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碧空如洗，天空是几乎能将人的神志摄去一般的高远而深邃。
这可是这片海域难得一见的好天气，连海面也波澜不惊，远远望去水天一色。
置身在这样被“蓝”所拥抱的景色里或许是十分惬意的事情吧？
如果只是在想象中的话。
少女对海十分熟悉，甚至可以说从诞生起她就是为了海洋而活，海洋是她的归宿，所以她知道这不是海，不应该是。
少女低头看着能映照出自己脸庞的平静水面。
“这怎么能是海呢？”她低声自言自语。
少女的身上披挂着奇异的金属装置，那是她的舰装，是面对敌人的武器和护甲，而她身前有着一个散发着柔和绿光的盒状物，那是令她能在海洋上逡巡的动力核心，这都是她的最为重要的宝物。不过她不再是那遥远记忆中的自己，武器不再冰冷而沉重，核心不再需要燃烧烈焰，发出轰鸣的咆哮，它们蕴含着稳定的脉动，好似少女自己的心跳，从上面能让少女感受到她自己的温度。
她仿佛感到寒冷一般缩起身子，紧紧抓住肩膀。
“萤火虫，不要发呆，动起来。”
突然闯入脑海的声音将少女唤回现实。
“是。”萤火虫下意识地回答，接着意识到自己要回答的对象不可能听得到，不禁为自己一系列过分的失误感到懊恼。
“是，没有异常。”她意念一动，舰装上的无线电这才发出她的回应。
接着她轻踏水面向前滑去。
刚才呼叫萤火虫的是她的同伴，她没能听清到底是谁，不过现在舰队处于无线电静默状态，除了定时通讯，能主动发出信号的自然是旗舰了。
萤火虫向着印象中旗舰所在的位置看去，虽然仅相隔数百米，但在这没有任何参照物乃至没有任何其他颜色的海面上，这点距离已经够淹没另一名少女的身影，她什么都看不到。
不，她能看到，那个高傲而坚毅的背影就在那里。
萤火虫感到一切的迷茫和不安都消散了，因为最强大的战舰之一就在前方带领自己。
那可是HMS Hood。

同伴的惊呼伴随着远处一发落弹炸起的水花，这让胡德不安了起来，不过她没时间分心。
“顺时针运动，注意规避炮弹，保持行进中开火。”她按捺住心绪继续前进并下达指令。
炮火的骚扰让钢铁海兽烦躁地原地转圈，它拿不定主意似的昂起头颅，但短小的颈部限制了它的视野，一时间它看不到任何目标。
“吼——————”
巨兽仰天长啸，接着猛地翻身，鳍状肢如山岳一般拍击在海面上，掀起了一道巨浪。
胡德立刻减慢速度准备抵御冲击。在她将舰装护在身前的下一瞬间，巨浪就将她高高抬起，舰装的存在让她不至于被抛入空中，可轻微的失重感还是令她十分不适。
巨浪过后，钢铁海兽潜入了水下，但它随时会趁舰队阵形散乱的时机出现。
“全体都有，报告情况。”
“声望，完好。”
“田纳西，完好。”
“海伦娜，一号炮塔故障。”
“欧根亲王，完好。”
……
“这里是空想，安德烈亚和我在一起，她的无线电被近失弹打坏了……舰装也受损严重，现在无法维持航速。”
她们还活着，胡德终于找到了一丝慰藉。
“立刻向北脱离。海伦娜，你去给他们损管。”
“嗯……不必了，那东西现在就在我们面前转悠。”
“什……”
钢铁海兽突然重新浮出水面，由于刚才的冲击，这次舰队成员没能组织起火炮齐射，没有干扰的钢铁海兽确定自己的目标，它将炮塔对准一个方向。
“空想！安德烈亚！”
胡德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在那里，安德烈亚已经无法行动收起了舰装，空想背着她艰难躲避着炮击，但她们速度太慢，钢铁海兽紧紧追在她们后面，似乎要用巨颚吞噬她们。
“你们最好想点新办法，别再、嘿！别再给它挠痒痒了！”空想保持着一贯的诙谐，但语气中带着难掩的紧张。

胡德焦急地加快了速度，看到从其他方向上接近的同伴出现在视野里，她立刻下令齐射，只是普通的炮击目前难以对钢铁海兽的鳞甲造成伤害，这些怪物虽然智力不高，但有着与形态相符的野兽本能，原来的骚扰战术无法再吸引钢铁海兽的注意。
空想仍背着安德烈亚与钢铁海兽周旋，但她们承不了多久。胡德在钢铁海兽的周围迂回，希望能找到可能的弱点。
她注意到钢铁海兽背上有几座炮塔有异常。在刚才的齐射中有两座已经被击毁，但那些紫色的管线将残破的炮塔拽入钢铁海兽的体内，随即完好的炮塔又出现在原位，但这些炮塔的射击频率明显下降，而且管线的紫光也黯淡了不少。
它的能量开始不足了。
深海能量，是驱动这巨兽违反常理的身躯的源泉，同时也是将这片海域变成现在诡异模样的罪魁祸首，更是人类与深海不死不休的根本原因。
这头落单的钢铁海兽不知为何出现在近海，胡德的舰队在追击无果而反航的时候意外赶上了它依照本能释放深海能量将海水锁死的时刻。
对钢铁海兽的战役从来都是个常规舰队主导，而人形舰装作为助攻抵御深海人形的侵扰，反过来钢铁海兽也极少单独行动或者进入近海，这次遭遇战可以说史无前例。作为近海逡巡舰队，胡德她们的重火力并不多，空中力量更是没有，为数不多的侦察机在此前的对深海人形战斗中被全部击落了，这也正是胡德决定报复性追击的原因。
钢铁海兽的智力不高这是早有定论的研究结果，它们的习性接近动物，所以可以猜测目前的情况下，这头钢铁海兽的混乱不会比少女们轻。无谋的逃遁势必会造成牺牲，所以陷入困境后胡德让舰队散开，大胆决定消耗钢铁海兽的能量并伺机将其歼灭。
这个计划是可行的，因为从一开始钢铁海兽就表现出与远洋里它们的暴虐不同的疲态。
“全体攻击炮塔！”胡德下令道。
为了给空想和安德烈亚解除危机，这是唯一的办法，但后果难以预计。钢铁海兽到底不是真正的动物，不会轻易被操控，刚才它的突然翻身就打了个全舰队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攻击它的炮塔确实会对它造成不小的伤害，但也可能让它清醒过来意识到自身的困境，如果它转入水下那又会是一场漫长的攻防战。

第一章，完。

02
清晨的太阳还未从海平面上升起，但它已经将第一束阳光远远地掷出，泼洒在这个位于世间某处的港口上。
这个港口有些特殊，它西北侧面海，北部相较之下较小的一块区域里整齐地排列着几幢宿舍楼，一旁是一片操场，操场一侧则是一栋两层小楼，小楼之后连着一条有遮顶的廊道延伸至海边，那里是一栋有着灰青色外墙的方形建筑，面积足有操场的一半，一部分还建立在海面上。
而另一边，本应是军港重心，停泊战舰的泊位却空荡荡的，仅有一艘战舰停靠在修理用的船坞之中。
几名少女排排坐在码头上，隔着几个泊位眺望远处的战舰。
微咸的海风裹挟着凉意吹拂在少女们衣着单薄的身体上，但她们并不觉得不适，海洋是不会伤害她们的。
“……发了好大的火呢，不过因为很少有展开重型舰装的机会，我们港没有工人常驻啊。”有着齐腰黑发的少女看着一处几乎被撞毁的防波堤说道。
“为什么近海会出现钢铁海兽？”黑衣棕发的少女双手托腮发问。
“不知道。”回答她的少女别着“Z”字发卡，“也许司令官知道。”
“那老头不会说的，问他他肯定也敷衍你。”系着双低马尾的少女撅着嘴说道。
……
一阵沉默，黑衣棕发的少女开始无所事事地晃荡着小腿。
“好像有人受伤了，很严重的样子。”银灰色头发的少女担忧地说。
“是谁？”
“那个意大利的刺头吧？”
“不是，我听说是英国船。”
“她们两个都有，不过安德烈亚受伤并不太重。”
“我怎么听说还有空想前辈。”
“可是初雪说她看见海伦娜的脸色很难看，是美国船吧？”
“雷，不要这么说话。不管谁受伤大家都会难过的。”
“哦、哦……”
仿佛是听到了少女们谈话的内容，远处的战舰开始躁动起来，愧疚、愤怒、焦虑的情绪顺着海风传达给了她们。
别着“Z”字发卡的少女和她身边的金发同伴突然站了起来，她们眼中满是悲伤。
“Z1，Z16……”
“我们没事，晓。”两名少女一起摇头示意同伴不用担心。
“那么果然……”
“是的。”Z1痛苦地点头，“欧根的舰装被拆除了。”

白炽的射流从钢铁海兽的嘴中喷出，海面被蒸发出一道凹槽。射流直冲娇小的少女。
“诶？”
听到同伴呼喊的萤火虫只来得及回头，然后看见了永远无法忘却的一瞬。
蓝发少女举起自己舰装上的护盾挡在她的面前。
虽然因为遥远的历史而有过不愉快的回忆，不过胡德和俾斯麦都已经成为了友人，曾经的两个阵营现在都是能托付后背的伙伴。
只是谁也不希望看到同伴会拼死为自己拦下致命一击。
射流炸散开来，气浪将两名少女高高抛起。
萤火虫被高温严重灼伤，欧根舰装上剥落的金属蒸汽在少女身上留下了可怖的伤痕。欧根的护盾完全破碎，双手几乎碳化，整个上半身都……
“萤火虫！欧根！”
最先赶来的是海伦娜，她第一个目击这惨状，两名少女都如死尸般漂浮着。
海伦娜立刻打开舰装让损管妖精给同伴进行抢救。
妖精们灵活地飘落到萤火虫和欧根身上，但它们都一筹莫展，摇着小脑袋。
海伦娜焦急地握紧了拳头，她也知道妖精不是万能的，它们只能修复舰装，但舰娘们本身受伤只能回港接受修复液的回复。
她俯身查看两人的情况，发现她们已经没有了心跳。
“不要，怎么会！”海伦娜惊恐地瘫坐下来，她连忙深呼吸稳定情绪。
“妖精先生们，请帮我一个忙。”
海伦娜也不敢相信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不过妖精还是依她所言快速地将她的电机暂时改造成了除颤器。
“三、二、一！”海伦娜默数着将双手放在萤火虫的胸口，同时加大电机的输出，瞬间的电流将萤火虫的身体弹起。海伦娜忍住剧痛，继续着电击，终于萤火虫恢复了心跳。
“有效，这有效！”海伦娜欣喜地自言自语，“要赶快报告情况才行……啊。”
海伦娜看着自己被改造的电机，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救人吧。”
当她把手放在欧根胸口时，一股莫名的厌恶感猛然炸裂，她惊叫着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
紫色的电流从欧根焦黑的伤口上蔓延开来，如毒蛇吐信般跳跃着。
妖精们顿时如临大敌，它们迅速地飘到欧根身上，在海伦娜反应过来前，她只听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欧根的残破舰装脱离她的身体，滑落到了海中。
“啊，啊！”海伦娜急忙拉住同样要下沉的欧根，强烈的厌恶感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但令她更害怕的是，欧根身上传来了从未有过的沉重，有股力量在把她往下拉。
海伦娜按捺住心底仿佛面临仇敌的躁动，死死地将欧根搂在怀里，她毫不怀疑自己如果松手，同伴就会被拖入深渊。
她回头看向萤火虫，萤火虫的身体并没发生异常，让她松了口气。
妖精们萎靡地飘回海伦娜的舰装里，顺带将她的电机改回了原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港口之后，舰队要向指挥员汇报。这次的情况十分特殊乃至有极高的重要性，所以整个舰队全员都直接面见指挥员报告。
海伦娜在返航的路上一直在整理思绪，欧根的身体在舰装被拆除后略有好转，撑到了回港大修，而抢救她们两人的过程除了妖精只有她一人在场。
太多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让海伦娜无法理解，但她还是据实上报。
除了一件事，她隐瞒了下来，也是最让她不安的事。
妖精们能够随意拆除舰娘的舰装，而且，它们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近海击沉钢铁海兽的消息自然会引起高层的重视，但明显人形舰装没有打捞钢铁海兽的能力，即使展开重型舰装也没有相应设备。
所以一只打捞船队在当夜就从最近的常规军港出发，而在他们到达之前，为了防备深海回收钢铁海兽的残骸，指挥员被命令派出卫戍舰队保护现场。
“天龙呼叫基林，继续追踪敌舰队，实时报告敌方异常动向。如遇攻击，立即后撤至沉没点与大部队会合。”
“诶？可……收到！”
切断通讯，天龙叹了口气，将几丝乱发拢到耳后。
“核心是一个‘拖’字。不要主动进攻，只打防御战，深海先到了就打骚扰战，总之就是拖时间，等到大佬们来了就好了。”这是指挥员在舰队出发前随口做的动员令。
“当然了，深海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看到钢铁海兽出现就不要多想，赶快跑。”这是指挥员私下对卫戍舰队旗舰天龙的指示。
为了尽快赶到现场，卫戍舰队的先锋大都是轻装的高速舰，本就没有足够的火力做正面对抗，即使现在发现了敌方的踪迹，也只能被动等待挨打，即使支援舰队抵达了，情况也不会有改变，直到配置着巨舰大炮的打捞船队到来……或着钢铁海兽出现。
在那之前，即使司令官没有明说，或者他不愿下达这样的命令，但天龙知道，自己和同伴们要不计代价的守住这片海域。
死战不退。
这不只是她们应该做的，而且是她们必须做的。

“哼！”
指挥员猛地惊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快速地摇着头，仿佛这样做能驱散睡意……或者某种其他的事物。
“咳咳，我都说了过十分钟叫我起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指挥员没有看时间，但窗外比起他闭眼之前高出许多的日头说明了一切，他佯怒着问道。
“现在是六点二十分，需要用早餐吗，司令官？”被指责的金发少女放下手里的文件，流畅地引开话题。
指挥员嘟囔着点点头，接着从桌上摸起一个杯子就往嘴里倒。
放凉不知多久的红茶毫无疑问难喝至极，但指挥员并不在意，权当醒神。
他用力抿着嘴，让苦涩渐渐在嘴中化开。
“罗德尼。”指挥员叫住正要离开办公室准备早餐的少女，“算了，没什么胃口。”
“……好的，司令官。”少女微微怔了一下，接着露出微笑回答道。
罗德尼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伏案继续工作。
指挥员重重地往椅子上一靠，接着伸腿一蹬，旋转着滑向身后面海的窗户。
他出神地看着海平线，不过目光却仿佛聚焦在更远处。
“在担心吗？”
良久，最终打破沉默问出这句话的人却是指挥员。
“嗯。”
数次放下纸笔欲言又止的金发少女轻声叹气，不再掩饰担忧地皱起眉。
“我也在担心。”指挥员头也不回地说。
罗德尼还想再说什么，但指挥员打断她继续说道：“上头本来要我们港全体出动，我找理由搪塞了过去。但如果我的担心成真，派她们去就是送死了，我是真想让你们一个也别去。但如果不管不顾，让深海夺走这次机会，那对谁都不是个交待。”
指挥员自嘲地弯起嘴角。
“除去灾变的十一年，从最初遭遇到被赶出大洋七年，开战二十二年。人类和深海相持了快三十年，却仍然不敢确定自己的敌人到底会如何行动，不知道它们会在这次投入多少兵力，那些破烂卫星飞在天上，因为深海能量所以什么都看不见，白白浪费那么多钱……”
指挥员突然扭头看向自己的秘书舰。
“最坏的情况就是深海采用添油战术，如果真成了那样的话，我不会犹豫，不过你应该不会一炮把我炸飞吧？”
金发少女湛蓝的眼眸一片澄澈，她注视着指挥员的双眼，微笑了起来。
“不会的，为了胜利，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驱逐深海是我们的夙愿。
“所以，请不要吝惜我们的生命。”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让指挥员不禁感到刺目而别过头。
“是吗？那我不会客气的。”
他如此答道，而放在桌面之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刺破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