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想我这行尸走肉的生命,仅剩的意义就是证明飞羽的存在,或者说,证明我自己的存在。
我确信我与飞羽有关。在那丢失了的十来年间,飞羽在我的生命中一定占据非同寻常的份量。我为自己将要摆脱成都城中平庸过活的日子升起不安分的恐惧和浓烈的期待:我不是逃兵,我只是败给了某个我无法抵挡的东西。
但那样刺入灵魂的疼痛真的是我能挣扎开的吗?我能否寻回丢失的记忆?
我悲哀地意识到,我败了,代价是失去理想失去记忆失去尊严,比死去更折磨。也许在哪里还有我的同伴,和之前的我一样无知无觉地经受着折磨;但我们曾是飞羽的战士,注定受过血的磨砺,比起浑噩的被隐瞒,我宁愿拼尽这点了无价值的残生去——哪怕只是去扒拉出我理想的残骸呢。当初我在乡亲面前信誓旦旦,有生之年要荡平国贼,带着父亲的骨殖返乡。
邓芝将军留下的记载也就似飞羽的残骸,白骨森森,曾经奋战的伤痕,一直深到了骨头里。
6
几天后我在街上遇见一个吴地打扮的行脚商人,拉着我唠唠叨叨要推销东西。
我索性在他面前坐下,问这个行走各地的商人,何方何处有什么些奇人异事,若说的好了,我就买。
他说:我眼见的东西多了去了,不知您好奇个什么样的?
我踌躇着道:那些……有奇奇怪怪能力的人?
这是我计划中的第一步,我需要找到能人异士,得到他们的帮助。
他一拍大腿道:好,正好我也格外关心这些。老有些没见识的说那都是骗人,其实不然,这世上妖怪,能人都是四处走,远的近的,都有。我一个朋友,前些年往夷洲那边收购奇货,亲眼见到他们那边有个白头了的中年女子,能召唤出火神,气势逼人,一个咆哮就能毁掉小半个山头。夷洲人都认她做神仙,处处膜拜着,而且这位女子自称她的丈夫出海去了,她是在那里等他,听说都等了十多年了。你想,夷洲再出海,那是得到什么地方去?可不是只有仙人奇士才能去的地方!十多年不回来,那女仙人也坚信对方没事,这信心又哪来?再说……
7
赵云命毁去飞羽的痕迹,费祎虽说不爽,想着飞羽精英尽数凋零,又和诸葛丞相之死千丝万缕的联系,毁去也算一劳永逸。这毁去是毁去他们数年的心血——赵云第一次死后由魏邓费三人辛苦扶持飞羽,他们三人投入的心血,算来竟是远远大于赵云的。
其中至为关键的一样,乃是飞羽的记录簿,由邓芝掌握。
然而飞羽尚有数百精英战士,也知道最后诸葛亮一节事。放他们出了控制,尚活着的邓芝费祎二人皆不心安。于是又有赵云提议,借横艾的力量抹去人们关于飞羽的记忆。
二人震恐,横艾若有如此力量,实在骇人。幸而横艾也需借助神器,不能随便动用。于是费祎动手抹去飞羽的官方存在痕迹,横艾施法消去普通飞羽战士的记忆。
彼时赵云已是再度将死。之前保留飞羽,是赵云存了焉逢自山海界回来后重整旗鼓的希望,而焉逢久久不归,赵云忖度着凶多吉少,若留下这些精英战士,不投入对外的战争,就必将成为帝国内部的隐患。有横艾的力量为他撑腰,费祎邓芝也不敢不从。
然而邓芝缘何终究未毁去飞羽记录簿?也许是放心横艾的力量足以让他们忘掉这一段砥砺锋刃直面曹魏的往事,也许是放心没有了官方记载飞羽也就和毁去了差不多了。总之邓芝没有如他向赵云应诺的那样毁去飞羽的痕迹——也许邓芝是怨怼的,怨恨这个他们救活回来的人,毁了丞相又要毁掉飞羽,随手就要抽掉帝国的支柱,因为邓芝不愿遵守命令。费祎比邓芝更厌弃赵云,是他向诸葛亮呈上了飞羽名单——邓芝再面对费祎时,虽说费祎恭敬,邓芝却总是心虚的。
所幸那个仙人一样的横艾并不是时时在赵云身边。因而面对这么个垂暮的老人,费祎和邓芝常常不过是阳奉阴违,逼得赵云无可作为。
赵云既死,横艾更少到来。邓芝心下放松,没料到的是自己死在任上,竟来不及处理飞羽记录簿。费祎执政繁忙,也未能思虑到这个被他们锁死了的东西。
但是——
飞羽记录簿被一个前飞羽战士看到了又如何?他也不是具有术法的能人,冲不开伏羲琴的封印,他的得知不会对现有的天下大势有任何改变。他被远超出他的力量玩弄得如同蝼蚁,像……像飞羽十杰中的一些人。
至于这位战士是飞之部还是羽之部,他和飞羽十杰有过什么样的故事,他在飞羽的前前后后又是如何……
等到他想起来的那天,他一定会大声地说出来。他会站在最繁华的城市中心说出来,说出他们有过的功勋,努力,背叛,抹杀,说着那些奇怪的名字,说道端蒙如何,焉逢如何……让毫不影响天下大势的路人们知道,有过这么一群人,妄图用理想铸就现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