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上帝啊,倘不是因为我有了噩梦,
那么即使把我关在一个果壳里,
我也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拥有这无限空间的君王
——莎士比亚《哈姆莱特》
自序:诸神的城堡
诗歌是自存并自足的一个世界,在人间以外,在人生以外。如果有一幅画面可以近乎完美地呈现这个世界,那么我想,它一定就是英国画家斯特拉德威克的《诸神的城堡》。
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不知我为何就相信,它一定是为了亘古以来、亘古以往的诗人们而诞生的。那座罗马式的建筑本应属于古代,却在下方的拱门里露出了金色的月亮和星星;俊美的诸神们背着翅膀,或读书,或编织花环,或关切地打量着刚刚从下界被引领上来的一对青年男女——他们向神一样的美,只是裸着身子,尚有几分羞怯,而羞怯里又藏着些按耐不住的狂喜。如果有朝一日我们也将登上诸神的城堡,那么这必定是我们自然而然应有的样子,应有的神情。
斯特拉德威克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画家,是爱德华·伯恩-琼斯的追随者。他擅长的是历史和神话题材,在这幅《诸神的城堡》之前还从不曾画过任何纯属虚构的世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有人讥讽它只会简单地复制历史,不懂得何谓“真正的”创作,斯特拉德威克便以这幅作品愤而回击——这虽然只是艺术史上的一件小事,却相当的耐人寻味,因为它意味着当时的审美趣味完全和过去不同了,艺术不再以摹写真实为目标,而是要用比现实更真实的笔触,比肉眼的极限更精微的细节与色彩,去驰骋想象,去临摹那些远在我们这个宇宙之外的世界。那时候的人们发现,无论画笔还是诗笺,却原来都是我们的造梦工具,我们非但不想经由诗歌和绘画来认清现实,反而要借助它们的羽翼,让自己远遁于琐屑与芜杂的现实之外。
所以,若你评价某一部作品多么深刻地反映了现实,艺术家们一定避之唯恐不及。那是一个科学与工业渐兴,信仰则日渐凋零的时代,到处都是肮脏的街道、市侩气的招牌和没有着落的灵魂。那些双脚已在地面上就感觉不到引力的人们,只好将云朵想象成岛,将风筝想象成锚,让生命的船就此固定下来,再不漂泊。
这一看似荒唐的想象倒很契合伊拉斯谟《愚人颂》的调子——在这部文艺复兴时代的滑稽作品里,作者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至高的幸福是建立在幻想之上的幸福,因为它的代价最低。好吧,作者的取譬是如此之贴切:想象自己是一位国王远比真的去做国王幸福。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用诗歌和绘画,用一切让我们可以放肆灵魂的记忆,来幻想一座诸神的城堡,并进而幻想我们自己就是住在城堡里的俊美而快乐的神祇呢?
真相仅此而已。于是,当我们再看到帕尔索纳斯山上阿波罗与缪斯女神的庄严宝相,我们其实比那些从不读诗的人更加明白:凡此种种,终归只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