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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终于突破开灿嘟的北林……依旧是短篇，表哥表弟萌萌哒~

那个突然出现在街角的男人，总是背着黑色的旅行包，支着老旧的画架，在城市的霓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旁若无人地画画。
说是男人，但那漆黑的大眼睛一点胡茬都没有的下巴白皙而富有光泽的的皮肤加上小小的个子，怎么看都只能算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的名字叫都暻秀。
都暻秀是个瞎子。
吴世勋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还惋惜了好一阵。那么明亮透澈的眼睛，纯洁到连看的久了都像是玷污亵渎了这来自神的礼物。这样的眼睛，怎么会只能倒映出一片黑暗呢？亦或者正是由于这片黑暗，所以才能滤尽污浊杂质从而来得更加纯洁？
但惋惜总归只是惋惜。在城市里生活愈久，人心便愈淡漠，这世间那么多的苦痛灾祸，如果把遇到的每个人的难过都放在心上，早就不是选择自杀就是疯掉了吧。更何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可奈何每个人的无法言说，自己都顾不上了哪还有心思搭理别人。
吴世勋撇撇嘴，目不斜视从都暻秀的画架前走过，灰色的大衣带起了一阵小小的旋转的风。
吴世勋在这个城市里已经生活了六年了，这个社会浮华和阴暗的暗流潜涌，让他还不及整装待发幻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措手不及被卷进某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恶臭呻吟不断的巨大漩涡里了。
再尖锐的棱角，在整整六年的打磨里，也不得不圆滑柔润下来。
吴世勋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工薪族，拿着一般人拿的工资，住在一般人住的房子里，过着一般人过的生活。工作乏味但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偶尔被上司训斥也不会再像学生时代一样委屈到不行，时不时调戏公司柜台的女职员她会嘴上说着揍你脸上却笑容满面，学会了自己买菜并且自己做饭给自己吃，失眠的时候也不再需要有人抱着才不觉得寂寞到想哭。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也会有不顺的时候，但大多可以熬过，没有大喜亦无大悲。
只是偶尔会觉得不快乐，找不到原因的东西哽住喉咙屏住呼吸，但吴世勋知道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至少他没有失去过什么。

都暻秀每天都会完成一幅新的作品。
他背着他的背包和画架，在不同的城市旅行或流浪，画着不同的眼睛。途中，有一些卖了，有一些送给了陌生人，有一些意外丢失，但累积起来还是堆了厚厚的上千张。
每一张都代表了被黑暗吞噬后的一个昼夜。
一千乘以二十四个小时。
是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一个人在失掉光明之后还念他如此长久？
吴世勋觉得自己嫉妒得快要发疯，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嫉妒的根源。吴世勋不喜欢都暻秀，最多不过朦朦胧胧的那一点好感也大半出于隐秘的好奇。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他的执念？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吴世勋表示过如此的执念。以前他不在意，以为就算一个人也没关系，可是当他真正切身触摸到这执念后，才发现自己内心有多少渴望在哀嚎——它们已经饥饿了很久。
吴世勋穿着一只拖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对着镜子里浮肿充血的眼睛发呆，准备好剪刀想要毁掉那幅画却在最后一秒伤到了自己的手指……可是即使如此嫉妒，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在每天下班的时候在那人身边默默地站一会儿，回家前留下一张纸币带走一幅画。有时是十元，有时是二十元，有时只有一块。
对于这个近乎怪异的存在，都暻秀只是垂眸笑笑，听之任之。毕竟他于他，只是个过客，偶然看到觉得有趣便陪着多走了一程，但终归不会是同路人。
都暻秀拢了拢衣襟，这个城市的秋天将至，他也该离开了。
因为那个过客，都暻秀已经停留了太久。

吴世勋的家里已经摆满了都暻秀画的眼睛，他每日每夜都看着那些色彩或鲜艳妖娆或浓郁黯淡的眼睛，就连梦都被那些意义不明的形状所侵袭。
可是最让人心惊的是，吴世勋觉得自己见过那眼睛。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脑袋冥思苦想：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结果。
学生时代的脸大多已模糊不清，但他确定记忆里并没有哪个人拥有这样的棱角分明矛盾复杂的眼神。至于工作之后，就更不可能见过了，他们的眼睛大多已被世俗所浑浊，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泥潭。
吴世勋瘫倒在地板上，天花板的纯白让他又想起了那个人，明明那样子行走于世却不被尘埃所染——真是狡猾的人。
吴世勋侧过身捂住脸，突然有点想哭的冲动。
明明没有可能还那样对他笑让人空怀希望——真是太狡猾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熬了一宿的吴世勋昏昏沉沉漱着口偶然瞟了眼盥洗池前的镜子，他终于找到了那眼睛的主人。
原来，最看不清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褪去了年少的孤傲轻狂，失掉了个性自我，时间的魔力如此巨大——也许不只是时间，连同这些年他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丢弃的行李，他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吴世勋了。
所以才迟迟没有发现，亦或发现了却不肯承认。
因他在残忍的成长里长成了曾最讨厌的模样。

那应该还是在高中的时候。
那时的都暻秀还没有失明。
都暻秀只是学校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成绩一般，表现一般，至多不过安静听话了些。可是这样安静听话的他仍是碍了某些人的眼。
校园的欺凌暴力远比那些大人眼里来得黑暗冰冷，在老师和家长管不到的地方，被阴影笼罩的人，无处可逃。
都暻秀挨揍的时候吴世勋就在现场。
他本是想寻个清净的地方睡觉，却无意间撞上了此幕。
吴世勋并不是个正义感多强的人，也看过了不少这样的场景，他知道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闭上眼保持缄默——可以减掉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而都暻秀注定是个异类。
他既没有闪躲哭着求饶，也没有叫骂着誓死反抗，他不哭不喊也不动，只是狠狠咬牙——将牙齿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肤、肌肉、血管。
被咬的人哀嚎着拼命砸都暻秀的头，其他人蜂拥而上。都暻秀也不护，任凭身上落下无数的拳头，只挂在那人身上，瞪着眼睛，死不松口。
等到两人终于分开时，都暻秀已浑身伤痕累累，但他同样硬生生从那人胳膊上咬下了一块皮肉。
接下来的画面可想而知。
然而都暻秀圆瞪着眼，牙齿森白，嘴角带血那副惨烈又决绝的样子却是再也无法从吴世勋脑海里挥散开去。
于是吴世勋第一次抛弃了他的明智。
“太过分的话可是会引起注意的哟。”
吴世勋在学校一向独来独往，名声不好也不坏，不会主动招惹麻烦，也没什么实力背景。简而言之，无需忌惮。
结果自然是两人一起被揍。
也许是吴世勋那句话起了作用，也许是担心时间久了被人发现，总之比预想的过程要来得短暂。
离开时吴世勋回头望了一眼都暻秀——样子要比他凄惨得多，头发凌乱后脑勺磕破流了不少血，眼圈乌黑眼皮耷拢着，胳膊腿上全是伤，衣服也被扯烂了。
那样狼狈不堪的都暻秀却仰着头朝他笑了笑，灿烂得仿佛刚刚身处暴力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莫名地，吴世勋也勾起了嘴角。
后来，都暻秀的眼睛在此次事件中因受到猛烈撞击导致眼角膜脱落，最终失明。
而那时的吴世勋已办好转校手续离开了这座城市。
自此，两相流浪。

吴世勋疯一般冲出门。
他的头发没有梳，大衣套反了，脚上踩着拖鞋。
人们对那个衣冠不整脸色阴沉在马路上狂奔的男人指指点点，猜测着又是因为遇上了哪个负心人之类才搞得如此窘迫。
但也只是那一会儿而已，从来不缺少好奇心的人们总是会在其他地方被其他更纷繁艳丽的东西吸走眼球，他们从来不缺少这些东西。
谁能记得谁更久？谁奢望谁记得更久？
街角空空荡荡。
那个只画同一个人眼睛的瞎子已经不在了。
吴世勋弓着身喘气，汗水和着热气在冰凉的冷风里激起一层白雾。
这个城市的秋天来了。
吴世勋终于知道，他没有失去过什么，是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