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回》——

——《千年蝶》——
其实任何人背叛谁，他们最后也信守承诺。
他是他的手，他们要改变着腐败的一切。
然后他真的用他手改变了一切。

【锲子】
——汝，在想何？
那白羽衣的褐发女子立在她身边，来得无声，好像是从天边而来的神，美得虚幻，飘渺而不真实；她只是轻声询问着血泊中白衣的她，仿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这个自刎亡国之人。那一剑隔断了喉，她只是低低地呻吟着，静静地等待着死亡与他的到来。如今只是亡国已故之君的仆，这世间最后一个忠心于君主的仆；国已忘，君已死，而她只需要随着芒国，随着历史，掩埋在尘埃中，千世轮回，只渴求一世的擦肩而过。
——真是悲伤的愿望啊……
女子缓缓蹲下身，她只觉得被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了脸，鼻间隐隐嗅到她身上清淡甜美的香，似乎不属凡世。
——君已亡，仆将死，千年轮回何时再见。只是此生，你愿弃人身，随他堕入轮回，在他身边沉睡千年吗？
无声亦无语，女子手间所触到的只是最后一滴冰冷的泪珠。

煊皇十年，煊皇昏庸，无力治国，镇北将军莫孟至造反，攻下晨国疆土。晨国国都，曦，面临沦陷。
寅月十一
“又是急报吗……”昏庸的皇靠在亭中的榻上，拥着熟睡的妃；只是这话不是对妃说，而是幔帐外，那素衣的侍女。
女子应了一声，轻跪在皇的榻边“孟至已经到了伽马都，不出几日便会到达曦都。”她低垂着眼，将那紫锦的小荷包塞入皇的手中。
皇把玩着那小荷包，似乎并不想看其中的军报，只是望着幔帐外的厚雪出神。初春的寒冷就这样侵蚀着这个国家，侵蚀着这个无力回天的世界。宫墙内仍是一派宁静，可谁又不知道那宫墙外是逃亡的百姓，末日的悲哀，就随着冬日最后一丝寒冷笼罩了晨国。这个年轻的皇帝抱紧了怀中的妃，妄想着得到一丝温暖。他十六岁即位，同自己的母亲一起挽救着这个在父兄手中变得千疮百孔的江山。宦官掌权的朝野上下，他也妄想着能力缆狂澜，妄想着自己能创造祖父那世的晨国盛世。
“陪朕走走，今年的雪也很美呢。”他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将肩上的貂袄覆到了妃的身上。
女子只是敛了袖，跟在皇的身后。
雪积在石板路上无人清理，踏上去咔咔地响，她弓着腰跟在他身后“陛下，婢去唤几个人扫了这雪。”
“无碍，无碍……朕儿时也经常踏雪，那时候孟至也经常陪着朕。”皇像个孩子一样摇着树枝上的雪，爽朗地笑着，似乎那失国之危根本不存在，他也不是皇帝，只是晨国不可能继承皇位的二皇子。“朕小时候很喜欢同孟至到雪地里玩，孟至经常和朕溜出维安宫来，你那时还帮着我们骗母后。”他眉间是欢喜与兴奋，是对过去的怀念；可女子比谁都清楚，他口中的孟至一直都是那个背叛了他，背叛了晨国的莫孟至，镇北将军莫孟至。

“孟至！这里这里！”年幼的皇子在雪地里招着手“快点！不然阿宝公公发现了你又要挨罚了。”
假山那头那个瘦弱清秀的少年被女孩搀着向这边本来，却不料踩到了女孩的裙，一头栽进了雪里。
皇子拉起少年，不快地喃喃着“太慢了，孟至。莫将军不是教你要你守时吗？你这样可当不了我的侍卫！”
“对不起，宁殿下；若不是阿蝶搀着，我可能午时才能走到呢。”
“好了好了，快来看，昨天父皇赏给我的金丝偶娃，在那边。”皇子拉着这个羸弱的少年向远处奔去。
阿蝶只是站在雪地间，看着他们跑远。少年是莫将军的次子，特许入宫与皇子一同学习；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年，谁也不会想到他有一个粗犷的爹，若不是莫洁的母亲，纯阳公主的教导，或许这个少年也像二皇子一样活泼过头。阿蝶笑了笑，转身回宫为两人准备茶与衣物。
或许从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羡慕着两人的友谊，那种纯洁无暇的感情；可那时的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将走向完全不一样的路……

最终，走向毁灭。

“你在想什么？”皇弹了弹阿蝶的脑门“很少见你这么失神呢。”
“失礼，婢只是在想以前的事。”阿蝶躬身。
皇没有再过问，只是眼中闪过了一丝惆怅“朕有几日未上朝了。”他低声问。
“十五日。”
沉默——
十五日前，只是因为几位大人几句话未对皇的心，便被随便找了个理由斩了全家十几口的头，皇也无心再上朝；虽说这种事以前也不少见，但皇这次的暴怒却让阿蝶吃了一惊。据说只是要求皇派兵去镇守伽马都，伏击莫孟至的兵马，可是没说几句，便被拖了下去。
呵……
皇冷笑了一声：“这下，朕也就真的是个昏君了呢……”
百姓口中的他，暴怒无能，贪图美色，只是皇后的几句劝诫，便当着不少奴婢的面对皇后大打出手，到现在也没有理过她；他在朝堂上的冷血，在民间被塑造成了专杀忠臣的嗜血恶魔，这个丑恶的皇帝；就是这样，才会在莫洁造反时，短时间集结起如此大的力量。
可谁又知道这个对人如此温柔的皇在干什么呢？
无人知晓……
或许就是因为无人知晓，他才在历史中被抹上了一层又一层黑色的污迹。

“呐呐，孟至今晚留宿这里，真的可以吗？姑姑不会说什么吗？你说阿宝公公会怎么乱说……”皇子伏在榻上，对着身旁的少年一个劲地问，直至深夜也不肯入睡。
“阿宁，你也会担心这些？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上天入地的皇子殿下吗？”孟至笑道，戳了戳宁皇子的额头“母亲自然不会说什么，阿宝公公那里我让阿蝶去解决了。”
宁皇子嘟着嘴，抓起被子就捂着孟至“好啊孟至，学了几天武，气也不大喘了，敢戳我。”他挠着孟至的腰“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以为我不会还手吗？”孟至翻过身，掐着宁的脸“吃得不错嘛，殿下。”
阿蝶站在门外，听着笑出了声。直到天蒙蒙亮，房间内才安静下来。
——就这样，孟至，永远在我身边，做我的手。
——嗯，永远。
是啊，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
她坐在门边，本该子时换班的她却遣退了宫人，一人独守。
而她就是要这样见证着这一切。

“这个国快没了啊……”皇望着远处出神，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御花园的高塔上“连曦都都空了呢……”远处是吵着往南边逃亡的人“从一开始就哪还有兵力去阻挡入侵啊……”
“有，只是皇你不愿意罢了。”
默。
风静静地吹着，雪已经停了，纱帘上的流苏扫在皇的脸上，他只是蹙着眉，并不在乎“真是苦了百姓，苦了皇后和宵妃还有朕那几个孩儿啊……”
也不知说什么，阿蝶恭敬地立在皇的身后，只是敛着袖望着他望着的地方。“陛下的身边还有婢，不管宦官怎么想置您于死地，婢永远忠心于您。”是的，从她六岁进宫服侍他时就这样想了，就这样陪着他，陪着他过着无忧的皇子生活，然后在他的长兄即位后，随他到远方的封地；看着他成婚，看着他子女成群，看着他同他的王妃走向衰老。可是她又何尝知道，在他皇兄即位不到十天便暴毙；她又何尝知道，这晨国已经是千疮百孔，他只是从父兄手里接过了一个烂摊子；他又何尝知道，这个雄心满志的皇，会在最后的最后堕落得昏庸无能。可她只是一个婢，连真正的名都没有的婢。
“永远啊……是多久呢……”皇从袖中伸出修长的手，那只手白皙而又修长，是个秀气的读书人的手，他打量着这沾满了臣子鲜血的手“阿蝶……”他轻唤着“从一开始，就注定朕的失败。只是当初朕和母后看得太天真……以至于，到母后死，朕才看到了这个国家已经破烂得无可救药。”晨国的风穿过他的指尖，柔软而又温柔“从一开始朕就是注定不可能成为皇，可朕又阴差阳错成了这宦官手中的傀儡皇帝；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啊，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啊，阿蝶。”眉间的苦涩弥漫开来，这个年轻的皇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懊悔与无奈。阿蝶第一次觉得，站在眼前的要是那个年幼的皇子就好，贪玩、纯真、不懂世事。
皇啊，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她想着，思绪又飘向了远方。

卯月十四，莫孟至大军攻打曦都，宫人被遣散，而剩下的也烧杀抢掠，这皇宫只剩下一派末日的景象。
卯月十五，晨国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

煊皇十年，卯月十五。煊皇饮毒自杀，晨国灭亡。莫孟至称辉帝，国号：芒。
辉帝五年，辰月。
“父皇，父皇，今天该讲结局了。”年幼的皇子坐在断臂的帝怀中，撒娇地唤着帝。
“好好……”他望着远方仿佛在回忆“那个别人口中昏庸的皇帝啊，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但是他的国家已经无法挽回。于是他说，把这一切毁灭，再让一个人创造就好了。他骗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很恨他。可是他却为那个人创造了一切。然后那个人毁掉了他的国，创造了一个崭新的国家，这个国家非常的强盛。可是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创造的。”
说着，帝留下了泪。
其实任何人背叛谁，他们最后也信守承诺。
他是他的手，他们要改变着腐败的一切。
然后他真的用他手改变了一切。

而她，却用生命守护着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遇见了一个白衣女子，她将化为彩蝶，封印一切记忆，守护在他身边。
——你是谁。
——只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白雕罢了。
千年后，皇不是皇是周觉。莫孟至不知莫孟至是莫晓乙。他们仍相遇，他们仍是此生最好的朋友。只是没有战争，没有争斗，一切都是最简单的样子。

“阿觉，这是只很美的蝴蝶啊。”秀美的少年轻声说。
“嗯，它很美呢。”
制服少年肩上的蝶轻轻震动着翅膀，而那屋内的白雕静静地看着一切

——《木偶蛊》——
落幕罢，再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