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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里的堂姐们我是一样的爱，但那群年纪渐长仍不见出嫁的老姑姑里头，我只觉得阿元姑姑稍稍可亲一些。听闻姑姑像毛毛我这么大的时候，和京城的铁匠、木匠、钟表匠、鞋匠等等都混得很好，在屋子里鼓捣半日，就能做出一个精致的小竹马送给毛毛玩，满京城里的好玩的，更是逃不过她的法眼。奈何姑姑年纪摆在那儿，祖父约束愈发严格，哪里比得上可人疼的我可以随意出入府门，每日天南海北地游乐，不可不说是一件憾事】
【今早向姑姑打听了城里靠得住的铁匠铺子，便是兴冲冲要去打一副新鱼钩回来用。只是阿元姑姑说，如今是月末了，要和小山姑姑同三婶一起盘账，只叫了两个小丫头跟紧了我同去。这对儿小仙童似的丫头一个叫米丽，另一个古丽，虽说一路上眉开眼笑地将我逗乐了几回，却可以看出委实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嫩人物。若想叫她们替我提着打好的鱼钩回府，估计都要叫苦不迭】
【想到这儿，我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将鱼钩的图纸交给老师傅，细细指点一番这东西的重要性。扭开脸去，便在草棚铺子里掂量着寻些什么来试试手劲儿】

【这两天，贝子府的院儿里起了波澜，怎么的都透着股不安分的热闹。波澜的起源，在于宫里跟出来的马嬷嬷年岁大了，要回家去颐养天年。要走以前，她没做任何预告，跟往常那些年份一样，在十月就给我准备好了过冬的手巴掌儿，缝搪底做鞋，怕我太蹦跶，踢坏了，给每双骆驼鞍儿毛窝都打了密密麻麻的鐑口。她告诉我的时候，整个人很沉静，头发揪成一个小髻，显得很干净利索。利索是力量，利索当然也是决心。要知道，她包袱都收拾好了！人老了，就免不了的顽固，非要我给她报上内务府，再拨个人来照顾我。我这才知道，听说她出宫，她儿子来找她了，说要把她接回家且，好好孝敬她，让她安享晚年。勾儿的！从前，有事没事，马嬷嬷总跟我提她内个不争气的儿子。从她嘴里我知道了，她内个儿子就是个混账，赌棍。那一通甜言蜜语，能骗谁，为的还不是她内点儿宫里带出来的家当？长到了我这个岁数，随着身体的地形越长越复杂，心理上称雄争胜的苗头也在逐渐觉醒。马嬷嬷养我跟养儿子似的，如今却有个真儿子要跟我争锋，别提她还要为了内个混账儿子离开贝子府，我心里一万个不服气，又冷又硬的拒绝了。但一转眼，看见马嬷嬷欲言又止的表情，心头更烧一股无名火，家里也不呆了，怒冲冲到了铁匠铺。】
你们都甭拦我！我都到这儿了，非打套铁链，把她锁在屋子里不可！

【老师傅的铺子里好玩的东西不少，从铲子小刀，到话本故事里面大侠用的短兵。剑的模样虽然威风，奈何分量摆在那儿，我悄悄掂量了一番，还不如鱼竿用着顺手。好容易寻着一柄轻省些的，当即拎着就要寻个木头垛子来试一试时，却看到打远处风风火火走来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小——
【小赤佬望上去火冒三丈的，我赶紧知趣地把后半段儿话收回去，免得一场打斗一触即发。米丽和古丽应声从里头跑出来，眼见我吃力地拎着剑，说是迟那是快，从我手中夺下轻剑来，细细看过是没开刃的，才安心下来。我才想起阿元姑姑说，这对小丫头在家乡住在很曲折的阁楼上面，故而行动得如此便利，叫我很是佩服】莫雨！你也在这儿呢！
【老师傅还没出来迎他，我抹抹空落落的小手，犹豫了片刻，好奇起来】你怎么了？要把什么东西锁起来？你家里，不会也有怪物吧？

【应声地，我点点头，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头，满满儿写着“是我是我”。我的朋友虽然说不上少，被我打了一竿子还未曾扭头说不认识的，实在就是值得珍惜的真朋友了。这么一来，小赤佬看着也愈发可亲起来，甚至还有了一点儿同情】你家里的大人呢？
【提起阿玛，虽然我十有八九不是好话，心里仍然很依赖于父母，若非打鱼钩这样必须亲力亲为的大事儿，一律朝额娘撒娇，再让额娘派阿玛去料理了。自然而然，锁怪物这样子的事情，自小就不是我经手的】不多不多，也就那么几只，其实我没见过它们的真容，不过大概和山海经里的差不多吧
【望了望他，努力地赢得一点共鸣】我阿玛的书房里就有一只，我小时候不知道，进去偷阿玛的藏书看，打翻了三五个瓶子！多亏阿玛赶紧把我拎出来，叫我不要惊动了里面的怪物，听说它专吃小孩儿，阿玛才锁在自己的书房里面。他和怪物一起待着，就不许我再进去了

【做人做事，我总是率性而为，从没考虑后果。为人不能自在逍遥，非得瞻前顾后，对得起觉罗家的血统？比如说，上次我去什刹海玩儿，顺便到德胜门外踏踏青，轻易听信人家的建议，弄回府里三只又老又骚的山羊，养在后院儿的槐树底下，为什么？三“羊”开泰，多么吉祥！同样的道理，我觉着这个小爷巴很合我的眼缘，明明办的是说话就走的急事，但偶然遇见了，还是很乐意跟她站一起聊聊。】
你瞅瞅，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什么大人看着？
【我跟她的气氛是和乐融融，但可人不知怎么的，跟她身边的那两个小姑娘很不对付。一见面，就有点冷眉冷眼，没有好脸色。可人一向温柔可意，不是什么刁钻的性格，因而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少见。我安抚地拍拍她，问。】
怎么？
【听了小爷巴一脸正经的讲述，我悚然一惊，不禁起了去他家拜访拜访的念头。打小，我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夷坚志》、《洞微志》也读了个三五回。】
你爸爸真伟大！照你这么说，我家里大，有的妖怪就更多了，数都数不清楚！真要锁，也不至于只打一副链子，怎么的也得来个千百来串儿吧。

【想起来就觉得不堪回首，在宫里的时候，那些师傅先生，条条框框一个比一个严苛；别提内些宫女儿嬷嬷们，尽管身份有别，但因为年纪大，自然拿着一种看不起小孩儿的作态。唉！及至出宫了，状况才好了一些，有我做主的余地了。这话当然不能往外说，我有些虚张声势，鼻子出气，类于“哼”了一声。】
那些大人，我不管他们都算落好了，还想管我。
【可人最后瞪她们一眼，摇摇头，也不说话。我打量打量内两个小女孩儿，觉得有种先天性的妖里妖气，难怪可人这种传统的个性不喜欢。】
很远？你知道我家坐落在哪儿？
【我们这些觉罗家的子弟，说家里，说的往往就是宫里。家里屋子是大，可并不是每间都是我的。目下我的宅子，格局虽小，五脏俱全。但她保不齐哪天心血来潮，去到我宅子里了，就露馅儿了。眼巴前儿的事儿，是把这句话圆过去。】
错了！就不许每间屋子都有三五个怪物沆瀣一气吗？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小赤佬一开腔的模样同上回如出一辙，异常神气，十分嚣张。我很隐忍地叹了口气，扬起小脸看了看草棚顶上，和枯草的缝隙中露出的蓝蓝天空，轻描淡写地问古丽和米丽】天上怎么有牛在飞，是不是有谁在地下吹啊？
【我家两三间屋子里有一只怪物，已经古怪非常，说给旁人听，有的还不肯信我。若说每间屋子都有三五只，他家的日子未免也太艰难了一些。我是不认识什么姓莫的人家的，京城之大，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户大宅子，每间屋子里的怪物都不止一只。可古丽和米丽看上去也未曾信服他的说辞，我们仨骨碌着眼珠对看一阵，我只好摇摇头，一字一笑地】啊，我哪知道你家在哪里——莫不是黑山扈、小西天，荒郊野岭的怪物老巢里面吧？
【我就这么一问，心里觉得小赤佬有鬼，自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了。忘了哪位名家曾经说过，男人心、海底针！我的鱼线不够长，暂且还探不到底儿呢。说着说着，正事我还不曾忘，这当口上，几个伙计把给我打好的一套鱼钩捧出来，倒进大凉水缸子里去冷一冷。我远远瞧着那些滚进水里的小尤物，每个模样都那么可爱，几乎可以遇见缠上鱼线后收获满满的未来，赶紧三步并两步，扒在大水缸边上看起来】

【冯一锤铁匠铺，我早听过它的声名，是延祉年间就已发迹了。但听说是老师傅再三说不能忘本，屋子从不翻新。因而，就有了这么个寒碜景象。屋顶分着四向，不是砖，不是瓦，更不会是铅皮，乃是就地取材的谷草。目下我们站在这里头，好像真到了什么荒山野岭有故事的茅草屋，有无数光怪陆离的事等待我们去发现。】
黑山扈、小西天？我听也没听过，不过看你说的这么顺当，看来了解得很，难道你住那里头？
【话问出口了，没等到回答，反而等到了来招呼人的徒弟。我刚要招呼毛毛别看了，又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正事，问他。】
你这儿能不能打副铁链子？能把人锁起来内种。
【这个徒弟大概没见过什么世面，不会藏情绪，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含含糊糊磕磕巴巴地答应着，扭头儿就把管事的叫过来了。管事儿的倒是很和气，告诉我他们是天子脚下遵纪守法的铁匠，从不违法乱纪，这种单子他们不接。】

【摇了摇头】黑山扈我倒是去玩过，小西天就没到过。可京城里我知道的地方多了，也不是非得家住何处，才能知道吧？
【这两个地名，是小时候额娘叫我不许吃多了糖果的时候，说再顽皮就要将我送去的险恶之地。且不说阿玛锁着的怪物是不是真的出自那儿，单听这样可怖的名字，就不像是能休憩屋舍的地方。古丽和米丽一边一个地把我架起来，不许我把小手儿探进水缸里，只得远远看着鱼钩们沉入水底，口中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莫雨，你钓过鱼么？这一套鱼钩十分讲究，是我阿玛从古书上寻来的，每一种都用来钓不同种的鱼。这个小一点的用来钓小鱼苗，带着两个钩子的可以捕河蟹，那个最大号的，若非抓金龙鱼的时候是用不上的
【这套鱼钩打造地十分和我心意，就好像以为侠客初初得了好剑一样，我将说好的银子一个子儿不差地递给小伙计，又想想这位铁链主顾是大买卖，便索性让贤去给他们创造机会谈生意。奈何小赤佬一开口，就把我吓了一跳】合着你家没有怪物，你是要锁活生生的人？
【撇开他驴我这事儿不说，小伙计的仗义之举实在很及时，要锁一个大活人，这实在听上去不像是个好人办的事情。我眨眨一双眼，心里思念着我防身的鱼竿，继续追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下这个定论，我不是很客气，然而事实往往就是这样：恋什么就死在什么上。我听了小爷巴这么絮絮一通介绍，显示出她在钓鱼界的多年浸淫带来的经验和知识。我听是听过了，却没放在心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很狂傲地回答她。】
有趣。我没怎么钓过鱼，钓鱼有什么意思？一坐几个时辰，再短的也是几刻钟才能见到成果，哪有斗蛐蛐、斗鸟这些立即见效的好玩儿？
【听说我的来意，铺子里没一个能气定神闲。几个小徒弟缩在后头嘟嘟囔囔，对我指指点点，想也知道没什么好话。他们现在还没人去报官的理由，大概是看我衣饰不俗，怕官官相护，反而开罪了什么权贵。老师傅也不锻铁了，从后头走出来，双目炯炯有神，精神很矍铄。虽然老了，但一看就知道人有能耐，不能轻易糊弄。这世上最好的谎话是说一半儿，藏一半儿，谁也分不出来真假。我挠挠脑袋。】
我家有个老太太，老了，糊涂了。我就想着把她锁起来，免得她哪天忽然脑子发昏，伤着自己了，遭罪的还是我们。

【小脸一红，声情并茂地推荐起这份自小的爱好来】那全是因为你的水平，同钓鱼这事没什么干系。若你修炼成我这样的功力，一个时辰不说盆满钵满，也能有两三条大的、五六只小鱼苗！
【我这么说并非对于自己钓鱼的技巧有多自信，毕竟是子承父业，我也仅仅是超过了老头儿一点点罢了。更何况我心里很清楚，为了让我的收成体面一些，阿玛没少让他们把鱼苗往我常去垂钓的地方倒。只不过在我心里头觉得，斗蛐蛐、斗鸟更没意思些】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有点儿怕蛐蛐，更不会斗鸟啦——我不会的东西，哪有老本行好玩
【这会儿不止我对小赤佬望了又望，店里的小伙计和老师傅都出来看这个要求奇特的主顾。我打点好脸上和小赤佬熟络了一点神情，扬扬眉梢】大少爷您，打个铁链都要带这么温柔的姑娘，却不能留个人照看老人家么？
【这回不是我成心和他作对，而是那一群铁匠的神情难以启齿到了极点，一句敞亮的话都不肯说给小赤佬听。我跳起来敲敲他的脑门，咬咬牙】哦，你顽皮的时候，你家里人把你锁起来了？

【从她这一番实力兜售来看，她不知与多少人谈论过这个爱好，相当的引以为豪。钓鱼的技巧，跟斗鸟斗蛐蛐儿不同，非浸淫多年潜心摸索不可得。斗鸟儿都蛐蛐就不一样，只要你有一定的钱财积累，买得了一只好鸟或者好蛐蛐，就能迅速在茶馆站稳脚跟，立住自己的高手地位。】
厉害厉害，改日有机会，我找你去钓鱼？
【见众人的面色都不好看，可人上前打圆场，告诉他们我还小，不懂事儿，说话把不住边儿。我心里头更不痛快了。不是个中人，从外面看个大概，只能见大同而不见小异，评论也不能十分中肯；不中肯的评论是缺乏价值的。我脸色越来越难看，经这个小爷巴一教诲，更不管不顾地嚷了起来。】
你们懂个屁！我怎么就不让人看着了，人要是铁了心要走，你们谁拦得住？

【我也闹不清楚，这个厉害说的是我，还是钓鱼这项享受。可是无论如何，不由得他客套，这话我是当真了的。这会儿没多寻思，贸贸然拉一个小赤佬去家里钓鱼，会不会叫阿玛气得双手操着鱼竿追打我，只是眨眨亮闪闪的眼睛，和他声明细节】没问题没问题，我家的庙小，鱼塘却实在很大。只是你要记得，带一根趁手的鱼竿过来！至于饵料和鱼篓子，我家是应有尽有的
【我们岳察家，如今占下了住宅后一处荒芜日久的园子，里头亭台楼阁俱是齐全的。祖父做主给我圈了一块小水洼，就叫唱晚池——这可是连阿玛都没有的殊荣。每日夜色半昏时，小小的唱晚池畔桂花摇摇，水声悄悄，层出不穷地翻涌出鲜活的鱼儿来，简直比阿玛的鱼塘好上百倍】
【眼下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小赤佬要带着这个温柔的白衣裳姑娘了，她说起话来，气息像小风一样轻飘飘的，再好的劝慰也没什么力量，可不就得任着她家的小赤佬为所欲为么？我还有心为了那位可怜可亲的老人家路见不平一番，米丽和古丽赶紧把我拉到一边，拎着我的小领子嘱咐我不要多管闲事。我虽然不像她们俩一般缺乏正义感，也叫这话说的热血冷却，不再干涉人家的私事】

【从一见面咬牙切齿的冤家，发展到和和气气相约池塘的钓友，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进步。到现在了，我才真正对这个小爷巴产生了兴趣，除了我爱交朋友的性格，这恐怕也与她为我开启了钓鱼的新世界的大门有点关系。】
我回家，立马让他们给我买根好鱼竿。打住！准备是都齐活了，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家坐落在哪条胡同儿？
【说起来我就直窝火，刀剑枪棍都卖了，还少这么一条铁链子？他们是这么说，有不周道的地方，请我多多包涵，配合着闭闭眼就过去了。在街面上混饭吃，他们是有好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多讨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岔子大了！我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也不好大闹一个可怜兮兮的铁匠铺，大家只好各执己见，没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