓一时的谈资。
可他在哪儿。
她不愿再戴那冰冷的玄铁，而以一顶白色纱帽，盖住整个脸颊，玄铁者，无心也。那是和外界阻隔的方式。如今，她不再需要。
她与他，可能本就是一双，玄铁面具，本为一整面，历经多次锻造成为一面男子左脸，一面女子右脸，若面具二主合二为一，则星月隐曜也。
那日，她在梅园，她与他早知身后有丞相府之人跟随，于是现编现演了一出逼真的戏码，他应了当日的诺言，她便托付终身。
是夜，梅园一聚，她第一次知道，哪层层梅影中，竟还有田园木屋，火炉旁，她沐浴过后，白色和衣，腰带轻散，头发松松地用一支簪子挽起，眉不画而黑，唇不染而红。
她的左脸如此完美，他不仅沉醉，他爱她，她便把自己给了他。
鱼水合欢，满室旖旎，疤痕尽褪，红面复还。情蛊者，能使人面目陋甚，非苗之圣女不可用，告而入蛊，惟遇所爱之人相爱交合，可解。
婚期定在三天后，却在次日出了变故。
北方大举来犯，宇文右将率兵反击。
他对她说，他定会平安归来。婚期虽将延后，却会更加隆重，她流着泪点头，用力把自己绣了十日的竹叶缨络塞入他手中。三个月，她等来的消息，却是他被俘于匈奴，不甘受辱，自刎于押解路上，尸骨无存。
葬礼，才备着大红绸缎的库房，转眼便堆满麻布孝衣。
她把孝衣扔在一边，穿着他亲手递给她的大红嫁衣，针脚细密，锦缎绵软，上等蜀锦，精密苏绣。
她仍记得他说，穿上它，你就完全是我的了。
我穿上了，你在哪儿？她茫然的双目又一次失去了光华，红妆着在雪白的脸上，丝毫掩不住憔悴。
她摩挲着新郎的红袍，同样的缎料，机械地动着。她伸手，像是能抚摸到他刚毅而线条分明的脸。泪，终于滑落，她说，我来陪你。
三日醉，毒性极强，死前可使中毒之人致幻，幻想为死者未了之事。
她又一次睁开眼睛。
太医就在榻侧，见她看着自己，急忙道：“恭贺夫人，您腹中

三日醉，毒性极强，死前可使中毒之人致幻，幻想为死者未了之事。
她又一次睁开眼睛。
太医就在榻侧，见她看着自己，急忙道：“恭贺夫人，您腹中已孕有将军之子！”
她无力地闭眸，古籍有云，已解情蛊者，可克百毒。
皇帝要追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她不受圣恩，怀胎七月顶着烈日在宫门口跪了整整一天，昏厥于清殿，直到皇帝收回圣旨。
秋日，双生子，龙凤胎。
她盯着他的画像，缓缓道，我们有孩子了，你看，他们长得多像你。
二十年后
宇文右将之嫡子宇文凌，大破北匈奴。
宇文凌从匈奴中本国的细作那里得了一个缨络。那细作说，右将临死之时，把它托付与我，让我务必转交与夫人。
她为他未入诰命，未进宗祠，却是最传奇的将军夫人。
她以为他死了，她的泪也干了。直到她看到那带血的缨络，泪就那样奔涌而出，洒满她仍如少女般柔嫩的脸庞。
她说，她一生只爱他一人，她未食言。
他说，他一生只伴她一人 ，他却先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她静静沉睡在摇椅里，手中仍紧握着带血的缨络和那一具面具。永远。
公元309年，宇文凌将军殁于商京。次年，宇文郡主逝世。毕生无子。

这是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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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大赞

伟哥…我看过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