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预谋 (上)
【注:从第三章开始阅读请参照第一章】
一切都像是场极富企图心的预谋。
他总在试图打破些什么。
他选择了就医,这也许是某种恶质,在恶质的刻意完成梦境里的某个遗憾。孩子般的执拗。他已经很久没能梦到那片紫阳花海了,那个夜晚后的梦境继续的顺利又异常迅速。
百目鬼在盛夏过去的那个傍晚提起了它。蛋卷的味道极好,他已在梦境中得知了祖母厨艺的来源。摩可拿停下了抢食的动作,它又皱起了眉,好吧,也可能是鼻子。一定是安静极了,百目鬼轻易的从摩可拿筷下抢走了最后一个蛋卷时甚至听到了身后四月一日一瞬的停顿。
他没再提过他的祖父。
从那个夜晚之后四月一日再没有提起过他的祖父。无论是 “就是这个目中无人态度都跟你祖父像极了。”还是“就连是这个目中无人的样子都一摸一样。”甚至是任何相关的都没再有过。
像是某种刻意。
逃避,亦或是躲避。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在黑色馒头发现最后的蛋卷被抢走之后,吵闹又开始如影随形。四月一日的询问就夹杂在一片聒噪的不满质问中。
“那寺院呢?”
按下了某只不安分的黑色生物,百目鬼抬头看进那颗澄金的瞳,直白的,固执的,咄咄逼人,四月一日没再躲闪,就像是百目鬼再未在那双异色的瞳里探得丝毫有关曾经的那个蛛丝马迹。可他还在坚持,抓紧着一切的时机。这似乎已成为了一种执念,目的已经不重要,他只是想如此,乐此不疲。
“还有父亲。”对视并不需要多久,从四月一日不闪避他就已经输了。接过四月一日递过的餐盘的时候他给出了回答,自然又随意。话题也就此戛然,就仿佛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日常对白。
也许,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四月一日又离开,“已是秋季了。”他看着院内不变的天呢喃,“我去拿酒。”离去的时候解释道。尽管并没有人询问。
这是盛夏的最后一个夜晚,蝉鸣叫嚣着燥热。摩可拿又皱起了鼻子,好吧,眉毛。它抬起头看百目鬼。这是他们的暗号,百目鬼塞下一口料理,用一个单音节回应了它。
四月一日并不主动饮酒。
并不,他知道的。
摩可拿的要求听起来任性极了,在四月一日拿来酒盏的时候叫嚷起来,“四月一日,四月一日,下酒菜。”
“下酒菜。”黑馒头的固执。
应该没有人能够拒绝,“那就只有一碟,并且不准挑。”四月一日纵容了它的任性。他也没有不纵容的时候。于是这个方法屡试不爽。
百目鬼添满了两人的杯盏,下意识的感受了一下口袋里浑圆的触感。他在等。摩可拿同他碰了一下杯,对着庭院大朵大朵硕白的花一饮而尽,发出豪迈又舒爽的喟叹。
“大学愉快吗?”它没有问惯常的问题。
这让百目鬼举杯的动作有了一丝的停顿,“哦。”
“百目鬼喜欢医学吗?”
喜欢吗?百目鬼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至少摩可拿看起来是如此。握着杯盏的手指因为握力呈现出了一种僵直的苍白。
记忆被翻阅,那片紫阳花就总是跳脱出来。百目鬼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在记忆中寻取答案。被扰乱的思绪跟着那片蓝紫色的花海不断的游弋,最终定格在一片昏黑的夜幕里。这是原属于那个梦境的记忆,只梦到过一次的场景,却深深的镌刻在了脑海里,挥都挥不去。
他在这个记忆里感受到了疼痛。那种随夜幕和呼吸仿佛一寸一寸渗入骨血的疼痛。是某种懊悔和深深的无能为力细细密密扎进心口的疼。梦里昏黑夜幕荡着散不去血腥,屋内陈设一如,身后人的气息并不平稳,或轻或重都扎在心口,每个微妙的停顿都能惊出一阵心悸。
四月一日已经很少受伤,可不代表不会受伤。
无法出店,就只能等待懂医术的客人。这样的被动和不确定。
“喜欢。”他这样答,饮下的酒在食道滑开一路灼热。是喜欢的,他想。空气开始变得闷沉。
他觉得他打破了些什么,类似于某种既定的预谋。
他又一次的叫起四月一日的名字,毫不掩饰的刻意,带着不甘心的试探。几个音节他念的低缓而轻。
“君寻。”
快要下雨的天空,空气里凝结了水汽,时间变得沉重迟缓。
四月一日饮下一口酒,一侧氲蓝的瞳染了身后阴翳的空。“要下雨了。”
“有人这样叫过你吗?”他固执的将话题转了回来“以前。”刻意和试探,甚至强调了时间。
“有。”
雨从顷刻落下,哗然的水声,这一年盛夏的最后一场雨来的暴烈而汹涌。百目鬼紧盯了过去,隔着蒸腾的水汽望进一侧的氲蓝,另一侧金澄的眼瞳掩在发丝下。
“你祖母。”隔着雨雾,四月一日的声音变得潮湿,目光柔软而遥远,恰到好处的留恋,毫无破绽的坚定。
这当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的探究乐此不疲,于是咄咄逼人就在蒸腾的雨雾中继续。
“那祖父呢?”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祖父。在他认为已然打破了什么之后。
隔着雨雾的氲蓝陡然尖锐了起来,然后在一瞬沉寂,灭了一切的恰到好处和毫无破绽。不一样的四月一日,他再一次见到了。雨势似乎更大了点,磅礴的水声填补着所有静谧的空白。
对视很快结束,这是试探,而他已得到答案。
他想他已找到了那个蛛丝马迹的尽头。
梦里那个疼痛的夜幕散不去的血腥里,每一个呼吸微妙的停顿里,都混合着的低声的唤,四月一日是知道的。
他又毫无征兆的想起了那片紫阳花海,就像魔魅的咒,融进那片蒸腾的水雾,渗入交错的脚印,最终化作指尖沾满泥污的血迹,染就了身后大片清冷的花海。于是那声唤就染上了颤抖和压抑的疼痛。他在梦到那个带着血腥的夜晚后才意识到的几乎贯穿了这整个记忆的疼痛。
源自某个一生的疼痛。
他在这个醉酒的夜晚再一次梦到了自己的出生。这是他的开始却是这一整个梦境的终结。
婴孩氲蓝的瞳色刺穿了医院苍白肃穆的沉重。
“渊。”他说,在那双稚嫩蓝瞳卷着光看过来的时候,“孩子名叫渊。”
百目鬼渊。
那双蓝瞳是他无尽的深渊。
他再也没有梦到过指环里的梦境。甚至是那片紫阳花海。
百目鬼想也许他打破了些什么。
他在一个春季成为了医生。那一年八重樱开了满院清浅的紫。花季凋零的那场雨中他遇到了一个女子。
“那里有家店吗?”女子看过来的眼神执着而认真,这让百目鬼终于回想起了那一年的夜风还带着初春料峭的寒凉。他也站在这里带着一颗浑圆的蛋以及一个指环,看着一片荒芜的空地等到暮色四合,等到华灯初上,等到夜风料峭,等到他有了一个愿望。
他将公文包和应季的菜都掕在了一侧,指向店面的时候看到了食指的顶针,“有。”他说,那颗蛋在一侧的口袋散发着灼热。所以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女子在一瞬间笑了,释然与心安。“那么店主…”如此聪颖的女子,她看不到那家店,却一眼看穿了百目鬼眼底的追忆。这不是试探,而是诚心的询问,也许这一眼他们都已经看到了彼此无法逃离的那些早已被赋予的、宿命。
“他很好。”
女子有着花的名字。她说祖母叫葵。
百目鬼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场既定的预谋。
一切都是。
他在那一年的冬季继承了寺院。父亲去世的那一日下了雪。满城苍凉的白。他在父亲头七的那个夜晚再一次站在了街口。一切都巧合的像是预谋。
他想起女子那时抬眼询问的眼神,像极了初次来这里的自己。他甚至记得那一日是三月三,他祖父的生日,本应是。那年他站在这里的那个三月三是他祖父是头七。
最后的时刻,祖父平静的像是场预谋,他递给他一个指环和一颗浑圆的蛋,最后的话,是一个地址。葬礼的七日,他去过那里很多次,无数次的确认,街边一片突兀的荒芜。直到那一晚,入夜的那一刻,他有了一个愿望。
“哟~”百目鬼站在门口同摩可拿打起招呼。黑馒头从地面一跃而起完成了他们惯性的击掌。多日不见,这只黑色的馒头表现出了比以往都要热情的欢迎。
四月一日从廊下起身,雅白的和服。朱红的烟枪被他放在了廊下。“百目鬼渊。”
“哟。”
异色的瞳眯了起来。
他说,“你的愿望我来实现。”
预告:预谋(下)
一切都是场预谋。
他将婚柬递给四月一日的时候,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最后一次。他说,新娘祖母叫葵,九轩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