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我不曾知他的名讳,亦如他不晓我的姓名。
我从不是个多言的自来熟,他也一向寡言少语。
初识他只因我在林中迷途,跌跌撞撞闯入密林深处,便见到塔,见到他。
我想城中人并不知这幽暗森密的林中还有如此一块空地,还有如此一座高塔。塔并不十分高,只堪堪跃出树梢一头,不慎便会隐没在林海与浓雾中,无处觅迹。但生长了多年的叫不出名的树终还是较之我为高挺的,每每我需仰视塔上他苍白的面孔,淡淡的像是面无表情,便无端地生了敬畏之心,仿佛自己只是臣子只是蝼蚁微不足道。而他,是我不怒自威的王。
他不曾多说起他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竟像是我们毫无交集,不过是凑巧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进行了错误的对话。又或许这次的不期而遇,本身就是一种该否定的错误。他说他是上帝的弃子,不垢不净不生不灭。古塔上晨雾笼了他的脸,但我似乎早已熟捻,在心中一笔一画摹出他的脸。
阴冷的湿气自脚底而起,盘旋在半人高的低空最终附着于塔身,化成触骨生凉的霜露与湿滑柔软的绿苔。我不止一次企图寻找通往塔顶的路可最后都沦于失败。事实上,我连进塔的大门也未曾发现。垂头丧气的沮丧过后我发现自己竟几乎一无所知。我不知他的前尘过往,对我今后的何去何从却也同样迷茫。唯一庆幸的可能只有我记得自己的曾经了。呵。其实我与他未尝不同?不过是他囚于高塔,而我,囚于人世。
我疑惑他身处高塔又如何知悉这许多事物。他告诉我东方一种名唤木笔的植物,在大雁回归的季节会开出似鸟的花,亭亭立在枝头展翅却欲飞不得。他也是一只鸟,我想。一只被折断了带他飞翔的羽翼,被关进囚笼的鸟。
我见过很多的鸟,离群的大雁久久盘旋空中最终无力落在我脚踩着的这片土地郁郁而终。被关进笼的金丝雀不眠不食不曾歌唱最终被街角流浪的黑猫捕获玩弄掌间无人知晓。我不知当离群的雁遇上笼中的金丝雀是否一切会有所改观,它们是携手逃离这块腐土抑或只是共同迎接死神光顾。又或者只是大雁的一厢情愿,流水有意而落花无情——我抱着膝靠塔而坐,听着传来的口琴声胡思乱想很多。
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离开,回到最初的伊甸园,那个有着吟唱天使不老精灵以及至上造物主的仙境。一个人。没有道别。金丝雀要挣脱牢笼,徒留大雁原地徘徊。
之后,就真的杳无音讯,无声无息。整座塔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我莫名的想起多年前我在父亲手腕上系下的黄丝带再也没有和他一起回来,母亲床头的许愿星罐满了又空最后随她一起消失。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亦如我不知那金丝雀究竟是到了理想的圣土还是被现实的黑猫掳走。说到底我终不是戏剧的主角,不过是有幸出场的旁观者。所以我可以看英俊的王子攀上长发公主的高塔,看英勇的骑士穿越黑暗的森林吻醒沉睡的佳人。但那都不是我。所以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抛弃我,不置一言。
我知我姓甚名谁却从未有人呼我唤我。
我晓我来自何处却不知我归向何方。
人世不过是没有镣铐的万古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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