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英雄
血的味道被燃成灰烬，溶进这片朦朦胧胧的红色空气中，掀起一阵温热的、黯淡的小小飓风。
　　马尔科尼会长指的这条甬道比我想象中更短一些，也没什么危险，平静的步行持续了大约五分钟，转过两三个弯后，前方便豁然开朗。
　　出口狭窄到让我怀疑「成年男性真的能穿过这种地方吗」，我从两扇压根看不出是门扉的红褐色岩石之间穿了出去，眼前是一座长到离谱的桥，而在这座桥的彼端，有着浓郁到连我都无法忽视的、顶级不妙的气息。
　　没有再多犹豫，我径直朝着遥远又只在咫尺的彼岸走去。
　　说起来，前面就是这趟旅途的终点了吧。按照一般的说法——又有多少人的命运会在这里被决定呢。
　　——说得我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主角一样。之前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我不过是「给大英雄开路的小人物」罢了，在最终地图等待已久的恶龙说不定还会惊讶地说一声「什么啊，原来是你啊」，当我举起武器讲豪言壮语的时候，他就会从鼻孔里出气，不屑地告诉我——「不行不行的，还是换主角来吧！」
　　这么想想还真让人很不爽呢。
　　我无声地紧了紧手指，用指尖确认弓弦的张紧度与刀刃的锋利程度，英尼格玛的回路配置也已经检查过千百回了，连上衣和下装都确认到绝对不会走光的程度，但隐隐约约望见终点前的那位守关人时，我还是紧张到手心出汗。
『杀戮之熊』加尔西亚·罗西。
虽然说前后也有很多次与他正面打交道的经历了，无论是唇枪舌战还是真刀实枪的战斗都经历过，但此时此刻遥望另一端的猎兵身影，我的脑中浮现出的居然还是我在『加兰特』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我跟在莫帝特身后，与他擦肩而过。
　　那种巨大的、恍若实质的威压直到现在都能让我恐惧得轻轻发抖。上一次还是靠着『缔梦』和瓦吉的配合才暂时压制住他……也多亏了支援科创造出的攻击机会，但这次就只有我一个人了，面对的还是在『真知』的作用下实力提高了好几个档次的『超进化·杀戮之熊』。
　　太乱来了。
　　说实话，我现在的心情简直像在丛林中迎面撞上一只真正的棕熊。
任凭心中的不安席卷过四肢百骸，我的脚步一刻也没停，直到站在『杀戮之熊』面前，用我的双眼确认过这是他本人、又用我的理智确认这不是他本人之后，我才停在他面前差不多三亚矩的地方。
　　三亚矩，以他的力量可以瞬间发起攻击、以我的速度也可以瞬间拉开到安全距离，恰到好处的程度。
　　我仰头注视着那双被『太阳之砦』的空气搅浑的双眼，笑了。
“喂喂，大叔，蛮厉害的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简讯叫我过来——我都快佩服起你来了。”
　　“……………………………………”
　　“说起来，约阿希姆那家伙一定也强迫你服用『真知』了吧。居然搞成这个样子，完全没有之前的帅气了嘛加尔西亚大叔。”
　　“……………………………………”
　　“……真是的。”我小声地叹了口气，“明知道你多半听不见还说这么多，也只有我会这么做了吧。被支援科——尤其是兰迪知道了，他肯定要笑话我「太天真了」。况且我跟『杀戮之熊』也完全不熟嘛，至多是互相利用的暂时盟友的关系。”
　　我将长弓横在面前，手指扣紧箭羽。
　　“那么，开始吧。我可是超弱的，请务必手下留情噢大叔——”
几乎是踩着我这句话的尾音，加尔西亚超级没有绅士风度地率先发动攻击。三亚矩果然是一个很微妙的距离，他仅仅朝前一个跨步我便完全进入了他的攻击范围内，而这之后紧接着的便是一个极其凌厉漂亮的腿击。
　　我完全没想过和他拼力气，察觉到他的动作的第一秒便毫不犹豫地后撤，拉满的弓弦瞬间释放，锋利的箭尖直直指向他的眼珠，但我倒是也没指望这仓促的一击真的能够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
　　一击未中，『杀戮之熊』也没露出一丁点破绽，迎着箭支他丝毫不退，反倒紧接着再前踏一步，并指成掌轻描淡写地拍开长箭，重重的一掌直拍向我的肩头。
　　——喂喂，这根本就是怪物了吧！这掌要是拍实了，骨头都会全部碎掉吧！
　　我没再试图拉开距离，而是侧过身让开他这一击，出掌的劲风割过我的脸颊，刺得这里头的每一根神经都跳动着疼。
　　加尔西亚完全没因为这一掌的势头而有任何动摇，巨大的力量扯得他生生止住去势，眨眼间便转了方向推向避往旁侧的我。
　　“……”
　　衣袖中藏好的短刀在我手中打了个转，也正是趁着这无限接近的距离，我不再躲避，反握短刀径直逼向他心口的致命处。
　　威力巨大的一掌蹭着我的耳畔击中我身后的空气，可怕的音爆声炸在耳后，震得我的头脑都有些发懵，而我手里的刀还是稳的，刀尖离那颗跳动的心脏越来越近，在我快要低声笑一句「终于——」的时候，小小的、『铮——』的一声响在音爆的余韵之中，我轻微一愣，在同时感觉到自己握刀的手被紧紧锢住了。
　　这一愣是致命的。
　　加尔西亚握住我的手显然不是想模仿一场狂热的握手会，一定要说的话——只能是超致命的那类了。在这一个小半秒的慌神之间，我感觉手掌和肩骨都钝钝地一疼，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塞进一台巨大的轧制机器中间，又像被一整架飞行船击中了胸腹，紧接而来的便是意识与视野的一片混乱，肩头、手臂、额头与膝盖上传来一阵恐怖的剧痛，失去了全部视野我也能想象自己像一块揉皱的纸一般都掷在地上——甚至还不如一张废纸轻巧。
　　浑身都在疼，每一块皮肤每一根骨头都被狠狠地扔在地上被砸得粉碎，柔软的脏器受了这可怕的一次撞击也都在钝钝地疼，耳鸣得很厉害，像隔着重山听见身体的喧闹，视线也模模糊糊的，甚至只能分辨出大致形状。
　　又是像上次一样啊……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但这次没有躺下来喘口气的机会了。
　　我逼着自己清醒过来，用手肘、用肩膀、用每一个能着地的部位拼了命地稳住身形，既然看不清听不见就感受气息，我还握着我的武器、我还在战斗中，就算只是英雄的前菜——也至少是和『英雄』沾上了点边的吧！
　　我几乎是奇迹般地站定了，奇迹般地旋身、后跃、侧滚，对敌人接踵而至的凌厉攻击做出几近完美的闪避，我让长弓在手中打了个转，弓刃刺破空气，划破『杀戮之熊』的手臂与侧颊，我嗅见血的味道。
我的，加尔西亚的，更多不是英雄的『小人物』的。
“……”
“……我说啊。”
　　我轻声说，喉咙里涌上稀薄的血雾。
　　“大叔你这也太犯规了……”
　　颇为精准的一掌朝着我的正脸击来，我飞快地旋身避开。
　　“喂喂，暴揍妙龄少女的脸蛋这种事真亏你做得出来啊……”
　　他追着我的动作前跨一步，一个漂亮的回旋腿击瞄准我的胸口。
　　“真是的，用箭支的话根本不痛不痒……”
　　我贴着他的动作侧身避开，趁着这次攻击的空当斜斜地射出一箭，但歪得厉害。
　　“但要说近身战……”
　　他没理会这明显发挥失常的一箭，再逼上半步，一拳蹭过我的颈侧击碎我身后的岩石。
　　“……我还真完全不是对手啊……”
　　我随手将一支箭钉入身后的岩石缝隙中，屈身越过他张开的手臂下方，矮身在他身后抖出短刀。
　　“毕竟我的耐性和力量都超弱的，唯一排得上号的大概就是速度了吧……”
　　加尔西亚反应极为迅捷，他的手臂能秒针般摆过，一掌挡下我这完全不成型的一击，还能紧接着补上一拳。
　　“……这样都能接下吗……！”
　　我险之又险地再次避开这一拳，后背已经贴紧了桥边的岩石，再之后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毕竟因为刚才的伤势，速度也受到了影响呢……”
　　我将几支羽箭钉入旁侧的岩石之中，在加尔西亚颇有气势的追击中堪堪抓住一个空当，矮下身来，手掌撑地绕着他的双腿画过一个半圆。
　　“果然因为个子很高，反倒对下半部分的防守会薄弱一点……”
　　在威力骇人的同时极具精确度的攻击在刹那间便到来了，我完全没来得及直起身来，一掌实实在在地击中在我背上，推得我撞上另一侧的岩石。
　　“唔……！”
　　唇畔被磕破了，渗出血来。
　　“果然这种动作的破绽会很大啊……”
　　加尔西亚的下一掌几乎是立即追着我来了，我不着痕迹地避开半步，张弓到满圆，对准他身后的虚空，平平地射出一箭。
“……………………………！”
他睁大眼睛，但我很难从那双被药物磨得无神的眸子中读出更多感情来。鲁巴切的二当家身不由己地顺着这一箭的力道飞速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另一边的岩石。我没放过这个机会，追着箭支便逼近他的身侧，穿透他的衣物与手掌将他钉死在后面的岩石上。
直到此时，炽热的空气才逐渐冷却下来。
“……抱歉噢，因为我觉得我压根没可能是你的对手，所以只好耍了点小花招。”
　　我笑道，轻轻抚过一支羽箭的箭尾。在密密麻麻的箭羽中间，藏着几根极细的、肉眼很难看见但又极其坚韧的钢线。
　　“因为以前听雪伦姐说过「这个很好用的噢」，刚好前些日子又在阿修莉那边看见了类似的货，就拜托基约姆大叔做了简单的改造……就成了现在这种「带钢线的箭支」了。”
　　“……啊啊啊啊……噢噢噢…………”
　　“因为只是心血来潮，一开始我还没想到这点呢……但好在注意到岩石后就想到可以利用这点了。因为我的力量不够，没办法像雪伦姐那样用钢线攻击，但只是暂时困住还是没问题。幸亏大叔现在是『真知』状态，要是真正的『杀戮之熊』的话，这点小花招可是不够用的呢。布局可是很辛苦的。”
　　他完全没应我的话，自顾自地拼命挣扎着，眼看钢线渐渐脱落，他已经有挣脱而出的趋势了。
　　我耸了耸肩，将箭支和长弓收好，蹭掉唇畔的血迹。
　　“辛苦了。那么——我就先行一步去见最终的恶龙先生了。”
　　我侧过头，望着桥那头影影绰绰的几个影子，笑了。
　　“希望鲁巴切的『英雄』和克洛斯贝尔的『英雄』玩得开心。”
“那么——失礼了。”
我最后说，径自走入这位守门人背后无扉的一片黑暗之中。

其实有一个估计没人注意到的小彩蛋x
影吐槽说被兰迪知道她跟无意识的加尔西亚聊天肯定会被他嘲笑，但事实上后面支援科和加尔西亚打的时候，兰迪自己和加尔西亚搭话了。

第十七章 起源之地
　　一群类型各异的笨蛋耀在微弱的冷光里，摆着类型各异的神情与姿态朝我伸出手来，神态各异地笑着开口：
　　『我们来了。放心吧。』
　　『你只要躲在我们身后就足够了。』
——要不是眼前的形式实在是严峻到令人绝望，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呢。
“这话说得真帅气啊。那么，帅气的特务支援科一定不会比我更狼狈吧。更何况还有利贝尔的『英雄』们助阵，这阵容简直豪华得不得了。”
　　溃散的意识逐渐回拢，我忍受着眉心跳动的疼痛，笑着打趣他们。
　　“嘿嘿，我们也有必须解决的事情啊。”艾丝蒂尔的笑容逆在光里，“不过，能有再和莱特一起并肩作战的机会真的太好了。”
　　“喂我不是早就做过反派宣言了吗？这个天真娃娃脸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们吗。这家伙是把「执行者」想得多简单了啊。再说我可是下一秒就会逃跑的类型噢？我才不想跟这种神神叨叨的家伙再有什么接触——”
　　“——呵呵，关系还真不错啊。欢迎。欢迎来到吾等起源之圣地。”
　　神神叨叨的家伙非常合时宜地出声，笑音中扬出一种很荒诞的讥诮。
“约阿希姆·琼塔……！”
　　罗伊德立即咬牙抬首，他甚至前跨了半步，伸出手来将我护在身后。
　　——所以说，这才是正牌「英雄」的作风啊。哪有像我这样杀气腾腾还没干劲的人做「主角」的啊。
“忘记与初次见面的客人们打招呼还真是失礼了。”约阿希姆摸着下巴笑道，“特别任务支援科的诸位，以及游击士协会的客人——欢迎你们的到来。当然，『缔梦者』，意料之外的敌人，我也由衷地欢迎你的到来。”
　　……咦？所谓的『意料之外』还真是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了呢。
　　我总不会是在梦里与他短兵相接还讨了一身伤吧。
“……”
“……你……”
“真是从容不迫啊……”
“………………………………………………”
　　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这句开场白的不自然，罗伊德在片刻的沉默后笃定开口。
　　“——约阿希姆·琼塔，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立即放了那些服用过『真知』被你操纵的人。虽然不清楚具体方法……但我知道操纵者就是你。”
　　约阿希姆扬了扬眉，在这微小的神情变化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哦，可以啊。”
“……啊……”
“在IBC大楼时也说过吧。”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回想起他的要求。
　　“——只要把琪雅大人交出来我立刻收手。”
——所以，所谓的『事件中心』果然是那个女孩吗。
　　换做是我，倒是完全不在意用一个相识不过几个月的女孩子换取这座城市的安宁。这是一份什么想都相当划算的交易，我甚至不会考虑天平倾倒的另一边。不过那个大祭司一直念叨的『神』也相当可疑，假如真的让这种东西现世恐怕也会非常棘手吧。
　　但警察和游击士的想法显然并不会与我一致。
“开、开什么玩笑……！”
“又在胡言乱语……！”
“你这混蛋……想找打吗？”
“……真是恶劣至极的犯罪者。”
　　特务支援科一个接一个地怒骂，实质性的惊讶与愤怒几乎要将这位荒唐的大祭司当场绞杀。
　　游击士们小声地窃窃私语。
“这家伙是什么人啊……性格好像和教授一样差劲呢。”
“但连怀斯曼也没有疯狂到如此地步……”
　　“嗯……总之都是些讨厌的家伙啊。”我在最后给两位关底恶龙做了总结。
“哎呀呀……这样可没法交流啊。”
　　约阿希姆使劲眨了眨眼。
　　“琪雅大人原本就是本教团所侍奉的『圣子』——把她交还给我，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别的都先不提……想想你们在六年前做的那些事吧！我们怎么能把琪雅交给你这种人！”
　　支援科队长第一个做出父亲式发言。
“别说废话了……快把小琪雅的身世说出来！你应该很清楚她的来历吧！”
“呵呵……原来如此。”
　　约阿希姆肆无忌惮地高声一笑。
　　“——莫非你们还以为琪雅大人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吗？”
　　——喂喂，这家伙在说什么胡话？不过想想他口中的『神』，长生的少女似乎反倒没那么难理解了。该说这样反倒更合理吗。
“！？”
“这、这个时代……！？”
“呵呵，好吧。这些原本是严禁向未及『睿智』领域之人透露的……但这次就特别告诉你们吧。”
他停顿了片刻，扭过头去，目光落在身后阶梯上的那座巨大的暖金色摇篮上。这晶莹剔透的怪物子宫一般的古代造物，我曾在他疯狂的臆想中窥见一角的——
“直至一个月之前，琪雅大人都还一直在沉睡着……就在这祭坛的神圣摇篮中，彷如浅眠一样。沉浸在五百年以上的漫长睡眠之中。”
　　——惊人的事实。
“！！！”
“什么……！？”
“……不、不可能……”
“你这混蛋……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啊……！”
　　约阿希姆毫不掩饰他眼中充满恶意的玩味，他高居阶梯之上，俯视着所有人，像一位傲慢的神正挑剔地审视自己的子民。
“呵呵，你们也不用这么惊讶吧？即使凭现代的技术不可能实现，但以古代的技术来说，却是可能的——”
　　他高声笑，尾音扬起荒诞的讥笑。
　　“……五百年前，此地曾经存在着研究古代遗物的炼金术师集团。传说，这个祭坛就是以他们的技术为基础而建造的。”
“建造了『观星之塔』的中世纪炼金术师们……”
“竟、竟然会有这样的联系……”
“此后，琪雅大人就陷入了长达五百年的漫长睡眠……当然，即使在本教团之中，也没有知晓其身世的人。”
　　约阿希姆在一次微小的停顿后流露出几不可察的困惑。
　　“……事情就是如此。”
“……怎么会……”
“搞什么啊……”
“……小琪雅的过去……本以为能帮她找回来……”
“………………………………”
　　特务支援科显露出肉眼可见的落寞，悲伤在尚未消散的愤怒之中酝酿。
“呵呵……有什么好悲伤的？琪雅大人不需要什么过去……因为她即将成为真正的『神』——！”
　　约阿希姆合时宜地抛出了下一个重磅炸弹，『神』这个字眼被赋予这位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少女令所有人都一愣，而我作为曾被贴上过同样标签的当事人却不由自主地思考起这位大祭司糊弄无知群众的可能性。
“什么……”罗伊德惊疑地喃喃。
“『神』、『神』是指……”
“哈哈哈，当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约阿希姆大声嘲笑道，“你们差不多也该察觉到真相了吧！『空之女神』爱德丝！？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啊！一切都是七曜教会所编织的谎言，为何还不明白！？”
“你、你疯了吗……！？”
“竟、竟然会有人怀疑女神的存在……”
　　“——毕竟就算是我也不打算承认女神是虚构的啊。”
　　——等等。
　　违和感。
　　难以忽视的违和感。
　　他分明亲口提过女神赠予克洛斯贝尔的幻之至宝，也尖锐地讥讽过女神的伪善。且不提后者的真实性，这一切都与他所宣称的『空之女神并不存在』矛盾了。他在欺骗支援科吗？或者说——
“呵呵，难以置信吗……”
　　邪教徒的激情演讲仍在继续。
　　“然而，那正是我们『D∴G教团』研究的真理……虽然常遭误解……但吾等并非崇拜恶魔的教团。只是因为『恶魔』这一概念刚好适合用来否定女神，所以便稍加利用罢了。以毒攻毒……就是这么一回事。”
　　——或者说，他自己本身就是棋子。
　　那些有关『伪神』与『至宝』的部分都是由背后的某人借他的口告知我的，并以此为诱饵邀请我加入他们的计划，当这个行动彻底失败后，这位幕后者便退出了，留下的是一无所知——或者说，情报残缺的约阿希姆·琼塔本人。
　　那么，这位幕后者至少拥有与『缔梦』类似的、能够操纵他人精神与记忆的能力，才能让两个约阿希姆如此完美地衔接。
　　我几乎被这个想法的最终结论吓了一跳。
“开、开什么玩笑……！”
　　我的思考被受害者悲愤的声音打断了，缇欧闭上眼睛，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恐惧与悲愤的情绪弥漫在这座血气满溢的建筑物中。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做那么残酷的时期……！……大家……大家都痛苦地哭喊着……！而且，听说还有比我所在的据点更加残忍的……！既然不是崇拜恶魔…………为什么还要做那种……！”
“缇欧……”
“阿缇……”
　　——是呢，她可比我更有理由对约阿希姆感到愤怒啊。
　　约阿希姆依旧保持着那种傲慢的漠然与冷静，他甚至轻轻笑了出来。
“呵呵……缇欧·普拉托，我记得你的名字哦。在阿尔泰尔的据点展现了出色感应能力的实验体。哎呀呀，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和实验体本人见面呢。”
“…………………………………………”
　　“太恶劣了吧……”
　　就连我都开始感觉到反胃了。这位正牌约阿希姆也许比我所认识的更加恶劣，
“……正好，再来说说这个话题吧……”
　　罗伊德咬牙切齿地喝问。
　　“你们在大陆各地的据点进行种种残忍的仪式，目的究竟是什么……！”
“哎呀，难得你还不明白吗？”
　　又是这种故作的、刻意的惊讶。
　　“一切实验都是为了提高『真知』的完成度啊。人类的极限状态时所展现的强烈意念与潜在能力的爆发……那些实验数据对于提高『真知』的完成度，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
“顺带一提，实验体之所以会以儿童居多，只是单纯考虑到了数据样本的精度问题。未进入青春期的实验体年幼纯洁，所以在各方面都比较——”
“…………”
　　触及到缇欧破碎的目光，支援科队长立刻狠狠地喝止他。
“别再说了……！”
“给我适可而止吧！你这毫无人性的……！”
“……没想到，还有比『我们』更加邪恶的家伙啊……”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身旁的游击士二人似乎对看了一眼，接着，约修亚向前半步，眼中尽是一种沉甸甸的情感。
“——约阿希姆·琼塔。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应该就是统管各项实验的负责人吧……？”
　　他沉声问。
“呵呵，没错。”
　　约阿希姆的眼神似乎有一些惊讶。
　　“话虽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教团中的地位有多高。毕竟本教团的理念是：在真神面前，人人平等——”
　　艾丝蒂尔几乎算是无奈地叹气，打断了他。
“老实说，我对你们的教义一点兴趣也没有。
　　“——先不提那些，既然你身为负责人，应该是知道的吧？关于那个被称作『乐园』的特殊据点……”

第十八章 『乐园』与『天堂』
　　这应当是一个早已被深埋坟墓的名字，铭刻着一种绛红色的悲哀与绝望。
　　这位来自遥远过去的苍白幽灵抱着她浑身遍布的十字伤口，经由艾丝蒂尔的口舌来到这里。
　　她问：
　　“那个被称作『乐园』的特殊据点……”
“那个名字是……！？”
　　局外人们适时想起她的由来。
“那份黑皮文件里的……”
“啊……原来你们两位也知道它的存在吗？”
　　始作俑者刻意地吐了口气。
　　“那是加入教团的权势者特意建立的据点。用来拉拢各地的有权人士，从而掌握其弱点，使之为教团所用。说实话，那个据点已经偏离了我所构想的实验主旨。”
“……果然……”
　　利贝尔的游击士们小声惊叹。
“……和我们推测的一样吗……”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你们把议长引诱进『乐园』，然后握住了他的把柄吧！？”
　　搜查官的眼光始终毒辣，三言两语间将幽灵的肮脏处调得干干净净。
“啊……！”
“原来你们之前还有这种牵连啊……！”红毛惊叹。
“呵呵，因为我可是看过所有据点的实验结果的。”
　　大祭司立刻大言不惭地承认了，颇有些自得的味道。
　　“在六年前的那次可恨的作战行动中，我们几乎丧失了所有据点……在那之后，我便得到了这个正好适合利用的后盾。而且还附带一个叫做『鲁巴切』的便利爪牙呢。可惜，并没有顺利控制『黑月』的行动。”
“果然是这样吗……你能操纵警备队，也是靠了这层关系吧……？”
“如、如此说来……”
“你是怎样让他们服下『真知』的……”前警备队员死死地盯着他。
　　约阿希姆摸着下巴，血红眼珠中尽是一种令人不适的讥笑。
“哦，是让议长手下的警备队司令强行下发给队员们的。名义上说的是乌尔苏拉医院开发的划时代营养剂。哼哼，但真没想到他怎么容易就相信了……”
“呜……”
“那个蠢货司令……糊涂也要有个限度吧……！”
“——还是回到『乐园』这个话题吧，那个据点的灭亡形式倒是有点奇怪呢。”
　　约阿希姆笑着，眼神缓缓飘到了我身上。
　　“它的灭亡似乎并不是因为那次作战，好像是被去年在利贝尔引发异变的那个什么『结社』摧毁的……哎呀呀，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
“………………”
　　“是啊，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我回以他同样微妙的笑容。与之类似的另一个名字在我心里微微一动，于是我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说起来，你对『天堂』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当这个字眼轻声坠地的瞬间，约阿希姆立刻收敛了笑容，我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丁点微弱的忌惮与狠厉，但这些细小的情绪并未持续多久，他再次展露出那种令人反胃的、游刃有余的微笑。
　　“这个名字应该已经在各种资料中都被抹消掉了。『天堂/HEAVEN』，『乐园』的前身，最初不仅是拉拢各类人士的场所，同时也是与『圣子』大人关系颇为紧密的实验据点之一。是唯有通过契合度考核、强度实验与适应性筛选的最佳实验体能够前往的最终居所，他们在这里参与『仪式』，并登上最后的阶梯……”
　　“这是……”
　　“确实，文件中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个据点相关的事情……”
　　“就暂且当做是我的个人情报好了。”
　　我笑着摆了摆手。
　　“你说这是『乐园』的前身，也就是说，在两者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吧。”
　　约阿希姆抬起眼睛，颇有兴味地望着我。
　　“没错。大约十三年前，『天堂』发生了一场意外火灾，据点中的实验体与工作人员无一幸存，包括当时正身处『天堂』的贵客们，全部因火灾丧生，就连『圣子』大人都险些在这场灾难中遇害。哎呀呀，那可真是一场非常恰好的意外啊，就连实验资料都被毁于一旦了。因此『乐园』新建之后，我们便禁止活着的实验体与『圣子』大人进行接触了。”
　　“啧，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该说是天谴吗……”
　　“这就是所谓的恶有恶报了吧。”
但是——这场火灾真的是意外吗？
　　十三年前的我还是个薰衣草田中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每天最大的烦恼只有晚餐的青菜，无从得知这些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恩怨，自然也难以想象他们那时正经历过怎样的地狱。
　　——我在那一小段回忆中窥见的疯狂与压抑，恐怕只是他那堆积如山的痛苦中的冰山一角吧。
“啊，对了，关于『天堂』与『乐园』，我还有两个极大的遗憾呢。”
　　约阿希姆立刻兴致勃勃地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
　　“据说『天堂』时期有一个评分相当高的天才实验体，哪怕当时只有未完成的初版『真知』，他竟然也能通过药物的力量获得可怕的感知力，据说连数十塞尔矩之外的信息都能清晰获取，可惜的是他应该在那场火灾中丧生了。而后来的『乐园』中也有一个拥有天才适应能力的年幼实验体……那也是个难得的杰作啊！竟然能通过服用『真知』，将周围其他实验体的人格吸收为己用呢！哎呀，哪怕只有实验数据也好，要是能回收的话——”
“——够了。我们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艾丝蒂尔嫌恶地别开目光，打断他。
　　“我对你们的实验也已经没兴趣了。”
　　我耸了耸肩，笑着说。
　　“快些进入下一步吧。我还跟人约好了一起去龙老饭店吃午饭呢。”
“……抱歉，罗伊德，好像打断了你的问话。”
　　约修亚代替我们向支援科的队长道歉，后者只是摇了摇头。
“没那回事，多亏你们，我这边似乎也更有头绪了——这样的话，就能毫无顾忌地进行正式逮捕了。”
罗伊德上前半步，将手中的几份文件尽数展示给约阿希姆，难得地有了几分正经警察的样子。
“——『D∴G教团』的干部祭司，约阿希姆·琼塔。根据自治州法，以人身伤害、引发暴乱、非法侵占、使用违禁药物、虐待等众多嫌疑，在此将你逮捕……！”
“虽然形式较为简略，但搜查令以及逮捕令都在这里！”
　　艾莉也厉声呵斥道。
“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吧！”
　　兰迪明显是一副「别逼我们动手」的态度。
　　阶梯之上的约阿希姆首先流露出的是一丝惊讶，像是等候勇者已久的恶龙最终等来了搬迁通知那样可笑的惊讶，紧接着那双玩味的眼瞳中眸光一沉，他嘲弄般地俯视着阶梯之下的众人，冰冷的杀气升腾而起。
“——呵呵，好吧。我与你们，究竟谁才能达成目的……不如就在此赌一赌吧。”
　　绛紫色的气萦绕在他身边，从这具单薄的学者身体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能量，这力量顺着他的衣角攀附而上，烫过他的水蓝色发梢，浅淡的蓝色慢慢褪去，显露出这之下死寂的灰白色。他单手握住方才与我交战时使用的魔导杖，轻轻一挥，从阶梯之上缓缓降落而下。
　　我身边的几人都是神情一肃，数秒之内全部举起武器摆好了架势。兰迪和罗伊德将其他人护在身后，两个游击士分别看护在侧翼，支援科的女孩们在中心举起了手枪与英尼格玛，而负伤的我竟被他们摆在了被保护者的位置上。
“那、那头发……！？”大小姐率先对敌人的发色转变表示惊讶。
“还有，那是魔导杖的一种吗……”缇欧的注意力在他的武器上。
“呵呵，这才是我原本的发色……”
　　约阿希姆一步步地逼近。
　　“因为持续服用『真知』，体质也发生了变异。以至于，在这几年来，我从来都没有睡过觉呢。”
“喂喂……这可让人完全笑不出来啊。”
“原来如此……所以才有时间一边在医院工作，一边做出这么多事吗？”
　　“那样的话我甚至会有点羡慕啊……”
“呵呵，不愧是搜查官，立刻就察觉到了啊。”约阿希姆立刻对罗伊德的专业能力表达了认可，“——顺带一提，这根手杖便是那些炼金术师制造的魔导具，并且是其中的最高杰作之一。它甚至蕴藏着凌驾于古代遗物之上的力量……”
　　他说着便挥动魔导杖，我们前方两侧的空间出现了扭曲，当空间波纹不断扩大，显露出两具身负六翼、手持长剑的钢铁造物的身影时，我前方的几人都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现在的我，就连这种东西也都能随意差遣……！”
　　约阿希姆大笑道，压倒性的绝望之感随着他的语声猛扑过来。
“呜……”
“这是……！”
“用炼金术制造的中世纪人偶兵器吗……！”约修亚立刻认了出来。
　　“这可比结社的自律兵器更不好对付啊……”
“好了，差不多也该收场了。”约阿希姆使劲挥动魔导杖，“今天大概将会成为值得纪念的一天吧……也就是琪雅大人化身为『神』，达成吾等夙愿之日！”
“痴人说梦……！”
“我们绝对不会…………输给你这种人……！”

第十九章 刀刃之间
　　锋锐的白刃从我的眼角略过，割碎近在咫尺的、阴沉的空气，细微的风啸声在耳边炸响。我顺着对方的攻击后撤半步，原地固定挽弓搭箭。
　　正如市立图书馆的童话故事常做出的安排，「正派人物们」飞快地凭借临时合作所建立的微妙默契划定了分工，也就是说「旧时代的英雄」与「立场怪异的反派」负责关底恶龙的羽翼，而如日中天的现役主力们自顾自迎上这一切的根源。
　　战场被短暂地分割成三部分。艾丝蒂尔与约修亚的配合攻击总能让我在不经意间回忆起那座雪白的浮游都市——「换做现在的我，恐怕也就是中枢塔里乱窜的、稍微大一点的经验包的水平吧？搞不好比天使羊波波更没有价值呢」——我不由会这样想。
　　他们把一具人偶式兵器拉到战场的另一端，彻底切断它与D的祭司配合战斗的可能性。在艾丝蒂尔的强力封锁与约修亚的精准斩击的双重压制下，这座高大的古代兵器逐渐显露疲态，一言以蔽之就是形式大好。
　　不过此时此刻我倒是完全不应该有更多精力关心别人——
　　我双指扣住箭尖，看准另一具人偶兵器的右臂关节缝隙，抢在它两次攻击的间隙中发出满弓的一击。
　　在古炼金术的加持下制造的兵器快速吟唱咒语，连串的火球追在我脚后炸成一片，我绕着祭祀场的边缘画圈，再次弯弓补了一箭，这一击撞在第一支箭尾上，两相交叠的力量推得它退了半步——超好运的啊！
　　我不再犹豫地抖出弓刃，指尖划过英尼格玛，水形屏障收拢在我自己身上。被古代技术刻入战斗本能的老旧头脑似乎也具有一定程度的预判能力，它扇动翅膀后退，举起完整的左臂朝我发出两把交叠的圆形刀刃——错了。
　　白刃从我耳边割过，生生截断导力魔法创造出的水形幻影，「好好看看现代科技的实力吧」——完全没来由地骄傲着，我在转瞬间撵上它倒退的速度，弓刃刺入暗色机械间的关节缝隙。人偶兵器身后张开的六翼立即回拢，数十把明晃晃的刃口向我紧拥而来。
　　刀刃里盈着穹顶的白，我猛蹬它的胸口，钢铁质感传递在足底是一片刺骨的冰冷，我双手持弓倒翻在它的头顶，六翼交叉合拢在我的正下方，将导力魔法留在原地的虚影碾成碎片。
　　时间似乎从未剥夺人偶兵器的战斗本能，它用左手对准我，我能感受到咫尺之间凝聚起的高温，火焰的温度扑在脸上，灰烬的味道弥在鼻端。
　　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我从它的头顶翻身而过，第一发火球燎着我的发梢，长弓依旧压在我手中，加上我自身的全部重量，它的右臂关节扭出巨大的吱呀一声。我轻盈落地，返身重拧长弓，尖利的弓刃顺着它的右臂关节切了一整圈，精致的机械制品在最脆弱的关节处被撬动，顺着锐利的刀刃拧动，这只右臂被轻松卸下。
　　右臂的缺失使它不由仄歪了一下，本来正对着我的火球向一侧飞了过去，被我轻松躲开。再愚钝的新手也能看出这时候的最佳选择，弓刃抖落，我与膨胀到极致的巨大火球擦肩而过，黑刀刃劈落汹涌的火焰，它退得很快，但我追上的攻击更快。
　　「小人物突袭」——几乎要这样喊出声来，滋滋的导力流音刺在耳朵里，我横着弓刃向旁一扯，重量的不平衡让它的闪避都变得迟钝又东倒西歪，追上它的动作不会比胜过旧市街小孩子的捉迷藏游戏困难多少。
　　「你在这里噢卡农、王你藏在这种地方也太犯规了吧」——过往的笑声几乎要跟着依旧清晰的回忆一起泛上来，阿修莉家的苹果派香气和基约姆大叔店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被尖锐的刀锋斩裂成碎片，掉在地上再找不见，蛇帮笨蛋轰鸣的摇滚乐音响和『崔尼蒂』的轻爵士乐，一切的一切都浑浊成一片古怪的色块，被金铁交加的打击声划破成泛黄的老照片。
　　我一步一步逼近，古代兵器节节败退。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啊。被困在遥远的、不知所谓的过去。瓦吉，阿巴斯，亚泽尔，大家都还在等我回去呢。还有人说好了要请客吃饭的呢，那家伙的请客可是很少见的好吗，我才是要好好珍惜这样看似唾手可得的日常——所以说啊，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就裹足不前！
　　最后一刀，深入古代兵器中央的核心处，一阵机械零件挣扎出的咔咔声后，沉睡百年的战斗天使浑身泛起一阵有规律的抽搐，尖利的六翼也垂下来，沾在地面上小小地颤抖着。它不再动弹。
　　我松了口气，不过现在要宣布战斗的胜利还太早。只是一颗核心受损而已，凭借无所不能的古代炼金术，这家伙搞不好还能恢复相当程度的战斗力。还是在这里把它大卸八块比较——
“影！当心！”
　　支援科领队的大声提醒还是来得晚了一瞬，我一转身正好迎上在眼前爆裂开的透明波纹，那双血一般眼睛仿佛就在我咫尺间的地方张开来，蛇一般的细长瞳孔牢牢地将我锁在里面。我在惊讶中后退张弓，但是身体不听使唤，纯白的穹顶和黯淡的礼堂在眼中晃出了重影，两个，四个，八个，没有疼痛，但是视野里的世界变得诡异至极。
　　我眯着眼睛，能在愈发模糊的视野里看见正准备补上一击的约阿希姆被支援科的攻击牵制住。说到底怎么会有人敢在『缔梦者』面前用精神攻击的招数啊，说是班门弄斧都有点太高看他了，比初出茅庐的小警察去挑战已知资料库中的最强者还差劲一点吧。混沌的感觉很快褪去，视野再次清晰起来，正在我松了口气正准备短暂考虑先料理掉我手中的战斗天使还是给善良可靠的警察小哥搭把手的时候，视野旁侧的猩红色身影一闪而过。
“——！”
战斗本能拉扯出的阻挡仿佛撞在了石头上，血红假面几乎贴在我鼻尖上，冰凉坚硬，富有实感，空荡荡的面具眼洞里一片荒芜，那面具后面空无一物，只有漆黑的原罪。
“——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用力一推手，『屠啸』挡在我们之间，将我和它的身体弹开。弓身上响起的尖利鸣叫几乎刺破我的耳膜。血红色的长袍下面探出苍白纤细的手指，『领主』踩着细碎的舞步，旋着身逼近我，很轻盈，很快，很——奇异，像什么缩地成寸的东方法术，我一收手的工夫，它已经欺身到我面前，那只手轻轻搭在我手腕上。
　　它的肢体冷硬得不像活人，箍住我的力气大得惊人，我猛地一挣，它纹丝不动。它旋转着靠在我身上，仿佛在和我跳一支贴面舞，硬面具屡次在我脸颊上蹭过。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咬着牙，呼吸尽数扑在它身上，而紧贴我的这具身体冷得像什么假人形，“莫帝特应该杀了你了。”
　　它好像是笑了一声，我听得不真切，它踩着不知什么节奏，不知名的曲调，在战场中央一圈一圈地旋转。它牵着我的手，更准确地说，它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指，而我根本动弹不得。它从我的右手臂弯转到左边，弓背，下腰，足尖旋转，踢腿，抬手，它像音乐剧的中心，而我像形容僵硬的枯木，仿佛是被它拉扯着陪它舞完一曲的尸体。
一舞结束，它弯腰向我行礼。
“哪怕他的本质中有再多『非人』的杂质，他始终只是此岸的『人类』，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永远无法跨越那条『线』。”那张面具望着我，在我虚妄的幻觉里，张狂的笑几乎占据我的整个视野，“此岸的『人类』，怎么可能真的杀掉『神』。”
它吻我的手背，扣住我的手指轻轻一扬，红色的身影像糖散在水里，溶在炽热的空气里，升腾起的热气被冰冷的刀刃切开，我颈后一片冰凉。
　　我猛一矮身，十几支利刃在我头顶合拢，恢复行动力的战斗天使正站在我身后，金属制的面甲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咔咔的机械音，我听见圆刃划出轨道的声音。
　　我没再给它任何反击的机会，长弓顺着矮身的动作就画成一圈斜上刺去，圆刃从那只左臂中滑出来一半，磕在弓身上弹了回去。这一斩又重又准，直直刺进它的左边肩甲之中。我向后一回力，更重的一斩朝着肩甲的缝隙就刺了进去。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起，我向前踏步，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弓身之上，战斗天使无声着，『屠啸』鸣叫着，它的左肩应声落地。
　　六翼再次收拢过来，刀尖在我颊侧不过几十里矩的位置合拢成骇人的铁处女，我不闪不避，一收手回刀，撞在它的身体上。坚硬的钢铁硌得我肩膀生疼，合拢的利刃成了致命的拥抱，白刀锋成了装饰品，刺在我鼻尖前，再不能前进一里矩。
　　我笑，袖中短刀滑到掌内，反手推进它的胸口，已受损的核心中央。
“……不要小看『人类』啊，混蛋。”
古代遗物的身体轰然崩塌，苍白的穹顶再次展开在我面前时，我稍稍回头就能对上身后那双红眼睛，繁复的宗教服饰。约阿希姆没有看我。
　　我转过身，我向他走去。眼底翻起浅淡的猩红色，手腕在微微发烫，我把长弓和刀刃都收在身后，眼中只有那双红色的眸子。血红色的，和猩红的薄雾交织在一起，甚至很相称。平静，稀薄，寡淡的感情。
　　我站在旁侧，我抬起眼睛，我的思维似乎盘踞在穹顶之上，俯视这片善与恶的战场，恶龙盘踞的洞穴，英雄的诞生地。
　　我轻声笑。
“约阿希姆医生，玩弄信仰和精神是这么有趣的事吗？”
　　“哎……？”奇怪的家伙被吸引到注意力了。
　　我没有搭理他。
　　“也是呢，不能指望你这种烂到骨子里的家伙懂什么自我反省，把奇怪的『神明』随身携带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呢？这种像垃圾一样的东西可是很污染环境的噢。”
　　“要说污染环境的话虽然我们『噬身之蛇』也差不多啦。啊，不应该说『我们』，我已经辞职很久了。但是你果然还是让我很火大。”
　　“千万不要说「这种事情跟我无关」这种话噢，推卸责任的男人真的一点都不酷。说到底擅长白刃战的男人比玩弄魔法的男人有魅力多了不是吗，你这种只会满口大话但真的打起来连身体都懒懒散散动不起来的废物连那边的红毛笨蛋都不如，还是尽早把那身丑得要命的衣服脱掉换回自己的破烂白大褂才合适吧。”
　　“喂喂，这话可算是人身攻击了啊影酱！”
　　“不会自我反省的家伙也最讨厌了，你这种恶心的家伙哪里有站在这个地方当最终boss的权利啊！换我来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就是，我超级生气的，生气到连平常都乱糟糟的力量都能打理好了，生气到状态好到爆炸噢。”
我深呼吸了一次，情绪平静到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猩红色的薄雾安静地盘踞在我视野周围，等待我的调遣。
“那么，试试看你梦寐以求的这份『力量』吧。”
　　“——『幻境之封』。”

第二十章 灾难的预兆
　　意识逐渐回拢，泛着白的意识空缺散去，我在铺开的视野中央看见约阿希姆退了好几步，动作停滞下来。另一边的战斗天使似乎也被安全解决掉，艾丝蒂尔在一个漂亮的甩棍之后匆匆向我这边跑过来。
　　——好像出风头有点出过头了。我踉跄了一下，在跌倒之前被一把扶住，布莱特笨蛋的关心来得跟她的援手一样快。
“当心啦——”艾丝蒂尔拉住我的手臂，叹了口气，“真是的，哪怕对莱特来说这太勉强了吧。”
　　“没办法否认呢……”我跟着她叹气。
　　支援科的人围拢过来，护在我们面前。
“……好……！”罗伊德警惕不改，但是小小地叹了一声。
　　“哈……看来这场赌局是我们赢了啊！”兰迪护在最前面，“多谢了影酱！”
　　“老老实实地投降吧……！”
『D』的大祭司伏着身子，大概还被困在攻击的余韵里，颤抖着，看上去站立也不太稳，但他的神情和姿态都没有处于下风的意思。——看上去很不妙啊。这种不妙的预感在他的笑声里达到顶峰。
　　“呵呵……哎呀呀。”他用撑着魔导杖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吧……如你们所知，『真知』的效果并非只是单纯强化身体能力……它还能强化感应能力，进而引发出服用者的潜在能力……”
　　这是我早就知道的……
　　“只要将这种使用方法发挥到极致，即使是这种事也可以做到……！”
　　“——不好！快……”
　　我这话只来得及说出一半，血红色的巨大眼睛在脑海深处张开，怨毒的荆棘瞬间攀附在我周身，像被看不见的小鬼死死抱住了四肢，从思维到身体都停滞住，动弹不得。
　　大意了啊……
　　“什么……！？”罗伊德惊讶地出声。
　　“这是什么！？”
　　“空、空间……被封住了……！？”支援科的技术人员艰难地判断现状。
　　“这、这是……”利贝尔的笨蛋还算识货，“怀斯曼的『魔眼』……！？”
　　“不可能……怎么做到的！？”
　　“呵呵——”约阿希姆的笑声仿佛是直接响起在脑海里的，“你们三位似乎有着相当有趣的经历呢。『利贝尔方舟』和『影之国』吗……”
　　“这家伙……可以窥视我们的记忆！？”
　　“喂喂这样会让我多少有点受挫啊……”
　　“难道说……”约修亚挣扎着抬起头，“这是从我们的记忆中再现的吗！？”
　　“怀斯曼……哦，这个人似乎和我很有共鸣啊。”约阿希姆闭着眼睛，咀嚼美味的神情逐渐浮现在他脸上，“『噬身之蛇』的情报也远比想象中更有趣，还有那个家族和『诅咒之子』……呵呵……似乎能让我好好开心一下啊。”
　　“…………………………”
　　“呜……竟被这种家伙……”
　　“恶心的名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更恶心了啊……”我叹口气。
　　“呵呵……赌局是我赢了。”约阿希姆不理会我们的话，他慢慢从台阶上逼近，“——现在立刻就让你们服下『真知』如何？这样一来，你们就会任凭我摆布……而琪雅大人应该也会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从而回归教团吧。”那双眼睛里尽是些令人作呕的狂热与古怪欲望。
　　“你这混蛋……！”兰迪的威胁显得格外无力。
　　“这、这就是你引诱我们来此的目的吗……！？”
　　“呵呵，不然我为何要特意抽出时间来见你们这些蠢货？一切都是为了琪雅大人……”自我陶醉的笑声盘踞在穹顶上方，“除此以外，还能有其他理由吗！？”
　　“……你、你这……”
　　片刻的沉默，支援科的领队抬起头。
　　“……你既然已经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了……到底还有什么理由要执着于琪雅……？”
　　『D』的大祭司似乎一愣。
　　“此话怎讲……？”
　　“罗伊德：就算她真的出生在五百年以前的时代……但终究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吧……？你都已经怎么强大了，为什么还要对琪雅如此执着……？”
　　“的、的确……”
　　“这真是最根本的疑问呢……”
　　——倒不如说你们才注意到吗。这点绝对很奇怪吧！
　　约阿希姆也愣了好一会，他压着嗓子，古怪的笑声几乎是被掷出来的。
　　“呵呵，我不是说过吗，她将会成为真正的『神』……竟拿我这点力量与琪雅大人进行比较，实在是愚蠢至极……不，呵呵……应该说，真正比较本身就毫无意义吧……？”
　　……根本什么都没说嘛。
　　“莫名其妙……”红毛的想法跟我完全一致。
　　“真是……跟某人如出一辙啊……”布莱特笨蛋直接给他下了定义。
　　“也罢……事到如今，我就直接问了。”罗伊德的问话稍稍一顿，“——琪雅为什么会出现在竞拍会的会场？”
　　“………………………………”
　　“的确……关于这一点，仍还是个谜呢……”
　　“那些黑手党……似乎也毫无头绪……”
　　这我倒是多少有看见一点，但是似乎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分享我的情报。
　　……说到底，莫帝特为什么要带我去见这一幕？他看上去对这件事早有预料，莫非这事的幕后推手还有他一份吗？看这位大祭司的表情似乎也是一头雾水。
　　“……我再问你，”罗伊德似乎叹了口气，他紧接着发问，“杀害我哥哥——凯·班宁斯的人是你吗……？”
　　啊来了，英雄的旧恨戏码。
　　“哦哦……是吗，原来是这样啊！”约阿希姆恍然大悟般的一抬眼皮，“原来如此……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年龄相差将近十岁……哥哥殉职之后，弟弟离开了克洛斯贝尔，然后又回来了吗……哈哈——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没想到你就是那个棘手男人的弟弟……！”
　　“……可以将你的回答理解为承认吗？”
　　“呵呵，当时他的确已经快要查到了我头上。因为他实在是个麻烦，我就指示鲁巴切去消灭他。但是最终杀死他的似乎是其他势力。三年前，马尔科尼将其当做自己的功劳，想卖我个人情……但加尔西亚却对此表示否定，所以不可能是他们干的吧。”
　　果然，还有其他势力。这个神秘的『第三方』想必和莫帝特有联系吧，但是这背后的神秘人是——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从我那个讨厌兄长嘴里撬出来点什么！我暗暗决定。
　　“原来如此……我想也是这样。”支援科领队的声音稍稍一沉，立即明媚起来，“——因为大哥他才不会败给你这种人。”
　　“！！哦……你这话倒是很有趣嘛。”
　　“琪雅出现在拍卖会场的来龙去脉……对你来说，大概也是预料之外的突发事件……因为你不可能轻易放手，将自己尊为『神』的存在交予他人……”
　　“……的确……”
　　“那样就太不合理了呢……”
　　“……的确，那一天……”约阿希姆叹了口气，“琪雅大人终于从漫长的呃沉睡中苏醒……可是，当我得知此事时，她便已经不在这座祭坛里了…………我想，恐怕她是迷路乱走，无意中走到了地面之上……”
　　“然后偶然钻进了那口原本装有展品人偶的箱子？”罗伊德厉声否认，“——太荒唐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黑月』事先就得知了这个情报。也就是说——在这次的事件中，连你这个身为幕后黑手的人也有很多事情并不清楚。”
　　“唔……”
　　“哈哈……戳到要害啦！”
　　“罗伊德，好厉害……！”
　　“不愧是搜查官呢……”
　　“是艾丝蒂尔绝对打不出来的头脑压制！”
　　“喂、喂！”
　　约阿希姆一挥手打断所有人。
　　“那、那又怎么样！只要琪雅大人能回来，像这种细枝末节的疑问——”
　　搜查官的回应还是冷静甚至略带嘲弄的。
　　“『真之睿智（真知）』？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偷看别人的记忆，模仿别人的能力而已吧……你以残酷实验为基础完成的药品也一样……那只不过是折磨无辜的孩子们，反复进行愚蠢的试验，在经过无数次错误之后，偶然得到的结果。那种东西，又岂能算是什么『睿智』……！”
　　“你、你小子……”
　　“的确，以『睿智』来说，未免也太下作了……”
　　“……我觉得就算说是**也没有问题。”
　　“抱歉，我觉得怀斯曼的品格好像都比你强得多……”
　　“嗯……我也有同感。”
　　“不，作为受害者我觉得还是不可以比烂……”
　　“……而且，现在……你还企图将那无聊的幻想强加在琪雅的身上。强加给那个如阳光般明朗，纯洁善良，天真烂漫……而且温柔体贴，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孩子……！”
　　他这话的尾音越来越高，仿佛实质般撞在每个人身上，击打得约阿希姆甚至有些摇摇欲坠，语言的力量沉重又确实。
　　“——我们绝不会让你的愚蠢计划得逞！！”
　　这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掷地有声的言语爆发出巨大的斗气，我突地感觉到身上一松，挥之不去的血色视线也消散了。比起所有人明显一松的神情，约阿希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甚至退了半步。
　　“不、不可能……”
　　“啊……”
　　“身体能动了……！”
　　“束缚……解开了……！？”
　　“原来如此……他的『魔眼』终归只是复制品而已……一旦内心动摇就无法维持，只是这种程度的未完成品吗……？”
　　“打假……也算是条子的工作吧。”
　　“罗伊德凭借着气势，把它打破了呢……！”
　　“——约阿希姆·琼塔，你的伎俩已经被我完全看穿了。”罗伊德对着面前长长的阶梯下渺小的人形举起双拐，“接下来，不管你再怎么挣扎，也绝对无法使我们屈服。还是老老实实地投降吧。”
　　约阿希姆不断后退，小小的呢喃几乎粘连在一起，滴落在金色的长阶梯上。
　　“哈哈……伤脑筋啊…………这样一来……只有……了吗……”
　　“……？”
　　老实说，不妙的预感。
　　“喂……你在嘟囔些什么啊！”兰迪紧着武器，上前了一步。
　　“呀哈哈……！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只有拿出杀手锏了吗！！”
　　约阿希姆爆发出凄厉的尖笑声，他从衣服里取出一瓶红色的药片。
　　“什么……！？”
　　“那、那是……！？”
　　疯狂的大祭司把魔导杖扔到一边，慢慢拧开药瓶。
　　“呵呵……告诉你们吧。这才是真正的完成品，才是有资格被称为『真知』的最终形态……如果将你们得到的那个称为『蓝之睿智』……那么，这个便可称为『红之睿智』吧……”
　　“难、难道说……”
　　“那就是把混账秘书和哪些黑手党变成怪物的……！？”
　　“哈哈哈——完全没错！！”
　　——不好！
　　来不及出声提醒，我的第一反应是快速冲到他身边阻止他的行动。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吃下这东西。
　　不然就有什么东西再也无法挽回了。我要失去……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不允许，我绝不允许、绝对不能承受的失去……
　　绝对不可以！

　　第二十一章 宿命
　　“糟糕……！！”
　　——来不及了！
　　就在离我很近的位置，我甚至听得见喉咙的吞咽声，约阿希姆仰着头，那瓶红色药片被他全部吞下，空玻璃瓶掉落在地面上。
　　“！！”
　　“一次服用那么多的话……！”
　　“莱特！快回来！”
　　不用她说，我根本没触到他的身体，动作只在一半止住。我退回到这群笨蛋中间。
　　约阿希姆跌跌撞撞地后退，一步一步都踩在他的长袍下摆上，金色摇篮的影子映在他身上。他几乎被阴影吞噬殆尽。
　　“中毒症状……！？”支援科的笨蛋还在担心恶龙的身体健康。
　　“总、总而言之，必须让他快点吐出来……！”
　　“不……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看见了……我看见了……！”低低的自语逐渐胀大成古怪的妄语，“……伟大的『D』…………失落的力量之源……！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恐怖的力量聚集在他身上，红色的气盘旋而上，血色的漩涡涌起在殿堂的正中央，血气，嘶叫，有如实质的死亡气息盘踞其上，破裂开的、黏滞的红颜色，肉体，在这一切之后探出头来的是巨大的、血红色的狰狞怪物。像来自地底，我几乎回忆起那块蓝色方石，嘈杂的恐惧。
　　“什么……！？”警察小哥几乎后退半步。
　　“……这、这……”
　　“喂喂…………开玩笑吧……”红毛反倒横着战术斧挡在所有人面前。
　　“这、这种灵压是……！？”
　　“约、约修亚……这是……”游击士笨蛋的目光往旁边移了一下。
　　“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前同事也是一脸凝重，“说不定，比与至宝融合的怀斯曼更加……”
　　“喂喂这个比较也太可怕了吧，我会被吓到转身就跑的噢！”
　　“啊啊……真畅快……”化身怪物的大祭司完全没理会近在咫尺的惊惧与难处，他的身心似乎都沉浸在更远的地方，“此刻……吾终于掌握了万物之真实……世界的根源本质…………与那些被隐藏的意图……”
　　疯子。
　　怎么会真的有人变成这副姿态还无动于衷，所谓的真相或者本质真的有这么吸引人吗。生命的本质不就是在清晨的黄金阳光里喝一杯甜牛奶吗，不管窗户里会爬进来东方的杀手还是自己家的怪人哥哥，这样的平凡不才是最值得用生命去追寻的吗。
　　变成这样的怪物，可连公寓楼都走不进去啊。
　　“呜……快醒醒吧……！”支援科的leader咬着牙，“那些都是虚幻的假象而已！所谓的『真实』，绝不是如此轻易就能掌握的……！”
　　“呵呵……那只是人类的能力极限……”轻飘飘的笑打断了他的话，“而吾能看到一切……琪雅大人失踪的经过……以及你哥哥死亡的真相……还有克洛斯贝尔这片土地无法逃避的命运……”
　　这种「宿命」的感觉也太糟糕了吧，像被穿在一条鱼线上不断挣扎的小虫子，命运从尾骨穿进去，又从嘴里吐出来。
　　“唔……”
　　“虚张声势……！”兰迪嘁了一声。
　　“已经没有让你们活下去的意义了……”这声音似乎来自地底，或者更遥远的次元，“哀叹着未至真理之境地的不幸命运，葬身于此吧……”
　　所有人都备出武器。
　　“……和秘书先生的魔人化似乎不是一个档次呢……”缇欧提醒。
　　“嗯，这战斗力的差距好像太大了啊……”
　　“但是，这场战斗似乎是无可避免的呢……”大小姐的眼神极度坚毅。
　　“嗯……拿出全部的觉悟吧！”主角队的勇者大人开始报菜名，“——艾莉、缇欧、兰迪，影，还有艾丝蒂尔和约修亚。这是最后的战斗了——请大家全力以赴吧！！”
　　“噢！”
　　巨大的灵压从头顶压下来，说不忌惮是假的，但说到底我从几年前就已经在这类的危险战场里穿梭而行，这种程度的怪物早就——
　　王都的地下遗迹——没有参与最终战场。中枢塔的『辉之环』——中途退场。影之国的『领主』——被人强行送走了。
　　——说到底这种程度的怪物我根本是第一次见哎！是跟最新的主角们没什么区别的初心者哎！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对着笨蛋游击士叫一句『前辈』会比较合适啊！
　　迎着自漆黑穹顶压下的庞大手掌，我不退反进，弓刃织成一片从冰晶凝结的手背上咬过去。触感像石头或者木块之类的无机物，钢铁似的怪物岿然不动，只是一翻手，我几乎从他的指间跌落。接连而至的落雷追在我脚跟后劈出一道焦痕。
　　“莱特！当心！”
　　不需要前辈们的提醒，沉重的风压声直直地割在我耳朵后面，十数把刀刃割裂空气刺在我身后，我重重地往前一扑，嚓嚓的刀声钉在地面上，像敲响连串的钢琴键。我一连几个翻滚，风声停止的瞬间转身搭箭，箭矢准准地刺在他的手臂关节里。在某些诡异的神话传说中神圣的、高贵的阅读者发出嘶笑，他拔掉手上的箭矢，像驱逐无趣的蚊虫。
　　“哼哼，拒绝吾等的邀请，原来也就只有这种本事吗……”他笑，这笑声里的讽刺一点不收敛，“宿命啊，你知道你的命运之线编织到何处吗……”
　　“你这算是在众目睽睽下暴露少女的秘密噢。”我后跃躲过他毫无征兆的一击，箭矢连击，他满不在乎，“我可是要跟警察举报你侵犯隐私权的。看，警察和游击士就在那边。”
　　“愚昧……”重重的嗤笑声，接连的雷电与交织的冰火将我们的小队切割得七零八碎，“我已比肩神明，伟大的『D』啊……我早已不需要你这劣等的复制品了，和你在乎的人一同葬身于此吧……拒绝真理的愚昧之人啊……”
　　“哇哦。”
　　落雷、冰尘和火焰在熟悉他的动作之后变得更好躲避，这家伙的进攻说到底也就是威力巨大，速度和动作间的破绽都很大，当然防御也是很让人头疼的部分，不过女神总不可能给我们过不去的「试炼」吧——对所有事情都这样乐观看待的话，慢慢就会觉得生活也不过如此了呢。
　　“我在乎的人到底是谁呢？”我还在跟他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伟大的『D』能不能多少指引我一下？”
　　“可笑。”这次他不理我了，重重的一爪落在地面上，地板皲裂摇晃，站立变得困难。
　　“！”
　　不妙的感觉从心底攀上来，来不及多思考，我向后拉开大段距离，手指在腰间的护石上一划而过，就穿越冰雾与烈焰后寥寥的可见之地中，水红色的微光朝着那边的人影直刺而去。
　　“当心——”
　　一句提醒都来不及落下尾音，轰隆隆的落雷炸响满地，速度快得惊人，我脚尖前的地面被劈裂成碎块，石块击打在我身上水色的防护罩上叮叮当当的脆响，脚下的裂缝以惊人的高速蛇般蜿蜒而来，扬起的灰尘把另一侧的几人挡得严严实实。
　　我顺着攻击倒退到破裂的悬崖边缘，又向旁边拉开，而血色的尖爪与此同时撕裂空气，从头顶斜刺来。恐怖的攻击眨眼间到了鼻尖，但也就是那一瞬间我看见了——
　　金属色的硬质表壳下，鲜红色的肉质。
　　弓刃交错，声势浩大的一击只被我稍微阻了一下，可怖的力量推着我向后刺了十几亚矩，这两秒之间有两三种颜色的魔法光芒在我身上闪过，水红色湖蓝色金黄色的防护罩又在两秒内接连破碎。
　　“影！”
　　“没事吧影酱！”
　　笨蛋们的喊声也跟着传来——看来大家都没事，那我就不用束手束脚还要在意伤员了。我笑起来。
　　“——开什么玩笑啊！”
　　尖爪刀刃的力量消散在这一击尾端，咬死的弓刃向旁侧一拉，我只往后一跃，稳稳地站在最中心。
　　“我可是『圣约盟』的三号老大呢。”我大声笑，“哪有那么容易就倒下啊！你这家伙连瓦鲁多的魅力都不如噢，鸡冠头至少还有点漂亮发言和漂亮动作嘛，你不过就是一只大号的钢铁魔法发射器而已。”
　　利刃与箭尖向前，直指这只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掌中央、血红的嫩肉。
　　“赶紧哭着鼻子回家找妈妈告状去吧，混蛋青少年。”
『血影繁星』
以这一击做反击的狼烟，我们这支混搭小队飞快地集结起来，撑过了冰火雷电与钢铁利刃，在开裂的、黄金颜色的躯体之下，悲惨的痛苦的嘶吼正从那只几乎被疯狂吞没的怪物之口中宣泄而出。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不对。这应该是胜利的号角，毕竟我从不在意幕后黑手的生命权，但很奇异，古怪的、微妙的不祥预感包裹了我。我几乎木楞在原地。
　　——不对劲。
　　“这、这是……！”罗伊德不由退了一步。
　　——不对，不可以。我亲手推倒了什么。有一块巨石正从山顶上滚落下来，山脚下站着的是谁。
　　“好、好像已经完全失控了……”猫耳少女的判断精准又残忍，“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的肉体恐怕已经……”
　　——不、不是这样的。崩溃的不只是他的肉体。到底是什么。
　　“怎么会……”大小姐几乎呜咽。
　　——不可以、快住手，求求你们，快停下来。
　　“……呜……”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
　　恐怖的嘶鸣声冲破那具破碎的肉体里撞碎凝滞的空气，怪物的双手深深刺入地底。那几近神圣的穹顶，倒立的女神与恶魔纠缠不清，被荆棘捆扎了一层又一层，尖锐的黑色荆棘，刀刃一般——一般。
　　“不要……”
　　这一声几近哽咽，几近哀求，又被掩盖在尖锐的破土声里。像刀尖划破皮肤，像血流出来，太快了，什么都看不清，致命的黑荆棘在我们周身轻轻一裹，又重重一落，银色的刀光耀在有毒的尖刺之前。那是什么。
　　名为『不祥』的刀刃在霎那间与恶魔的处刑物进行了数百数千数万次的交锋，他与恶魔的象征一同应声而碎，有人在我耳背轻轻笑了一声，我们毫发无伤。
　　看不清。看不清。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石头落下来了吗？
　　——又是谁站在那里？
「那说好了！等我回来！回见！」
　　「再见。」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哦！！”
　　一切发生得太快，第二轮荆棘在一个呼吸间又攀上身体，这次的枝条比刚才细窄弱小了太多，尖刺也只能划破皮肤，但要挣脱似乎也并不容易，缩紧的荆棘拽来窒息感——在正义伙伴们的震惊与不甘里，我的情感与思维似乎已经飘离到了太远的地方。
　　是谁，是谁，怎么回事，我失去了什么，我获得了什么，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感情空洞洞的，像有什么太剧烈的部分被硬生生地挖去了，留下一片显眼的空白。
　　冰冷液体的触感太明晰地刺痛着，是泪水吗。我眨了眨眼，液体落在舌尖上是咸涩发苦的。
　　是泪水。是为谁而落的泪水呢。我都快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落泪是在什么时候了，十年前吗，离家的那天吗。
　　等待了十年的泪是在送别谁的离去呢。
“呵呵……虽然我不是你的哥哥，不过也可以提供一次特别服务哦。”
　　“哎呀，这样子也太狼狈了吧。放心吧，我这算是售后服务，不收钱的。”
　　清亮的少女声与轻飘飘的青年声音将重重叠叠的黑色帘幕刺破。机器的轰鸣，刀刃的破空声，正义的勇者乱七八糟的呓语，我被方才察觉到的窒息感紧密包裹，什么太清晰的声音都听不见，情感又堆叠得几近崩溃。我只能感觉到被紧紧束缚的身体一松，似乎被一个人扶了一下。
　　“我来得还算及时吧，”有个人在我耳边笑嘻嘻的，“影大人看上去状态还不错哦。”
　　——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我想找的人不是他。
　　那个人才不会用这个名字叫我。
　　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微弱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虚弱的泣音，我哭着，声音被泪水挤得七零八碎。
　　“我要回家……”我哭着说，“带我回家……求你了、求你……
　　“让我回家……”

后日谈
距离『太阳之砦』的最终一战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克洛斯贝尔的重建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特务支援科暂时被打散，分别进行复健和追捕教团残党的工作。艾丝蒂尔和约修亚似乎终于是抓住了那只『小猫』，虽说我不记得自己因为什么原因没能见证到这历史性的一刻。诺尔消失得和出现时一样突然，他一边自称先回结社做这次的书面报告一边笑嘻嘻地跟我说「不久后再见」的样子真的让人只能给他一巴掌然后逃跑。庞大的『鲁巴切』彻底消失，『D∴G教团』也在一现后飞快地销声匿迹，流通在外的『真知』也被尽数收缴。一切似乎又恢复平静。
　　我作为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也被新市长颁了『荣誉市民』的证书，顺便把我没有作住户登记的老问题就解决掉了，从此以后我也算是克洛斯贝尔的正式居民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圣约盟』和『剑蛇帮』依旧天天叫嚷着约架，我照例做入不了口的料理买没人爱喝的苦番茄汁，前些日子听说瓦吉将要加入『新·特务支援科』的消息，大家还办了个小小的派对以庆祝，亚泽尔笑我「影酱终于要成为我们的老大了吗」，瓦吉就跟平常一样撑着下巴点头说「那就交给你了」——什么啊，都说了我跟这种小孩子打打闹闹的组织完全没有关系好吗！
　　房东爷爷来找我收过一次房租，我手忙脚乱地填材料找现金，掏空了钱包才把这个月的房租交齐，生疏得像第一次做这些工作一样，巨大的日常开支也超过了我的想象，说到底我为什么会一个人租两居室啊，我都快考虑招募室友了。另一间卧室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丁点人类居住过的痕迹——真奇怪。
　　要说少有的一些变化，大概就是我在生活中时常觉察到的一些违和感了。比如我明明独居却租住一间两居室半年之久，比如我分明已经租房了大半年却还是对缴纳房租的流程非常生疏，比如我的经济拮据到现在都得开始考虑番茄鸡蛋的打折情况了但在过去的半年间我却从来没感觉到窘迫，比如『太阳之砦』一战的最后——
　　——我到底是为什么让诺尔提前把我送回了家？
　　过去半年中的许多记忆模糊得无法深思，尤其是那一战的结果，就像是被纷乱的感情架在高楼上的空中都市，仰着头看得脖子和眼睛都一阵阵地发酸，但依旧探究不清。大多数时间里，我都会被生活追赶着把这些无所谓的小事抛之脑后，但现在我是实实在在地看着账单可以发愁了。过去的半年里是有什么特殊的经济来源吗，好在意，能不能把我的钱包给我找回来啊——要不要去找个打工呢。
　　非常适时的，我的英尼格玛响了起来。
「喂？」
　　「是我……对，没错。」
　　「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有什么问题吗？」
　　「啊，这个我知道。我跟支援科的几个人都还蛮熟的。」
　　「嗯，新人也认得……」
　　「哎？等等，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怀疑我听错了。」
　　「……」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不会是诈骗联络吧？」
　　「…………」
　　「……………………………………」
「也就是说，这是来自迪塔市长的正式邀请了？」
「邀请我加入『新·特务支援科』，是这样吗？」
　　「这个也太……」
　　「哎？你说工资多少？包吃包住？」
　　「——我接受。」
——————————————————————————————————————————————————零轨 The End————————————————————————————————————————————————————————————————

终于是在十年期之内，零轨，堂堂完结！从小城市的木桌子前的小手机写到现在东京都内的一人居里了呢，真的发生好多好多事经历了很多很多，追着法老控追着轨迹追着我喜欢的孩子们来了东京还收到了法老控寄给我的新年贺卡，一直没变的只有追更轨迹吐槽法老控和琢磨影酱的故事啦。不知不觉居然写了整整四部的主线，虽然写得很慢但好歹是坚持下来了。光是写下来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值得自豪了！！
没有弃没有扔也没有太监！而且还阶段性完结了三次！可厉害死我了，插个腰。虽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倒不如说这个贴吧的生态也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做事当然要有始有终才好啦！这些话也当做是自己给自己说的吧。
影酱和哥哥的故事算不上精彩也绝对称不上有趣，但他们确确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下来，我喜欢了十几年的是法老控的轨迹，也是我自己的轨迹。「成长轨迹」——这种感觉。我每个时期的思想、文风、写法都被确确实实地保留了下来，当然啦角色也在跟我一起成长。我很开心能把这一共十二年的，我的和他们的和曾经喜欢我关注过我的人的轨迹都记录下来。想到今天完结主要是因为跟朋友吐槽「要是今天把哥哥写死那他得四年过一个忌日了」——这么想着居然就真的动笔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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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今后的打算：
这类原创角色类的同人早就不是主流了，甚至在现在还多少有点被嫌弃的趋势（愈发苛刻的同人创作环境啊…），贴吧也不再是适合同人创作的社区，影酱和哥哥的故事我还会继续写，但不一定会【实时】【快速】地发表在这条帖子里。我也许会挑选一些更宽容也更合适同人的平台发表，也有可能做单机写手，或者出版同人本。但毕竟现在也有在更新其他的作品嘛，能分在这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脱离开「同人」这个视角，我也在把他们当做「同人oc」产出各种作品（短篇，if剧情，图一类的，当然也包括主线），这些会根据我的喜好和心情发在一些其他的社交平台上。另外，我也会产出一些无关原创角色的同人在其他平台。
同时，我也在进行这部作品的重制和整理，因为加入了新角色（诺尔）和嫌弃十三岁的我的文笔和剧情（难免的），我也会在同时进行重制版的制作和书写。
现有剧情的更新与旧剧情的重制的比例和安排我还没有考虑好，目前会在让我自己最舒服的状态进行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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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热爱继续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