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天水蓝。
牵了马至户部公堂外，当日秋猎，自己的一匹奔宵坠崖而亡，果亲王便将他多年坐骑赠与了自己。如今，这匹马与自己已是亲密熟悉，顺了顺马儿鬃毛，让席青将马牵好。昨日在刑部与东楼闲谈时，福建清吏司来报，漳州有一处大佛佛手垮塌，砸伤不少百姓。事关神佛，总是带了些灵异的色彩，东楼那边自有人去调查，自己便先来户部，通知一声。
入了公堂，寻的自然是七哥，与他的冤是私，而此番找他，为公。

【一场高烧，要去了半条命，户部已告假多日，也不曾去上朝。待精神大好，备轿直至户部，同僚多有寒暄，闲话半晌，才归于自己位置。翻开卷册，手伤未愈，只看，却不批改。未及一个时辰，侍人来报，二十一阿哥求见。神色一顿，与他不睦已久，而今寻到户部来，想必事出有因。与他仇怨虽多，但我二人依旧是，大清正统七阿哥与二十一阿哥】
【撂下羊毫】
请他进来

轻车熟路得往户部公堂走去，户工二部关系密切，交往颇多，自己常往这儿跑。正中四扇大门全开，撩了袍子跨过门槛，对着里头坐在桌案前的七哥一揖，目光扫了一圈他桌上的公文，笑容满面。
“七哥，忙什么呢？”

【右手伤口未愈，尚缠裹着纱布，用左手合上敞开的卷册，搁置一旁。与他，没有寒暄的心情，也没有寒暄的必要。左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到底不便了些。横眉，只道】
这儿没旁人，你有事说事，别来这一套虚的，恶心。

户部几个司员，见到自己来了，也奉上了茶，不是什么好茶，自己也就凑活着喝喝。边上席青递来几份公文，自己放到纪宪跟前，指着其中两份道。
“今日一早收到的公文，八月十九，漳州一处大佛佛手垮塌，砸死砸伤不少百姓，这两份，是闽浙总督传来的公文，还有几分，是刑部派人做的调查，你看看。”

【同僚奉茶过来，面上不耐沉敛几分，英王与宝贝勒不睦，传出去也于清誉无益，在旁人跟前，总要演一演的。不想与他再多费口舌，左手接过文书，右手包裹着纱布，始终未露在桌案之上。文书交代分明，漳州古佛坍塌，佛手坠落，死伤暂且不明。事关神佛，只怕漳州，已人心惶惶】
【再接过另几份，细看过，颔首而道】
嗯，是天灾，非人祸。漳州近年多雨，古佛时日久远，难免腐蚀严重，坍塌也是常事。

“你话说得轻巧，当日大理寺官署被雷电劈了一角，人间都民心惶惶，说是冤狱太多，遭天谴。如今更是佛手断裂，就算真是天灾，也定会生出许多无端来。”
自己说的是事实，发生在天子脚下的事儿，尚不可控，别说灾祸远在福建了。那里离云南也不远，总有各族不安定，借机生事儿，也不是不会发生。
“不过这都不归我俩管，受伤死亡人数，闽浙是报上来一份，但你们户部总得再派几个人去核实核实。”

【生不生事端，本全无干系，只如今此事经我二人的手，没干系，也扯上了干系。佛手坠落，砸伤民众，总会有生事者，造谣直指天降不祥，传得多了，未必不会有他族借此钻空，挑起争端。届时皇阿玛一个震怒，若安下个处事不利的罪由，当真冤死】
这个自然，死伤数目总要核对清楚，抚恤金才好拨款。
【说到银子上，一顿，迎向他那目光】
工部可统计修葺佛像的款数了？

听他提到银子，也是一愣，自己当时得了消息就赶来户部了，也未来得及预算耗费。这些年来，大小案情贪了不少，今日与广东富商谈拢，决定在京城和广州做些生意，贪污这档子危险的事儿，也好少干不少。养家糊口难啊，佛手断裂，牵涉部门广，自己若还不知轻重得想从中捞一笔，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还不曾，这不是事出紧急，刚一知道就来找你了，你当我是神仙，看一眼就能出来耗费？况且，统计伤亡，福建当地与户部刑部就能管，重修佛身一事，工部不想管，这事儿又烦又捞不着好，交给当地去修吧，到时候把报价呈上来便是。”

【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不愿揽在身上，我又何尝愿揽。地方呈报，这拨款，卡得松了，难免有合力贪污之嫌，卡得紧了，修葺后再出什么差错，惹民心不齐，这罪由往小了说，办事不利，往大了说，后患无穷。左右，与他工部无关，我户部，却躲不过。将公文撂在桌案上，一掀袍，翘起二郎腿】
既然工部不揽此事，户部却躲不过了，公文你搁下便是
【侍人过来欲将公文收好，示意他别动，待二十一走了，我还得拟个折子】
宝贝勒深谙趋利避害之道，哥哥佩服

“户部躲不过，你躲得过，户部又不是你一个人，你上头不是还有那谁吗？”
与他说话向来直接又随意，有什么说什么。这桩事儿工部确实不必揽，事情顺利，也不过就是一撂奏折中的一小本，若真横生枝节，反倒惹得一身骚。对他后头那句讽刺，不置可否，曾有一人跟我说过他的为官之道，为官三思，思退为重。不过这一点，一直被纪宪不齿，随他去。
他撩袍时，瞥见了他手上似乎缠着绷带，咧嘴一笑。
“哟，受伤了？怎么弄的？”

【我好功，却时运不济，半生庸碌。傅晁总与我道，无功无过，最好也不过。那时年纪尚轻，怒问，他是否对纪翌也这样规劝，如今他人已不在，倒是琢磨出几分味道，他说得在理。若傅晁地下有知，想必又要伤心，此生他最不愿见的，大抵就是我两相争。闻及后话，一时沉默，实在不想对眼前人，提及丧母之痛，也不愿告知，我因此重病多日。不动声色将右手往袖口收了收，面上带笑，神色却不笑】
宝贝勒尚有公务在身吧？这等小事，不劳挂心
【逐客之意，显而易见】

“喔，不忙，我来你这儿之前，请了半天假。”
怎么会听不明白他话中意思，不过我就喜在他面前装傻充愣，堵他一堵。手上的伤哪儿来的，他不肯说，眼神中尽是闪烁，这就更让人不得不去揣测一番，大抵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脱口而出了一句。
“怎么着，他还打人啊？了不得！”

【实不相瞒，很想一拳将他打出去，让他栽在地上，找不见东南西北。但，隔间外就是户部的同僚，只得忍了这口气。我卧病这几日，亮光待我种种，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亮光待我赤诚，怎容他如此恶意揣测？未注意分寸，右手重重砸在桌案上，待反应过来，伤口已再度出血，染红了纱布】
隔间外便是户部官员在办公，你看看说话的地方
【手上传来阵痛，仍觉不够，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待我好得很，用不着你狗拿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