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边伯贤的心跳得有些古怪。
若不是他熟知自己的身子,方才他几乎要断言自己有心疾。怎么会为那样一个眼神而错乱了心跳呢?
他还在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
声音是极轻的,也并没有人的举动让他不虞,让他慌乱的是那人本身。看着他,眼珠就舍不得移开。他的眼睛真美,刻刀在手里旋转,一刀一刀停不下来,渐又雕出一只月。
“今儿关门谢客。”他的声音,是携了稳重的稚嫩,叫他想起初一到十五间慢慢丰满的新月。
“你又是那个?”近处一个姑娘半盖了脸瞪着他,“掌柜的都没发话儿呢,你胡羼什么!”
伯贤拉了拉身旁的银色铃铛,那姑娘便闭了口,仍是气恼瞪了少年一眼,跟在陆续退走的客人们后,拂袖而去。
小小的铺子,木质大门轰然一阖,光线便黯淡了不少。伯贤愈是慌张,手下动作愈快,一整块儿木板已刻了十五个月亮。第一个还是连着月晕的弯月,越到后面,便越似月牙儿,一连两刀,两刀一个。
他要走到台后来了。
十六个。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十七个。
鼻尖萦绕着陌生而醉人的甜香,他感觉自己被收进一块儿新奇的去处。他瞪大了双眼,刻刀在手中不听使唤,划下最后重重一道。
他的发顶柔软地顶在少年的左肩,慢慢松开的手心是十八个月亮。
十八个月亮照得他眩晕,眩晕中听到头顶有人说,
“早知今日,我必不妄议太傅。”
轻微“叮”的一声,是他的刻刀掉了。伯贤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面前的人,傻气地笑了笑。似有许多方窜头便不见的谜题,譬如他是什么人,太傅是什么,今日又怎么,过去又是怎样,那话是什么意思,可他不很想知道所有谜底。他晕的很,此刻好像走进了梦里了,有一个世界从掌心掉了下去,他却并不觉得遗失了什么。
——他还握着十八个月亮。
听你说话的时候,我听不到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