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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带他回来一直到现在,少年的神情都有些恍恍惚惚。有时候说话思路清晰,有时候说话就绕来绕去的含糊不清。既对目前所处的环境感到惊诧,又不太记得前尘往事的样子。
想必是一睡千年之后,还没那麽容易完全清醒。
如同哄小孩子般夹缠不清的跟他讲了半天话,唯一弄明白的是他的名字,叫做“化缧”。
若枫换掉六缸热水,用完半罐薄荷香型的浴液、一整筒洗发水,累得满身大汗才算把少年彻底清洗干净。
给化缧换了浴衣,从冰箱里拿了一个面包和一罐汽水给他,让他在沙发上先坐著。池若枫自己又去洗了个澡,这才出来。
标本储藏室平时很少有人出入,所以他应该可以暂时放心。但带化缧出来的这件事,科学院不可能不追究,总要想办法解决。
眼下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唐林教授。
从浴室里出来,池若枫看了一眼乖乖坐在沙发上的化缧。那漂亮少年将面包放在小茶几上,正好奇把玩著手里的汽水罐。因为刚洗过热水澡,白皙双颊透著淡淡嫣红,过於宽大的浴袍松松罩在身上,越发显得稚气可爱。
他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一个微笑,然后走到电话旁,拨通了唐林的手机。
讲完全部过程后,电话的彼端沈默了片刻,他听见唐林深深吸了口气:“若枫,我想你还是应该把他尽快还回来。你也知道,这个项目并不是由我负责,而且每月一次的检测期就快到了,这件事怎样也瞒不住的。”
“我不妨直说,到时候你被抓住的话,很可能会被判盗窃文物罪。”唐林的语调听起来严肃而沈重,“这样的话,於你将来的前程有很大影响。”
“……我知道了,谢谢您……我想我只是一时冲动,我会尽快把他送回来的。”若枫越往下听,心就越往下沈。
若枫是如何艰难的从试验室走出来,如何努力上进的得到今天这个位置,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现在的一切,是他用过去全部生命追求得到。
他没办法想象,失去这所有的自己将会变成什麽样子。
放下电话,若枫走到化缧的对面坐下,怔怔的望了他一阵子。
化缧看见他过来,将手中的汽水罐递给他,忙不迭的献宝:“池若枫,是冰的……冰的哦……”
“对不起,化缧。”若枫无法正视那对无条件信任著自己的黑亮双眸,将手中的汽水罐放在桌子上,别过头去。
也许正如唐林教授所说,把化缧交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顺利的工作、和女孩子交往,结婚生子,按照从前所憧憬期盼的,平凡踏实走完一生。
他不是神,亦不是救世主,他也有绝对想要抓住得到的东西,也有软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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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院,唐林教授办公室。
唐林慢慢合上手机盖,微微皱起眉,转头望向站在身侧微笑的男人:“楚院长,这样可以了吧。”
男人大约三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瘦高,鼻梁上架著副金丝眼镜,一身医用白大褂被他穿得比西服还要笔挺,整个人干净整洁得像刚从无菌室里消过毒。
“呵呵,看在老教授的面子上,只要若枫在今天以前将文物送还科学院,就没有问题。”楚挽亭,本市科学院院长对著唐林微微一笑,“否则,我不排除采用报警的手段。”
楚挽亭的五官端正俊雅,又常常是面带微笑,打眼望去给人非常儒雅亲切的印象。须仔细打量,才能发现他总是笑著的双目中隐隐流转著冰冷邪气。
说起来,若没有一些手段魄力,又怎麽可能未满四十便成为院长,将那些资历年岁都强过他的人管得服帖?更何况,他技术知识上的专精和天分,以及对科研的热忱专注的确无可挑剔。
“院长放心,我了解若枫,他一定会把东西还回来的。”唐林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没错,他是从小看著那孩子长大的。那孩子的挣扎、努力、孤独和哀伤,他都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能确定,若枫不可能会放下一直憧憬成为平凡人的梦想,放弃眼前的生活。
“呵呵呵……是啊,若枫走到这地步也不容易。”楚挽亭看透了唐林的心事,笑著开口,“他怎麽可能放弃,倒是我多虑了。”
说完,楚挽亭扶了下金丝眼镜,举起手看了看自己修长十指上,剪得光滑平整的椭圆形指甲。
任何事情都不是那麽简单。如果不是当初的大环境中掀起过科幻潮,公众完全接受人人生来就有平等权利的思想,导致社会对小说人物存在般的池若枫产生一致同情,池若枫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脱离试验室。
其实在楚挽亭看来,人的生命自由远远不如科技的研新探索值得尊重。
人生最多不过短短百年,而科技却能流传千年万载。
不过算了。反正到现在,若枫身上最具价值的古人基因,也差不多研究透了。
只要若枫把那具活著的古尸送回来,楚挽亭并不打算再为难他。
那具奇异的古尸,才是真正楚挽亭血脉贲张、心跳加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