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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唐诗爱好者的琐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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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蔻小豆


零散但很有情味,见了就转.


删除|1楼2008-04-05 18:29回复
    (评论: 樊川诗集注)



    故人坟树立秋风






     几乎都知道,陈寅恪在《王观堂先生挽词》中的那句“风义平生师友间”实是出自李商隐的“平生风义兼师友”,是哀吊好友刘蕡的。刘蕡因直谏罹祸,为小人所诬,于贬谪途中含冤而殁,六十余年后才平反昭雪,这时,其好友商隐已根本来不及见。商隐一生落落寡合,去世后只有崔珏一人写诗吊念他,诗的开篇便说,“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写得人好生心疼。 
       
      每当看到诗人哀吊好友时,我都无端生出感慨,诗人似乎总是在零落,一个一个陆续逝去,如同秋风摘取树梢的黄叶。比如吴少微的哭富嘉谟,王维的哭孟浩然,刘长卿的哭张继,杜甫的哭郑虔,张籍的哭元稹,白居易的哭元稹哭刘禹锡,贾岛的哭张籍哭孟郊,姚合的哭贾岛……在唐诗里,这样哀伤的声音不断来回飘荡,“乌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诗人与朋友,就这样作为哀吊者与被哀吊者,不断轮换。 
       
      像杜牧这样的人,是一定会去故友的坟前拜望的,因为正是他,写下了这首诗,“故人坟树立秋风,伯道无儿迹更空。重到笙歌分散地,隔江吹笛月明中。”故人孤零零地逝去,连子嗣也没有留下。那故人与秋风,究竟有多少不同,连杜牧也不得而知了。 
       
      庾信在寄给徐陵的诗中说,“故人倘思我,及此平生时。莫待山阳路,空闻吹笛悲”,萦绕在他心怀的,一直都是令向秀思念故友嵇康的笛声。向秀的《思旧赋》本来就是写给嵇康的,“悼嵇生之永辞兮,寄余命于寸阴”,既然好友已经不在了,只能把生命寄托给空幻的来路,时光遂演变成距离,隔断生死。 
       
      而刘峻在纯粹只剩下了一篇仿佛祭文的《重答刘秣陵沼书序》中,结末一句话一直让我反复萦怀,“但悬剑空垄,有恨如何!”两个论辩的朋友最终转变成面对知己的哀吊,此情此景,如同庄子之于惠子。对手成为知己,然后死去。或者说,对手死去,然后成为知己。这样一段故事反反复复出演。 
       
      甚至有时诗人会相信,陆续故去的朋友们一定聚在了一起,如白居易哭刘禹锡的诗中所写,“贤豪虽殁精灵在,应共微之地下游”。白居易总算是渐渐步入老境了,而屈指故交俱零落,“闲日一思旧,旧游如目前。再思今何在,零落归下泉”,生与死之间,那是怎样一段情愁交织的距离,使得在世的诗人夜夜惆怅。


    删除|2楼2008-04-05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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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 乐府诗集)





      一点羞涩足风流






       汉末一曲《陌上桑》令诗人们见识了这个名叫罗敷的女子,她的美丽与跳脱,她对权势的轻蔑与轻描淡写,都令诗人念念不忘。到了唐代,乐府的歌声早已不在,而罗敷也渐渐成为了传闻,或者,一条河水。 
         
        据严耕望先生在《唐代交通图考》里面的考证,华阴县西边的敷水,其得名正与罗敷的故事有关。而敷水驿,成为长安洛阳之间(靠近长安)一个小小的驿站,也正是唐代的事情。这个地方,成为了一个小小的怀念之处,也许并非偶然。 
         
        岑参送好友窦渐进长安,经过敷水时,写下“罗敷养蚕空耳闻,使君五马今何在”的诗句,而权德舆过敷水驿,有诗写道,“空见水名敷,秦楼昔事无。临风驻征骑,聊复捋髭须。”只有河水,年年东流,女子却宛然不见,使君只有空自惆怅了。 
         
        白居易不知有几次经过敷水驿,每次都不免临水怀想一番,有次他写,“野店东头花落处,一条流水号罗敷。芳魂艳骨知何处,春草茫茫墓亦无”,再一次他写,“垂鞭欲渡罗敷水,处分鸣驺且缓驱。秦氏双蛾久冥漠,苏台五马尚踟蹰”,更有一次,朋友裴华州与他一起过敷水,他开玩笑地写下,“使君五马且踟蹰,马上能听绝句无。每过桑间试留意,何妨后代有罗敷”,罗敷,无论是作为女子还是河水,都一直萦绕在诗人心间。 
         
        在女子与河水之间,回旋的是相同名字的声韵。罗敷。罗,敷。而诗人的天真在于,一开始是他自己发明了这种奇妙的对应关系,而后来他沉迷于自己的发明之中,丝毫也不厌倦。 
         
        世间有多少桑间陌上,便有多少关于女子的风流故事。但是关于羞涩与错过,没有谁比初唐诗人刘希夷在诗里表达得更好了,这仍然是一个陌上桑的故事,然而古人的大胆与直率全都消失不见,只有一点相思与羞涩促成的疏远与错过。“杨柳送行人,青青西入秦。谁家采桑女,楼上不胜春。盈盈灞水曲,步步春芳绿。红脸耀明珠,绛唇含白玉。回首渭桥东,遥怜春色同。青丝娇落日,缃绮弄春风。携笼长叹息,逶迟恋春色。看花若有情,倚树疑无力。薄暮思悠悠,使君南陌头。相逢不相识,归去梦青楼。”


      删除|3楼2008-04-05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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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 王维集校注)






        看竹何须问主人






        朋友之间也许是需要经常造访的。比如吕安的访嵇康,“每一相思,千里命驾”,真令人悠然神往。而王子猷的访戴安道,“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则不过是魏晋名士一时兴起的特立独行。故人的到访总令人不由欢喜,“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然而客人辞去,不免又余下无尽的怅惘,王维说,“还复幽独,重欷累叹”,杜甫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朋友若远隔不见,主人也许会寄诗问候,如王维寄裴迪,“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而也许己为访客,主人却远游未归。孟浩然有诗写道,“洛阳访才子,江岭作流人”。主人门外翠竹芭蕉,明艳欲滴,这个时候,白居易于是会写,“篮舆不乘乘晚凉,相寻不遇亦无妨”,窦巩于是会写,“欲题名字知相访,又恐芭蕉不奈秋”,而王维,必定会这样写下,“到门不敢题凡鸟,看竹何须问主人”。在朋友空落的门前,王维默默面对一个时代空自缅怀。 
           
          李白《襄阳歌》,“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蕴藉了唐人的气象韵致,而苏轼《前赤壁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已然变成了对盛唐气象的曲折缅怀。 
           
          实际上,王维对魏晋的缅怀也是曲曲折折。所谓的“魏晋风流”不仅仅是嵇阮,也不仅仅是王谢,它还有一个隐沦已久的诗人陶渊明。王维与储光羲等几个朋友,是初唐少数几个发现了陶渊明而且真心赞赏其诗歌的人。王维的《桃源行》第一次复活了“桃花源”的传说,使得后来的诗人歌咏不绝。王维的《赠刘蓝田》、《渭川田家》、《春中田园作》诸作,字里行间不断游荡着陶渊明的幽魂,表达的也许是对古代诗人更为深切的怀念。 
           
          钱钟书《谈艺录》曾谈到,“渊明在六代三唐,正以知希为贵”,而且评论王维拟陶诸诗,“太风流华贵,……似失之过绮”,也许如此,也许,缅怀不可能单单是缅怀,也许王维在缅怀魏晋的时候,他的“盛唐气象”终究不可能完全掩灭。而且,诗歌也不是模仿得越像才越好。正是要在“像”与“不像”之间才能够既保持对向往的召唤,又开创着自己的去路。 
           
          作为诗人,没有未来。未来对于诗人只是对古代的书写与怀念。魏晋不知道它将成为“魏晋”,而王维也不知道他将成为“王维”。时代,或诗人,都是在一种对于往古的向往与怀念中成就了自己,同时也留下对另一种来路的期许。 
           
          王维去世后,司空曙有次经过故友旧宅,目睹了王维的题诗,他拂去了字迹上面的尘土,而且感叹道,“闭门空有雪,看竹永无人”。对于已逝的王维来说,他的缅怀最终悄然落下帷幕。


        删除|5楼2008-04-05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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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 白居易集)




          夜来携手梦同游





           诗歌与梦境历来相互纠缠,难解难分。在大多数时候,诗歌不过是写下来的梦境而已。它们的区别也许在于,纯粹的梦境没有温度,界限分明,而诗歌自始至终是温暖的,轮廓模糊。虽然诗歌本身即成就了一个温暖而隐秘的梦境,但诗人们也从未因而拒绝“梦中占梦”的诱惑。夜晚在诗人笔下被反复书写,故人、故物,与诗人的满腹忧思一起,纷纭到来。 
             
            朋友之间为数不多的聚会反复表明,离别是多么地轻易,而与诗人的惆怅夜夜相伴的往往是生死未卜的相思。相思而形诸梦寐,继而形诸歌咏,这也许是诗人至为难得的情谊了。杜甫在《梦李白》中写道,“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元稹在《长滩梦李绅》中写,“惭愧梦魂无远近,不辞风雨到长滩”,梦境早已为诗人打开了一个广袤晦暗的空间,它永远属于夜晚,在这里,朋友的偶尔到来并不能消减诗人的种种担心,因为那路途仍旧是遥远难测的。 
             
            沈约曾经感叹梦中路途的难料,“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李煜不过感叹梦中路途的遥远,“路遥归梦难成”,而杜甫则直接感叹梦境的无法到来,“天寒不成寝,无梦寄归魂”,有时梦境甚至被啼鸟惊破,西厢记中便有“无端喜鹊高枝上,一枕鸳鸯梦不成”,在梦境面前,诗人各自表达着不同的艰辛。 
             
            白居易在寄给元稹的诗中说,“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元稹的复诗表达了故人无法入梦的惆怅,“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这已不仅仅是对梦境无奈的感叹,也是对朋友诗句的改写,白居易在另外一首《曲江忆元九》中写过,“何况今朝杏园里,闲人逢尽不逢君”。 
             
            在白行简的《三梦记》中记下了元稹与白居易之间亦真亦幻的故事,诗人对千里之外的朋友相思相忆,梦境亦毫发无失。留存在二人集子中的诗句,仿佛把这段传奇演变成为史实,使得诗人之间的相梦相忆变得愈发恍惚迷离。   
             
            然而最终会有某个时候,诗人老去,故交零落。那一个清晨白居易只想到夜晚的梦境,也许他对二十多年前一首名字相同的诗已经全无印象了。念及朋友陆续归于尘土,他写下这首《梦微之》,“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朋友们进入了另外一个更为广袤晦暗的梦境,在那里,路途也许更为难测,更为遥远,也许更难进入,杜甫就曾写过,“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吞声歌哭常艰难,若死者的偶尔来访只不过使活着的诗人平添一腹惆怅,不知这终夜的梦究竟做得做不得?


          删除|6楼2008-04-05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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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 卢照邻集校注)





            谁人解我旧生涯







             初唐第一才子,不是王勃,是卢照邻。王勃当然是才子,但是在卢照邻面前,王勃总是有那么一点刻意与稚气。 
               
              我不想说他是一个怎样令人怜惜的人,未免太虚假。一个人真实的痛苦经不起别人反反复复的言说、观摩,那样仿佛是一种轻薄,痛苦也随之消隐,再也不给你触到。就像他预先躺在自己的墓穴里,他那时的心境,你永远也无法猜到。 
               
              《长安古意》,允推初唐第一佳作。从卢照邻开始,唐诗开始拥有了一种跌荡起伏的姿态,这样一种姿态在李白那里发挥的淋漓尽致,在之前,也许是鲍照,再之前,是屈原。卢照邻在诗文里秘密地反复怀念屈原。《怀仙引》、《明月引》、《五悲文》、《释疾文》,我看到屈原的幽魂在文字里面反复的飘荡。 
               
              卢照邻的投水都似乎已经被人们给忘却,更不要论这种投水的意义何在了。人们都以为,他一定是被自己的病给压垮了。一定是的。就是这样虚伪而轻薄的猜测,而诗人也不辩解,“倏尔而笑,泛沧浪兮不归”。 
               
              “余羸卧不起,行已十年,宛转匡床,婆娑小室。未攀偃蹇桂,一臂连蜷;不学邯郸步,两足匍匐。寸步千里,咫尺山河”,十数年来,他被疾病所控制,决不是轻描淡写,然而也不是事件的关键。 
               
              “盖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删《书》者其有栖遑乎?国语之作,非瞽叟之事乎?骚文之兴,非怀沙之痛乎?吾非斯人之徒欤,安可默而无述?”字里行间,仍然是屈原的幽魂。 
               
              时光倒转二十年,他也曾是长安才子,也曾赢得薄幸之名,也曾拥有隐秘的情怀,那是每个人都曾有过的少年心事。吟唱着“劳思复劳望,相见不相知”、“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开启着一段段或相逢或错过的故事。


            删除|7楼2008-04-05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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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 初唐诗)





              长安城中桃李花







               一种奇特的陌生感笼罩了初唐诗人。那大概是由于面对一个从未有过的繁华长安都城,诗人孤身陷于其中,迷乱不知所从。 
                 
                卢照邻就写过这样的句子,“劳思复劳望,相见不相知”,以及“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而为了怀念故人,王勃写下“故人故情怀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见”,还有刘希夷,“相逢不相识,归去梦青楼”,城市中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的人,而相识的故人早已远去他方,面对此景,王勃体会过不知多少次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从容疏放,在王勃,不过是偶尔一闪的心境罢了。其他时候,他还是无法逃脱陌生感的笼罩。比如,他送别好友薛华时写“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送别者与远行者,都不过是从一个点上各自延伸自己陌生的去路。送别者不过是“客居他乡”,也是漂泊。 
                 
                城市的建立,使浪迹漂泊的生涯成为一种惯例。年少的诗人侠客,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来来往往的光阴流过,城市依旧繁华而陌生。朋友不易相见,“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而每天相望相见的是美丽而陌生的脸容,如同“长安城中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城市,从唐朝起就成为陌生感的象征,作为交通枢要,一方面是繁华升平,另一方面是空空荡荡,这两者悄悄地结合在一起,自古及今不断构建着这样的城市。城市貌似敞开,在关键处它却总是封闭的,不断期待着游人的到来以及迷失。 
                 
                也许只有少数的隐士才能够识破城市的诡计。最早的隐士们拒绝的是乱世,是政治。后来的隐士们拒绝的是城市,是陌生。一种传统就这样被赓续着。山林选择了隐士来表达对城市的隐密拒绝。朴拙的隐士固执地守着山林,而聪明的隐士在城市与山林之间循回悠游,模糊着仕与隐的界限。 
                 
                然而城市永远都有着新的招术,它把自己弄模糊,比如它把山林的装饰夺来作为自己的装饰。城市开凿着自己的河流,种植自己的花木,开辟自己的山林。题目其实是刘希夷的诗,“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即使城市拥有了满地的落花,这也依然仅仅是一场拙劣的伪装游戏,落花被道路隔开,被行人相互践踏,城市的陌生感依然令陷身于其中的诗人不知所从。


              删除|8楼2008-04-05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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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斩后奏了,还没问别人给不给转呢~
                似乎是个宇文所安的粉丝,看得我也想哪会翻翻这人的东东了~


                删除|9楼2008-04-05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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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第一段,压抑的很,真想跑山顶上去长啸~


                  禁言 |10楼2008-04-07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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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又是你的新马甲吗?晕死我了~


                    禁言 |11楼2008-04-07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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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大星星的眼里晕出一串小星星?

                      是我,换马甲玩来着,再弄个什么没想好呢.


                      禁言 |12楼2008-04-07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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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你不喜欢?我觉得写得很好的,虽然倾向是低沉了.前晚人家说随我搬的,你不喜欢那以后的就不搬了.


                        禁言 |13楼2008-04-07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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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想跑山顶上去长啸~ 

                          -----------------------------------

                          介个场景,有点难想象嘛~^-^


                          禁言 |14楼2008-04-07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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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喜欢喜欢,小蚂蚁啊,你继续搬吧~

                            我只是说第一段的感受嘛,哭啊泪啊逝啊别的让人挺难过的,所以压抑的很,其实文字挺好的。

                            继续搬来我看哦~~


                            禁言 |15楼2008-04-08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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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晕那些马甲都是你吗


                              禁言 |16楼2008-04-08 09:0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