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帮凶
　　“……说实话。”
　　我将垂落的一绺碎发别至耳后，兴趣缺缺地望着桌后医生的双眼。
　　“最近这一类的邀请我听得有点多……所以答案也都差不了太多——NO。”
　　“不再考虑一下吗？”
　　他问，连动作都没有变。
　　“不。现在可以换我问问题了吗？”
　　“既然拒绝了我，那么，你的立场是什么？”
　　他无视了我的问话，问道。
　　我被这个有点突然的问题刺得一愣。
　　“当然是我自己了。”
　　“是那一位吧——莫帝特·D·洛夫古德，因嫉妒与恶意而刺碎你平静生活的犯人，为自己的贪欲而将你利用彻底的幕后棋手。呵呵，你还被蒙在鼓里老老实实地为他卖命吗？”
　　“我还没蠢到相信这种明显得不行的挑拨离间。虽说我也还无法完全相信他，但至少他目前没做过任何会在实质上危害我的事情——但你就不一样了。约阿希姆·琼塔医生，我可是实实在在地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威胁呢。”
　　“哦……？”
　　他将这个别有深意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让我都感觉到一分异样，接着他便笑起来了，很难说这是种怎样的笑容，像医生对无知的患者发出的善意嘲笑，又像魔鬼在蛊惑声前稳操胜券的轻笑。
　　“看来，他还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啊。”
　　我没答话，等待他的下一句。
　　“呵……你应该告诉他，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以为他在把你从危险旁边推开，却只是剥掉了你在凶兽面前的防具。”
　　他推了推眼镜，接着说道。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的真正力量。”
　　“真正力量？”
　　我皱了皱眉。
　　“哈。”
　　诺尔开口道。
　　“这种程度的情报，看来你们也掌握到了。”
　　“那是当然。毕竟那可是与『Demiurge/虚神』密切相关的『伪神』。而且既然在克洛斯贝尔这片土地上，那大多数事也与『她』脱不开干系吧。”
　　“……什么东西？”
　　我迷惑地打量着打哑谜的两人，心里重重地一跳。
　　我……忽略了什么吗？
　　“『幻』之至宝。”
　　约阿希姆突然说。
　　“……什么？”
　　“那位卑劣的、贪婪的女神赐予人类的玩具，名为『幻』的玩偶，数百年前在那位『伪神』的引导下选择了自我救赎的偶人，在她的灵魂与肉体一同消散的同时，她唯一所余的力量被『伪神』吸纳，并被逐渐同化为自己的力量之一。”
　　“之后，那个不知名的神就将幻之至宝的力量赐予了你，以类似于『圣痕』的形式。”
　　诺尔接着那个医生的话，说道。
　　“『克洛斯贝尔近郊的大家族族长的女儿拥有着幻之至宝的力量』……十几年前的传闻内容，大致如此。各大组织都曾去确认这件事，但都碰了壁，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出一个结论。不出两个月这条传闻也渐渐消失了，现在想来，应该是有什么厉害人物在这背后动了手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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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帮凶
　　怎么说呢。
　　正是因为类似的指控已经听过了太多次，直到现在再从这位『幕后黑手』口中听见这类言论时，我的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句段竟是——『啊，果然如此呢』。
　　我没有答话，抱着手臂，冷眼望着，等待他还能做出什么震撼的发言。
　　“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坐到现在的位子上的吧。”
　　约阿希姆说道，眼中全是一种胜券在握的傲慢。
　　“哼……这全是多亏了『我们』，伟大的『虚神』所留下的遗产……什么家族，说是什么神秘、强大、古老——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权面下的统领，竟因『虚神』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赠礼就乱了方寸了。呵……可笑至极。”
　　说实话，要是他的讲述中少一些个人情感，我听起来也许会更容易些。
　　我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暗自想着。
　　“如你所见，那个愚蠢家族的现任族长，理论上的最高位者，正是借用了『Demiurge』的力量——借用了『真知』的神迹才能瞒过那么多双眼睛，成为那些愚人的首领。而他自己……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你是说他依靠服用『真知』所爆发的力量发起了政变，并成功上位？”
　　我试着解读他略显混乱的叙述。
　　“这说不通，他不需要……”
　　“不！”
　　他大声打断了我，嗓子里压着的笑混杂在零散的语段之间，我的背脊没来由地攀上一股冷意。
　　“他用『真知』的力量……将那些无辜的平民全部变成了他的傀儡。”
　　“什……！？”
　　“当然，他的傀儡线可在我手里。”
　　医生笑起来了，他张开五指，手指张合向我展示了一个操纵提线木偶的手势。
　　“『真知』的强化试验与『圣子』的相关调试都是由我和他共同进行的，这也是我将『虚神』的力量暂借于他的回报，他帮助我获取完善实验所需的数据，并获得以我一己之力难以得到的人力……比如刚进驻克洛斯贝尔、急需盟友的『黑月』。”
　　我轻微一愣，莫帝特最初与我讲起『黑月』的话音还能响起在我的耳畔。
　　『我得出的结论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法就是，利用手里不多的底牌，再跟【黑月】以及整个克洛斯贝尔的地下世界玩一场豪赌。』
　　这样看来，这哪里是与『黑月』的一场豪赌，他将黑月、鲁巴切、教团、家族以及他自己都押上了赌桌，而他手中唯一的底牌，恐怕就是我这张早已坠落的五星。
　　但他赌的，到底是什么？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会以盟友的身份将【真知】推荐给【黑月】，并通过各种手法吸引那些缺少信仰的凡人服用，慷慨地将【D】的力量赠予他们……可惜，【黑月】的那个分社长一再拒绝我的赠礼，无奈之下，我们才选择了【鲁巴切】的那群乌合之众。”
　　“而关于你，”他直直地盯着我，突然开口道，“你的力量，那源于上古至宝的至宝之力，正是我们完善『圣子』力量的必需品，为此我们需要知道你的力量的本源并将之吸收。『观星之塔』与『月之僧院』的十字钟中寄宿着至宝毁灭前的意识碎片与那位『伪神』的残余思想，敲响十字钟并通过某些方法使之与你的意识链接并产生共鸣，在那回荡的十字钟声之中，我们才能引导出你的真实力量……那些你无法承受的力量。”
　　我稍稍沉默了一下，指尖滑进口袋，握紧那之中冰凉的刀柄。
　　“……这些就是那些幻觉的真相吧？而链接这一切的纽带，正是……”
　　“呵，他肯定给了你什么东西吧？”
　　约阿希姆冷笑一声。
　　“还哄骗你说是无害甚至是对你有利的……哈，天真还不会吸取教训的小女孩可真是好骗。”
　　我没答话，用指腹细细地磨蹭过口袋里那细长匕首的柄，雕刻得极精致的花叶与羽翼的形状，却拥有着极其不妙的命名。
　　【不祥】。
　　『……这东西有点特别。至于特殊性，对你来说只有威力巨大和异常锋利。』
　　『对我来说？』
　　『对你来说。』
　　我暗自苦笑一声。
　　不长教训这一点……或许还真没说错呢。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了吧？”
　　我无声地出了口气，反手握紧口袋中的刀身。
　　“有关莫帝特的事情，他拥有并服用『真知』的原因，他与你们的关系，他在这整个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我的角色。这就是你想表达的一切吗？”
　　约阿希姆的目光从眼镜的正中间透过来，经镜片折射成一种有些令人发寒的光，他扬起嘴角，笑道。
　　“是的。那么，对我的邀请，你的选择是？”
　　“容我拒绝。”
　　我说道，退了半步，与诺尔并排站在医生桌前。
　　“噢？别拒绝得这么快啊。毕竟我可不喜欢强迫人。”
　　“真抱歉呢，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真心诚意地告诉你『我愿意』。”
　　“为什么？”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的每一寸皮肤，这让我有些不舒服地别过脸去。
　　“为什么拒绝？拒绝来自至宝的本源力量、拒绝获得世界真理的机会、拒绝这唯一的救赎——就是为了那些无用的虚假亲情吗？”
　　“就算你这样问我……”
　　我顿了顿。
　　“大概是吧。就算作是我不长记性好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愿意相信那个家伙——我唯一的亲人。”
　　“那还真可惜啊。”
　　“是的，要是你愿意直接放我回去和圣约盟的孩子们玩桌球就最好了，毕竟他们都被早上的事情闹得心情极坏，我可还得想些法子让他们打起精神来。毕竟瓦吉那家伙可不会干这种事。”
　　“哈哈，还真是让人羡慕的日常生活啊。”
　　“谁说不是呢——”
　　我说，这最后一个满意的上扬语调还没落地，就被门外巨大的响动生生切断了，办公室的门被粗鲁地顶开，身旁的诺尔伸开手臂挡住我撤了半步，红色大剑擦着他的鼻稍挥空，砸落地面荡出一声巨响。
　　

“喂喂。”
　　诺尔说。
　　“谈不妥价钱就刀刃相向可不是好习惯啊。”
　　“噢？这是谈不妥价钱吗？”
　　持刀的那人抬起了头来，眼睛里尽是刻意至极的惊讶。
　　“这可是在侮辱这全世界的真理啊，在否定我付出全部之后——所看见的一切！”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那坠落到底的大剑再次抬起，挥剑的分明是个看上去挺羸弱的文职人员，却硬是将这巨大的血色长剑挥出了可怕的破空声。
　　几声脆响炸裂在我眼前，仿佛就擦着我的鼻端过去，以我的视力都难以捕捉的几次交手之后，持刀那人退了几步，而我身前半步的诺尔却像根本没动过一样，他甩了甩手腕，眉梢好像都还挂着一份轻佻。
　　“哎呀。”他说，“真可怕。”
　　“……也别太欺负人了吧。”
　　我叹了口气，挡开他的手，走到突袭者的面前，迟疑了一瞬该用怎样的神色面对他。
　　“……市长秘书？”
　　我试探性地问。
　　“影大人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吧？”
　　“少说两句不会死的！”
　　“阿奈斯特·莱兹，前市长秘书，按照情报现在应该在诺克斯拘留所服刑。啊，不过看样子，这个情报已经不准确了。”
　　“……看来很多事情都变得异常起来了。”
　　我轻声叹息道，扭头注视着这位市长秘书泛红的双眼。
　　“我记得你当时是在看到『真知』的时候走神了对吧……也就是说，果然从那时候起，你就已经是『相关者』了。”
　　“确实，从那时起，我正在『同志』的引导下逐渐达到『真之睿智』的境界……但也正是**率的行动使得『同志』的努力险些付诸东流。我的确应当为此道歉。”
　　阿奈斯特将大剑背在身后，阖上双眼笑道，只看这幅神情还像是位知书达理的文书模样呢。
　　“至于那个拘留所，恐怕也和这座医院一样处于我们的接管之下了吧。”
　　“你是说这座医院……”
　　“的确，整个建筑中尽是一股不妙的气息。”
　　诺尔打断我说道，他随意地扶着后颈，朝门外扬了扬下巴。
　　“还和魔鬼栖身的洞窟挺类似啊。”
　　“对你来说，倒是一点都不陌生吧。”
　　约阿希姆托着下巴，别有深意地笑道。
　　“啊呀，这可得说托你的福了。”
　　……什么不妙的气息？
　　什么魔鬼什么洞窟……我居然没能觉察到一丁点异样，直至此时，我才发觉自己的五感像是被封闭了一般，身旁一门之隔的走廊上的声响与气味，甚至是我最敏感的情绪变动，都在此时变得如同一张白纸。
　　门外的世界，仿佛并不存在。
　　在我感觉到这种状态的极端异常时，眼前的这个世界已经尽数破碎了。
　　残留我脑海的，唯余约阿希姆医生唇角上挑的那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他张开了唇。
　　他好像在说——
　　“人偶戏开场了，我的傀儡。”

　　第七章 『仪式』
　　“啊哈，好久不见了啊，玲。”
　　在我身后床上抱肘微笑的诺尔赶在我之前打了招呼，他应当是敲了敲床沿，我身后传来『当、当』的钝响。
　　“从『福音计划』之前算起来，应该有两年了吧？”
　　“是噢。”
　　玲悠然自在地眨了眨眼，踩着极轻快的脚步走进房间。
　　“嘻嘻，见不到诺尔的时候，就连玲都觉得轻松了呢。”
　　“这说法还真过分啊——那么，玲欠我的18737米拉什么时候清算呢？”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记得这么精确的啊！”
　　“这种事就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谈啦。”
　　玲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她轻巧地捻起裙角，在床边的木头椅子上坐下，硬是将医院里简陋廉价的探望椅子坐出一种昂贵的丝绒沙发的质感。
　　“看来，影也在这里有一点收获了吧。”
　　“姑且算是有一些了。”
　　我略略叹了口气，答应道。
　　“倒是玲，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玲个人想确认的一些事情啦。毕竟影最后的说的——关于『玲的过去』的半句话实在是太可疑了。”
　　“唔……”
　　我不由语塞了一下，想起那个自说自话地切断通讯的家伙就有一丝头大。
　　虽说做出了那样的发言，但那家伙的想法依旧是我捉摸不透的……简单来说就是，过分可疑。
　　“玲应该也能猜到『结果』是什么吧？”
　　“再怎么猜也只是『猜测』而已嘛，玲是来寻找『证据』的。”
　　白裙少女轻飘飘地晃着自己的双脚，她垂下眼睛，带着一种忧伤的笑意注视脚踝上飘动的蝴蝶结。
　　“嘻，但是让玲看见了些有趣的人呢。”
　　“嗯？”
　　“罗伊德他们就在这里噢。”
　　玲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我。
　　“嗯，现在应该已经到达『最终地图』了吧。”
　　是吗……还真是努力呢，那群家伙。
　　跨越了横亘他们面前的『墙』，终于抵达到如此『正确』的彼岸吗。
　　忍不住要为他们叫好了呢。
　　“哈，『特务支援科』吗？最近可是大出风头啊。”
　　“还有时间关心远在克洛斯贝尔的新星，看来『噬身之蛇』平常给你的工作很闲啊。”
　　“哎呀，假病假翘班的影大人可没资格说这种话噢。”
　　对面悠闲翘着脚的青年大咧地吐槽道，他一用力坐直了身子，单手托着下巴笑望着我。
　　“影大人不也沾着他们的光好好活跃了一回吗？”
　　“我倒是一点也不想跟着那些家伙一起出名啊。”
　　“嘻嘻，影要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吗？”
　　我轻微地一愣。
　　“不了……”
　　“直到最后也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吗？”
　　玲问我。
　　“说起来，他们好像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影的真实身份哦——嘻，不知道在胡乱瞎猜些什么呢。”
　　“……难道要我走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这个麻烦了你们这么久的『普通居民』其实是个超级厉害的国际犯罪组织的一员吗？还勉强算是高干。”
　　“哎~玲觉得，至少也该有个像样的告别噢。”
　　“啊，难道影大人是那种用过之后就弃之不顾的人吗？”
　　“……这种奥利维尔式的发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去就好了吧！现在就去！”
　　“嘻嘻，这样就好了嘛。”
　　玲从椅子上跳下来，皮鞋轻撞在地面上叩出『哒』的一声轻响，她回头看了看我，笑着欠了欠身。
　　“玲要先去确认一些事情，在此之前，就暂且与影说一声『最终地图』再会了~”
　　“『最终地图』？”
　　“当然是——这所医院中潜藏的『罪恶』的集中地啦。”
　　她鬼鬼地笑道，冲着我歪了歪头。
　　“那么——一会再见。”
　　像一只活泼的小羊羔，玲踏着相当快活的步子退出这狭窄凌乱得与她有一点不搭的苍白病房，最后一片白色裙摆消失在门边，短短的几秒之后，我听见一墙之隔的门外传来不易察觉的机器引擎声。
　　“是吗……『帕蒂尔·玛蒂尔』也来了啊。”
　　我毫无意义地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外，自顾自地轻喃道。
　　“这算不算是父母看着心爱的小女儿踏碎过去的阶梯——走向未来呢？”
　　“至少，”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屋中唯一的活人居然回应了我，“现在还没能走向未来。”
　　我扭过头时，与这双难说是揶揄还是沉思中的深邃眼眸撞了个满怀。
　　他眯起眼睛笑了，耸了耸肩。
　　“这栋楼里的所有人，都一样。”
　　※※※
　　“——也确认一下这边的白皮文件吧。”
　　我背身贴在墙壁上，阖眼侧耳倾听这门里的对话。
　　“…………！”
　　像是被巨人轻推了一掌那样，一种混杂着一丁点难堪与动摇的气味顺着墙壁逐渐弥漫开去。
　　“我确认过了。”
　　诺尔抱着头，靠在我身旁的墙上低声笑道。
　　“那个文件里……都记着那些死在『仪式之间』的孩子。你认识的那些人都在里面。”
　　我斜乜了他一眼。
　　“我看你们都活得不错啊。”
　　他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答话。
　　“这、这是……”
　　我听见大小姐的声音。
　　“唔……是六年前那些仪式的受害者们啊。”
　　相较而言，这个声音没那么熟悉，清冷得在我脑中勾画出一轮坠落的圆月。
　　支援科什么时候和『银』混在一起了？

　“……**……竟然做出这种勾当……”
　　一阵有一点漫长的沉默，我听见支援科的leader语带歉意又坚决无比的嗓音。
　　“……抱歉，缇欧。我要确认里面的内容了。”
　　“……不需要道歉。”
　　缇欧说。
　　“请大家……继续查看吧。”
　　“嗯……”
　　“会翻到你吗？”
　　纯粹有些没话找话地，我侧着头问诺尔。
　　“大概会。”
　　他说。
　　“不过他们应该只会当做路人一翻而过吧。”
　　我听着屋里哗啦啦的翻纸声，无声地笑了。
　　“真可惜，我还想听那些家伙肆意评价你呢。比如这个家伙一看就一脸奸商样什么的。”
　　“喂喂，分明是医学天才与优秀商人好吗？”
　　“是——是，从那时候起脸上就写着『奸商』的字样了。”
　　隔着厚厚的墙壁，在没营养的插科打诨中间，我捕捉到罗伊德的一口凉气。
　　“……！…………”
　　“……啊哈哈……”
　　紧随其后的，是缇欧那有一些勉强的笑。
　　“……和当时那副表情比起来……我现在应该是好点了吧？”
　　“缇欧……”
　　“……那还用说吗……”
　　“哈哈……你现在可爱得简直判若两人呢。”
　　支援科擅长的温暖戏码，一人一段的抚慰，就算隔着墙我也能感受到那狭小房间里荡漾开来的气氛。
　　叫做温馨——有些『家』的感觉吧。
　　“……就算是客套话，我也很开心。罗伊德前辈——请继续看吧。”
　　缇欧说。
　　“……明白了。”
　　罗伊德的这句话后，紧接着的依旧是有规律的翻页声——说起来，近来这种声音还常常回荡在我的脑海中呢。
　　“……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闪亮登场呢？”
　　我突然问道。
　　“像是导力节目里的大英雄一样。主角总是要在最后登场啊。”
　　“那是当然。”
　　诺尔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答应道。
　　“要是一个漂亮的出场能有同样漂亮的出场费就更好了。”
　　“……你的脑子里能不能塞一些米拉以外的东西啊！”
　　“啊……”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罗伊德的呼吸又短暂地停了一瞬。
　　“这是……”
　　“……小玲……”
　　缇欧用一种惋惜与类似于同病相怜的口气喊出这个我熟悉的名字。
　　“是吗……果然有这层联系呢……”
　　“唔……这个女孩也是你们认识的人吗？”
　　『银』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沉重。
　　“——当时，我在共和国的东方人街也曾听过绑架事件的传闻。然而，没想到他们竟做出了如此之多的残酷之事。”
　　“…………”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紧了紧拳。
　　就算一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但在确实听见结论的时候，心底还是会颤一下的啊。
　　另一边——阴影中的玲呢？
　　——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的话，她应该也不需要被担心吧。
　　毕竟玲可是『有用的孩子』噢。
　　短暂的几页翻过，罗伊德再次呼出的气声已经带上了一些怒意。
　　“……唔……！？”
　　“小琪雅……！”
　　艾莉的声音像是停滞了一瞬。
　　“……怎么会……”
　　“混账……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我能想象那个红发猎兵快要将牙压碎的愤怒面孔了。
　　监护人们终于在厚厚的受害者名录里找到自家孩子了啊，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呢。
　　“这可是最棒的出场时机。”
　　像是一句过分突兀的玩笑话，诺尔平淡的半句把这愤慨的气氛击成一片一片不真实的碎片。
　　“这种时候还是学着读下空气比较实在吧。”
　　“是你们从那场拍卖会中救出来的少女吧？似乎只有这张照片是新的，也就是说，应该是在最近拍的吧？”
　　此时此刻，唯一还保持着最理智头脑的东方杀手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嗯，多半如此。”
　　罗伊德说。
　　“……可恶……！原来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我们当时带琪雅来这里的时候……他还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建议琪雅留下住院检查呢。”
　　缇欧说。
　　“呵呵……”
　　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似的轻笑，彻底将屋内监护人们声讨可恶人贩子的愤懑氛围毁得一点不剩。
　　“恐怕正是别有企图吧？”
　　少女轻飘飘的声音荡进我耳中，我想起两年前利贝尔河边，那飘起的白色裙子。
　　『歼灭天使』站在所有人头顶，抱着她心爱的『爸爸妈妈』，骄傲得像一个公主。
　　　

　　第八章 『蛇』的集会
　　“还需要读空气吗？”
　　诺尔问我，这上挑的尾音里好像有一种嘲笑的意味，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吧。”
　　踏着屋内几人接连的惊呼与杂乱的脚步声，我打开办公室的大门，走进了第一步。
　　“唔，晚上好啊，各位。”
　　室内雪白的灯光如潮水般从这窄门间倾斜出来，猛烈地几乎将我冲了个踉跄。而屋内静谧流淌的光安静地映出屋子中心那几个挺立的剪影——当然，还有窗前那傲立的女孩身影。像被这光影与墙壁钉在之中的一张名画，飞扬的裙裾散开成张扬的白花，少女在花心扬起了头。
　　“啊……”
　　缇欧略带惊讶地看看玲，又扭过头看了我一眼。
　　“小玲、还有影……！？”
　　“喂喂……真的假的！？”
　　兰迪眼里尽是种惊异与奇异的懊悔——喂喂，怕不是在后悔没有把对我的怀疑告诉他的同伴吧。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罗伊德压低了身形，沉沉问道，像是荒野上的食草动物遇见天敌时的本能反应——真庆幸我现在还能感觉到他有些『可爱』的意味。
　　“……完全没有感觉到气息……你们都并非等闲之辈呢。”
　　银开口道，她冷冽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稍稍一滞。
　　“呵……既然你也在，那么那个女孩，也就是你的『同类』了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错。”
　　我以一个平凡的微笑回应她。
　　“你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终于打算以真面目示人了吗？”
　　“一半一半，毕竟也没必要再和那些孩子玩扮家家酒的游戏了。”
　　“你还是没把我的忠告听进去。”
　　银低低地笑了。
　　“这回可是那家伙自己找上我的噢。”
　　我笑道。
　　“至于现在，就算是听玲的话——来做个告别吧？与『不良少女』的身份。”
　　“还真敢说。”
　　“呵呵……影也是迷途中的孩子嘛。”
　　玲拍了拍手，像是抖落掌心中并不存在的灰尘，她捻起裙角，稍稍欠身。比起一个多月前人偶工房门口那略显生疏的介绍，这一回，她顺畅得几乎让人心疼。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玲说道。
　　“我是『噬身之蛇』的执行者，NO.XV——『歼灭天使』玲。呵呵，请多关照。”
　　“『噬身之蛇』所属——姑且这么说吧。”
　　在这刻意的空隙中，我不易察觉地自顾自地叹了口气。
　　“执行者NO.IX『缔梦者』影。现在说这个名号还真有些生疏。”
　　“喂喂，这可太夸张了吧！”
　　兰迪第一个叫嚷出声来。
　　“就算猜到了一部分……但我可没想到你会是那个『结社』的人啊！？”
　　“……兰迪？”
　　罗伊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啊，我说过会找机会向你们全员解释的吧。”
　　我心虚地别开目光。
　　“就是这时候了。”
　　“太狡猾了吧！”
　　“『噬身之蛇』……”
　　『银』显然对玲的兴趣要大一些，她无比仔细地打量着玲的周身，冷然一笑。
　　“果然，也是『瘦狼』的同类吗？”
　　“哎呀……你认识瓦鲁特吗？”
　　玲扬起眉毛。
　　“之前曾经与他交过一次手。”
　　『银』冷哼一声。
　　“但最后并没有分出胜负，让他逃掉了。”
　　“呵呵，他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玲笑得耸起了肩，她靠在窗台边，单指将腮边戳出一个小小的浅窝。
　　“玲要是回到结社的话，也可以邀请他一起过来……还是说，邀请布卢布兰来会让你更加开心呢？”
　　“别了吧。”
　　我说。
　　“要是连这两个人都来克洛斯贝尔……那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的情况了啊。”
　　“嘻，说的也是呢。”
　　“哼哼……连那个怪盗的名字都出来了啊。”
　　『银』从嗓子里沉出低低的一声笑，她按了按自己的面具，语气未变，我却能看出都之中逐渐弥开的一种忌惮。
　　“『噬身之蛇』……真是一群有趣的家伙啊。”
　　“呵呵，像你这样的人至今都没有被挖角，玲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玲倒是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
　　“嘻嘻……难道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蠢话……”
　　『银』不答话了，接替她一般，罗伊德从队伍中往前跨了一步，他有些迟疑地扫过我和玲的脸，轻轻压了压下唇。
　　“玲……还有影，莫非结社也与此事有所关联吗？与这间研究室的主人企图实行的计划有所关联。”
　　“就我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没有。倒不如说我才是受害者呢。”
　　“玲也只是出于个人原因而留在此地的。”
　　玲也耸了耸肩，在面前的虚空中反复勾画出『D』的图像。
　　“——约阿希姆·琼塔。圣乌尔斯拉医科大学的副教授，『D∴G教团』的干部祭司……收集了所有『仪式』的结果数据，消失于黑暗中，也是『真知』的开发者……这下，玲想知道的情报终于全部收集到了。”
　　“于我而言，决定我下一步行动的碎片也拼凑完全了。”
　　我单指抵住下颌，沉思了一下。
　　“接下来，再处理掉一些麻烦的遗留事项就好了。总之，只要他们不会威胁到我的『日常活动』就皆大欢喜。”
　　“……是吗，你们是指……”
　　“那个白皮文件……吗……”
　　“呵呵，虽然早有头绪，也从影嘴里听到了一些可疑的情报，但之前一直缺乏决定性的证据……”
　　玲轻快地踮脚一跃，单手扣住身旁的窗棂，略略垂下了头。
　　“——『他』的伤已经治好了，影拜托的事情也已经搞定，又承蒙大哥哥你们相助。这样一来……玲留在这里的原因终于只剩下一个了。”
　　“哎……”
　　罗伊德一愣。
　　“玲还在等艾丝蒂尔吗？”
　　“嘻嘻，这只是一点施舍罢了。”
　　玲高傲地仰起头。
　　“大哥哥——如果见到了艾丝蒂尔他们，请转达一声。就说给他们最后一个抓住玲的机会。呵呵……虽然我觉得那只是无谓的努力。”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在此地，玲只是『小猫』……”
　　少女清亮的声音像在琴键上跳跃的小猫，一级一级地拾级而上，脚爪摁出的都是随意却亮丽的漂亮音色。玲在窄窄的窗棂中间歪着头，笑得一脸天真灿烂。
　　“随心所欲，只负责在旁观察的存在。不打算帮助大哥哥你们，但也不打算妨碍。不过呢……就给你们一个忠告吧。”
　　她舔了舔唇，顿了一下。
　　“那个孩子大概是一切的『钥匙』。千万要小心，别让她被人抢走哦。嘻嘻……不过这话也许根本就没必要再说。”
　　“……一切的『钥匙』……”
　　罗伊德的表情更像是听说孩子被不良少年打伤的监护人，一半惊讶一半担忧。
　　“莫非是指小琪雅……！？”
　　“呵呵……玲差不多也该走了。”
　　玲意味深长地一笑，朝我这边眯了眯眼。
　　“影和诺尔要一起吗？”
　　我点了点头——但这个动作只做到一半，另一半飞快地便被身后那家伙慵懒的语声与舒展的手臂打断了。
　　“呼啊——终于结束了吗？那么就拜托小玲捎我们一程了——先说好，没有路费付给你噢。”
　　比我更早震惊的，也是屋内的几人。我能看见支援科几人的瞳孔明显地缩了一下，不由地撤了小半步。
　　“什……！？”
　　“还有一个人吗……完全没感觉到气息的存在啊。”
　　“唔，但是这种压迫感不是假的……”
　　此时此刻，那被所有人忌惮的存在悠闲地敲了敲脖子，他扭过头望着我，眼睛里全是一种古怪的疑惑。
　　“噢？影大人不跟我们一路吗？要自己走回去未免也太辛苦了吧。”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会读空气啊。”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冲玲摆了摆手。
　　“那么，拜托你了，玲。”
　　“嘻嘻，没问题。诺尔的路费就从玲的欠款里扣掉吧。”
　　“喂！这是两回事！”
　　诺尔抱怨道，身体却很诚实地穿过房间中心——支援科几人所在的地方走到窗前，回过头看向我的眼里充斥着一种微妙的玩味。
　　“……总之呢，这位也是我的同僚之一。虽然我并不是很乐意承认这点。”
　　我跟在诺尔身后，颇真诚地对支援科几人解释道——虽然很难说这样的解释能有什么效果。
　　“他的存在充其量就是为我提供必要的通关道具啦。你们大可不必在意，毕竟，之后要继续跟你们打交道的可是我——与他无关。”
　　“影大人这说法可有点太失礼了啊。”
　　诺尔抗议。
　　“——总而言之，”我站在窗前，在顶楼的风掀起的长发中间，低声笑道，“以后也请多指教了，支援科的各位。”
　　“什么……”
　　罗伊德才如梦初醒那样，朝前踏了一步，但这已经有些太迟了。
　　“那么，各位——”
　　玲来做了那位最终的谢幕少女，她提起裙摆，如同出现时那样，优雅地一鞠躬。
　　“Guten Abend。”
　　踩着这一句飘落的尾音，在罗伊德急速扩大的瞳孔倒影中，在这『魔都』逐渐酝酿发酵的罪恶之中集会的『蛇』逐次跌出窗外。
　　.
　　.
　　.
　　.
　　*不切实际的小彩蛋。
　　“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以说为什么一定要跳楼啊！吓死个人了让『帕蒂尔·玛蒂尔』飞上来也不是太麻烦的事情吧！”
　　“哎——到现在还不敢跳楼的影真是逊爆了噢。超逊！”
　　“……再怎么逊也不能推我下去吧！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挂在这里了哎！”
　　“这也是无奈之举嘛。还不是因为影太弱了。”
　　“不敢跳楼不等于弱！”
　　“四部过去了，影大人居然还是那个唯一不敢跳楼的执行者。嗯，是时候考虑除名了。反正我们一点都不缺NO.IX。”
　　“喂！你们拿敢不敢跳楼考核执行者吗！难道还要拿会不会说『没那个必要』来考核游击士和帝国学生啊——咦。”
　　“我们甚至要拿是不是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人生赢家来考察传统主角。这点上来说，影大人没合格。”
　　“？？？话题好像变得太奇怪了啊！！！”
　

　　第九章 人偶师
　　晚上19:30，夜色如同包裹大地的帷幕，缓慢又切实地在每个人四周落下了。
　　我闭上眼，刻意错过了坠落的夕阳，在晚霞的最后一丝光也被收拢在夜的盒子中时，『帕蒂尔·玛蒂尔』在山道边的某个院子中缓缓降落。尚未消散完全的引擎声中，我听见不远处诺尔的抱怨。
　　“啊呀，这地方可是每个执行者都避之不及的——小玲你是想谋杀债主吗？”
　　“能做到这一点也不错噢。”
　　玲的声音里弥着笑意，伴随一阵不明显的颠簸与轻微的『咔』的一声，我感觉到『帕蒂尔·玛蒂尔』将双手垂下，温柔地将我们搁在罗森堡人偶工房的草坪上。
　　“虽然我也觉得这个结局相当不错……但到这里来真的好吗？”
　　踏上脚下柔软的新草，我拍了拍『帕蒂尔·玛蒂尔』的手指以示感谢。
　　“那位约格老人很讨厌『噬身之蛇』的人吧。”
　　“没关系噢，玲早就跟爷爷说过会有朋友来了。”
　　玲也从『爸爸妈妈』夸大的钢铁掌心中一跃而下，白裙子飘起落下，盛开成这浅淡夜色里的一朵新花。
　　“影的事情，爷爷还是略知一二的，应该还不会直接把影扔在地下迷宫里吧。但是有关诺尔的部分就不好说了噢。”
　　“喂，我跟老爷子至少还是有些交情的吧。虽说都是工作上的关系罢了。”
　　“倒不如说这种关系让诺尔的性命更危险了呢。”
　　“这玩笑可一点都不有趣啊喂。”
　　诺尔毫无意义地抗议道。
　　玲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叶，看上去还算相当愉快地接受了『无趣』这样的夸奖，她转过身，跃过小巧的肩头冲我们笑道。
　　“请一定要跟好玲噢，否则，玲也不保证影和诺尔会遇见怎样的孩子。从此被困在这里也说不定呢。”
　　“这是夸张的说法吧！是的吧！”
　　玲耸了耸肩，回转过头。
　　“嘻～谁知道呢。毕竟——这里可是爷爷的领地嘛。”
　　※※※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了。
　　这由钢铁与石板搭建的『十三工房』之一，由脾气古怪的老人亲手描绘、制造、组装与拼接出精致人偶的诞生地，充斥着介于『孤独』与『欢闹』之间的奇异气息。像是海中礁石独自歌泣的孤寂，又如同被无数死人眼睛注视的冰冷的万众瞩目。
　　这位常年与数百数千双毫无生气的琉璃眼珠对视的老人现在正端坐在我面前，单手扶着桌上一杯雾气氤氲的红茶，既没有起身迎客的意思，看上去也不至于立即暴跳起身将我们驱逐出他的领地。
　　我莫名地觉得他有些像独居洞窟中的苍老的虎，冲每一只妄图闯入他的圣地的外来者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又不由冲那些抚慰他的孩子露出微笑，慷慨地将自己珍贵的收藏赠予他们。
　　玲就是那个受宠的孩子。
　　我迟疑了一瞬究竟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诺尔却相当自然地走上前去，像是看望一位老朋友那样普通地，他在约格老人的对面坐下来。
　　“好久不见了啊，约格爷爷。”
　　他普普通通地打开了话题。
　　“最近过得怎么样？博士最近应该也没来打扰您吧？哈哈，听说您现在与彩虹剧团也有合作，与那个『地下拍卖会』也有些关系吧……听上去还挺快活的嘛。”
　　“喂……”
　　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让我们都被他打包进不可回收垃圾桶的。
　　我是很想这样吐槽——但在接触到老人那没有一点情感流露的黑色眼珠，剩下的半句就被咽了回去。
　　我开始默默祈祷他打包清理的时候只把诺尔塞进一个垃圾袋就足够了。
　　约格老人冷哼了一声，嗓子里滑出来的漠然几乎让茶杯口飘荡的烟雾变成了一种冷气，片刻后，他用既不着急也听不出愠怒的口气回应道。
　　“托你的福，还算不错。”
　　“那就好。”
　　诺尔笑道。
　　“毕竟『罗森堡工房』也是『十三工房』中重要的一座嘛，之后的许多工作也还要拜托您的协助了。”
　　“我的技术对你们来说已经过时了吧。既然有那家伙的『核心』，还来麻烦我做什么？”
　　“啊呀，不能这么说。您制作人偶的手艺可是连博士都要夸一声佩服的呢。您还曾是他的师父吧。”
　　“我没那个徒弟。”
　　“是——是。那时博士的做法的确很糟糕，但说到底的结果还是不差，各个层面……”
　　“……完全插不上话啊。”
　　确定自己确实是被完全遗忘了之后，我终于敢出了口气。
　　“唔，诺尔和爷爷的关系，看上去不是『工作交情』那么简单啊。”
　　玲在眉心拧出个花，认真地倾听着两人的交谈。
　　“简直像是爷爷的什么把柄被诺尔捏在手中呢，要么就是『恩情』一类的吧。”
　　“这还真难想象呢。他们的差距根本就跟灌木里吱哇乱叫的麻雀与悬崖边的鹰隼一样。麻雀居然还有让鹰低头的一天。”
　　“是呢——不过比起爷爷和诺尔的事情，更要紧的应该还是影这边吧？”
　　“我？”
　　我一愣。
　　“那位『大祭司』一定跟影讲过什么吧？”
　　玲几步走到房间另一侧散乱的几张椅子前，随意选了一张坐下。
　　“那么——到底是些什么事情呢？影对于『教团』的定位，那个哥哥在这起事件中发挥的作用，而你们的结局又将被导向何处——嘻嘻，玲对这些可是相～当感兴趣的呢。”
　　“……真是的，你是在把这些当做故事看的吧。”
　　我叹了口气，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定了。
　　“这种想法可是很恶劣的噢。”
　　“有什么关系。玲本来就是观察着这一切的『小猫』嘛。倒是影，作为舞台中心的『演员』，可是应该卖力表演的。”
　　“这说法可真过分。”
　　我无可奈何地扬了扬嘴角，略略思索。
　　“昨天切断玲的联络之后，我……”

　※※※
　　接下来，我用了大约半个小时将这一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了玲，省略掉有关诺尔的部分，尽量简明扼要地将这件事交代清楚。这期间，玲只是起身帮我取了一些红茶和点心，其他时间都认真地倾听着。直到我结束讲述呷了一小口红茶之后，她才在沉思中缓缓开口。
　　“唔，玲很在意的一点——在约阿希姆·琼塔的描述中，影拥有的『操纵因果』的能力。”
　　“怎么？”
　　我舔了舔略微干裂的嘴唇，随口问道。
　　“按照他的说法，因为我作为『普通人』过于羸弱的身体导致我无法解锁这类力量的全部面貌，所以这个『操纵因果』对我而言只存在于理论中。”
　　“不。”
　　玲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说法。
　　“玲倒是认为……这样的力量，影真的能够『使用』也说不定呢。”
　　“……哈？”
　　“影的直感一直很强，对吧？”
　　我想起前些日子的一些莫名至极的预感，点了点头。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但我想这应该是感知能力……”
　　“不是噢。”
　　玲打断我，她歪着头盯着我，琥珀色的双眸亮晶晶的，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之中打了个转。
　　“感知能力并不能影响对事件走向的判断与预知能力，就算是周密的『计划』，也总是会有各种『意外』呢。虽说强大的直感也不是没有啦，但终究还是少数。”
　　“你的意思是……”
　　“嗯，这种直感，说不定正是影的『操纵因果』的能力的直接体现呢。”
　　我沉默了一瞬。
　　“……也就是说，『反过来』吗？”
　　“嘻～看来影还没有那么蠢嘛。”
　　玲笑了起来。
　　“所谓的『预感』的本质，正是『颠倒的因果』。当影坚信『这件事会发生时』，所有的『因』便会向着这个『果』汇聚而去，而对外的表现便是强大的『预知能力』。”
　　这回，我沉默得久了一些。
　　『预知能力』……不难联想的便是所谓的『预言』了吧。
　　预言。祭司与黑猫。家族自古以来的信仰。
　　假若那个『预言』的本质也是『操纵因果』呢。
　　祭司在猫眼中所见的根本不是什么对未来的预知，而只是『神』胡诌的一个故事，而这便成了『神言』，所以一切的『因』便朝着这个『果』汇聚而去了。
　　『神』随口一说我将化身魔鬼，所以我变成了父母都不认识的恶魔模样，『神』随口一说千夜姐会血染庄园，所以她任由自己的手下屠杀我的家人，『神』愤怒地规定说人们逃不出预言的圈，所以卡穷尽一生最终仍旧只能悲惨死去。
　　这就是这个从未有失的预言的真相吗？简直像是一个笑话。
　　我突然想到另一个还未被印证的预言。
　　『神』像是开玩笑一般地说——莫帝特会死。
　　所以，他真的会死——？

其实『预感』这个地方的坑我忘记埋了x
但是查了查前文，有关『突然有一种xx的预感』这样的描写还是不少的，凑合凑合。
有空搞txt重制的时候应该会改（遥遥无期

　　第十章 简讯
　　像是有人在我脑中敲响了三角铁，轻微的『叮』的一声，我从那些虚无的幻象与回忆中脱出身来。
　　眼前，逐渐散开的红茶雾气中，少女的双唇还在翕动。
　　“也许，就连是一些不经意间的『预感』都会变成那个认定的『果』呢。”
　　玲托着下巴，沉思道。
　　“不经意间的『预感』？”
　　我重复了一遍。
　　“嗯。就是说——某些『灵感』。『不知为何认为事件的走向就是如此』、『一些毫无关联毫无道理指向的某个结果』或是『冥冥之中深信不疑的某件事情』——一类的。”
　　我皱起眉。
　　“这些……未免也太玄妙了吧？假若我坚信『女神是不存在的』，那么是不是连同女神和七至宝都不存在了？那么迄今为止发生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而我的力量来源又是哪里？或是我直接否定我所拥有的力量——这是个悖论。”
　　“既然影这么说了，那么显然，影并不相信这一点。”
　　玲仰起头望着我，琥珀色华池中映出光来。
　　“嘛，不过关于『预感』的部分也是玲的推测啦。玲也不知道可信度能有多少噢。相较于这点，玲更感兴趣的是诺尔说的——『完美真知』。唔，那个哥哥的事情虽说也很让人在意啦，但就目前来看，玲还是先对此保留意见吧。”
　　“对我来说分明那家伙的事情才重要一些。”
　　我叹了口气。
　　“不过，『完美真知』的存在的确也很蹊跷。目前为止，我所知的『D∴G教团』真正的成员并不多吧。满打满算也就是约阿希姆和阿涅斯特两个人，他们多是用『真知』来操控其他人的思想并为己所用的。要是『完美真知』真的存在并大量投放出去，那么这起事件不就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吗？”
　　“所·以·说，玲认为，这个所谓的『完美真知』，一定有不完美的地方。”
　　玲竖起两根手指，将她的面孔在我眼中割裂成三块。
　　“第一，正如诺尔所说，这是个半成品，连他也不能保证药物能起作用；第二，玲认为，这个『完美真知』说不好是针对影一个人的专用药物。”
　　她依次压下两根手指，这让我可以毫无阻碍地望着她的脸了，我在那双格外清澈的瞳孔中望见自己呆滞的倒影。
　　“针对我一个人的……专用药物？”
　　“诺尔说过，『将你的意识封锁住了』这类的话对吧。按照影的描述，失控后的那一瞬间，影入侵了诺尔的意识。既然如此，这个『封锁』能否理解为，『将影的意识封锁在诺尔的意识之中』呢？”
　　我紧锁着眉头，没有答话。
　　“所以，所谓『完美真知』的真实作用并非对抗『真知』本身的操控他人的力量，而是通过布下暗示，使服药者的意识能被锁在其他地方。『真知』的力量本源应该来自『幻之至宝』，发挥的作用自然也是操纵意识，但当对方的意识已经被封锁住了，那么它自然也无用武之地了。”
　　“也就是说，诺尔只是设了个套吗？”
　　我接过玲的话，喃喃道。
　　“让我带他一起去见医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私情，而是为了保证药物的作用能正常发挥……他算到约阿希姆会强行驱动『真知』的力量，利用我来对付他，也只有如我这样具有入侵他人意识的力量，所以才能布下陷阱将我的意识困在他那里……是这样吗？”
　　“啊哈，居然被看透了啊。”
　　这一回，回答我的不是玲清脆的笑声了。尾音上扬的青年声音绕过我身后落在我的旁侧，诺尔随手拉开我身旁的一张椅子，坐下后顺势翘起了脚。
　　“毕竟我只是个穷医生嘛，可没办法搞到『真知』的原材料做药理分析，再说时间紧迫，我可是个大忙人啊。”
　　“……唯独第二点我一点都不信。”
　　“所以说——”
　　诺尔拉长了尾音，他侧头注视着我，眨了眨眼。我难以描述那双眼中沉淀的到底是嘲弄还是傲慢。
　　“从今以后，影大人可别再想用那种力量对付我了噢。搞不好——就会被锁在那些地狱一般的地方动弹不得呢。”
　　这一次，我狠狠地一愣。
　　“哎呀。”
　　玲笑嘻嘻地晃着脚。
　　“被摆了一道啊。”
　　“你……”
　　“啊呀，这算是合理公平的交易嘛。”
　　诺尔笑着打断了我，摆了摆手。
　　“我可是帮影大人解了燃眉之急还不收费的噢。这种时候，应该感谢我嘛。”
　　我没有答话，就这么死盯着他，好一会后，他扬了扬眉毛，宝石一样的绿色眼眸里来回荡着一种得手后的欢愉与高傲。
　　“别一直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啊，以后要相处的时间还多着呢，我可不喜欢把关系闹僵。”
　　他顿了一下，搔了搔脸。
　　“之后的日子里，请多指教了，影·大·人。”
　　我依旧没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打量着他的全身，从双眼到嘴唇再到脖颈，从胸口到腹部再到双腿，盘算我要是现在出手能有几分可能性干掉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奸商。
　　也就在我一成一成地掰着手指计数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铃声切断了我脑内刚攀升至两成与三成间的计算，对面的奸商睁大眼，发出嘲笑似的『噢——？』的一声。
　　“……简讯。”
　　我简短地解释道，从口袋中取出我的英尼格玛，翻阅信箱中那寥寥的几条讯息。
　　我还能看见我的上一条讯息，来自特务支援科的——『今天多谢了』，是上一次受玲所托『抢夺』导力终端之后他们传来的消息。回想那时不成熟的想法，还真是让人有些唏嘘呢。
　　我无声地笑笑，点开最新的一条简讯。
　　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发信人。
　　加尔西亚·罗西，『杀戮之熊』。
　　内容也简单得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太阳之砦』
　　鲁巴切
　　速”
　　连标点都没有，简略地让人透过这寥寥几字都能嗅到一种不祥，我沉默地合上英尼格玛，抬起头来。
　　“怎么？”
　　玲撑着下巴，笑问道。
　　“看影的表情，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吗？”
　　我点了点头。
　　“鲁巴切的二当家发来的讯息。我跟他有过『共同解决此次事件』的口头约定……看他的样子，恐怕是『鲁巴切』出了什么事吧。”
　　“噢？那些家伙应该早就被那位『医生』带走了。”
　　诺尔说道。
　　“这种时候，这个二当家还能找到机会发讯息——啊呀，还真是厉害呢。”
　　“带走？”
　　“就像是提线木偶那样，跟随他的指示走向规定的地点。”
　　诺尔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
　　“影大人当初不也险些被这么带走了吗？”
　　“……所以说你是从哪知道这些事情的？”
　　“啊哈，总是有办法的。”
　　诺尔眯起眼睛，笑起来。
　　“比起这些，目前更重要的应该是那位『二当家』的讯息吧。”
　　“……总之，看上去是很紧急的事情。”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再次翻开英尼格玛的前盖，输入一个号码。
　　“『鲁巴切』也勉强算得上『普通民众』吧……我可不想亲自去处理这种麻烦事。”
　　“嘻——游击士影要出现了吗？”
　　“是游击士协会的协力者。”
　　我纠正她，拨通游击士协会的号码。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吧。”
　　“噢？那群条子应该也是不错的人选啊，怎么不联系他们？”
　　“我可还没厚脸皮到刚做出了那种发言就去拜托他们。”
　　我听着听筒中通讯连接前的『嘟嘟』声，随口答道。
　　“相较而言，还是知根知底的游击士协会更可靠些。”
　　“哈哈，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没回话，轻叩膝盖，『嘟——嘟——』的声音仿佛漫无止境一般在我耳边萦绕着，直到那股焦虑的情绪一点点地蔓延上来，我将英尼格玛拿离耳边，皱了皱眉。
　　“没人接。”
　　“咦？”
　　“这种情况常见吗？”
　　“不，从未有过。”
　　我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米歇尔应该是长期待命的，很少会有接不到联络的时候……还真反常呢。”
　　我抬眼环视这个封闭的房间，一种奇妙的危机感从心中升腾而上，弥漫在我的鼻端，化成一股可怕的灰烬的味道。一阵奇异的沉默之后，我突地站起了身。
　　“……我要回去一趟。”
　　“噢？”
　　“怎么？影大人是感觉到担忧了吗？”
　　“是。”
　　我干脆利落地承认。
　　“如果连协会都连导力通讯都接不到，那难以想象市内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圣约盟的那些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哈哈，看来这么些日子里，影大人也有了些『朋友』了啊。”
　　诺尔仰在椅背上朗声笑道，他咬住了『朋友』的音，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从这字缝中听出了一丝落寞。
　　我思索了一下。
　　“……大概吧。”
　　最后，我笑了。扔下这最后一句之后，我匆匆走出房间，朝着克洛斯贝尔——朝着我的朋友与家疾驰而去。
　　.
　　.
　　.
　　.
　　.
　　.
　　“……哎，那个，约格爷爷，能给我派个引路人偶吗？……啊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要么你通过导力监控查查看？……啊我不是我没有这个建筑物里禁用传送魔法……啊！不要啊！救命——救命啊！！”

今日摸鱼是诺尔。
这小哥大概长这样，总之他差不多长这样x
眼镜是我随手加的饰品不是正经设定，他没有眼镜人设
他不是反派，不是反派，不是反派。重说三虽然看上去很像x

　　第十一章 梦醒之时
　　克洛斯贝尔从未如此赤裸又真实地展开在我面前过。
　　她像是母亲揭开了身上层层包裹的布料，将道道深刻的伤痕清晰地展示出来，狰狞的裂口在无知的孩子手指之间跃过，铺开成这位可怜母亲的苍白微笑。
　　我一路从住宅街开始穿越中央广场与东街，一地都是沉默的弹壳与散落的碎石，游击士协会满面疮痍，伤痕累累的门柱与歪斜的招牌在沉默地诉说它所遭受的可怕突袭。
　　我在协会内部简单地检查了一圈，空无一人，还有些不明显的血迹，就算是有人负伤应该也不会严重。也就是说，我还用不着担心这些『正义的伙伴』。
　　确认过协会的情况后，我一刻不停地朝旧市街赶去。
　　“啊——是影！影回来了！”
　　“太好了……平安无事呢。”
　　喂，这个迎接未免也太热烈了吧。
　　越过连接东街与旧市街之间那座生锈的铁桥，我就能看见圣约盟的少年们几乎是雀跃地朝着桥头聚拢过来，阿巴斯吊在所有人的后面，表情未动，却也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我无声地动了动唇角，走进不良少年们围拢的小圈。
　　“我能有什么事啊，倒是你们……这一路上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妙啊，有没有波及你们？瓦吉呢？”
　　我环视了一圈，没看见那个一向悠闲自在的家伙的身影。
　　“我们没事。”
　　亚泽尔摇了摇头，回答道。
　　“蛇帮那些家伙也都在『鬼火』里好好待着，市内的混乱也没蔓延到旧市街来，不过现在看来，也就是时间问题。瓦吉去市内查探情况与收集情报了。”
　　他顿了顿，皱起了眉。
　　“影酱……克洛斯贝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与你之前追查的事情有关系吗……还有，其他地区现在怎么样了？”
　　我平静地回望着他的眼睛，好几秒后，我无声地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亚泽尔，『Trinity』里还有剩余的食材和原料吗？”
　　他有些迷惑地皱了皱眉。
　　“有是有的……”
　　“走吧。”
　　我平淡地打断他。
　　“我累了，想回去喝杯酒，歇上一会。”
　　“可是影酱……”
　　没理会他的回答，我越过这些少年的头顶，冲阿巴斯眨了眨眼。
　　“饮品就拜托你了——我还是跟以往一样，血腥玛丽。”
　　铁塔般高大可靠的正骑士微微垂下了头，我没能透过黑色镜片阅读他眼中的情感，但他低沉的声音令人心安地荡在空中。
　　“……好的。”
　　半秒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无酒精。”
　　“……喂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死板了！我说也没见你管过瓦吉喝酒不是吗！”
　　他连表情都没有变。
　　“凡是瓦吉说可以的事情就没有问题。你——未成年。”
　　“……喂！！”
　　※※※
　　晚上22:00，『Trinity』那海底洞穴似的入口夜色逐渐沉淀下来，伴随着若隐若现的枪声与脚踏声，将这片清澈的夜空搅得浑浊一片。
　　“外面好吵。”
　　我坐在瓦吉的『圣域』里，荡着双脚，轻呷着阿巴斯的鸡尾酒。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但我们这些人没有一点睡意。
　　阿巴斯在吧台后洗那一摞仿佛永远都洗不完的杯子碗碟，亚泽尔在给他打下手，琴茨和贝赛在玩桌球，良就坐在我旁边，看一本厚厚的鸡尾酒调制教程。
　　但我相信，没有人的心思真正在杯子、桌球和鸡尾酒上。
　　我能听到室外弹壳跳动的声音，很吵，头顶的地板像浪尖颠簸的甲板，我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洒出去半杯血红色饮料。
　　“我想我需要去教训他们一下。”
　　我皱了皱眉，放下酒杯，换成长弓和英尼格玛，圣约盟的小弟们都随着我的动作扭转过头，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独自走出了门。
　　刚走出『Trinity』的大门，就有一发流弹擦着我的身子划过。我认得这声音，是克洛斯贝尔警备队装备的机枪。
　　外面一片混乱，街道上有目光呆滞的警备队员在毫不留情地轰炸两个狼狈逃窜的人。而且是两个狼狈逃窜的熟人。附近的居民没有露脸的，毕竟，这种情况还会出来的普通居民也只是找死。
　　我飞快驱动水流加农，冲开了面前的人，翻出随身的短刀冲上去，用刀柄在剩下几个人的颈上狠敲，他们很快就依次倒下了。
　　在结社练出的杀人的武技，用来对付这些人是有些浪费了。
　　“科长，达德利警官。”
　　我喊那两个人，他们显然都已负伤，殷红的血液浸透了袖口。
　　“这边！”
　　我向他们挥手，指向【Trinity】的方向。
　　“先去我们的据点避一避。后面的人，”
　　我沉吟了一下，看向东街的方向，那边有更多警备队员在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交给我就好。”
　　“嘁……开什么玩笑！”
　　戴眼镜的一科精英首先表示反对。
　　“我们为什么要让你来保护……”
　　“你们在流血。”
　　我指了指他们的手臂。
　　“虽然你们做得很棒，但现在可以休息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切……”
　　“啊，的确是老了啊。”
　　科长倒是没再反驳，他转身打空弹匣中的子弹，回头看了看我。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嗯。”
　　我也笑起来，那边的警备队员已经逼近，又被我一个魔法冲出很远。
　　“你们进去休息吧。打架可是我的本业噢。”
　　我回过头去，聚精会神地注意着那边。
　　『D∴G教团』——今天是最后的攻击了吧，也是最猛烈的。
　　魔法的发动有间隙，已经有敌人冲到我面前。我侧身避开他的斩击，刀背敲在他的颈上，他一头栽下，失去了意识。
　　这招是跟莫帝特学的。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这样对付奥利维尔的。
　　警备队的人已经包围了我，他们端起机枪，对准我。
　　我抬起手，左手执弓，右手握箭。
　　我笑了。
　　“还真是刺激呢……从那天之后。”
　　我轻轻拨动弓弦，有猩红色的雾涌上来，但还没有到遮住眼睛的地步。
　　“嘛，不过既然是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就应该做好。特务支援科的大家也挺努力嘛。”
　　子弹上膛的声音。
　　“那么，晚安。”
　　这句话的尾音落地之后，我突地因为某种极强的既视感狠狠一愣。
　　但招式是收不住的，弓刃交错，我刺入敌人的阵营深处。
　　『血影繁星』。
　　※※※
　　猛烈的攻势几乎将这些已疯狂的警备队员击溃，他们在我接连的打击之下连连倒退，一人之力——我几乎将他们逼出旧市街。
　　但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在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中，我逐渐感觉到肉体与精神的疲倦，而面前那人潮一波接一波的反扑竟让我感觉到一丝绝望，以我的实力，以一当十不成问题，但要是说以一当百——还是太勉强了。
　　一个人单挑一支军队是莫帝特该干的事情！而不是我吧！
　　更何况我还是个已家庭主妇化的实力很一般的执行者哎——这未免也太为难我了。
　　在这些仿佛无尽的进攻、反击、防御与闪避中，时间的概念仿佛也变得薄弱，我终于再难抵挡警备队的联合进攻，步步倒退，直到『Trinity』门口。
　　……还是太轻视对手了啊。
　　我抵住身后的墙壁，咬了咬唇，指间绷紧的弓弦『铮』地弹回，离弦的三箭刺入领头三个警备队员的胸口，我翻出刀来，击倒旁侧两个已突进我的敌人。而就是这一瞬的耽误，眼前的大波敌人仿佛又进了几分。
　　太难看了……明明放出了大话，如果连最后的阵地都守不住，可就太丢脸了啊。
　　毕竟——我可是说了那种话。
　　『我永远都是圣约盟的一员。』
　　等同于——『我会永远保护你们』——这样的话。
　　我轻轻摩挲过自己的手腕，那有着太多含义的深刻印记，那带来毁灭与新生的伤口，那恶魔赠予的被我封印的力量。
　　我紧紧握住拳。
　　敌人又近了，近到他抬起枪的时候，枪口会先碰到我的额头。
　　但我笑了。
　　——开始吧。
　　『缔梦，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