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次次的交集，从相识到了解，从了解到相惜，从相惜迟疑着走向那个模糊的结点。
……“你啊，有时总是被你气的不行。却也忍不住沉溺于你的温柔。仿佛要溺毙在其中。”花间有点无奈地摇头。
……“那你爱上我了麽？”那人问得嬉皮笑脸，全然没心没肺的模样。
……“你想听真话？”花间弯眼，扬起唇角，静静凝视着对方双瞳。
难得，那人竟也似害羞了般，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懒得知道。不说也罢。”
然后没多久，那人又会赖皮似的一如既往地黏过来，抱着花间的腰，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甜蜜又温柔，“岂旃，岂旃……”
花间总是安抚地拍拍他手背，笑容是淡淡的欣然，“沫卿。”

三。
天渐渐转了寒凉，葱茏灿黄的美景不再。唯剩枯枝败叶洒了一地。
藏剑忍不住又紧了紧衣领，“岂、岂旃，我好冷……”说着打个抖了就往花间身上靠过去。
花间知他半是真冷半是调笑，也没太计较，只由着他闹，塞了袋子热腾腾的浆乳过去，“拿着，喝下去暖暖身。”
藏剑继续窝人颈边，蹭啊蹭，像只小动物一样，搞得花间哭笑不得，“喂喂，跟个孩童般，不脸红的麽？”
“为什么要脸红？”藏剑一边喝着滚热的浆乳一边眨眼看过去。满脸的坦然和无辜。
花间望了望天，“忘了你这货脸皮堪比城墙。”话落就被一片温热堵住了口，然后就是有一股暖流漫过来，下意识地咽了下去。唇上流连着那人散不去的温柔热度。心也跟着化成一片如水温柔。
始作俑者笑得理所当然，转过脸握紧花间藏在袖子里的手，好像这般牢牢抓住，就能抓住这人陪着自己，走过这一季又一季的春秋。

五。
“好，别动，往左一点，嗯，往中间，中间。好，再把手抬一抬。”花间一面笔下挥毫，一面不时拿笔上量下量的地将人量个遍，“哎，好，就这样，别动。”
然后就看到藏剑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定格在那里，一脸无奈，“岂旃……非得摆这样的姿势麽……”
花间一边笔下如飞，一边抬头看看，“怎么，难道你不愿意？”
“哪会，哪会”藏剑不禁额头一滴汗，岂旃发话，自己断没有不从的道理，虽然眼下这般有点不亚于上刑的痛苦。
花间忍住笑，一点一滴勾勒出那人的灿金轮廓，如梅如菊的风骨，唇角含笑的爽利。仿佛哪一点都可以让他心动。
最终落笔一瞬，那人贼笑似的靠过来，扣住他的腰身。附在他耳边温言笑语，“你说晚上我要怎么讨回来？”

六。
温存缱绻的时光仿佛一瞬，天蒙蒙亮时。花间静静靠在藏剑胸口，笑着问，“如果哪天……我离开了……”
“不会。”
花间有点惊怔，抬头去看那人神情，少见的固执冷绝。垂了眼，摇头微笑。手掌被握住蜷在他手心里，然后被放到心口，“因为你永远都在这儿。不准离开。”
“好……”花间合眼笑起来，凑过去，轻轻在他眉间落下一瞥淡淡的吻。像一瓣雪触在额前，飘渺的破碎的温柔。
仿佛昨夜沉溺于颠倒狂乱，蚀心腐骨的美与痛都在一瞬变得有点遥远。
藏剑似乎是有点置气般的将人压在身下，一遍遍地吻他的眼睛和嘴唇。无比爱恋又有点不肯放弃的执拗，花间只是伸手环抱住人脊背。仰着头任由他固执的吻蔓延开来，种在心尖。又温柔又疼痛。

七。
花间静静跪倒在树前，捂着心口，有些发颤。“沫卿……”
“岂旃，你看你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岂旃你冷麽？我给你暖手，好不好？”
“岂旃你又笨了哎，哎哟，别打。要残了。”
“岂旃”。“岂旃。”“岂旃”……
才发现回忆的空格里，满满当当都是他的影子。温柔的眼睛，常挂在嘴边的笑容，利落的身姿，调笑的话语，还有全部的包容疼惜。
都留给了他。
沫卿……
花间不由得用手捂住脸，有滚烫的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带着凄艳的色彩。
败了，终归，是我败了……他想，败在你给的温柔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沫卿。我喜欢你。

八。
分别后的日子，花间照旧循着自己的日子。作画，饮酒，看天。只是发呆的日子一点点变长。
偶尔才回神，握着手里的墨笔久久不曾言语。
即使有同门来过问，他也一律以无事或很忙为由，一应拒之门外。
若非那人来……这心，又怎能得到救赎。
哀莫大过于心死啊，笨蛋，你听得到麽？

九。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都不会遇到像他那样的人了吧。花间笑叹着想。迟钝如自己，体会不到那人的用心用情。总会一味沉浸自我认为的世界，硬生生地逼着他离开。
心口被划得鲜血淋漓，不可遏制的痛浅浅泛上来。嘴里都是淡淡的血腥味。
这样……到底算如何呢……
我仿佛，有点后悔了。

十。
海棠零落如雪，盛开在他脚边。一缕一缕幽微的隐香，勾得花间思绪也迷离了几分。
“岂旃，你要在这里好好等我回来。很快，我就会回来。和你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回去吧，外边儿天凉，冻着了我可心疼的很呢。”
“你好好保重，我，走了……”
言犹在耳。
而那道一身粲金的身影却是随着边远朔漠里的黄沙，归向遥远的天际。而他，却连回顾的勇气也没有。只是日复一日地望着藏剑留下的纹佩。紧紧握着，硌得掌心出血。

十一。
花间正专心跪在花海里给一头病鹿施针治疗，方站起，就听到身后簌簌作响。回首，怔楞在原地。
那样熟悉，到入骨的灿金身影。一身风华，君子翩朗。
花间只觉心口堵的发痛，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脸上浮现出一点哀痛又欣慰的神情，向那人缓缓伸出手去。直至被温暖的热度包握住，眼角肿胀灼热的厉害，一瞬天地的轮廓也尽融进眼泪里。
“……沫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十二。
花间总是爱不厌其烦地翻出以往的画卷来看，择个晴光大好的日子，慢慢地挪着脚步从屋子里搬出一捆又一捆的卷轴来。
偶尔蹭破些边角，大多的，却已是泛了黄，又脆又薄。手指堪堪一触就会有细小的龟裂的纹路褶皱浮现。
而那些陈年堆积的画卷上大多是同一个人。明黄的衣衫，温朗的笑容，爽净率真的气质。一分一毫，寸寸入骨。栩栩如生得连花间自己也感叹，恁的自己画的如此好，当初那人满脸认真地夸赞自己时自己都不曾信上半分，如今看来，倒不像是扯谎的了……
肺里涌起痛痒，花间颤抖着手抵住唇，低低压抑着咳嗽，咳了许久咳到面无人色，才缓缓仰头将快溢出的一点泪倒流了回去。
靠着屋前栏杆，花间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指尖略略的凉，定在纸上的某处不动。
“……沫卿啊……咳，咳咳……咳……”
恍惚得，仿佛忆起那些日子以来，那个人的所有。在日复一日的更换里，渐渐变得模糊又清晰。
明明是个大咧咧，又那般粗心的人偏偏在自己跟前事无巨细，一一将所有细节打点得十分妥帖。
在每个黄昏都会撑着竹筏，同他一道远望流云飞鸟，湖光山色绵延十里，偶尔有远处人家的炊烟拂来，带着涓净的人间烟火的气息。
在每个微雨如酥的时节，备上水嫩的菱角，白瓷瓶里也有沾着露水儿的桃枝。十分用心的，一点点打理好，末了，回头很灿然地笑，“岂旃，这样摆，好看么？”
…………
春初，入夏，秋至，冬临。
一年四季多少更迭，日升日落月圆月缺，都有幸，曾有你相陪。
如此安稳，如此静好。

十三。
屋子里布满了浓郁的药汁味，沉滞且涩。沾染着些许血腥气。
花间一面手下不停替人清理伤口，涂上药粉，止血的化瘀的林林总总，总也有十七八种。如今全在那人身上。花间觉得有点亏。
“岂旃…”
“嗯。”花间扔开染透了的衣袍，皱皱眉，“这件衣裳怕是不能再穿了。”
“不不，那件衣服其实可以……”
“可以什么？”藏剑还想再说什么就被花间扫过来的眼刀堵住了话头。
藏剑伏在榻上，不老实地动来动去，看花间将东西一一收拾好，刚要抬脚时，一不小心就从榻上滚了下去。连带着铜盆也摔在地上，滚烫的热水溅出来。
“嗷，烫死我了～”
花间听到如此大动静，回头就扑过去将人扶起来半抱在怀，忍不住张口就骂，“你是蠢麽？不老老实实呆着瞎折腾什么？”骂着骂着就放缓了声音，“疼不疼……”
藏剑亮出那只裹得跟粽子一样的手，莫名地有些可怜巴巴，“岂旃给吹吹就不疼了。”
不都是你自己作的麽。花间忍不住斜眼，“合该放你烫着。”然而想起那人是为自己受的伤，心里无端发怔，扶着人就往榻上带。却是被一把搂住腰，跟着倒了下去。
鼻端处涌入大片干燥温暖的杏叶香，安心到沉溺。
花间挣扎着要起身，又怕弄痛藏剑的伤口只好伏在他胸前。听到一声声搏动的心跳，擂着胸腔，又沉稳又有力。
“岂旃。”
“嗯？”
“说实话，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你会如何？”
花间沉默了一会儿，想自己孤身一人被一票为恶多年的歹徒围困逼至绝境，背后冷汗直冒，手按在腰间毛笔上始终未动。就在剑拔弩张僵持不下之际，那人从天而降，带着迅疾的狂风，剑气纵横，满目的金芒炽盛高华无匹。犹如凤凰展翼，硬生生挡在他跟前，消弥了所有杀戮与伤害。
……沫卿。
花间开始有点恍惚。
多少次，这个人总是这样，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面前，担下所有伤痛。
即便伤痕累累也笑的没心没肺，饶是自己气的生烟，也依然拿他没辙。
待结束，藏剑自己身上也多了不少七七八八的伤。
花间就上前接住靠过来的人，道出轻轻的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一声，“笨蛋……”
那人就会释然地笑了笑然后晕在他怀里。

似乎是不满于面前的人的走神，藏剑伸手捏了捏花间的脸，“岂旃，你还没回答我。”
“我……”花间怔怔地反应过来，垂着眼，睫毛也安静地跟着垂下来，“也许会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吧……若是不行，便自…嗯”
话未尽，唇上骤然施加下热度与力度，深深烙刻下来。彼此依偎的唇齿，倾吐的热息，让花间有些无所适从，手指蜷起来没入掌心然后又被人握住放在手心再缓缓摊开，十指交缠在一起，安抚似的。
花间就伏在那人身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两个人的面容。令人迷恋的柔软和温热。蓦地视界里天地颠倒反转，花间已然躺在藏剑的身下。一瞬里，脸上烧起了红，连着耳根处也似天边晚霞一般红得透彻明媚。偏生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婉转多情。
简直让人爱不释手啊……
藏剑浅浅地笑，在花间耳边低声道，“岂旃…你知道我有多想把你吃拆入腹麽……让你只属于我，只可以是我……”
花间听着他似是执念一般地低吟，左心口抖得厉害，咬紧下唇伸手环住他脊背，轻声地道，“好……好……”

十四。
已是出梅入夏的时节。
花间趿着草鞋，懒懒斜靠在石桌上，一手撑头一手拈着酒杯，里头装的是应季梅子酒，青涩已褪余韵甘芳。淡淡的香争相涌在空气里。
“岂旃，还热不热？”
花间摸出把蒲草扇子小幅度地在脸前扇了两下，觉得并没有多少凉意于是就笃定地点头，“很热。”藏剑伸手去接扇子给花间慢慢地扇，

直到将暑热都散尽，花间才慢慢入睡。藏剑就那么安静地看他。
仿佛这一瞬的温柔就已是永远。
手指虚空地描绘出他轮廓却总是到边边角角的地方断缺，藏剑依然好耐性地重复，直到那个人醒过来。
一把攥住他问，“你在干嘛？”
藏剑笑的很坦然，“没干嘛啊。”
“那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花间半信半疑地松开手，赤着脚下了石椅。在石子路上走来走去，十分开心的样子，藏剑撑着头看他来来去去的，孩童一般，脸上也止不住的笑。
这般安稳岁月，流年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