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愈加寒冷的冬日。
腊梅在严寒中独自绽放着。
苦难赐予了她无穷的痛苦——但同时也馈赠于她无穷的美丽。
倔强且孤傲。仿佛一道不可跨越的高墙。
那便是寒雪里最绮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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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她温和的抚着我半盲的双眼。
“”你觉得,雪融化之后,会变成什么呢?”
此时,坐在窗前的母亲微笑着的向我问道。
我有些惊讶,毕竟从她搬到奈良这里,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就算是好意的告诫,她也会一股脑的全置于身后。
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我想。
“雪融化之后,不就是一滩冻水吗。母亲?”
我无趣的砸了咂嘴,烦躁的心情由衷的从我苍白的脸上毫无保留的体现了出来。
“不对。”她似笑非笑的说着我令我足以惊愕一星期的回答,堇色的眼睛闪烁着无名的光。
“是春天。”
橘黄色的灯光从布满灰尘的毛玻璃透了过来,映在了我与她间隙的影子之中,就如同一道不可跨越的隔阂。永远的矗立在那里,永不倒塌。
“春天?”
“是的,春天。”她依旧笑着,语气温柔的几乎要将我融化。
望着母亲那刺眼的笑颜。我有些黯然。毕竟,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半瞎半残的废人了。以后迎接自己的只是每天重复单一的生活,命运留给我的也只有令人绝望的死寂和无尽的黑暗。仅此而已罢了。
“可能是吧。”
我随意的敷衍道。
母亲和蔼的望着我,轻轻的从口袋抽出了一张绣着腊梅花的素白手帕,帮我擦去了嘴边樱桃蜜饯的渣子,然后吻了我的脸颊。
我知道。这是母亲欢喜我的体现。但毕竟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爱的待遇,原本就腼腆的我还是红了脸。
她还是那副无谓的轻松模样。抿着红唇,指向窗外那开的正艳的腊梅,抚了抚我的脑袋。
“那便是我之前跟你所说的腊梅。是在冬日里盛开的顽强之花。母亲的名字也是从中取之的。”
晓梅。那是母亲的名字。
“冬日里盛开的花。到了春天就会枯萎至尽吧。”
我意外的很安静。几乎是下意识就从口中冒出来这句话。
母亲惊愕的望着我,这次她并没有笑。而是颇为担忧的望着我,仿佛是在看一个骇人的怪物。
“我的碧,你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既然是冬天开放的花,春天肯定会死去吧?”我不肯承认自己是错的。便不甘心的反驳着面色苍白的母亲。
“不是的……”她似乎臆想到了什么,原本红润的脸霎时变得苍白。
似乎是听出了什么异声,奶妈踏着做工粗糙的木屐便进了内室。
“天哪!夫人您怎么了?!”
望着母亲苍白瘆人的面色,奶妈惊愕且慌忙的喊道。然后便是喜闻乐见,每天一次的那码喊人救治母亲的老戏了。
“碧啊,不是奶妈说你,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已经十二三岁了。你就随随你母亲吧。让她欢喜一阵儿,毕竟她时日也不长了哇。”
目送了驮着母亲的仆人远去。奶妈悄悄伏在我耳边咕叽道。这话都已经在她喉咙里嚼烂了。我听了无数遍无数遍诸类的套话,最终还不是毫无效果。真不了解那些多嘴的嚼舌妇到底是拥有怎样奇葩的脑神经,才能重复无数遍这种无聊打趣的话语。
“唉,你这孩子。如果能听点大人的话就好啦。你妈妈她啊,也只有不到一礼拜的活日了,好歹在这最后的七天懂事一点,听话一点。别惹你那命苦的妈妈动气,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脱不了关系啦。”
奶妈仍不放弃,一边扯着我素色的衣领,一边叽叽喳喳地嘀咕着。
“母亲她快死了吗?”
我有些厌烦这麻雀般唧唧的奶妈,便随意的敷衍了一个话题,想让她闭上那张还说着母亲生死的臭嘴。
“嗨,那是。不过你可别在来客面前这样胡说八道没有礼貌。记住,以后在外面,任何用词都要加尊语。碧,奶妈警告你啊,你在老爷的宴会上可别像现在这样撒泼,一定要规规矩矩的,要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啊。”
奶妈似乎每挖掘出一个卑微或神圣的话题,都要死死的用那张臭嘴咬住,挥洒着一切可用的唾沫,直到嚼烂了舌根, ,说破了嘴唇,仍是那副欲求不满的下贱猪样。
我狡猾的瞥了眼正在滔滔不绝发表演讲的麻雀奶妈,趁她正讲到兴头上,已进入忘我之际之时,猛的一溜,很顺利的就跑出了闷热的内室。
我踏着轻快的步伐,走着。窗外的腊梅映衬着冰雪,显得愈发美丽。
我曾读过父亲的一本黑皮书,名叫《黑山羊之卵》。因为我尚还年幼,所以里面的疑难杂字并不太会读。每天夜里,我就映着窗外的月色,一遍又一遍的读者、认着。知道冷的发抖,泪水从眼眶里淌出,才慢慢的躺回暖炕上,储着未了的思绪,闭上眸子仔细的思考着。直到天明日升,才缓缓的进入了苦涩的梦乡。
我感到一阵难耐的燥热,便徘徊在房间的门口,一阵烦躁。
再看一眼那梅花,依然是那副令人怜爱的娇艳样儿,不禁让人由衷的心生出最真实的怜悯。
我与母亲不是吗?仅仅是梦境中的真实,真实中的梦境。
梅终是梅。饱受严寒的冬日过去了,便失去了它原有的存在意义。
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愉悦的了。麻雀般的奶妈、还有脆弱受折的母亲。还有严寒中那搭着白雪的清丽腊梅。
他们,都是存在于这个黯淡世界的小小希冀。
而我所要做的事,仅仅是维持着这最为纯粹的概念罢了。
梅花,不再死去了。
而春日,依然莅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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