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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同人】Dead Like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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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谁都可以造访
耸立于夜的命运之门——卷首语


IP属地:浙江1楼2015-05-20 20:10回复
    上卷:乐园•人间编
    楔子:创世纪
    死亡乃一切之终,亦一切之始。——
    这或许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这是一个所有传说中都会出现的故事。
    它讲人类的起源。
    伊甸园、天堂、黄金时代、伊利西亚,一切的美好,没有苦恼与灾难。
    蛇在园中殷勤窥探,见他们纯然天真无瑕地洁白。
    它们静静地沉睡潜伏着,驯服地敛起黑翼。
    你不可去触碰何物,你当去做何事,你要为我传令。
    它们都说,人原本是可以不死的,也是无忧的。
    天空是广袤无边的深蓝,细细的白云在上面飘,显得高远而晴朗。斑驳阳光在树下的草地上轻轻游移,闪动一片温柔的碎金光芒。
    天鹅转过长颈,用扁嘴梳理羽翎,抖抖翅膀,溅起一阵金色的水雾。接着,它摇摇尾巴,在碧波荡漾的水池中悠然游去,蜿蜒出徐徐水纹。
    和风挟着花的清香拂过脸颊,满是阳光温暖的气息,小鸟在树上鸣叫,光在暗绿的密林间斓斓闪动,枝叶繁茂地掩着。
    她转过头,树下仿佛有个人在。
    提起裙摆,她慢慢满怀好奇心地走过去。背后的城堡中忙碌的仆人在打扫,炊烟一缕直上青空。
    阳光和深绿清凉的树影交错,束束光线如此明锐,射穿浮满尘埃与羽毛的金色空气,晃成一片如梦似幻的光雾,景色就不分明了。
    薄薄的暗影,衣服是飘洒在树荫中的烟黑,人却幽灵一样透明苍白,连头发都闪着昼光般的耀银,侧脸的轮廓仿佛很清秀,却在浓烈的蜂蜜色阳光中模糊。
    她好奇地走近了。
    那人并没有注意到她,他正抬起头,望着树上。鲜红芬芳的苹果闪闪发亮,果实累累地从枝头垂下,诱人地美。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摘了一个下来。
    瞬间,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闪亮的硕果霎时就在他手里化为灰烬。
    细碎的脚步挪移过去,被踩在地下的草叶发出窸窣的声响,周围都是新鲜香草的香味,带着一点点阳光的焦火气。
    她走近了,稍许伸长脖子,高高挽起的头发饰着精致珠宝,阳光就那么照着脖颈,皮肤和发丝都有微微发烫的炎热感觉。
    “潘多拉小姐!”
    悠长绵软的声音远远地拖过来,她霍然回过头,隔着草地、花园、水池和喷泉,对面的门前有人朝着她挥手,一只手绞在白色围裙上。
    “我知道啦。”她提高声音应答,然后她转过头。
    光线一束束地流动在树影中,宛如管风琴的琴箱般直直垂下,庄严辉煌,风吹过的时候就游移斑斓地变幻,叶声细碎。
    空无一人。
    她疑惑地走进,纤柔小手碰到大树的粗糙树皮,树荫下的空气很阴凉,抬头看时苹果丰盛地挂着,鲜红芬芳,无数叶子形状的阴影和碎片光芒交替闪动,然后一把光线就不经意地洒进她眼睛里。
    “哎呀!”她立刻闭上眼睛揉,眼前的景色都闪着殷暖血红与七彩朦胧的边,异样的色彩中她仿佛看见草地上静静躺着一把银质的长剑,然而再仔细看时,错觉又消失了。
    “潘多拉小姐!”
    声音提高了,又再一次远远地传达过来。
    “我来啦!”
    她提起裙子,在飞扬着蒲公英种子和昆虫的花野中奔跑过去。
    天边一线暗绿,绵延无边的森林,地平线尽处与晴空相接,如此纯净高远的蔚蓝。
    乌云总会来。
    未来的阴霾隐藏在时间的洪流中,还要再过一些时候才会袭来。之后犹如水荡漾开波纹连绵不绝,展开繁复交错的谜面。
    它总会来。
    这不是推测,不是可能,不是偶然,没有如果,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这个故事或许发生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但是预定的未来已经铺好一切。迷宫重重叠叠,身在其中摸索前进,转折进退无数十字交错的选择皆是茫然,浓雾消散后却发现,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路。
    这就是所谓命运。
    伊甸如此纯白,如此梦幻,如此幸福。
    然而它们沉睡着,等着某个的瞬间。
    指尖一触,只需要一个姿态,一点好奇,漫不经意的错误,就足以开启一切。命运之轮碾压而过,向前驶去,绝无回寰余地。
    那时它们就会蜂拥而出,展翅飞扬,遍布大地,严峻又冷酷;日头将被黑色丧布遮掩,地上起刀兵和火与血,人类就被放逐,从此要哀叹苦恼,在长满荆棘的土地上生活。
    而这一切,仅仅是开始。


    IP属地:浙江2楼2015-05-20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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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光之故国
      你们所要求的太多,鸟儿的翅膀绑上黄金是不能飞翔的。而希冀和贪婪如此相似,天堂与地狱只是一墙之隔。
      温和阳光笼下来,有一点风,无数细小光粒跳跃洒落,朦胧地映在眼底。一切都浮着层淡淡光色,或者单剩下剪影般黑而细巧的形状。一簇簇郁紫花朵盛开在墙角,在青灰的石墙前浮现得那么清晰鲜明。自然有到处攀爬的常青藤,增添着古意盎然和生机勃勃。玫瑰花丛,造型纤巧的凉亭,弯折的紫藤长廊,长满苔藓的石阶小路,供人休憩的桌椅。
      还是清晨,草木都满是露水,土地湿漉漉的,很寂静。
      有人来了,负责打理这一切。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这种根深蒂固的观点。但是我们并不害怕和讨厌光明。”那个少年这么说。白皙清秀的脸庞像壁画中的天使,笑容很纯净。一切都无法联想到黑暗、恐惧、脏污,以及——死亡。
      “为什么?”那人微微别过脸,光线斓斓地在淡银发丝中闪烁。“也许你们确实都不知道或者遗忘了。我的长兄以太,夜与昏暗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宇宙之光。”
      要有光。
      光明来自古老永恒的黑暗。
      “温柔清净的金色。”他支着下巴说,“非常美丽宁静。诗人和哲学家则说那是燃烧着的,不过他们向来就爱胡说八道而且前后矛盾。”
      “额……相对来说自然还是黑暗比较舒适,对你们来说就不是了。”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无机质的银光流动,暂时充当了传递情感的神韵。“不过说实在的,你们要求得也太多了。况且执念越深,越入地狱。”
      “天堂净土?怎么说呢。非常非常简单纯粹,到如此使人失望。所以神话里才会有三分之一的天使宁愿堕落嘛。”
      “不过要这么说的话。给你看一样东西,从前以太教我的。”
      那人伸出手,浓烈阳光中,手掌边渐渐涨满金色,雨水般游移地聚集。稍一倾斜,就落到地上。
      阳光倾落土地的声音。
      手拂过冰冷的石质桌面时,它被清晨的雾弄得十分潮湿。
      此时除他以外更无一人。
      代达罗斯浇花,修整草木,除虫,松土。
      不朽之城,天国之城。
      罗马。
      罗马。
      罗马。
      平原上长满野草,偶尔有伶仃的花。都是些荒凉的色彩和形态,间或路边插着个十字。或者脚下是碎石废墟。罗马的历史太久,首都的范围太大。这里到处都能找见过往数十世纪的痕迹。奥林帕斯众神最后是在这里消失的,那时海上的声音说潘死了。丘比特、马尔斯、朱庇特、伊西斯,所有庙宇最后都变成了教堂。万神殿的天窗,传说教皇第一次祝圣的时候所有众神都变成魔鬼嚎叫着从那里逃走挤出了那个洞,从此它就被称为魔鬼之窟。弥尔顿在失乐园里也这么说,所有其他的神都是魔鬼们为同上帝对立和亵渎而编造的。罪恶,这个美丽光辉而全身武装的女神从路西法的脑袋中诞生跳出。
      但是有谁知道呢?
      维罗妮卡叹口气。来罗马朝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不过到如今隔了一次没有厚度的透明墙,望出去的景色也全然不一样了。关键不是信仰,而是真相。也许两者的主次可以颠倒:关键不是真相,而是信仰。他分不清自己追求的是什么,哪怕见到了货真价实的地狱,迷惑也只是更多。觉醒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冥界的画卷在头脑中缓缓展开,像个笑话。苏醒的魔星要求他作为冥斗士向哈迪斯效忠,余下的毕生为圣战准备和牺牲。然而他却决意把它撇开凭心行事。自由,他对自己说,我是自由的。
      有没有人说过,冥斗士是一群为自我而傲慢到目空一切的人?
      高耸城墙的残留,走进去却是成片的低矮房屋。垃圾倾倒,散发出污浊的气息,到处都是无所事事的乞丐,乞讨和呻吟。一匹有气无力的马拉着薄皮棺木,车轮磕碰着街道石块,渐渐远了。刚才见到个地方,埋骨坑,边上也停着那么一口白木棺材,准备过一会儿就丢下去的。意大利人对待死亡的态度如此随意而务实,真是不可解。
      我所见的死神可并非如此。
      从前我轻视了他,那个少年躯体与表象迷惑了我。他有一双清澈的银色眼睛和无忧的笑容,使我轻易忘记他不是人类。
      你猜我做了什么。
      是的,我荒谬到竟想引领他。教导他如同给未知事的孩童或异教徒布道和洗礼,那些美妙动人的传说。
      那时修普诺斯不在,他跟随我离开哈迪斯城,目光里满含天真的好奇,来到我的家乡。因为我对他说会给看看一切有趣的事,好像张在掌心的糖果。
      听说他们住在伊利西亚,天国之地,也许成天只是嬉戏和歌唱。即使在圣战其间他们也总是住在高高在上的宫殿里,被供奉的众神。就是这样被隔绝的纯白。但人类的生活并不容易,大多都很艰苦。我猜他从未见过,脚步也没有践踏过泥土,一无所知。我希望他能懂得苦难,怜悯,以及慈悲。也许生命对他来说漫不经意如同尘埃,而他却并不知道如此卑微存在的珍贵、挣扎、沉重、高贵。他并不呼吸和生活在尘世,不肯用平视的眼睛去看,去了解。告解室里每个人挣扎着面对自己心底的恐惧、悔恨、迷茫、惶惑,每一个抉择和罪都那么艰难。一个母亲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恋人患病去世,财产都没了,细小的争执和仇恨,还有毁灭一切的战争。或许你可以居高临下地蔑视和唾弃,在遥远的地方看来一幕幕故事甚至那么好笑。但是一旦走得近了,就能感觉到那份疼痛。耶稣是上帝之子,可是他终身贫苦,甚至投身于一个平凡家庭内,在马槽中诞生。被戴上荆棘冠、被游行,他是为穷人、为世人而死的。
      我说着,指望着他会若有所思、会了解,进而被人类感动地热泪盈眶,说,原来我一直都错了。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生命是值得敬重的。
      当时我真是蠢透了。
      那时刚有一阵小小的瘟疫,消毒的硫磺烟气呛人,到处迷蒙白烟像遭火焚,尸体堆在手推车上。染病的人们躺在家里等死,出三倍的价钱也找不到愿意抬尸体的,有的只好弃在门口,父母子女朋友们甚至都彼此抛弃,在这里一切的秩序都坏了。这就是瘟疫带来的死亡,黑暗而苦痛。
      他耸耸肩,对我说。
      “这没什么好看的。”
      那时他照旧对这一切表示出漠不关心的冷淡。我费了一大堆口舌,试图和他讲清楚。自以为很动人,充满情感。我听过很多次就这样在野外,在街上的布道。我学过修辞学和演讲,尽管从未有过机会表现。
      他静静地看着我,银色眼睛里殊无波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意识到,像那种银镜般特殊的瞳色是根本不可能看到任何情感和神色在其间出没的。
      “维罗妮卡。”最后他开口,语气很平静。
      “……是。”
      “我看见一个穷苦孩子死了,无人挂念。”他慢慢地说,语气依旧平静,然而语言下面有什么,节奏或韵律在潺潺流动。“被冤枉的罪犯今天在断头台上处死,而罪魁祸首正欢笑着在豪宅中。”
      “国王从马上摔下。”
      “年轻的母亲在后院偷偷埋葬她的婴儿。”
      “因为缺乏疏忽和照料,海上运载的奴隶死了大半,这下贩子损失了一大笔钱。”
      “为了保守秘密,人都被活埋了。”
      ……
      他平静地叙述着所有毛骨悚然或者悲伤或者平淡的事。
      “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死亡,我全都在场。我倾听所有人临死前的悔恨、挣扎、咒骂、害怕;我能看到人类所有黑暗中犯下以为永远也不会被知晓的罪恶和秘密;”他微侧过头看着我,我觉得自己活像个小丑。“我能看到人类所有美德和罪孽;而人类也不比任何其他生命更高贵,或者更卑微。”
      当时我真的蠢透了。


      IP属地:浙江19楼2015-05-21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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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死于威尼斯
        佛罗伦萨,或翡冷翠。
        天空是一种淡淡的、阴郁的铅灰色,空气冰冷潮湿,仿佛即将落下雨丝。街头的人们形色匆匆,街道的石板间有茂盛荒草,偶尔能见到倾圮的房屋有野猫游荡。一切都呈现出一种废墟般遗留的伤感气味,安详而沉默微苦。
        只有乡下的小酒馆还热闹。油脂黏腻发臭与劣质酒的刺鼻,肉体汗水与脏污的热气蒸腾。粗布衣服裹着的人形都在油灯映出的影中晃动,空气里飞舞着唾沫和酒、胡椒,还有远方与贵族国王邻居的各种粗俗流言,下流或诡异,恐怖或艳羡,人们唱着古老歌谣和小调。人们无不风尘满面,衣衫褴褛,然而酒精的作用使他们觉得自己仿佛飘飘然地处于天堂。所有的嘈杂,喧嚣。
        马蹄声从很远的地方急匆匆地驶来,在酒馆门前停下。有个披着防风斗篷的、使者仆人模样的人快速下马,进入店里,在醉地东倒西歪的人群中左右张望。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走上前去,努力在对方的纠缠不清中摆正自己的位置,好不容易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天气沉闷,墙壁和地板都是潮潮的,光线黯淡。米诺斯叹口气,停下手里的笔,望望窗外和天空,深绿树林和草地上飘荡着白色薄雾,十分寂静。
        不过他知道,总有些地方下雨有些地方阳光灿烂。觉醒之后对这一点体会尤深,四周景色瞬时变幻,距离只是轻描淡写的地图。
        虽然碧亚克十分愤愤不平,审慎的路尼也觉得同僚——拉达曼提斯军团做得太过分,米诺斯却显得很安于现状。现在余给米诺斯的就只有一些文书工作,冥界的、哈迪斯城的。原先忙到人仰马翻的情景彻底消失了,冥斗士们的敬仰对象也渐渐转移到勇猛果敢的战士拉达曼提斯身上。另一位三巨头艾亚哥斯还未归位,但米诺斯的下属似乎有些暗暗期待着对方的到来以改变目前的局面。
        对于这些,米诺斯不是没有觉察,他只是懒得去思考和应付。清闲,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静下来,有很多事想去做,有些疑惑要弄清楚。种种线索和生活都指向圣战的终点,他也有自己的意志和计划。
        思索了一会儿,他伸手拿过又一封书信,正想用裁纸刀挑开的时候,信封上的落款和收信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动作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嘴角流露出了习惯性的微笑。
        “这可真有趣。”他轻声说。
        空气带着一种被壁炉的火驱逐寒冷而不成功的热湿感,愈发让人感觉不安和气闷。房间里还有一股古怪的、也许是药草的气味。人们在过道间来来往往,低声交谈,暗色调的厚重窗帘挡住本已不多的光线,更显出阴郁低沉的紧张氛围,像个葬礼,也许即将有个葬礼。仆人们忙忙碌碌,主人躺在床上,呼吸缓慢而艰难。远方,继承人正带着酒后宿醉匆匆忙忙地归来。
        碰!
        米诺斯感到猛然有样东西撞到自己身上,差点摔倒。一张梦幻的脸一闪,只见那个矮小的身影迅速飞奔远去。
        “莫尔甫斯!伊克罗斯~~~~~”一阵拖着长长哭腔的声音还被风送回来,在米诺斯脑海里嗡嗡盘旋了好一会儿。
        有那么一刻钟,米诺斯完全被目前这古怪情形弄得莫名其妙,愣在当地。此时他已经走到长廊,凡塔索斯是从某个过道里冲出来撞到他的,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看手里的信,想了想,决定还是转交给另一个人。
        天气不是很好,天空只有淡淡的白色昼光,雨将落未落。然而修普诺斯坐在凉亭里,喝茶和看书,紫藤中有风。管家过来,送点心和茶。
        他第一次站在修普诺斯面前时也相当紧张。那时冥斗士已经聚集到一定数量,流星般倾注坠落。第一次,夜厅的巨大门扉向他们敞开。他们站在诸神与命运的星空下,黑曜石羽甲整齐。目前唯一就位的冥界三巨头米诺斯召开了会议。年幼的潘多拉坐在旁边的高椅上有些不知所措。睡神修普诺斯也在。这是大多数冥斗士第一次见到他。
        绮丽的纷披金发,清雅沉静的脸庞。那种使万物都能陷入沉眠的温柔气质,是他独有的优雅荣光。眼睛却是贵金属般的冰冷色泽,自然与神明对一切漠然处之的凝冻,寰宇不变的永恒。
        会议散后,凡塔索斯却带来睡神口谕。
        “修普诺斯大人要见我?”
        凡塔索斯晃晃羽翅,那张梦幻般、只有古典油画中才有的脸庞上流露出的永远都是甜美神气。
        “是的,修普诺斯大人是这么说的。”
        修普诺斯在图书室。空气很静,挂钟在滴答响,白瓷盘面上漆黑指针正一格格走过去。他手里有一本煌煌巨著,夜黑边缘,摊开纸页都是时光侵蚀的古老脆黄,浮动着文字。他慌忙低下头,像是看到不该看的。
        对话却十分简短。
        “你以前是管家?”
        “是的。”
        “正好。”修普诺斯头也不抬地说,“我们需要一个。”
        修普诺斯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或者说,神。温和、平静,没有那种精英贵族式的傲慢,甚至接受了风靡英国的下午茶习惯。也许神与人的距离本应比穷人和贵族之间更遥不可及,但修普诺斯似乎很……普通。不过他有种感觉,始终有些东西烟气般模糊而难以捉摸,存在于睡神身上。
        “修普诺斯大人,有一封信。”他说。修普诺斯接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睡神的手稍许停顿了一下。他也好奇,这些事早就交由冥斗士们接手了,还有什么是要修普诺斯亲自过目的?
        修普诺斯打开了火漆封口,浏览了一下内容,稍稍抿起嘴角。
        贾恩·加斯顿穿梭在人群中。衣料簌簌摩擦的声音以及窃窃低语,回荡在拥挤空间。空气太污浊,地板太潮湿,光线太黯淡。古怪的、好像香料似的某种香气飘荡着,却令人感觉十分不快和阴森。人们望向他的目光既带有同情又有敬仰,也有嘲笑和猜测,种种纠绕。他从这些目光中面不改色地穿了过去。有人跟他说话,都是能知晓和猜到的,所以他直接忽略了。
        有人看见了他,朝他挥手,走过来。他也立刻加快脚步走过去,那是医生。
        但还是些啰嗦无用的话,一些字眼被小心翼翼地运用。他不耐烦听,而是环顾四周。他从来就不喜欢这里,现在更加如此。灯光昏暗,黑暗的雾和阴影飘来荡去,再加上正在发生的事和这些人。一切综合起来,竟像个湿漉漉的、不真实的、黑色的梦。
        他等着父亲的死。统治佛罗伦萨的托斯塔纳大公,美第奇家族的柯西莫三世。现在正躺在床上,缓慢地散发出死亡和临终的气息,一切都已经很明显。这位大公现在需要的不再是医生,而是临终神甫。他等地有些不耐烦了,贾恩不喜欢他的父亲,但不是憎恨也没有热切。只不过死亡的时间太漫长,他等着一个老人的衰朽,如此而已。
        终于,医生退下了。人群又一阵扰动,像是被摇晃蜂箱的蜜蜂们。现在终于轮到那些教士们登场了。贾恩痛恨那些教士,他们和父亲的关系太亲密,以致抑制了佛罗伦萨的生机活力,变得古板荒谬平庸。柯西莫三世的生活是轨道环绕他们和宗教而运转的,也以此为基点如此要求他的子女们。贾恩的兄长,原本的继承人就是在和父亲唱反调的途中死去的。柯西莫三世对大公国不感兴趣、只沉迷于宗教的偏执苛刻统治使这位充满生气且有才华的年轻人深感失望。他狂欢滥饮且放纵,最终断送了性命,贾恩也不比他好多少。
        他等待着,等待着一个与父亲同样衰朽,充满沉寂灰尘味道,来自历史过去的黑衣教士过来。然后临终忏悔,接着灯灭了,一切结束。
        他看见传说走了过来。
        华丽披散的金色长发,素黑修道服衬出了一张油画般古典、优雅的脸庞。人群和灰暗的墙霎时变成了模糊背景,那位神父十分年轻,清秀白皙的脸神色沉静,琥珀色的眼睛很温柔,在灯光下仿佛透出金色的奇异光彩。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相似的画面色调与氛围。他从未在托斯塔纳或罗马或法兰西或其他任何地方见过这样一位神父。天使,他想。难道这就是父亲漫长一生的虔诚得到的回报。他看着对方进到房间内,那个颀长背影立刻被掩上的门截断了,空气又重新变得沉闷压迫,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他费力睁开眼睛,模糊视野渐渐有了焦距。那个记忆里的人浮现出来,死亡之前的光与幻觉。
        “好久不见。”他费力地动动唇,说。
        “是啊。”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动人的温雅沉静,面容与记忆对比也丝毫没有变形。只有他自己,从当初活泼轻快的青年变得日渐衰朽,直到现在。沉寂的记忆被吹动起尘埃,往昔时光回光返照,笼了过来。
        海水是一种碧玉般、略带浑浊的水绿色,轻轻荡漾。中午的阳光洒落下来,使得远方海面闪烁一片粼粼的碎金光芒,非常美丽。水雾在海面蒸腾,折射出奇异的淡淡虹彩。在闪光的海水和飘渺雾气中,那座奇异的、拥有洁白石头的精致城市显得更仙灵。
        漆成黑色的贡多拉小船在海面来往穿梭着,送游人来去。其中一些欢笑着坐满了人,弹着异国情调的曼陀铃纵声歌唱。
        他低下头,用手划过海水,太阳从草帽边沿照耀下来,海里也落了一片阴影,海面略带咸味的轻风徐徐吹来。
        船夫努力地划着船,嘴里却还在唠叨不停。
        “威尼斯景色很不错,到处都是水,划啊划啊,还有歌声随便唱。”
        “是啊。”乘客说,一条朱紫色的美丽小鱼一直努力地跟随着小船游动。“所以你才从那不勒斯来到这里了么,卡戎?”
        “那不勒斯不是个好地方。”卡戎开始抱怨,裂开嘴角笑,露出一嘴苍黄不齐的牙,“修,你是来威尼斯观光的么?还是特地来看我的,那样我就太感动了。”
        “我有事要做。”修普诺斯回答,金发从草帽边散落下来,他的眼睛凝视着那座城市,小鱼欢快地在他垂荡下来的手指边游动。
        “啊呀,怪不得你没带上塔纳。我说呢,他没来?”
        “他在另一个地方。我想他不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麻烦都你自己揽了。”卡戎开始唠唠叨叨,“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这会子离圣战可还远着呢。出了什么事?”
        “时间有些紊乱。”修普诺斯说,“很麻烦,我得修整。”
        “这事可挺大。”卡戎说,接着他又絮絮说话以及唱歌,不再谈起这个话题。睡神金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渐渐接近的威尼斯,一排排壮丽宫殿展现在蔚蓝天空和海洋的交界处,有鸽子和海鸟飞翔环绕。
        到了岸上,修普诺斯向他点点头,这位船夫还在啰嗦地说些如果有需要我再带你去些别的地方之类。站在一边的凡塔索斯笑了出来,大方地挥挥手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会再打招呼,于是船夫又唱着歌走了。
        威尼斯是神话与艺术之都,它的玻璃和镜子远近闻名。这里汇集了四方货物,也有难得的长久安宁。正如同每一座城市所声称的那样,它总是有一个传奇的、正统的、古老的出身。最早的建立者是特洛伊贵族的后代,比罗马更罗马;它的守护者是圣马可,比虔诚更虔诚。或许确实是最早建设者的气质决定了往后的威尼斯,圣马可的遗骨是被虔诚的信徒们为免战火的破坏从原先的教堂中偷盗过来的。盗取、小偷、商业与旅游之神便从此在这座城市受到了永久的敬奉,成为了这座城的气质之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垄断了香料和皮毛的交易,并依靠垄断和技术、艺术成为了富裕闻名的强国。但是现在它已然衰微,人们在整个世界内航行。当独一性消失后,他们就不再重视和花高价了。各国都有自己的船队和航线。


        IP属地:浙江21楼2015-05-22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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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死
          长廊,身着冥衣的战士们来来往往,犹如黑色鬼魅。
          相互擦肩而过。
          “喂!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停住了。
          “怎么,还不服气?要打吗?”
          “切希尔。”那人开口,少年的声音冷漠低沉。“你为什么还活着?”
          “什么?!你这是咒本大爷死吗?!”
          一个阴冷的弧度挂上嘴角。他的话语很平静,却显得锋利而疯狂。
          “你不是去帕米尔监督爱德华他们阻止黄金圣斗士了吗?他们全都死了,为什么你能活着回来?”
          “我活着回来说明我本事大!那群家伙全都是没用的废物!”
          “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你动过手吗?打过几个圣斗士?有杀过吗?还是像你平时做的那样站得远远的喊叫使唤他们,然后见势不妙就夹着尾巴逃了回来?”
          喉咙立刻被扼紧,切希尔的脸近在眼前咄咄逼人。
          “你说话小心点,今天我心情好,不来跟你计较。不然我随时都能让你死。”
          他的眼睛蔑视地往下看,对着那双瞳孔异样尖锐的黄褐猫眼。
          “看起来还是只会在冥斗士里耍横啊。放心,猫是对危险最敏感的,加上您那么擅长做事,保准能活到圣战最后。至于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圣斗士一拳打死了,还真不劳脏了您的手。”
          手指猛然收紧,身体被大力推出,撞到坚硬石墙上。或许有几根骨头断裂了,尖锐地刺到肉里的疼痛。
          “所以你小瞧我是吗?一个只会撒撒娇逃命的猫妖?”切希尔那双锋利的瞳孔直逼近他眼睛里,“告诉你,我动动手指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掉几个圣斗士,你这种废物配得上跟我比?”
          他努力咧开嘴笑。
          “我鄙视的是你的行为举止,谁管你力量大不大啊。”
          “滚!”
          死亡。
          空虚,一层层剥离,仍然还是大片大片的灰暗和惨淡。深重黑暗和死寂,连一丝晃动的鬼魅和人影都没。只有无限缺乏,窒息般缺乏。爱德华说得没错,死的痛苦来源于缺乏,缺乏带来无法止住的渴求,进而带来苦痛。很多人都已死去,将来也必有更多。死亡在身后如影随形。米诺斯死了,随同他前去的部下也死了;爱德华也死了,与他一起去帕米尔的人也都走上了不归路。而此后再无复活。
          “伊斯?!”远处似乎有人影匆匆跑过来。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遇到圣斗士了?我记得你没有出战啊?”
          伊斯看着对方。灯光下晃动的那张脸仍然青稚,满脸雀斑一点也没减少。十几年过去了,从来没改变过的少年容貌。而这到底算是永生,还是早已死去?
          “没有。”他说,抚着自己的喉咙。被利爪刺破的皮肤留着斑斑血迹。“只不过是被某个对圣斗士避之不及,只敢拿自己人出气的人揍了一顿而已。”
          雀斑发出一声嗤笑。
          “你也昏了头。对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刚才看见辉火回来,满身伤痕。还特地挑了隐蔽地方走,估计不想人看见自己那么狼狈的模样。”
          “连他都受了重伤?”伊斯略微有些诧异。
          “米诺斯大人已经死了。”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米诺斯留给一众冥斗士的印象已经很淡薄了。他们算是最早觉醒的那几个,还记得米诺斯生性淡漠,有贵族式的优雅,一个白色幽灵般朦胧的存在。那时候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哈迪斯陛下还没降临,更没被带走;那时候潘多拉只是一个几岁的活泼女孩;那时候他们刚刚觉醒,凭着本能走过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看神迹降临。
          眼里闪过一丝迷惘怀念。后来拉达曼提斯来了,再后来艾亚哥斯也来了。比起军国斯巴达式的拉达曼提斯,暴戾锋利得想把下属全变成量产人偶的艾亚哥斯,差不多被遗忘的米诺斯几乎算得上温柔了,何况他的形象还总是与最初的美好联系在一起。那时候刚刚到来的冥斗士们都彼此不太认识,处在磨合期,尤其习惯风俗差异太大,时常闹出各种各样笑话。
          往事已矣,夫复何言。
          何况他们本是为圣战而出现、而存在,更无否定自己的理由。
          但是现在,伊斯不由得对这样的人生有所憎恨。死亡就是把一切都夺走。所有全部的一切,万物归虚。死是救赎和永远的安眠?别开玩笑了。
          只是还真不知道冥王陛下这么说的时候,那位死神大人是什么想法。
          说到死神。一般冥斗士对双子神几乎也是无甚印象。一是因为地位高又不管事(比如米诺斯);二是因为似乎没必要去见他们(虽然他们一直呆在哈迪斯城)。极偶然碰到也只是微微后退行礼致意,只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模糊仰望感。
          伊斯算对双子神印象比较深,主要因为教训惨痛。也因此对素来被认为温柔有加的睡神在潜意识里有天敌般的恐惧。至于死神,反而只有一个莫名的印象:年轻。虽然他也知道这完全是神明的不老以及容器带来的错觉,但第一次见到时那种气质深深印入他脑海里(都是这事害的)。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看不出来他们与一般人类有什么差别。
          所以当冥王陛下觉醒降临时,他也没觉得受到特别震撼,以及拜服。少年白皙脸庞上似乎总是笼着层阴郁冷笑,小宇宙庞大深邃。然而,也只是如此而已。也许神明只适合在人们想象中疏离高贵罢。
          现在死亡已经逼戾得他几乎窒息。
          “尼奥比死了。”米尔斯说,“他是拉达曼提斯大人属下的,为什么要主动冲上去?”
          血之大瀑布轰鸣,灼烫血沫飞溅。几个冥斗士坐在顶上,听着瀑布发出长啸。曾经存在过一棵树的痕迹早已消隐无踪。因为它的消失,他们都会死。
          “我也挺奇怪。他看起来太挺理智,前些时候还嘲笑莱米去送死。”菲烈基斯耸着肩,“大概因为觉得有了冥王陛下的保佑能复活吧。”
          “不小心的话,我们都会死。”米尔斯说。
          “如果小心呢?”奥克斯说。
          米尔斯耸耸肩。
          “那就上帝保佑吧。”
          “你还是习惯说上帝保佑啊。”一个略显调侃的声音响起,黏腻地拖着地面。
          “缪,还真难得看见你。”
          一滩黏腻的紫黑液体在地上缓缓爬行。
          那滩液体动了动,一个个瘤子微微起伏,像在呼吸。
          “是我告诉尼奥比的。”他开口说,声音低沉得像闷着。“我说,米诺斯大人他们要去进攻的圣域后山铺满了玫瑰陷阱,也许他的能力很合适。”
          冥斗士之间出现了一阵死寂的、墓碑般的沉默。
          “也算完成自己心愿了罢。”米尔斯开口,“还有些什么?”
          “辉火在圣域碰上了一个特别爱说教的嘴炮,被整得可惨。那圣斗士最后还放他回来了,说他生性并不邪恶,只是太偏激。”
          几个冥斗士都笑了几声,然而沉默很快又重新笼罩了下来。
          “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菲烈基斯首先站了起来,“我得回暗黑沼泽了。”
          “你那里其实没人照管也行。”
          菲烈基斯笑了笑。
          “整个冥界没冥斗士照管都行。我们不在的时候它还是照常运转吧。”
          一阵更加死寂、近乎吞噬般的沉默弥漫开。血之大瀑布隆隆作响,听起来也跟微风没什么区别。
          最后,米尔斯干笑了一声。
          “我们究竟在怕什么?”
          “坦白说,我不喜欢圣战。”奥克斯开口,“但是总得为它死。”
          “反正为了圣战,我们已经准备了十几年了。”
          “亚伦去圣域了。”缪突然开口说。
          “还真是耐不住要去炫耀的小孩。”塔纳托斯说,“就这样去没事吗?万一被封印了怎么办?”
          “没事。有拜奥雷特跟着他,大概消息也很快就会传到潘多拉那里吧。”修普诺斯端起茶杯。
          “看起来冥斗士有些军心不稳啊。”塔纳托斯抚过酒杯边缘,发出一种清脆湿润的声音,玻璃在太阳下熠熠闪光。“以往的圣战都只是诸神战士之间的战斗而已。现在被亚伦一拉,战线已经变成了整个大地,所有人都得死。他们有疑虑也很正常。”
          “也许他们自己会想出理由;也许会知道些秘密,但是这改变不了什么。”
          “你为什么现在这么积极?”在前往圣域的路上,温柏问。“我还以为你至少不会主动出击。”
          “然后呢?”丘布的声音仍然闷在面罩里。“你觉得我就该一直阴郁偏执?”
          “我以为是。”
          “但我们首先是冥王哈迪斯陛下的冥斗士,为圣战而觉醒并为之付出一切。”
          “我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
          “不然我还拥有什么?”
          事实上并非如此。
          如果我们还记得前后故事的话,就会想起来他们的共性。冥斗士们总是毫无理由地乐观自信骄傲着,无论敌人有多强大或不强大都一样地从不畏惧和后退,对自己毫无定位,一直理想地向敌人冲去。在圣战中最能引起他们愤怒的就是弄坏他们的冥衣。
          然而他们都是炮灰。


          IP属地:浙江41楼2015-05-24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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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地狱变
            黄泉比良坂的风一如既往地呼啸,磅礴而苍凉的灰黄风景。一点黑色倚在块嶙峋山岩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他走上去,拍拍对方肩膀。那人低着头,像是在不断颤动,又拼命忍着。
            “费多尔?”他略提高点声音。
            对方终于大笑出来,是那种猛然爆裂的尖利纵声大笑,刺耳地作响。
            “怎么了?”
            费多尔抬起手,示意自己笑完再说。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腰来,抿着嘴角,一种嘲弄残忍的弧度,冷峻讥诮的笑像小丑面具,夸张地挂在脸上。
            “刚才有几个圣斗士过来,在黄泉比良坂闹了一场。”他的口气听起来很轻浮,底下却分明蕴藏着些无比尖刻的东西。
            “那怎么了?”
            托了圣斗士的福,这种时常演练似的模拟进攻,我们已经看得多了。后来也就都懒得理,不是没有出手的机会,只是上头说,反正圣战还没开始,就让他在眼下先跳着。我忘了是谁的命令,也许是米诺斯。但是这种事,拉达曼提斯一定不肯放过,他是那种截然容不得沙子的性格,那么也许是睡神大人。我久不在冥界,很多事并不清楚。
            费多尔转过脸,微微眯起眼睛,那种表情仿佛笑意又开始在脸上酝酿。
            然后,他开口了。
            “你猜,那几个圣斗士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我皱皱眉,不外乎又是邪恶的哈迪斯在死后还折磨着人类的灵魂,让他们经受着永恒的痛苦。然后激动地发誓终有一日要开战,要打倒这黑暗的神灵。起初的时候,还有豪言壮语要踏平冥界。或者又是冲进来在众亡灵中一阵大闹,扰乱黄泉秩序。那个唯唯诺诺的小杂兵,记得是叫马路基诺的,又要一副苦脸收拾残局了。
            说实话,我不喜欢冥界。惩罪与亡者国度的气氛太压抑,太黑暗。我尊敬它,同时也畏惧它。它是断头台上的寒光,是悬挂的审判利剑,使人胆寒。没有必要,我是绝对不想回来的。我只想看着柔嫩花朵在精心照料下在手中开放,阳光照在繁盛叶子上跳跃,闪烁着金绿的微光。平静美好得神也会喜欢待着的乐园。这样,我就至少可以从宿命里挤出一点点,为我自己微小的欢乐和喜悦。即使以后要随处倒毙,尸身被野狗啃噬,至少我曾为自己争取过虚假的幸福。
            我以为这就足够。只要为冥王军、为哈迪斯陛下奔赴战场,或许死去,这样就好了。命运似乎嘲弄着我那单纯到可笑的想法,魔术师的机关一点点露出来。我被迫要去看,去想,很多事和人。现在才觉得,其实毕竟是珍惜自己生命的。又或者关键不是多重视,只不过总不想不明不白地就如此轻易丢失它,好奇心能杀死猫。
            “一边说冥界多么恶劣黑暗残酷,一旦有了他们自己的叛徒,一旦他们需要清理,他们就把那种污秽的灵魂丢进来了。”费多尔冷笑,“偿还现世的债?他倒以为自己有资格说这话么。”
            “也许因为他们是圣斗士?”
            费多尔已经休止的笑声又爆发了。
            “‘那是能让他自己满意的人生吧,不过却不是我憎恨的类型。’‘那家伙也和你们一样,是毫不犹豫地活了一生。’代达罗斯,这就是他们对一个为自己的享乐杀戮和残害无数人的罪犯的评价。没有谴责,没有愤怒,甚至还有赞同,连正义的幌子都不遮了。”费多尔苍白的脸显出一种厌恶的刻薄,“圣斗士算是什么东西。”
            我笑了笑。早就知道圣斗士视我们为死敌和邪恶,对地狱诸多诋毁,没想到还能发展到替每一个罪人着想,为他们找出各种借口。当然,这也是表现他们圣母和博大胸怀的一种。每个人都可谅解,唯独惩治这一切的冥界才是敌人。当恶横行时,善的沉默已经被视为同罪,何况最后还替恶反过来寻求认同。
            “丢一堆烂摊子给我收拾。”费多尔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有嘴边仍挂着一抹刀刻般鲜明的笑。“那个人还烧了一堆灵魂,麻烦事多着呢。”
            他看着空荡荡的黄泉比良坂,没有成群结队的亡灵。它只剩下了无尽寸草不生尘土弥漫的怪岩山谷,堆积深厚的硫磺土,磅礴、刚硬的烈风呼啸,黑漆漆地裂开的大口却很寂静。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像世界尽头的荒凉。
            费多尔已经死了。
            他们看着那个空洞地张着的深渊,像是嘲笑一切的裂开大嘴,又像一只深陷的眼窝。
            “你说,冥界现在会是什么景象?”
            这其实不是一个疑问,因为他们随即就投身其中。
            山川低陵,大地条条隆起的庞大血脉,蜿蜒着纵横交错。干涸的赤色,无止境绵延,粗糙、荒蛮,是巨人行走时的那种远古与鬼斧神工。远方是晦暝天色,锯齿状山峰的薄影。
            “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完完全全的陌生。这是一个无比庞大没有边际的地下王国。到处寸草不生,嶙峋耸立的怪岩,刀劈一样的峭壁,无底的黑暗,是大地内部骇人的空洞。
            “又或者……这才是冥界的原状?”
            他们向前走去,无法想象这是原先地狱所在。它是一个死寂的、毫无生机的世界,从远古洪荒开始就保持着这么一副模样,老朽的灵魂望着陌生的闯入者。他们相互对视,都抱着警惕和打量。浑然不知他们曾经那么熟稔地在一起,轮回中一线绵延,隔了千百年,突然发现,彼此都是陌生人。
            “冥界的形态是藉由哈迪斯陛下的意志成形的,如果亚伦不愿意再要这个地狱存在,它确实立刻就会消散。”
            这才是冥界真正的、原始的姿态。它不属于人类,不属于亡灵。海潮退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流转的无数时间,霎时化为无有。
            “那么那些亡灵呢?”
            “大概被亚伦画到天堂里去享乐了。又或者,”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在人间游荡。”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都想起很久以前那闹剧似的一幕,全冥王军精神抖擞焕发,近乎孩子气地把冥界刨遍。它是太多巧合构造的暂时放松和玩笑,以后也再没有这样的意气和胡闹的余地。那时候的世界。
            原来在悄然不觉的时,潘多拉之盒早已打开,罪恶与黑暗全数释放遍行大地,只余下空空如也。它到现在也仍然大张着,已然一无所有。
            罪恶展翅飞扬,魔鬼众军从冒着硫磺青烟的地下裂口跑出。而他们早已无暇顾及,甚至自身便是其一部分。
            他们走着,凝视这块最熟悉的陌生土地。前方一线发光的暗红,缓缓流淌的火焰河,岩浆的光芒映地河谷深红,血色,不时喷涌。再过去,居然是开满苍白虚空花朵的灰色日光兰原野。不是第二狱那小气可怜的花田,是昂然铺天盖地,一望无际的花海。轻轻招摇的脆弱之花,朦胧的灰白,像是梦境或薄薄的幽灵影子,甚或,是伊利西亚的幻影。
            有影子一闪。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然而身边的人厉声喊,立刻追过去。
            “什么人?!”
            那个幽魂停住了,转过身。她也跟这花野一样,都是淡淡的虚无灰暗色调。算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下一秒,她的头发飞扬起来,蜷曲盘卷成昂首嘶叫的众蛇。他想起来自杀者森林冥斗士们口中的故事。在这死界,闹鬼能成为一个传说是颇为新奇和令人笑话的。她不是一个罪人,甚至或许不算是人。因此她并没有被投入地狱受罪,她只是一直游荡和徘徊,看一切的发生。
            “美杜莎。”他说,忽然醒悟,提高声音。“这里发生了些什么?”
            她只看着他们,摇摇头。细小的窸窣声在空气中摩擦低语。她有一张苍白的脸,不仅仅是死人的青白,仿佛活着的时候,她便是这么一副脸色。她的眼睛,传说中睁开就可以石化一切的眼睛,很普通。黑色的,看不出原先的色彩,他却无端地觉得那必定是明亮的青金。瞬时倾覆消失的地狱,众蝙蝠般猛然喷涌而出,膜翼展开蔽天的黑暗。她一直在这里,数百年,数千年。她应该知道很多事,太多的事。
            她朝他们走近。
            “回人间去。”她说。
            “发生了什么事?”
            “回人间去。”她只一味地重复这句话,飘渺的声音指向了头顶的大地。“回去。”
            “你在这里看见了什么?”代达罗斯说。
            她只是看着这一行人,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平静地说,敌意的蛇正渐渐松弛下来,垂荡,化为原先的长发,衬着她的脸庞。传说是对的,她原先是个长裙飘洒的美女。“我知道的东西,与你们和冥界无关,那是我自己的故事。”
            “但是你看到了现在冥界发生了什么,不是吗?”
            她歪过头,脸上似乎有微笑。
            “发生了什么不是重点,而是为什么。”
            “我说不出个所以然,不了解的太多了。但是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也许能解答你们的疑问。”
            她用悄无声息的步伐走过来,花朵依旧盛开地立着。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一个名字。他满脸都是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幽魂已经消失了。
            “她说的人是谁?”代达罗斯在背后问,他转过身。
            “走吧。”他说。“我们先回人间。”
            接下来一路无话,大家都沉默,想着相同或不同的事,疑虑与打算。他们凭着仅剩的直觉和模糊记忆在冥界行走,寻找出去的路口。
            “我想起来了。”有人突然说,这时他们已站在洞口,黑暗里涌进白昼泛滥的光明,刺眼又模糊。
            “美杜莎,长得很像雅典娜,或者萨沙。”
            没有人诧异,面无表情,仿佛一副面具扣着脸。这种小事无关紧要,他们已经毫无余裕和兴趣做各种猜想和事,捕风捉影。
            他们来到了大地上。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已经死了。灰色迷雾迅疾地笼罩和吞噬一切,死化。人们不断后退奔逃,为求生挣扎,陷入绝境的泥潭。文明的外衣一层层剥去,一层层堕落,只剩下赤裸的心和灵魂。厄运冷冷碾压着一切生灵,放眼望去,整个大地乌烟瘴气地腐朽,是一具死了的尸体在渐渐发出恶臭,所有心中潜藏的、真实存在的黑暗都活跃起来。
            群魔乱舞。
            他忽然冷笑起来。
            “我明白了。”他说,“原来在这里。那一幅失落之画。”
            绘于云朵上的天堂算什么呢。只是一幅实打实的画,是每一座教堂都有的、随处可见的庸俗绘画,即使加上灵魂让它栩栩如生地鲜活,以白云为画架,以天空为顶。它仍然只是一幅普通的壁画而已。
            THE LOST CANVAS。真正的失落之画,乃是失落在整片大地上的这一幅。所有人都看得见,却想不到。以大地为舞台,以把整个地狱放出来的群魔和罪恶为调剂,以所有人类的痛苦挣扎和累累死亡为主题。
            它不是描摹,不是想象和刻画。不需要到生活中去寻找细微的灵感火花。它把整个人间都变成了这个主题,真实的切肤之痛,本身就是那幅画。再也没有比这更大手笔的了。
            充满着灵魂和血气,真真正正、鲜活的地狱变。


            IP属地:浙江59楼2015-05-26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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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自己不能呼吸,被那些潮湿而又细腻地淹没一切的火山灰和黑暗掩住口鼻。他逃得太慢,很快就被埋在下面。幸而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致命的毒气、倒下的建筑、汹涌的人群、高热的火焰都没能杀死他,阻挡他一点脚步。黑暗里,他不断往上逃啊逃。
              浮现光亮。
              他跪在地上,大口呼吸。尘埃呛人,他总觉得那就是火山灰的气味。
              他抬起头,四处观看。
              夕阳还是那么种濒死的暗红色调,远处,有些建筑正刚刚挖掘出来,各种工具和进度。他喜极而泣。
              这就是那座沉睡千年的城市。他看见了那么古久以前的时光,是谁引领着他,看到那个时代。是这座城的幽灵么,那些被瞬时埋葬而徘徊不去的灵么。
              这座被完全埋没的遗忘之城,叫做庞贝。
              有人回答他说。
              那个幽灵站在他面前,个子很矮,苦修的学者们一贯的黑衣,看起来神秘莫测,又像幽魂和死神。
              他站起来。
              你是谁?
              这是一座完全死亡的城市。这里是它巨大无比的坟墓。
              你是想叫我停止打扰死者的安宁吗?
              那个幽魂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在想一些心事,然后来到了这里。
              你怎么知道这座城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一直都知道。
              你能为我们提供什么帮助吗?
              那个幽魂似的人转过脸,不过还是看不清脸,暮色太黯淡了。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最直观的感觉。
              他看着那个仿佛有些不祥的黑影,莫名出现的人,发生的一切。
              好吧,其实我想的是……幸好我还活着。
              那个人微微歪过头,表情姿态像是不无辛酸地在微笑。
              你真这么认为?你现在还活着?
              你是什么意思?他警惕起来。
              也许你忘记了,也许你不知道。
              他望向脚下,看见具干瘪的尸体,穿着眼熟的衣服,不远处也有,在视野里鲜明起来。
              太阳彻底坠落下地平线,黑暗却没有来临。天空只是一种阴沉愤怒、吞噬一切的灰暗,周围涌动着冷冷的灰雾,刮起大风,有无数人在说话。
              我猜大概你已经死了好些天了,在整片大陆半岛都化为黑暗之时。然而你们所处的地方,曾经那么彻底完整地埋葬了一座城市。也许因为某些因素,你没能被带走灵魂。
              你是死神?
              对方摇摇头。
              不,死神早就离开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带着错愕,这个亡灵渐渐消失了。
              他慢慢朝远处走去,坐到块平整的石板上想事情。
              赫西俄德愤愤不平地抱怨,自己生活在最坏的黑铁世纪。
              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他觉得比白银和青铜时代还好,较为公正光明的英雄时代是怎么样的吧。
              人们靠劫掠积累财富和声名。平民绝无发言权,只有神之子才能得到所有的光辉。强盗随时能夺走路人的一切。一不小心遗忘了给神的供奉小心被报复致死。母亲为兄弟杀了儿子;兄弟之间争夺王位;为嫉妒父亲对小儿子的宠爱两个长兄联手残害了弟弟;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下诅咒,要复仇女神们折磨他们。神之间也从来暗潮汹涌,夫妻反目,不同神之间从未有过真正的和睦与爱,父亲流放儿子,把妻子吊起来;联合要推翻神王;妻子不忠于丈夫;丈夫不忠于妻子;相互看不顺眼和攻讦使绊。
              世事始终如此。父母离弃子女,子女伤害父母的心,朋友之间相互背叛,利益的纽带远胜于情感。人们提倡种种美德,总希望别人能如此,却不愿放到自己身上。因为美德的性质只是利他。人们相互伤害,相互欺诈,又相互指责。自私到不会为别人考虑是人类的天性与本能。人们彼此之间缺乏关爱,相互不谅解。爱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爱被伤害和践踏,无动于衷。因为爱是一种空谈的谎言而非律法规定的责任和义务。即使真正有爱,也是时常变成名义和借口,要掺杂太多杂质和用心,要变成枷锁和囚笼和毒素,要抱紧自己的所爱疯狂伤害其他,又或也伤及彼此和对方。种种犯罪和恶毒,都要死死抓住爱这个名义,仿佛藉着它就能得到谅解和被原谅,一切光辉。伤害,我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世事从来不心想事成。要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回报却太少,得不到想要的。人与人之间如此不平等,恃强凌弱,讨要不到公道,表面的道貌岸然背后有太多的龌龊和黑暗。人们相互憎恨和杀戮。
              Avante hier,anons etre
              (从创世纪到如今)
              人类一直如此。
              也许实际上,人类从来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堕落。
              因为人类从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尚。
              要不然世界不会一直是这样。
              夺取一切生机与血气的灰暗空气很冷,他把身体蜷缩起来,抱紧了双膝,把头埋在里面。
              现在这个世界及它的人类都要死了。
              庞贝,被整座埋葬的城市,长眠千年的尸骨。
              这个世界也是如此,且没有逃跑的出口。
              其实,有些人并没有在庞贝被掩埋的时候立刻死去。他们只是被困住了,被困在黑暗里。被掩埋在城市坟墓之下,被封闭在那里面。
              只能绝望且疯狂地等待着慢慢死去。
              没有死里逃生这回事。


              IP属地:浙江66楼2015-05-27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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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老朽的女皇和她小地可笑的城堡
                过去未来,及以今现在,无有诸众生不归无常者——
                圣域的人每年还举行盛大的泛雅典娜节。充满欢乐的庆典上,身份尊贵的人们抬着神像游行,一路抛洒着鲜花和香水。五彩纸屑的漫天花雨,热情的声浪。人们虔诚斋戒,洁净身心。又举办热闹的体育竞赛,就在古竞技场上。人们往皮肤上涂橄榄油,胜利的人带月桂花冠,一切都遵照古式。唯独遗憾的是雅典娜并非诗歌之神,没有赐予人们歌唱的天赋,只得翻出品达的奥林匹亚颂歌之类;戏剧上,人们也已经做不到携带着各自的剧本竞赛评奖,只得改成上演索福克勒斯和埃斯库罗斯的庄严悲剧,末尾的羊人剧有嘲谑不雅之嫌也删除了。
                年复一年,世纪又世纪。圣域就这样过着平静而与世无争的生活,村民们代代听着女神的庄严传说,如何为了保护大地与邪恶作永恒的英勇斗争,尽是些慷慨激昂的故事。崇拜她,自豪地深信自己得到神爱护和庇佑。女神和她的战士们就在眼前,活生生的形象,近地看得到血肉,闻得见呼吸。
                嶙峋山岩,尘埃弥漫的土黄小道,多石平地上有零星野草,刮着有些猛烈的山间风。他一步步踏上裸露石头组成的台阶,景象逐渐在眼前慢慢展开。宫殿,十二座洁白建筑,高低错落地分布着,螺旋似地往上升去,最远处是教皇厅。一眼就能观望到那座醒目巨大的雅典娜雕像。
                这就是圣域了。
                他觉得呼吸和血梗咽在胸口,有种窒息般的感触。这是幻觉,而非结界。另一些东西压迫着他。他想起刚刚来冥王城的时候,在恢宏壮丽的宫殿里行走的那种小心翼翼屏住呼吸、被震慑般的惊讶,目眩神迷的美。那个牧羊少年不经意间踏入了一个闪光的、奇妙的传说。
                现在想来,那不叫偶然,而称之为宿命。
                而现在呢?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他走了很远的路。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圣域也确实并不拥有震慑人心的壮观,它是古老沧桑而平静的。只有那些存在了数十个世纪的洁白大理石古希腊建筑,还有意无意地提示着人们些什么。
                这就是圣域。
                就是与他们千年敌对,要进攻和夺取的地方。
                所有圣战的焦点。
                他向前走去。
                米诺斯与他的军团,很多冥斗士都是死在这里的。
                前代,再前代……无数轮回的血夜有着巨大的、布满整个天穹的红月亮,放着不祥光芒,鲜红黏稠地流淌下来,照耀着堆积的尸山每个死者的面容。无数重叠的影像和呼吸,过往的所有时间,全都糅合贯穿在一起,挤在这小小的山上。厮杀的鲜血和灵魂铺满每一寸土地,重叠又重叠。
                反复重复上演着一样的故事与情节。
                鬼魅与模糊回忆层层浮现。霎时这空荡荡的圣域就充满了无数灰暗亡灵,拥挤到可怕。乱哄哄地,都在喊不同而相似的话,在时间的长廊里奔跑。魔星闻到了熟悉的气息,野兽在内心深渊里睁开双眼,阴郁地舔舐着爪子,在囚笼里徘徊走动。
                过去已经如此,现在正在进行,未来还要不断重复这宿命。
                他觉得嗅到某种压抑的、阴湿发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那是无数尸骨和灵魂堆叠而成,灰暗得把整个圣域的天空遮挡,散不去。
                当然,平时的圣域该是很热闹的。有无数圣斗士、圣斗士候补生、杂兵,还有教皇与女神。一群人成天打水喂马,训练和吵架,热闹又平凡的生活。
                但这不是他们在这里的目标。他们惯常的生活,是为了终将来临的圣战。所行的一切,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们。
                他们是为了最后的死亡而出现和生存在这世界上。
                圣战的牺牲。
                然后呢?
                他想。随意地四处走动着。
                都是古老的建筑,也经过持续不断地修补。石料、雕刻的花纹,有些明显地翻新过。不说时间的洗礼,每次圣战造成的破坏都要修复回来。不能给下一代留下个破破烂烂的十二宫。然而他无端地相信,那些新翻修的必然摆在它们同样的位置上,它们的审美也没有一丝毫改变,它们的纹饰也翻印自同一个模子。行走在寂静的十二宫,能强烈地感觉到,这里的一切都还属于神话时代。
                现在自然是圣战时期。然而此时女神和圣斗士们、乃至杂兵们都已经前往天空去讨伐冥王。此时圣域只剩下了一个无人守护也无用的空壳。只有偶尔几个杂兵随意巡逻着,不是防敌人,只是惯常的巡视。他们是守灯人,为着圣域边边角角的、不入正史记载的琐碎杂事操心。有些已经很老,佝偻着身体。看着慢慢走近又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他的眼角有一点点发酸。
                圣域的轮回是243年,漫长的时间里,只留下少少的几个,逐渐在漫长时间中衰老,磨去风发的意气和激动。直到下一届圣战来临,那些人又聚集起来。
                他想象着留下来的人在这座蝉蜕空壳般的圣域里独自等待和策划着,数百年的时间。外面不断风云变幻,这里却是永恒的、属于神话时代的荣光与骄傲。
                空蝉。
                这个只是看起来的少年蓦然觉得,也许那些人与新生的圣斗士不同。是期待着自己会死在圣战中的。
                会去悉心策划和经营着自己的终结。
                圣斗士必然要死得壮烈光荣伟大感人。
                有谁曾经说过这类似的话呢。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记不得那是谁。
                现在想起来,也只是随意地勾勾嘴角,权做一笑。
                他站在某一座宫殿里,向外望去,不由得有些茫然。
                这就是圣域,他已经站在这里了。像个参观与歇脚的旅人或游客。
                然后呢?
                光影流逝间,天边的太阳渐渐黯淡地西偏去。
                黄昏,逢魔时分,黑暗慢慢从脚下的影子里流淌出来。
                他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魔星、或者说和小宇宙相连的灵魂那属于宿命一部分,早已停止了躁动,一直用一种非常安静轻柔的姿态静止地站着。但是囚笼和深渊消失了,它处在了另外的地方。接着,猛然在背后展开了它的恶魔膜翼,无比巨大而指爪尖锐,黑暗遮蔽天空和他的双眼。
                有某种柔软的触感飘过脸颊,眼皮外感受到的光线也很柔和,耳边响起排山倒海的、使人不由自主卷入其中的欢呼和笑声。
                竞技场上坐满了人,场中却没有打斗的人,而是搭建着个简陋舞台,金箔包着的木片闪闪发光,几个演员们带着面具,正在上演一出阿里斯多芬的喜剧《鸟》。
                歌队长
                可是人类怎么会把我们看作神而不是鸟呢?
                要知道我们长着翅膀,是飞行的呀!
                佩斯忒泰罗斯
                蠢话!宙斯作证,
                赫尔墨斯是神,他也长着翅膀会飞呀!
                还有许多别的神也是这样。
                再如胜利女神,她用金翅膀飞,还有,
                宙斯作证,小爱神也会飞。
                还有伊里斯女神,荷马不是说过吗:
                她“有如受惊的鸽子”?
                欧埃尔庇得斯
                还有宙斯,他的雷电不也是靠翅膀飞来打我们的吗?
                佩斯忒泰罗斯
                要是人类无知,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还是崇拜奥林波斯众神的话,那时只需一群
                麻雀和白嘴鸦就能吃光他们地里的种子,
                让德墨忒尔给挨饿的他们分发麦子好了。
                欧埃尔庇得斯
                不,宙斯作证,她才不肯呢,她总是能想出借口的。
                众人又发出一阵欢乐的哄笑。他站在乱糟糟的热闹氛围中,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何地,阳光明亮地穿透一切尘埃,生机勃勃。
                佩斯忒泰罗斯
                可是,如果他们承认你们是神,是他们的命根子,
                是大地、克罗诺斯和波塞冬,
                他们就什么好处都有了。
                歌队长
                你说一个我听听。
                佩斯忒泰罗斯
                首先,蝗虫就吃不了他们的葡萄了,
                单是猫头鹰和鷅鸟的队伍就可以消灭它们。
                那些蚜虫、树瘿虫呀,也不能再吃掉无花果了。
                一队画眉就可以把它们消灭个精光。
                歌队长
                可是他们最爱前,我们哪里弄到钱给他们呢?
                佩斯忒泰罗斯
                他们来问卜的时候,鸟类可以给他们财富。
                你们可以预先告知他们哪些买卖有大利润,
                下海不死一个人。
                接下来又谈到对自然征兆的观察,前人埋葬的宝藏,人的寿命。照样地几个演员滑稽的对答又引起了一阵阵哄笑。
                欧埃尔庇得斯
                啊,啊,鸟做我们的王真比宙斯好得多。
                佩斯忒泰罗斯
                好得多!
                首先我们不用为鸟
                建造大理石的庙,
                装黄金的门;
                他们就住在树林子里
                灌木丛里,橄榄树
                就是鸟类的圣庙。
                也不用到得尔斐
                和阿蒙去献牲祈祷了;
                就站在橄榄树、
                杨梅树下,洒下
                小麦、大麦的麦粒,
                举起祷告的双手;
                祈求鸟类为了这些麦粒
                立刻给我们降下我们在祈祷中要求的福利。


                IP属地:浙江79楼2015-05-29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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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圣地亚哥。
                  抛开人类加诸的种种光环、赞美、借口、自以为独一无二,爱仍然是寰宇中属于生命的、最伟大的力量。创造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的力量。
                  因它,我们欢欣雀跃,行走于这个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却并没有这个义务。
                  我们会时常发现这一点,遭到伤害,然后悲伤,埋怨它为什么不是我们所期望的那样。为什么它不按照我们所想的而行。
                  为什么它不爱我们。
                  承认吧。
                  人类只是万物之一。对于世界而言,它既没有低贱地践踏,也没必要对人类有什么特权。
                  而所引以为傲的爱、守护、牺牲,一切美德,也全在其他生命中找得到。
                  没有独一无二的傲慢和高贵。
                  然而这又如何呢。这些本身就是人类自傲作怪的虚假荣誉而已。
                  没有尊贵,没有卑贱,没有高低。
                  欢乐、喜悦、悲伤、痛苦、背叛,光明与黑暗,爱憎,罪恶与高尚,所有的一切。
                  双生的一切。
                  这就是生命中出现的、必须承担的一切。
                  这就是生命。
                  然而我们仍然想要去靠拢、去拥抱那些美好的事物。
                  不是因为它们强大,可以战胜一切。相反,它们脆弱到需要我们花更大的力气去建筑、去守护、去理解。因爱是生命的本能。
                  我们希望能去爱别人,也希望被爱。
                  结果说到底,要找的,还是如此老掉牙的东西;说的,还是这一套陈旧论调。
                  爱与憎,是的,人类是一种如此老套而永恒的生物。
                  日光之下无新事。
                  如果爱能解决这一切,世界根本不会这样。
                  那么多人被践踏,被伤害,而世界漠然到没有因果报应。
                  爱是我们要追求的,却不是我们能倚仗的,更不是借口与枷锁。
                  你看,世界并没有对我们隐藏什么。然而我们却如此弱小以及无知,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一切,常常犯错误,也伤害彼此,伤害所爱的人,不知所措。所以我们才求取智慧,懂得如何彼此相处,懂得如何去爱。
                  如果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就不会有这样的众生。
                  爱与正义?他不无苍凉地微笑。
                  如果这些事能那么简单地了解判断,如果我们能拥有那么多智慧。
                  如果你还记得曾经有人对你说过,追随你的天命。追随你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那样我能得到什么?
                  一位耶路撒冷的王曾经说,你看,人的命运全都由不得自己。君令,或不可违;父令,或不可逆。而人仍可自主行动。那样的人才能开创自己的事业。可是记住:即使处于王权之下,霸者之前;人不可不问一己良知。当你面对上帝时,你不可推说迫于无奈,不可推说是权宜之计,切记这一点。
                  天命。
                  当你在世界和生命的线上行走时,必定有什么,贯穿了整个生命,它使你觉得,所做的一切、所行的路都有意义。
                  所追寻的。以自己坚决的意志去执行,而最后不可推卸责任。选择的命运与路。
                  在最终审判时,足以面对自己的心。
                  对于人类来说,爱憎是永恒之物。
                  由它衍生出如此多的欢乐与痛苦,高尚与卑劣。
                  而所有的这一切,就是生命要面对的。
                  正因为存在,所以才有如此多烦恼。
                  这就是属于生命的一切。
                  最基本的乃是爱恨,而非正邪。后者是对群体的痛苦和喜悦、思想对错的大致区分,立场。
                  我们自己的种族,不是由于它的存在高贵或低贱。而是我们的归宿与灵魂属于它。血脉呼吸相连的情感,寄托与立场,所有的失望与希望,爱与憎。
                  因为眼见这无数罪恶,所以才要去寻求解决的光明;
                  因为无知而彼此伤害,所以才要学习和理解;
                  为了更好的明天。
                  有那么多人被黑暗吞噬,也因其憎恨和愤怒,然而我们仍然无法否定本源。正如同我们无法否定那些无数的黑暗。
                  黑暗不能掩盖光明的存在;光明也无法造成黑暗被打败的虚像。人的崇高不能拔高那些卑劣与罪恶丝毫,它们也同样不能否定,那些美好确实存在。
                  属于生命的那些光辉。
                  那些对于我们来说,珍贵而不可替代的东西。我们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去懂得、建立和追寻真理与美好。那些高于生命本能之物,使得我们可以越过一般生命的界限。使我们拥有堕落与救赎、高尚与黑暗的灵魂。而不仅仅只是尘归尘、土归土,转瞬即遗忘。懂得痛苦与失望,为它而悲泣,也为它而抱有希望,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独属于我们的那份骄傲。
                  也寻找那些存在而太平凡,被遗忘、被忽视的珍宝,我们总是在忙着以为更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还记得,爱原本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个世界并没有对我们心存敌意。
                  沉默。
                  最终,他说。
                  然后呢?
                  我见到了那些,我知道了这些。
                  可是世界仍然要毁灭在那些愚昧无知,却拥有力量的人手中。而你知道该如何解决么?
                  对方沉默地摇头。
                  如果我知道。心灵轻声说。
                  最可悲的就是爱与智慧都无法阻挡力量的碾压。
                  女神却只是一个人类。没有足够的智慧知道,如何立刻解决这一切;没有灰蓝明眸看到这一切;然而神却是冷漠的。但是即使是作为人类,萨沙也仍然只是一个作为领导者远远不够格的小女孩,遑论足以保护大地的女神。
                  爱与智慧,那么多人的希望,都不能拯救这个世界。
                  画呀画呀,不断不断地死去。多么凄凉又悲壮的调子与背景。
                  命运只是缓慢地转动着,漠然地看它走向预定的终结。而那时,阴云已满布天空,指针转完一圈回到终点。在这一出宿命、羁绊、爱、救赎的感人戏剧中,洪水滔天的世界无知无觉地死去。
                  一场完全失败的战役。
                  然而在这个小小的故事里,获得最终胜利的是萨沙、亚伦与天马,还有圣斗士们。


                  IP属地:浙江84楼2015-05-29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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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搬完了……累死,呼。


                    IP属地:浙江97楼2015-05-31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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