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岁————
我重新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饭菜,从我去异地求学开始,他似乎就已经渐渐从繁忙的工作中脱离开来,我知道对于家长们来说,这时候的我们就意味着已经独立了,而他也不必操心太多。
客厅里点着橘黄色的灯,灯上曾经被人画着漂亮的百日菊,因为时光流逝渐渐褪去了色泽。
“木佐。”
他抬起头看着我,时光眷顾他,他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皱纹。
“毕业之后我准备成为一个正式的画家了。”
几年前的志愿,我义无返顾选择了外地的一所艺术学校的绘画课美术专业,似乎已经确定以后的方向了。我从小到大一直在看的少女漫画,出人意料地这个爱好直到现在也一直让我有着活力,但是比起前者不过实际生活中我发现自己更能胜任的是画家的工作。
大三的时候我参加一家出版社的美术作品比赛获得了金奖,出版社也有意和我合作,举办一次画展。我的导师对我用画笔展现出来的世界,一直颇具好评。
不过这些事,我都没有告诉他。
在日常的通话中,我们彼此的交流是,“最近过的好么?”“生活费够么?”这些不痛不痒不能说他有多不关心我,但是很明显他对我的关心仅此而已罢了。
那双从凌晨叫醒我的安静的眼睛,现在只是默默看着我,用一种带着一点点亲切但是难掩彼此陌生的眼神,他动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用鼻腔嗯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木佐,您讨厌我吗?”
我想问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对我冷冷淡淡,似乎只是因为我们彼此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对我不得不尽的义务让他不得不和我牵连在一起。他那种怕麻烦容易胆怯的心理,怎么想都不可能愿意多花一点时间在我身上。
那顿晚饭吃的异常漫长,他的手艺的确长进很多,我可以比他做的更好,在一个人在外地求学的过程中,生活技能有了极大的提高,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木佐和我在一起生活的这些年根本没有提高过自己的做饭的可口程度呢……
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可能会进入一个死循环中,他对这些事不上心,而我是他不上心的事情之一,所以他做饭也就是这样。
这样想来想去,他已经开始收拾碗筷回到厨房,我挽起衣袖站到他旁边,他似乎吃了一惊看着我。
“我来吧。”
“不用了,你难得回来一次。”
原来他也会觉得我是难得回来,可是我每次回来都是觉得他对我不冷不淡,甚至有点厌恶般的敷衍感。
“我来吧。”
固执再说了一次,他抬起眼睛看了我,又是那样略带着担忧的眼神,让我变得有些浮躁起来,现在已经远远过了思春期的那些躁动的情绪的时候,但是轻而易举他又一次挑动起来。
我曾经听同学们抱怨,父子之间最容易起争执,我的确对这件事抱有不置可否的态度,但是……
分明我和他之间,根本不可能吵起来。
“皇……你怎么了?”难得开始关心我,用的是小心翼翼的口气,随着我年纪越来越大,他变得越来越徘徊不定彼此的距离了。
“木佐先生,”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他在我的手机联系人中备注就是这个,“您是不是,讨厌我?”
他把手中擦干的碗放回不锈钢碗架上,用最安静最淡然的声音说,“没有。”
“您从小对我就是这样冷淡。小时候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做一点多余的事情。我在升学的时候曾经询问您对我的期许,也许您只要提到让我留在京都我会毫不犹豫选择T艺术大学。”
看到他的瞳孔似乎被话语中的某些字刺痛地收缩起来,我心里一紧,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突然暴涨的情绪。
“但是您没有。进入大学之后,我明明可以经常回来,当我打电话问您的时候,您说有时间就行。没有任何对我是否回来的反应,甚至如果您表示一点点不希望我回来,也不会比这样不浅不淡的回复更加让人难受。”
他紧紧盯着我,抿唇,微微皱起眉头。这样子和我小时候因为淘气犯错被他发觉的模样没有几分区别。
“但是您没有。”
“皇,你想多了。”
“我真的希望是我想多,木佐先生。”
“……”他说不出话,而我变得更加口不择言。
“所以说一直以来,我最讨厌木佐先生了。”
然后就看到他骤然变得暗淡的脸,我深知刚刚自己的话语刺痛了他,但是那一瞬间我想到的居然是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原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
紧接着我后悔了,深吸一口气看到他从以前开始像是小鹿一样带着胆怯的眼睛第一次带上了湿润的液体,他强忍住没有在我面前落泪,一字一句告诉我:
“你在大一的时候,第一次发表的作品是——《初春》。”
“大二的时候,作品《流光》第一次刊登在《艺术》杂志上。这本杂志我买了十本,放在我的卧室里。”
“大三的时候,《火焰向日葵》获得丸川出版社美术比赛金奖。”
“抱歉,没有告诉你。”
然后他转身过去,抬步往自己的卧室走去,那个在十几岁被我超过身高的人,现在就像是一个低落的小孩子一样孤身离开。我看到地板上浅浅的水痕,突然觉得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
“对不起,木佐先生。”
他没听到我的道歉,就把自己关进了那个安静的和我分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