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携酒回，虽已晚，仍叫人将门敞开。伊苏刚要捧着酒坛下去，被我拦住
“取两只酒杯，再叫厨房弄些糕点。”
（适才宴席，菜品虽佳，不过料想都没吃什么。以手支颐，倚在塔上，夜风微凉，徐徐吹来。倒是，挺让人清醒的。

（月沉、灯斓，渺渺境。翊坤门出，摒热络灯火，鼎沸人声，方觉，秋夜冰冷，高悬萧瑟。始终不发一言，姿矜正首，徐行甬道，穆珠捧酒，紧随后。）
（无常世事、人心，何止他人难探，一秉心思，便我当人，也常惑，不得解。织网捕，繁杂绪，然愈错，愈偏。忽而，驻步微，脚程转，永门入，夙仪庭。）
（通明亮，中门敞，迈树影阴翳，半步出，明晦投面，音平缓。）
在等我？

（门庭转换时光荏苒，彼时额府年少到如今华服丽颜，褪去眉间青涩，那一句和好，却难再出口。沉寂更显尴尬，只得“嗯”一声，却又再陷入沉默。喉间哑涩，说话更显得艰难。素手执起酒盅，徐徐倒入杯中。酒是好酒，清汤明亮，耀着暖意）
“先坐吧。”
（手指划过桌面，推过一杯酒于她。这动作陌生的有些生硬。）

（紫禁夜，宁谧如常，诡谲云波，从来蛰，不动声色。然今时，我竟觉，晚秋黑幕，分明无仄，敬天地澄澈，总胜，胆怯人心。寥寥字，你往，我来，终究认，我怕。）
（实弄人，额卿书自诩，周到仪正，八面玲珑，十数载，居倨高孤清，总以为，句句对应，有度有测。面她，却如鲠在喉，又良久，步履徐缓，至对她一座，缄然落。匏底擦，冷硬桌面，滋——一声，有意破，世间万千，不破。）
喝酒，这么不尊重的事情，可不像是你做的。（中月照，琼浆清亮，滑而顺，映入瞳眸，讪讪开口。）

（莞尔一笑，几乎是下意识回应
“在你眼中，我可做了什么尊重之事？”
（讪讪然，侧过头去。有些事情久了，就变成了习惯。就算心境已变，习惯，总会不经意流出。一时片刻，怎么能改？
“贵妃赏赐，总不能闲置吧。”
（酒是越酿越香，情是越久越淡。不过亲缘，再淡，也是浓于水的。陈酿的酒是很醇厚，不过你说，还有没有办法，让醇厚的陈酿变回淡雅的新酿呢？

呵呵。
（每回，分毫之隙，眼见，伤人恶语。我欲求，而今索大抵，并不为如是。诧愕一顿，尴尬少有，意识中，似拟好，尖酸应，生生按下。少顷，逸一声笑，万万千，皆无奈不适。）
那你就喝点儿，我不想喝。
（仍未动，杯酒映，苍苍松柏，皎皎天光，于世尚不抵，二十载，邻家友，对街淑，青梅豆蔻，讨得姊妹好，棠梨煎雪，沐歌四季，我与她，却寥寥，哦不，是根本，没有过。藏墨暗钩，铅华洗，如现时安宁言语，别而久远。）没的心里难受。

（置杯久，酒香四溢，却，无人动。
“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仰头将杯酒一饮而尽，这酒，果然还是一口来的爽快。可惜，我只是用杯，而非碗，终究不能畅快。虽是桂花酿，不惯喝酒仍是觉得刺辣的紧，喉间似火烧一般。
“或许，说出来，就不难受了？”
（本是肯定的语气，尾音却一弯，带出疑问一般。谁说酒壮胆的，哦，不对不对。这跟胆量没关系。

（相似身量，抬眼，便正对，鞫鬯尽，她仰脖一气，似感同身受，辛辣入喉。顺贞门外，额楣人丁，簇簇盛，顺贞门内，风和，日丽，原早在前二年，我们，就只拥有彼此。讥笑、嘲弄，原本也只对着，你一人。）
恩——（徐徐应，月色好时，无斑斓，耀耀星辰，我思量，畅快胸臆，当与这，朗朗乾坤，忽而，眉眼灿灿，远山弯弯，哂言。）觉得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应该高兴？但是又有点——不甘心。
你有过那种感觉么。（翊坤殿，相指证瞬，怼仇皆，入浮生嗔痴怒，红尘归常理，随它了。然知二人，拉不下脸面，总又得，一方先让。我是姐姐，我可能不是很介意，偶尔或唯一的，吃一次亏。）

（她肯开口，而非指责谩诉。霎时间有些恍惚，烛光摇曳，看不真切。眼前这个人，可还是，额尔图卿书？
“我……没有不甘心。”
（我早就甘心，只是，方才才想明白。若是，一直都不甘心，御花园池边，便不会脚步不滞，毫不迟疑。事后谷梵问我，我才明白而已。若落水是其他人，那救人的，也不会是我自己。
“我只是，胆怯。”
（你不会明白，处处碰壁，磨折你的高傲。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将豢养的鱼中间隔着玻璃，它试过几次之后，就再也游不过去了。抬眼望着她，是了，你也曾说我愚。

胆怯？（我料，怨恨，咒骂，不甘旧念，思索她，当觉过往不堪，难看，相互折磨，至，一败涂地，却从未，有一刻作此想：卿眉，怕？）
（推桌沿，使一力立，三步半，门旁，背对，面中庭，娑婆樛木，郁郁葱葱。你原以为它，盘根错节，缠沃土，兴许明日一惊雷，根浅倾，虬枝折，你以为的无可撼动，你以为的坚不可摧，都崩摧于，目瞪口呆。）
（我们俩，都是大傻子。）哈哈哈。（笑声溢，千千万，由衷。）
我不甘心是这命——我这十几年，一直不信它，却还是被它耍的团团转。卿眉（香唇扬，弧度姣，明昳姿，侧首微微，向烛火对，端坐人。）我们都是，愚不可及。

（你有没有试过那种感觉，累的，只想瘫在床上；累的，连眼皮都撑不去。一直以来，我都很在意很在意，在意，不成为她口中之人。所以我一步一步走过来，只希望，不被她的话语击倒。却原来，呵呵呵呵
“我本信它，如今，却是不信了。”
（何以少团圞，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若是命，你告诉我，何以愚弄至此。都说自作孽，我们，做了什么？却，误会至深，经年过，不得解。你不会懂得，幼时恶语相向，那种感觉，就像置身冰窖，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冷到心底。微抬头，与其对视。却是笑
“都说红尘俗人，我们何止愚不可及，简直俗不可耐。”
（许是后劲上头，眼前模糊，好像舌头也不听使唤了。

（看人间，百态千奇，道聒噪，道腌臜，满身，烟火气，固执如我都，轻易说，害怕世俗。然亦因你我，困囿其中，沾染一身，风情万种，是以生香活色，我不欲逃，且端得，坦坦荡荡、堂堂正正。）
没错啊，俗不可耐——但又因为俗不可耐，才是我们。
（幼时为，山药枣泥，长岁数，为亲眷赞誉，墙外为，门楣谁承，红墙内，针尖麦芒。至如今，拨云见日，才察觉，哪有云，哪蔽日，从不拭眉目，多的，瘴气而已。）
我固然讨厌你总什么事情都与我比，然这十五年，若不是这么过来，我也再想不出，第二种可能。（音缓缓，平平叙，探得她眼前，三分雾霭，哧哧一笑，难得，温和打趣。）干嘛，还要哭给我看？
（哭什么，才用不着。若咸涩，十数载已太多，骄傲如你我，不必悔，不必懊，是以天地、日月、十二宫，看着，风和日丽，口中好脾性惯，独独眼泪——此生欠奉。）

（呲一声，以示不服。我同你比，又怎么不是你跟我比？回首再看，其实我们，真的很像，若是，若是没那种种，想来也是姊妹情深。莞尔笑得温和，不似往常挂上的笑容。
“那你，可得谢我。成就如今和贵嫔。”
（说完依旧懵懂，她说我哭了？手指抚过脸颊，嗯，并没有，方才醒悟。又是一笑。
“便是哭，也不让你看见。免得你奚落我。”
（其实，说开，好像很容易一样。是什么，隔着这么多年，越走越深。可是啊，我知道，在这红墙金砖内，我只有你，所以，我，从不想，在别人面前说你一句不好。因为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好。

臭美。
（从来，话不多。宫城随处，迫妙语连珠，逼笑脸逢迎，是我，不是我。浮生三千面，哪个爱我，真容颜。念和嫔，淡淡冷者，不招惹，是福祸，冷暖自知；念和嫔，春风如沐者，惜否，不愿探寻；九千九百九，匆匆人行中，唯你，无第二，知我晦涩，知我尖刻，知我原非学作，座上佛，许千愿应千愿，知我原非，宽怀心胸。）
（你我所知，彼此太多，暗不见光、密不透风，然二载，不见光处仍暗暗，不透风处林丛丛。六宫见，风和日丽，日丽风和，处处都是，风光潋潋。）
（我知你，你知我，不会，往外说。更鼓响，单薄而绵长，太监尖利嗓，子丑寅卯，新朝旧日，到底容易，擦肩而过。更况，陈年事，介怀早无，耿耿持，虚妄执念？）
啊，我回不去了，永和门，落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