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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司马辽太郎《丰臣家的人们》——《淀姬和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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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著名作家司马辽太郎的作品,这是我进一步了解淀君的平台。作者在书中似乎对淀君持否定态度,与我的观点不同,但这确实是详细了解淀君的一份重要参考


IP属地:湖北1楼2008-07-06 22:47回复
      她们被送到了这个男人——秀吉的军中。但不是大本营,而是一处位于战场东南方的名叫一乘谷的山村里,那地方离战场很远。这里是从前越前国的国主朝仓氏的城堡和府邸的所在地。虽说朝仓氏的旧址现在只不过在山林深处留下几块基石了,然而那扎煞着许多古杉的山谷里湿润的空气和那清静异常的古城的城址,想必会让三位姑娘紧张的神经稍许松驰下来一些。而这准是秀吉对她们的关怀无疑。后来才知道,秀吉这个人,看来倒是很会体贴人的,有时甚至过分了。 
      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秀吉没有马上会见她们。打下北庄城之后,他又进兵加贺,转战各地,攻克了许多城池。继而又降伏了能登和越中,直到初夏的时候才回到越前。在回越前的途中,他主动地顺道来到一乘谷。 
      秀吉说:“让我见见茶茶姑娘。” 
      他们是在一所寺院里见的面。秀吉事先让人把寺院的书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差人把她们叫了来。秀吉没有把她们放在下座,而是给了她们与自己同等的席位。 
      秀吉谦恭地开口道:“敝人是筑前守。” 
      此人平日说话爽直,性格开朗,可现在这句话却说得有气无力,活象寺院里即将消失的那钟声的余韵一般。语气里还极其自然地带着忧伤的情调。 
      “虽说是由于战争,但也是出自无奈才和修理(指胜家)兵刃相见,而修理又武运不济,终于阵亡,连你们的母亲大人也同归于尽。对此,正不知如何吊慰才好。”秀吉口齿清晰的这么说,语调里充满了真情实意。 
      “在座三位,都是已故的右大臣的外甥女。不用说,是敝人的主家的人,从今以后,”说到这里秀吉停顿下来,稍稍闭了一下眼睛,“请允许筑前守代替右大臣守护你们。” 
      这话说得多妙啊。通过提出信长的名字,秀吉的行为和立场完全成为正义的了。昔日攻打近江的小谷城也是信长的命令;这次打越前的北庄城,尽管信长早已成了故人,然而那也是在关于由哪一位公子继承织田家这个问题上,胜家和秀吉发生意见分歧,由于这一原因(尽管这是表面上的),才发展到两军交战。这就是说,双方都“不是出自私心而始终是为了织田家的事业着想”,只要提到信长的大名,那么无论是消灭了浅井长政,还是逼得柴田胜家自尽,那就全非他秀吉为之,乃是正义使然。 
      不过,秀吉此时此刻的正义的感情,倒也不一定完全是装出来的。他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家臣,对他们说:“这几位小姐,是我主上的宝眷,而且现在的处境又十分令人同情,务请你们悉心奉侍,倍加爱护。” 
      秀吉由衷地洒下了一掬同情之泪,要求家臣们照拂她们。这是秀吉发自内心的话语。秀吉是个爱把自己的真情表达出来的人,就象他脖子上的青筋总是露着那样。这是个罕见的人物,做事总是那么认真,即便说假话的时候,也能说得十分诚恳。他可没那么愚钝,只知道一味地诚实,无论是诚实还是真情,他都准备着好几套,就象他身体内部有着好多根血管那样。举例来说,当思念故主的时候,他对故主的忠诚之心,甚至使他不禁常常流泪,然而另一方面,他又不把故主的政权交给其子,而始终为了把政权抓在自己手中而全力以赴地展开活动。事实上,他正是怀着这样一种异乎寻常的野心,才率领兵马,纵横驰骋,转战各地的。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秀吉的真情。 
      同时,秀吉又思忖着:“要是能把这位小姐……” 
      秀吉如饥似渴的目光,久久凝视着茶茶那雪白粉嫩的玉颈,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这也是他的强烈的真情。在秀吉看来,这与对故主信长的忠诚一点也不矛盾。更确切地说,正是对故主的思念,才勾起了他这种情欲。秀吉喜欢女人,已到了不幸的地步。他所喜欢的对象,不是那种出身低贱的女人,而是贵族。正是贵族的女子,才燃起了这位出身低微的男子的欲念。至于贵族女子,也并非是任何贵族家的女子。 
      公卿家的姑娘不在此列。公卿虽是贵族之中的贵族,但在秀吉以往的生活中,与他们没有多少实际的接触,因而了解不深。他得要武家贵族。为了这个缘故,秀吉已把京极家出身的姑娘弄到了手,又和宇喜多家的遗孀勾搭上了,也和本愿寺主持人的夫人几度同床共枕,但是秀吉心目中最崇敬的贵族,不管怎么说还得数织田家。如果冷静地思考一下的话,那么这事儿也未免有点儿奇特。因为这织田家,不过是从信长的父亲那代起才突然成为半个尾张国的主人的新兴大名而已,连他的祖父是干什么的,也还不清楚。然而当秀吉还在当奴仆,被人叫作“猴子”的时候,这织田家便一直是秀吉的主家。那时候,对他来说,织田家的家族,就是天宫里的人。在他看来,织田家的小姐们犹如神仙一般高贵。她们那仙女般美丽的容貌,即便从地上仰望一眼,都甚至会叫人失魂落魄,如痴如醉。如果能把织田家的女子搂在怀里,哪怕是一个也好,那么即使放弃一千个女人,他也心满意足。这想法尽管有点卑下,然而在打心里向往这一点上,它和对故主的忠诚,就如生在一根藤上的两个瓜。 
    


    IP属地:湖北4楼2008-07-06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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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家康也一直在留意淀姬的情绪。要是她闹起别扭来,拥着秀赖再次号令原丰臣家系统的诸侯,那么,迅即之间天下又要大乱,家康好不容易才抓到手的天下大权,就不得不如捏在掌中的沙子那样,纷纷散落。 
        举例来说,在关原之战中为家康出过力的福岛正则、加藤清正等人,从家康那里分别封得了五十万石左右的大片领地,但是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自己是秀赖的家臣这样一种双重的立场,常常上大坂去拜竭秀赖,向他请安。倘若家康对待秀赖过于苛刻,那么他们今后会如何动作,是难以逆料的。 
        为了这个缘故,家康虽说身在江户,然而仍旧是以丰臣家的首席大老的身份号令天下的。关原战役结束之后,过了两年,即庆长七年(1602)二月十四日,家康再次来到大坂。一个月后,他在三月十三日拜竭了秀赖。 
        家康致词说:“往日久疏问候,现特前来恭贺新年。” 
        时节早已到了三月中旬,还说是恭贺新年,未免有点古怪。不过,这样子总算施了臣仆之礼,从而稳住了加藤清正及其他旧丰臣家系统的大名们的情绪。第二年,即庆长八年二月八日,家康又急匆匆地来到大坂向秀赖致了新年贺词,然后回江户去了。但是,这庆长八年的拜谒是最后一次,自那以后家康再也没有来过。这是因为,昔日曾统治过日本的丰臣家的强大声威,已经渐渐地被天下的人们忘却了。自然地,大坂城下变得萧条起来,而江户则取而代之,成了繁华之地。原来隶属于丰臣家的各大名都在江户建造府邸,让自己的妻子儿女住在江户,自动地把她们送给家康当人质。就连加藤清正,——更确切地说,是加藤清正带头,在江户的三宅地方,讨得了一块宅基,挥金如土地这里造了一幢金碧辉煌的公馆,让妻子儿女住在里面。这么做,大概是为了向家康和天下公开表明,决不反叛江户政权吧。别的丰臣系统的诸侯,也都学这位清正的样,在江户造了公馆。 
        家康心里想道:“现在已经不必再去大坂拜年了。” 
        从此,他停止了大坂之行。 
        秀赖失去了实力。 
        不过,唯有官位却一个劲儿地向上升。这是理所当然的。丰臣家现有的领地只有一个大名的水平了。然而与其他大名不同的是,丰臣家属于皇族,秀赖的父亲秀吉和他的义兄秀次都曾升任关白之职就表明了这一点。在这一点上,丰臣家和五摄家(可以担任摄政和关白之职的门第)的近卫家、鹰司家、九条家、二条家、一条家是没有区别的。秀赖虽说尚是个少年,但在庆长六年已升任从二位大纳言,而到庆长八年则当上了内大臣。年仅十岁的少年任内大臣,这在古往今来的历史上,谅必也是少见的吧。 
        官至内大臣,可以说是朝中百官的统帅了。由于这个缘故,京都朝廷对大坂方面,施以按规例理应有的礼节。每逢新年,亲王、公卿等王公贵族,成群结队地从京都来大坂,在大坂城内的御殿里,朝谒秀赖,向这位丰臣二世的贵人,恭而敬之地致贺。在这一点上,与秀吉在世时丝毫没有两样。 
        但是,只有家康不再前来祝贺。一个比上面谈到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家康在这一年奏请朝廷,获得了征夷大将军的称号。如远在从前的木曾义仲、源赖朝等先例所表明的那样,只有源氏出身的人,才能被天皇封为征夷大将军。足利尊氏也因为是源氏,才受封的。明智光秀也一样,他自称是土岐源氏(源氏原是皇族,其子孙分散在各地,此处指居住在土岐地方的源氏),所以受了诏封。秀吉在当织田家手下的将领时,不公开自己的出身门第。由于后来有一段时间里曾自称是平氏家的人,因而不能当征夷大将军,不得已而奏请朝廷,请求朝廷为他创设了一个朝臣的姓——丰臣,从而成了皇族,并以关白的资格统治天下。家康起先也没有自称是源氏,但是后来在当织田信长的同盟者的时候,请求朝廷,获准公开称作源氏。多亏有这么一段经历,才受诏封为将军家。征夷大将军的最大好处,在于可以开设幕府。 
        通过开设幕府,家康使关原战役之后一直持续至今的建立在江户的非法政权合法化了。这样,他就可以公开地统率各方诸侯,号令天下的百姓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可以不必担心丰臣家了。这时离关原大捷之后已经过了三年。 
      


      IP属地:湖北6楼2008-07-06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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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康任征夷大将军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大坂。这使淀姬和她的侍女们大吃一惊。 
          “丰臣家的臣仆居然要开设幕府吗?” 
          她们无法理解。进而又联想到,既然要开设幕府,大概是不打算把政权归还给丰臣家了吧。 
          这一次淀姬又叫来了片桐且元,仿佛他就是家康似的,气急败坏地责问他说: 
          “你对我们撒了个谎,是吧?” 
          且元没有立即答上话来。但是,在考虑了片刻之后,他把自己一厢情愿地盼望着的事儿,象煞有介事地谈了出来,仿佛那便是家康心里的想法似的。 
          “嗨,这也没有什么,将军的职务,就他这一代嘛,回头他是打算让给秀赖殿下的啊。” 
          这期间,从江户回自己领地广岛去的福岛正则,顺路来到大坂,拜谒了秀赖和他母亲,说了一番与此类似的话。 
          福岛正则对他们说:“再忍耐一段时期就行了。” 
          据他说,家康生于天文十一年(1542),是属虎的,已经上了年纪。而内大臣呢,则如一株幼苗,正在茁壮成长,内大臣越长大,家康越接近死亡。家康一死,敝人及天下的其他诸侯,就不必再顾全德川家的情义。如果失去了家康,那么一旦两方打起仗来,德川家也就没有现在这样强大了。因此,现在要一个劲儿地忍耐。千万不能操之过急,轻举妄动,而应该一心一意地服从江户方面的命令。等将来时机成熟,到那时,即或德川家不想归还政权,我们也将凭着手中的刀枪,让德川家把权力还给你们。 
          福岛正则十分肯定地说:“请放心就是,我一定那么办。” 
          听了这番过于直截了当的话,就连这位淀姬也既感到放了心又为正则本人担忧起来。 
          淀姬说:“左卫门太夫侯爷刚才这番话,倘若传到了江户,你会怎么样呢?” 
          这个女人,这次竟为别人而担忧起来,是极其少见的。就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已使正则感动不已,禁不住热泪盈眶了。 
          正则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多谢!”但是又立即抬起头来,大声地说:“传到江户又有什么了不起!本来,对于江户老爷来说,敝人是他的恩人。上次关原战争的时候,敝人因为对三成憎恶之极,因而加入了江户老爷一方。由于我参加,大批诸侯也竞相站到了江户老爷一边。” 
          事实正是如此。正则原与前代主人秀吉有亲戚关系。为此,在丰臣家的大名之中,他们与加藤清正二人同是丰臣政权的开国功臣(原文作谱代。日本的大名大致分三种,一是谱代,开国功臣;二是亲藩,自己的亲属担任的直系大名;三是外样,旁系大名)。在关原会战的时候,因为连这位正则都帮家康,所以别的诸侯,也就放心地参加了讨伐大坂方面的会战。那个时候,对于想要推行自己政治计谋的家康来说,福岛正则具有异乎寻常的价值。正则是清楚地懂得自己这种价值的。而且,在关原战场上,正则担任家康方面部队的先锋,参加了最残酷的战斗,正是由于他勇猛非凡,一往无前,才击溃了西军。总而言之,正则为家康立下的功劳,比谁都大。再加上关原会战之前,正则曾在下野小山地方,对劝他参加家康一边的黑田长政讲过:“我可以参加江户老爷一边,不过,这完全是出自对石田三成的憎恶。我希望从江户老爷口里,得到一句保证的话:打胜这一仗之后,丝毫也不会有损于秀赖的地位。” 
          其后,正则通过黑田长政,从家康那里得到了内容大致如此的保证:“不会那样的。”正因为左卫门太夫福岛正则是如此功勋卓著的人物,所以据他说,即便是刚才那番话传到关东,家康也是不会责怪他的。 
          听了正则的解释,淀姬越发放心了。 
          然而,身在江户的家康,根本就不是正则这样的武夫所对付得了的。这一点,没过多久就清楚了。 
          家康干脆辞去了征夷大将军的职务。这是庆长十年(1605)四月,家康任将军两年之后的事。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就在辞职的当天,他奏请朝廷,把征夷大将军的职位让给了他的嫡子秀忠,让他继承了政权。 
          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条消息更叫大坂府衙的人们沮丧,更叫淀姬和她的侍女们愤慨的了。因为通过把将军之职让给秀忠这件事,家康向天下表明:他已经无意把政权禅让给秀赖了。 
          此时,秀赖年方十三,早已官居右大臣。在这之后如要高升,则只有当关白了。如果当上了关白,那么就得按其先父开创的先例,一方面统率廷臣,主持朝政,一方面又率领二百余名诸侯,总管天下政治。那样,就势所必然地不能不与被认为是镰仓、室町时代以来武家栋梁的征夷大将军发生冲突。


        IP属地:湖北7楼2008-07-06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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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北8楼2008-07-06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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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



            淀姬很激愤。叫秀赖上京,这不俨然是主人对家臣的态度吗?事实上,秀赖在这种情况下上京,从当时的社会习惯来说,等于签订了一项充当家康大名的契约,淀姬想必是难以忍受的。但是清正和幸长以“已故的太合的亲信”的资格,耐心地对淀姬进行了说服工作。要说通这个女人,就不能损伤她的自尊心,为此,多少得扯点儿谎。 
              他们对淀姬说道:“再忍耐一阵子就好了。” 
              这种估计是谁也不相信的,然而,唯独对淀姬和她的侍女们却有用。清正和幸长他们说,只要等家康一死,以后就好办了。对于丰臣家来说,要紧的是无论如何得避免打仗。这也是淀姬最害怕的一点,她不止一次地问清正说:“这么说,如果秀赖殿下上京的话,那么家康就会息怒了吧?”“是的,是的。”清正连声回答。“要是秀赖殿下能到京城去见一下家良,那么,丰臣家和德川家就能太平无事,和睦共处了。”现在已是家康的大名的清正,从他的立场出发,这样担保说。淀姬除了相信清正的话之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淀姬心里的疙瘩逐渐解开了。她忽而侧了头思量了一阵,突然,脸上露出了明朗的表情。“高台院的话,总不会不利于秀赖殿下的,我们只好听从她的劝说。”淀姬这么嘟囔了一句,这时就连原本不喜欢这个女人的清正,也不禁感动得落下了眼泪,并且脱口而出道:“既然我奴才清正,愿意手拉着手亲自陪右大臣殿下上二条城去,那么,我将用自己的生命来维护殿下的安全。” 
              他之所以口出此言,是因为在大坂的府衙之中,流传着风言风语,说是家康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杀害秀赖。对于淀姬来说,象战争这种大规模的场面已经超出了她的思考能力,因而反倒并不觉得怎样,而诸如秀赖被利刃所刺,倒在血泊里这样一种具有现实性的想象,更使她恐惧得多。 
              淀姬点了一下她那丰腴的下巴,好不容易答应了。 
              这一年,秀赖已经虚岁十九,个头高大得不好说是少年。再说,他已是一子一女的父亲了。这一子一女都不是正室千姬所生,而是他和身边的侍女们之间生的。 
              传到家康他们耳朵里来的别人对秀赖的评论是:“看起来完全象个小孩儿!” 
              可是在生育子女方面,他去比他父亲秀吉更加富于活力。不过,在去不去京都这一关系到自身的安全和丰臣家的存亡的重大事情上,秀赖却完全听从他母亲的吩咐。 
              几天之后,秀赖于三月二十七日从大坂出发了。他从天满坐上御座船,顺着淀川北上。为了保卫秀赖的安全,清正作了十分周密的布置。首先,他设想在京都万一发生不测事件时该怎么办。为此,他从自己的部下中挑选了五百名身强力壮的武士,让他们在京都城里闲逛,另外在伏见地方布置了三百人。为了加强淀川两岸的警卫工作,包括浅野幸长派来的一批人,共动用了由一千名长枪手、五百名长矛手、三百名弓箭手组成的部队,并让这支部队与秀赖所乘坐的御座船一起北上。而清正自己身边则只带了三十名仆从和士卒。这三十名仆从和士卒,其实是乔装打扮了的人物,他们都是从战功赫赫的军官中选拔出来的勇士。另外,清正还事先与福岛正则(这位秀吉一手培养起来的、经常与他相提并论的将领)商量,请他从福岛家抽调一万人的部队,从广岛赶到大坂待机,以防备意外事件的发生。正则自己则驻守在可称是京都咽喉之地的八幡不动,不象其他大名那样上二条城去。只是对家康方面则称病请了假。从家康一边来看,加藤和福岛的举动着实叫人不快。然而从加藤和福岛方面来看,昔日在关原战场上,他们曾为家康出过死力,立过汗马功劳,因为有这样的自负,所以为了秀赖的安全而采取此种有点过火的保卫措施,在他们看来,也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秀赖在伏见的码头下了船,改乘轿子,清正和幸长一左一右紧帖着轿子前行,他们两人都已是大名的身份了,然而却象卫士一般,两手提着战袍左右胯骨处的开口,腋下挟着一根青竹竿,忠诚而机敏地维护着乘轿的两边,徒步行进着。一行来到伏见的时候,受到了家康派来的第九个儿子、十一岁的德川义直和第十个儿子德川赖宣的迎接,两人在路上向秀赖一行点头招呼。清正一眼瞧见, 前来迎接的义直和赖宣都各自叫他们的书僮撑着一把阳伞, 便提醒他们道:“你们这样,对贵人是很不礼貌的啊,快快把阳伞收起来!” 
            


            IP属地:湖北9楼2008-07-0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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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正这种无所顾忌的态度,事后令家康很不愉快。但是,家康并没有马上整治他。在家康死后,加藤和福岛两家都毁于江户政权之手。 
                总之,十九岁的秀赖一行进了京城。其队伍之华美,与太合生前如出一辙。行列是由一千名士兵分两列行进,各举着用玳瑁装饰着的长矛,这是秀吉的行列的特征,此外,长枪队的枪套全部都是用华贵的虎皮做成的。京城里的百姓们已经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行列了,他们眼瞧着从面前通过的丰臣家的这绚丽夺目的仪仗,回想起昔日太合殿下在世时,那种如当顶的太阳一般灿烂辉煌的情景,一个个都无不感动得落下了热泪。那时候,京城的百姓们在感情上可以说绝大多数是倾向于丰臣家的。当时在街头巷尾传唱的一首童谣里,就有这样的歌词: 
                待到十五岁,筑垣防豺狼。 
                意思是说,等秀赖殿下长到十五岁成人的时候,赶快加固大坂城的防卫,以防家康把城抢去。而这位秀赖如今早已长成人,年纪也已经十九岁了。如今他带着一支与先父秀吉同样的行列上京来了。京城的百姓们目睹这一切,说不定会觉得如在观看一场动人的戏剧一般。当人们看到两手提着战袍、紧跟在秀赖乘坐的轿子旁边那个身高六尺有余的彪形大汉清正,准会为他那赤胆忠心所感动,对清正这位大丈夫,更增添几分敬佩之情的吧。清正这个人物,从他在世的时候起,他的名字早就成为百姓们所崇敬。就连在德川家所住的江户城,居民们也编了个歌谣来唱他: 
                江户无赖汉,碰碰也没啥。 
                红鬃烈马(指清正的坐骑)跑,千万别挡道。 
                从伏见到京城,走的是竹田官道。走到半路的时候,只见藤堂高虎和池田辉政跪在前面的道路两旁迎接。他们虽然早已是家康的大名了,然而,他们处在这个时代和这个时期,对于上下关系的认识是多少有点模棱两可、含混不清之处的,在他们看来,家康好象只是上司,而不是主人似的。但是,跟丰臣家之间,则是一种完完全全的主仆关系。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对秀赖行了跪接的大礼。不过,这也仅仅是表面形式而已。他们的忠诚之心早就飞离丰臣家了。在轿子旁边卫护着的清正,一见他们两人,便招呼道:“请二位也一起来保驾!” 
                于是,这两位原本对家康忠诚不贰的旁系大名,此刻也不得不撩起自己的战袍,和清正一起,跟在秀赖坐轿的两边行进了。 
                秀赖的坐轿从正大门进了二条城,不久就来到了家康住处的门前。 
                家康早已在门口迎接。三十多个诸侯全都跪伏在门前铺着白沙的庭院里,等待秀赖从轿子里走出来。 
                清正在轿子旁边跪下了右膝,接着又托举起双手,抓住了轿厢的拉门。轿门发了哔哔哔的声音,被拉了开来。 
                “长得怎么样啦?” 
                这是家康当天最关心的事情。他差不多是在屏息凝神地等待秀赖出来。这个完全在大坂城的深宅大院里长大的秀吉的遗孤,在世人面前露面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也是秀赖首次在历史上留下了有关他的身材、风貌的记载。 
                秀赖从轿厢里出来了。 
                家康差一点叫出声来了。面前的秀赖长得很魁伟,身高大概超过五尺八寸吧。肤色白净,目光炯炯,是个一表堂堂的伟丈夫。他仅仅在人前这么一站,就使人觉得,仿佛有一个发光体在向四周放射着光芒似的。秀赖魁伟的身材,完全象他的外祖父浅井长政,倘使在头脑聪慧这一点上,也承袭了他的外祖父,那就非同小可。 
                家康心中暗暗地这么琢磨。想着想着,他突然变得心境开朗起来。这情形,如果从家康所处的政治立场来说,是有点不可思议的。但是,家康是喜爱体格魁伟的年轻人的。不仅家康如此,这种爱好,可以说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的一种习性。也许正是这种习性,突然使家康变得愉快起来的吧。此刻,只见家康领头向后厅走去。秀赖带着清正和年岁尚轻的木村重成(秀赖乳母的儿子)作随从,大踏步地紧跟在家康身后前行。秀赖吩咐木村重成带了把刀。走过宽阔的长廊,穿越白书院的前方,不一会儿,一行人进入了叫作“御座间”的后厅。 
              


              IP属地:湖北10楼2008-07-0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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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使大坂方面陷入骚然不安之中。不过,淀姬和她身边的侍女们一方面议论纷纷、心中不安,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只是个误解,只要解释清楚,这场风波自会平息下来的。于是,便一味致力于进行解释工作。她们当即派了片桐且元前去骏府的家康府邸。但是,光这样还不放心,便在且元动身十来天之后,淀姬又派她身边的老侍女大藏卿女官作为正使,正荣尼和二位娘娘作为副使前往。 
                  这两个使节团回大坂之后,分别向淀姬作了禀报,然而,内容却完全不同。片桐且元开口说:“骏府城主的意思是……” 
                  听了他的一番话,淀姬自不用说,就连在大坂城的厨房里帮着洗洗刷刷的厨娘,都大为震惊。据他说,骏府城主的要求有三条。一,把淀姬作为给关东方面的人质送到江户;二,秀赖搬出大坂城,迁居他国;最后一条是,秀赖亲自下关东乞和。且元说,除了这样做以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使家康息怒。然而,且元虽去了骏府,却没有受到家康的接见。且元曾再三恳求,家康却始终拒不接见。为此,且元在骏府逗留期间,无法完成使命,到后来,他只得求见在家康身边当谋士的天海和尚等人,这样才好容易了解到家康的一点意图。可是,由几个老侍女组成的使节团比且元稍迟一些日子去关东后,家康却很爽快地接见了她们。这位“骏府的城主”兴高采烈地对她们讲述种种趣闻逸事。言谈之间,流露出这样的意思:钟铭事件,乃区区小事,老夫毫不介意。这反倒叫这几个上了年纪的侍女们迷惑不解起来。家康说:“秀赖殿下是将军秀忠的女婿,因之,他相当于我的孙子,再加上,淀姬和将军夫人又是姐妹,即便从上面的这些情义来说,我也决不会对他抱有不良之心的。”这几个老妇人听了,都十分高兴。 
                  淀姬听完双方的禀报,得到这样一个印象:直接见到家康的侍女们的报告是真的,而且元那番话则甚是荒诞。看起来,他是上了关东的那些谋士们的当,或者与其说是上了当,不如说他与他们是一丘之貉,正在密谋一件什么事情。本来嘛,说什么要我淀姬去当人质啦,叫秀赖迁了大坂城啦等等,这成什么话啊! 
                  淀姬怒不可遏,她对且元已经忍无可忍了。她立即把秀赖身边的谋臣们召来,一起商讨对策,结果决定叫且元剖腹自杀。为了实行这一决定,首先差人去把且元叫来。且元知道倘若应召前去,势必凶多吉少,便不听召唤,带着自己的亲属和部下武士,全副武装地退出大坂城,逃进了自己的居城摄津的茨木城,闭城不出。这期间,当家康看到淀姬和其他妇女们,其一举一动都忠实地按照他写的戏剧台本在表演的时候,他的心境又是如何呢?恐怕与其说感到喜悦,不如说为她们的蠢笨之态而稍感不快了吧。且元退了大坂之后,立即派使节上关东,正式投到了家康的麾下。在这个时代,保住自身,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后来到了江户时代,忠义的思想,作为一种伦理道德被大大地完善了。然而,用它去要求此时的且元,那恐怕是不合适的。 
                  且元在离开淀姬之后,家康编导的这出滑稽戏,仍在继续上演着。在家康来说,且元禀报的那番话,才真正是关东方面在外交上的正式要求。他认为,大坂方面非但把这些要求置若罔闻,甚至竟敢命令担任使者的且元剖腹自杀,这是对关东方面的挑战。 
                  就这样,家康找到了借口。以此,他有了开战的名目。家康不失时机地下达了剿灭大坂的军令。 
                  这期间,丰臣家的处境变得越发困难了。 
                  在惊恐之中,她们觉得,既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那就只得赶紧做好打仗的准备了,于是便大规模地征募起浪人来。负责征募工作的是大野治长。在且元离开之后,治长当上了丰臣家的家宰。片桐且元是秀吉壮年的时候起任家臣的,而大野治长则直到秀吉进入晚年后才侍候秀吉,因而因缘不深。比起与秀吉之间的关系来,似乎其他色彩更浓厚些。治长是淀姬的乳母大藏卿女官的儿子。次于治长而身居重要军职的,是秀赖的乳母的儿子木村重成。这就是说,属于淀姬的侍女系统的人,自然而然地都参与了机要工作。这种情况大概是淀姬和大藏卿女官的势力造成的。 
                


                IP属地:湖北12楼2008-07-0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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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隼人和带刀等人,都是些冒冒失失的家伙。本人一定去教训他们。” 
                    本多正信用这番话把阿玉打发回去了。然而,本多正信他们早就从家康那里知道了这出戏的大致梗概,他们不过是这出滑稽戏中的角色罢了。女人们就象小孩儿似的,受了他们的愚弄。 
                    第二年春天,和谈破裂了。 
                    对于家康来说,和谈的破裂,是计划之中的事情。他再次动员了六十余州的全部诸侯,命令他们调集大军,在畿内集结。在上面所说的诈计之下(这种哄孩子式的办法,甚至连计都称不上),大坂城早已成了一座没有防备的裸城。既然如此,那么,家康所不擅长的攻城的硬仗,也就可以不必进行了。 
                    仅仅三天的交战,丰臣家就全线崩溃了。 
                    对于这些浪人士兵以及由浪人提升的各位将领来说,这种溃灭也许可以说是无可奈何的事。既然城池已失去了防备,那么他们就只得采用自杀性的作战法,即抛开城池到野外去较量了。自从护城河被填掉以后,丰臣家的参战的将士们早已对自己的前途绝望了,而正是这种绝望的心情,使他们在城外的各处战场上表现得异常勇猛。据说在日本的战争史上,哪一次打仗也没象夏季战役这样死过这么多人。即便从这一点来看,也可以充分想象得出,这些雇佣兵们如阿修罗(印度的鬼神之一,喜欢战斗)一般殊死战斗的情景。在四天王寺门口进行的最后一场交战中,他们曾经不止一次把家康的军队打得溃逃。这一战场的指挥者是真田幸村等人。真田自己虽然早已感到大势已去,但是就连他也曾从这暂时取得的局部性胜利之中,突然看到了希望。 
                    将士们都说:“要是现在秀赖公能亲自出马的话……” 
                    犹如干渴的人眷恋人似的,将士们热切地盼望着秀赖出现,他们多次派人到大坂城去请求。幸村认为,只要秀赖那杆金葫芦军旗往前线阵地上这么一插,敌军中原丰臣系统的大名和士兵们远远望见这军旗,定会大大地怯阵的。如果乘机接连组织几次冲锋,那么说不定会打开一个奇迹般的侥幸局面也未可知。 
                    然而,就连对这些前线来人的恳求,淀姬也表示反对,说是太危险了。当幸村派出的也不知是第几回急使到达的时候,大野治长终于没有通过淀姬,径直来到秀赖面前,恳求他自己作出决断。出乎意料之外,秀赖竟一口同意了。 
                    “殿下要亲自出马啦!” 
                    这一喜讯立即传到秀赖的马夫、亲兵、通讯兵等近卫军里。人们因之而精神振奋,斗志高昂。卫兵们早在樱门的内侧列好了整齐的队伍,恭候秀赖出来。这支近卫军的军容是秀吉传下来的,金葫芦的大军旗,飘着几条金色飘带的小军旗,十面橙黄色的风幡,一千枝嵌有玳瑁的长枪,另外,秀赖的那匹叫作太平乐的膘肥腿壮的坐骑,配上一副淡黄色的马鞍,当马夫把坐骑牵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看到这光景,都不由行回想起太合盛时的场面,有些士兵甚至感动得哭出声来。 
                    卫兵们站着队在门口等了良久。然而,他们都白等了。大家翘首盼望的秀赖没有从本丸的楼上露面。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终于没有出来。有人说是淀姬知道以后,不许他出来。也有人说是大藏卿女官加以阻止,因为她听人传说,在秀赖出马的同时,藏在大坂城的奸细将举行暴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归根结蒂秀赖终于没有出来。不久,真田幸村在前线战死了。 
                    在这之后,敌军如潮水般地涌进了城内,城池事实上已经陷落了。可是看不见淀姬和她的那个儿子。家康叫人在城内进行搜索。到夜里,片桐且元得悉,淀姬母子和他们身边的仆从们,躲在烧剩下的一座储存干粮的库房里,便把这事报告了家康。听了这个消息,就连对这母子的秉性了如指掌的家康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家康想道:“这是为什么呀?” 
                    将士们都战死了,城池也陷落了,城内已经全被敌军占领了,可是,唯有城主和他的母亲却还躲在烧剩下的库房里苟且偷生。这情形,从这个时代的伦理道德来看,是有点反常的。 
                    家康命令一支部队包围了这座库房。他叫他们暂且等天亮之后再说。这情景早已不是那种壮怀激烈的战斗了,而完全成了围困和逮捉逃进库房的小偷的阵势。这期间,淀姬采取了最后的行动。她让大野治长独自从库房里出来,叫他去恳求家康,请家康饶了淀姬和秀赖的命。然而,家康不予理睬。 
                    天色大亮了,库房里却鸦雀无声。看起来显然是在等待家康发善心呢。 
                    不一会儿,包围库房的一批士兵,就如等得不耐烦了似的,一起举也了枪,同时向库房开了火。这是家康的指示。子弹尽管未能打穿库房的墙壁,但是,这枪声已经足以把家康的意思通知库房里的人了。德川家的士兵们也在心里盼望库房里的贵人,能够按照日本的习惯,采取自刎的行动,以便给自己留下一个壮烈牺牲的美名。 
                    不久,库房外面的人们看见房里冒出了一股白烟。看来库房中的贵人们这才下了自刎的决心,而且眼看着越烧越旺,终于吞没了库房的屋顶。不久,这屋顶又塌落下去。在烧后的废墟上,留下了二十多具男女遗骸。这个一丈多见方的废墟,竟成了丰臣家的葬身之地。时间是元和元年(1615)五月八日的午前。 
                    秀赖连一首绝命诗都没有留下。不只是绝命诗,在他的二十三年的生涯里,没有留下任何可以使人推测他的为人以及志向的材料。秀赖的生和死,都犹如一个虚空的幻影一般。就连他的死,也准定是别的人手把着他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帮他完成的吧。这情景确实有点凄凉,然而这种凄凉怕是入不了诗歌的。 
                    就这样,这一家族灭亡了。纵观全局,甚至令人觉得,丰臣家的荣华富贵,犹如秀吉这个天才所带来的一片五彩浮云。


                  IP属地:湖北16楼2008-07-0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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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节


                    对于世间来说,丰臣秀赖这个人是个没有实体的几乎象个影子一样的存在。他的长相如何,资质和性格怎样,除了他的母亲和侍女等身边极少数人而外,同时代的任何人都是不得而知的。 
                      就连正在盘算着杀害他的德川家康也不例外。 
                      “那个人现在长得怎么样?” 
                      每当有人从大坂来的时候,他一定要提出这样的问题,然而只能听到几句肤浅的泛泛的回答。 
                      “聪明呢,还是蠢笨?” 
                      家康想要打听的仅仅是这件事。但是他又不便开门见山地问,只好暂时依靠为数不多的材料进行臆测。如果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那么得早点找碴儿杀了他,倘使是个傻瓜呢——也得要杀,只是可以从长计议,慢慢考虑。 
                      家康最后一次见到秀赖是庆长八年二月四日,那时秀赖实足年龄十岁。关原之战已经过去三年了,家康事实上成了主宰日本的人,但是还没有当上将军。那次他亲自来到大坂,以家臣的身份向秀赖致了新年的贺礼。 
                      家康心里觉得:“这是个平平常常的、不出众的孩子。” 
                      他暗暗地放下了心。说得露骨一些,那该叫作愚钝。一张白皙的面孔,红润的下嘴唇微微耷拉着。不仅如此,尽管已是十岁的人了,可还是没有谒见时的威严,动不动就想把身体靠到奶妈的膝盖上,身子不时地在摇摆着。 
                      这是家康最后一次的拜谒,就在这一年的这个月,他当上了征夷大将军,名副其实地登上了权力的宝座。接着又在这一年的七月,家康打发他六岁的孙女于千到大坂,给秀赖作了妻子。家康并不热切地希望成全千姬与秀赖的这桩婚事。这是已故的秀事临终时口授下来的遗嘱。如果他不遵守这个遗嘱,那么他手下的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过去受过秀吉恩宠的大名们,可能会动摇。对于家康来说,让秀赖这个少年和于千这个童女结婚,不过是为了使刚建立的德川政权保持和平,同时也为了稳住上述这些旁系诸侯们而已。 
                      第二年的三月,家康在伏见。他既然已经当上了征夷大将军,也就不再按规例到大坂去拜年了。 
                      “叫他们上我这儿拜年来!” 
                      他针对丰臣家放出这样的空气。从家康来说,他是想通过这一行动,让他的主人秀赖知道,不管过去如何,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人物。 
                      不用说,大坂方面感到很吃惊。诚然,关原之战以后,丰臣家的领地已经削减到仅有七十余万石,相当于一个大名的封禄了。然而,家康是丰臣家的臣仆这一点,却没有变,他曾向故主秀吉提交过一份用熊野誓纸写的发誓“拥戴秀赖殿下”的效忠信。这誓言至今仍是有效的。既然如此,那秀赖又为什么必须到伏见向家康拜谒呢?主人向臣仆拜谒,这样的例子,在外国有没有且不去说它,在日本是断然没有的。 
                      淀姬面对家老片桐且元,怒不可遏地质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她又说,那可不成,得叫他德川老爷上这边来,请你去对他这么说。 
                      淀姬身边的几位年长的侍女们,也都一个个异口同声地说:“夫人主得有理!” 
                      且元听了,心中暗想道:“这是何等的愚昧无知啊!” 
                      他对她们差不多感到绝望了。这帮女人首先不懂得什么叫政治。 
                      “不错,一般的道理,完全如夫人您说的那样,不过……” 
                      且元急得满头大汗,他不得不极力向她们作解释。他磨破了嘴皮子反复向她们说明这样一个事实:“道理虽说如此,可实际上是行不通的。”然而终于没有能为女人们所理解。结果,这件事是这么了结的:由这位片桐且元充当使者,以秀赖的代表的形式,上伏见城,向家康拜年。 
                      淀姬不加思索地答应说:“你要是代替秀赖去的话,那可以。” 
                      这件事也说明,尽管淀姬开口闭口讲着“道理,道理”,可实际上是完全不谙事理的。既然要顾全丰臣家的体面,那么,即便是派代表前去,同样也是秀赖的耻辱。但是从淀姬这一边来看,仅仅是由于过分担心秀赖的安危,不愿意叫秀赖离开大坂城上伏见去。道理不过如此而已。淀姬和其他许许多多母亲一样,认为秀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的关于秀赖的思虑,看来怎么也超不出这样的范围。 
                    


                    IP属地:湖北17楼2008-07-0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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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藏卿女官对淀姬说道:“命令他去讨伐家康嘛。” 
                        这里的“他”,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上述那位前田利长。诚然,前田家在当今天下的大名之中,可算是最大的一家了。加之又有秀吉的遗嘱在,倘若利长拥戴秀赖,纠合其他各方诸侯,那么,也许可以结集成一支足以与江户政权相抗衡的力量——虽说这样的事情如做梦一样,完全是不现实的。 
                        不过,对大藏卿女官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一主意更富于现实感的了。看来,当但愿如此的内心希望和应该这样这种完全主观的要求融为一体的时候,就会在她的头脑里产生一种切实可行的感觉。在这方面,淀姬也是一样。奶妈的一句宽慰的话使她放下了心。她大声嚷道:“给我马上、赶快派人到加贺去,今天就动身。是叫利长效忠的时候了。” 
                        使者快马加鞭直奔加贺而去。 
                        这时正是庆长十五年(1601)的秋天。当时前田利长被世人称作加贺宰相,年纪已将近五十。要说他平日里想些什么,那么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想的全是如何才能保全自己的家业,使它永世不衰。正因为如此,当大坂的淀姬母子派来的密使出现在这位谨小慎微的宰相老爷面前的时候,犹如突然遇到了故主的亡灵一般,直把他吓了个半死。要是大坂的女人们对前田家还依仗得如此之深,那么,这将会给前田家带来灭顶之灾。在德川氏的眼里,前田家的存在本来就是个障碍。如果不考虑这一点,很可能被德川家吃掉。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利长才把自己的母亲芳春院送到江户作人质的。这还不算,利家为了讨好家康,乞求派一名他的亲信到前田家来当首席家老。此人便是安部守本多。说是家老,可实际上是来监视前田家的。利长感到,如果在这种场合态度暧昧,模棱两可,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为此,他不能不用一种冷酷无情的态度和冷嘲热讽的语言来对待大坂的女人们了。 
                        他是这样回答的:“诚然,如您所说,太合殿下的大恩,我们深深铭记心头。不过,先父利家曾抱病常驻大坂,披肝沥胆,尽心竭力扶持秀赖殿下,因之弄得精疲力竭,一命归天。这样,可以说,太合殿下的恩泽已经由先父悉数奉还了。至于敝人,则与先父又有立场之差异。与先父不同,敝人又重新蒙受了江户的恩泽。靠了江户赐予的新恩,我才当上了加贺、越中、能登三国的太守。对于这样的宏恩,我不管怎样为关东效力,也是报答不尽的。我现在想的是如何报答江户的厚恩,其他的事儿,一概不管。总之一句话,想要找敝人帮忙,那完全是找错了门。给我增添极大的麻烦。” 
                        当淀姬和大藏卿女官在大坂得到这一回复的时候,在场的人都一声不吭地沉默了好半天,就如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但是不久又如大梦初醒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地攻击起利长的忘恩负义来了。 
                        另一方面,前田利长虽然严辞拒绝了大坂的来人,但还是放不下心。他琢磨,这件事指不定会招致德川家多大的误解呢。利长决心隐退。他想,只要过去曾在丰臣政权的朝堂中伺候过的自己还在出头露面,那么,大坂方面尽管未能如愿以偿,但恐怕还会继续期望他给以支援的。为了这件事,他向骏府派了急使,叫他探明家康的意向。不用说,淀姬和秀赖曾派来上述密使的事,也向家康讲明了。 
                        “依我看,加贺宰相殿下的处置,十分英明果断。” 
                        家康把利长大大夸奖了一番。但是另一方面,大坂方面对关东的感情既然已经激烈到如此地步,那么如不早早加以铲除,则很可能会发生意外事件。要铲除他们,看来得找一个足以令天下人信服的理由才是。 
                        家康寻思道:“不过,可不能等待这样的理由自己产生啊!” 
                        在适当的理由产生和成熟之前,要耐心地等待时机,这是家康一贯的想法。可是,现在已经不能再慢慢地等待下去了。因为,他已经过于年老了。倘若现在留下大坂这一祸根而死去,那么,在家康死后,天下有可能被秀赖夺去,他毕生的劳苦,说不定就会付之东流。他想,既然自己余下的岁月已经屈指可数了,那么,现在即便有点勉强,也得设法挑动大坂,激怒淀姬母子,让大坂先动手。 
                        庆长十六年三月,家康暗暗地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从江户来到京都。他把二条城作为下榻之处。且说这二条城,乃是德川家在京都的城堡,是家康在前些年建造的。这座城堡有着两个功能:一是监视京都的朝廷,一是供家康和秀忠上京时住宿之用。 
                        家康一到京都,便向大坂派出使者,下了一道这样的命令:“请上京来朝见我!” 
                        使者织田有乐这个人,无论对德川家还是丰臣家来说,都相当于旧日的主人。这人不仅风流倜傥,而且能言善辩。更为重要的是,他是淀姬和秀赖的亲戚,派这样的人当使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倘若秀赖不听从命令,拒不上京朝见,则以破坏社会秩序都论处,届时将诉之以武力。另外,请不要忘了,这是对秀赖的最后通牒。” 
                        家康用这样的话把自己的决心告诉了使者。织田有乐听了也很紧张,甚至连京都的市民也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会不会明天就打起仗来呢?在作了这样的部署之后,家康仍然放不下心。他又动员了其他方面——也就是高台院宁宁的力量。秀吉的这位未亡人,本是家康的一位有功之臣,在取得关原战役的胜利方面,她在幕后为家康立了大功。现在,她受着家康的厚遇,住在京都东山那翠峦之中。请这位丰臣秀吉的正室夫人出面去说服秀赖和淀姬,该是最合适的了。 
                        高台院听了家康的决定,也很紧张,她当即差人把自己从小一手养大的加藤清正和她娘家的家主浅野幸长以及大坂丰臣家的家老片桐且元叫到跟前,对他们讲明了这件事的利害关系,请他们好好说服淀姬,让她通晓世事人情。按高台院的看法,既然家康掌握了天下,那么大坂就不该作威作福摆过去的架子了,而应该一心一意地依靠家康。如果家康命令交出大坂城,就把城交出去;如果家康说,请忍耐一下,当个只有五万石左右封地的小大名吧,那就照此办理吧。这才是为丰臣家的前途着想,为秀赖着想啊。更何况,家康命令秀赖上京拜谒,那就更应该老老实实地遵命啦。如果淀姬不懂这个道理,那么毁了丰臣家的就是她淀姬。她把这层意思对清正、幸长和且元讲了。他们也都没有异


                      IP属地:湖北22楼2008-07-0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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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这话,她也没怎么表示关心,只说了句:“总不至于吧!” 
                          淀姬对于叫作家康的这位五十来岁的胖大汉,除了觉得他相貌温和之外,是没有其他知识的。她自然不相信这会是真的。更何况,对事物的理解水平使她觉得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有的。仅仅是关东八州之主的家康,如何敢与拥有天下诸侯的丰臣家相对抗呢? 
                          但是,当上面谈到的那位隐退到佐和山中的石田三成悄悄地离开根据地,秘密来到大坂城的府衙中之后,这位一向以为高枕无忧的淀姬,好不容易才发觉自己正处在前途莫测的风云之中。三成面对面地坐在淀姬下手,对她说道:“我要向您禀报一件内府的密谋。” 
                          三成对淀姬侃侃而谈,他以对于政局的丰富知识,和有点过于锋芒毕露的理论,述说了家康正如何以巧妙的手段,妄图篡夺丰臣家的政权的情况。 
                          “这个男人真能说呀!” 
                          淀姬听他讲着,有时感到倦怠,有时则不明白他讲的是什么意思。石田三成这个人,不懂得应该如何对女人说话,他缺乏这方面的才能。 
                          淀姬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插嘴问道:“有些深奥的大道理,我也弄不明白。照你看来,中纳言殿下(秀赖)将来会怎么样呢?” 
                          石田三成愣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见他侧着头,沉吟了半晌。他觉得,既然这样,那么,除了采用恐吓战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话了不知该不该说,依我看,中纳言殿下有朝一日恐怕会落个与那位秀次阁下同样的下场吧。” 
                          淀姬说道:“瞎说!” 
                          照她看来,秀次是因为大逆不道才受到那样的惩罚的,秀赖殿下哪里为非作歹过呢? 
                          三成心中暗暗想道:“这是何等无知啊!” 
                          出人意料之外,这位淀姬全然不知道,秀次之所以被处决,仅仅是出自政治上的原因,而并非由于他品行上的罪过。三成接着又讲了另一种前途。 
                          “要不,有可能成为一个象岐阜中纳言那样的人。” 
                          淀姬心里寻思道:“岐阜中纳言是谁啊?” 
                          她不明白三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招手让旁边的大藏卿女官凑到她跟前,叫她在耳边作了说明。 
                          “岐阜中纳言”指的是正三位中纳言织田秀信。秀信是信长的嫡孙,织田家的合法的继承人。他从秀吉那里封得了织田家前代以来就居住的城池——岐阜城十三万三千石的领地。此人年方二十前后,长得眉清目秀,不仅容貌象他祖父,而且平素喜欢穿绸着缎,讲究阔气,炫耀排场的脾性也象他祖父,却完全没有继承他祖父的才干,是个平平庸庸的年轻人,唯一的长处是性格开朗。 
                          诸侯之中,也有人私下议论道:“天下本来是岐阜中纳言侯爷的。” 
                          但是,当年秀吉料理完了原来的主人信长的丧事之后,没有让这位织田秀信继承织田家的拥有六百万石封地的霸主地位。他自己巧妙地率领织田家属下的大名,平定了各方的敌人,把自己的领地扩展到了一千万石以上。到这时候奏请朝廷,由朝廷任命为关白。当上关白之后,地位便高于织田家了。而且,所谓关白,乃是人臣中最高的职位,他代替天皇总管日本国的政治。既然如此,那么,理所当然的,原来的主人信长的子孙在日本国的宗主天皇的权威面前,也不能不成为秀吉统治下的臣属了。根据这样的理论,秀吉在世人根本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如日头消融冰雪似的,逐渐并吞了织田家的政权,并把织田家的子孙也完全纳入了自己的麾下,使他们成了自己手下的大名。而且,据说这位织田秀信居然对秀吉还十分敬慕,竟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似的。 
                          总而言之,织田家只不过是丰臣家的一个大名而已。 
                          淀姬怒斥道:“胡说八道!” 
                          即便从三成所在的下座往上仰视,也能看到她气得脸色苍白,上半身在激烈地颤动。不一会儿,只见奶妈大藏卿向淀姬跪行几步,完全象对待小女孩似的,拉过她的手,用自己的双手轻轻地把她的手按在中间,给她暖着。秀赖沦落成一个大名,这怎么允许呢? 
                          淀姬脱口说道:“可以出兵讨伐他啊!” 
                        


                        IP属地:湖北24楼2008-07-0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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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说要去征讨那十恶不赦的内府。三成跪叩在地。他需要的只是这么一句话。余下的就是起草一份捺有秀赖印章的军令,对四方的大名发布动员令,让他们上大坂来集合就行了。 
                            这场纠纷终于发展成了一场席卷天下的大动乱。 
                            庆长五年(1600)九月十五日,以三成为谋主的由各地大名组成的大军,开上了美浓的关原,与家康率领的军队相对阵,双方激战了约莫五个小时。 
                            但是,石田三成被打败了。 
                            经过这场战争,天下的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家康从战场上率领着保持作战态势的大军向西挺进,经过近江,进入京城,接着又下大坂,住进了大坂城的西之丸小天守阁,他把这里作为临时的政务所。本丸的天守阁里住着秀赖。 
                            家康前去拜谒。 
                            他以丰臣家的首席大老的资格,向秀赖报告说:“微臣已在美浓的关原地方,顺利地将叛逆之徒剿灭干净。” 
                            秀赖由奶妈陪着坐在大厅的上端。他微微抬起那张肤色白皙而圆乎乎的脸蛋,听这位肥胖的老人向他报告。 
                            家康刚一讲完,秀赖就点头说了句:“辛苦了。”对家康表示慰劳。 
                            接见之前,老臣片桐且元事先教会秀赖,内府到来之后该如此这般地说。秀赖年纪太小了,他压根儿没有懂得如今结束了什么和开始了什么。 
                            但是,事态早已发生了变化。家康住进了大坂城的西之丸之后,一直赖在那里不走,他以丰臣家的大老和秀赖的保护人的身份,整天忙于这样的工作:没收或削减反抗自己而在关原之战中吃了败仗的大名的领地,并把它们分封给参加自己一方的大名们。这期间,丰臣家的各个大名,正如从前对秀吉所做的那样,都上西之丸家康的门下朝拜。就连住在京城、堺市地方的公卿、贵族、富商、僧侣等人都远道起来祝贺。其热闹的情景,自非秀赖母子所居住的本丸所能比。 
                            当家康在他居住的大坂城西之丸做完了他的论功行赏工作,把秀吉时代的大名配置彻底改造成了以家康为中心的配置之后,尽管与秀赖同住在大坂城里,然而他已不再去本丸的秀赖处请安了。 
                            “今天的内府已不是从前的内府了,已是执掌天下的人了。” 
                            家康想方设法让丰臣家的全体仆从,包括饭厅的领班在内,都知道这样的事实。不久之后,当家康离开大坂回他的根据地江户去的时候,他只派了个代理人到秀赖那里通知了一下,他本人却连句辞行的话都没有去说。 
                            淀姬身边的人们,尤其是大藏卿女官,不由得责难家康翻脸不认人,然而她的声音却很小,小得甚至怕被别的侍女听见,只是在淀姬的耳边咕哝了一句:“这成什么话呀!” 
                            总之,在关原战役之后,家康已把原来隶属于丰臣家的大名,全都掌握到自己手中。丰臣家的武装力量被消灭掉了。 
                            最初,淀姬对于在关原之战中吃了败仗一事,反应颇为迟钝。她仅仅把这理解为单是石田三成及其党羽的力量凋落了。这方面,怕也与家康使了个计谋有关。 
                            家康在关原获得大捷之后,立即差人急驰大坂,说道:“关原事件是治部少辅石田三成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野心而挑起来的,它与秀赖母子没有任何关系。这情况,本人十分清楚,为此,并不怪罪于她们。” 
                            他使用这番话防止了大坂城无谓地陷入混乱之中。从而也给淀姬她们吃了粒定心丸。 
                            淀姬说:“德川侯爷不会亏待我们。只要我们保持缄默,看来不会出什么事。” 
                            大藏卿女官也这么相信。但是,家康一进大坂城,立刻改变了态度,突然进行起威胁来了。 
                            他借别人的口,在大坂城内散布了这样的话:“关原事件似乎不象是治部少辅石田三成一个人任意策划的。倘若在今后的调查过程中,发现他与什么人有重大的合谋的话,那么,任何尊贵的人,都将不予宽恕。” 
                            “任何尊贵的人”这个范围,自然也包括秀赖母子在内。这使淀姬吓得心惊胆战。她暗暗担心会不会象从前的秀次和他的妻妾子女那样,在三条河边被活活地杀戮而死呢。从那以后,淀姬害怕得罪家康,便不再允许她身边的侍女们对家康作任何批评。 
                          


                          IP属地:湖北25楼2008-07-0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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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康感到很满意:“大坂城里的那几个女人,现在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家康心里准是这么想的:“这么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他乘着淀姬等人龟缩着脖子、谨小慎微的当儿,在大坂城的西之丸内,进行了论功行赏的工作。在这过程中,他乘势把丰臣家的领地砍去了一大半。 
                              已故的秀吉留下的遗产中,被砍之后就只剩下一座大坂城和摄津、河内、和泉三国(今大坂府),共计六十五万七千四百石领地。可以说,秀赖已经跌落到了一个大名的地位——而且封地的面积比加贺的前田家还少呢。 
                              然而,淀姬她们却没有发觉。 
                              “事情好象有点蹊跷嘛!” 
                              待淀姬身边的侍女们听了人们的议论嚷嚷起来的时候,家康早已到江户去了。她们是如此粗心大意,在这之前,竟不知道丰臣家的领地只剩下那么一点儿了。 
                              “这不可能!” 
                              淀姬依然不肯相信。但是,为了谨慎起见,她把片桐且元叫了来。且元是近江人,是由秀吉从小抚养栽培大的,从秀吉升任近江长滨城城主的时候起,他就在秀吉身边担任小勤务兵。在贱之岳的那一仗中,他与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几个小勤务兵一起英勇作战,冲破了敌人的阵地,立下了大功。这就是所谓的七根长矛破敌阵的故事。后来,他没有象清正和正则那样,受到秀吉器重,未能当上大名。其原因大概是由于,在秀吉看来,且元既不懂得用兵方略,又缺乏政治计谋,才干平平,只有为人诚实是其优点。不过秀吉到了晚年,一方面也是因为越来越考虑秀赖的前途,这才又重视起自己一手养大的且元这个家臣的作用来,给了他一万多石封地。这么一来,尽管身份还很低微,且元总算成了一个大名。秀吉又赐给他“随时可以拜谒秀赖的资格”。但是秀吉之所以没有给他更大的职务,多半是因为早已任命了前田利家为秀赖的太傅,任命德川家康代替秀赖掌管政务的缘故吧。然而,前田利家已在关原战役之前病故,家康又在关原之后如上面所说的那样成了号令天下的人物。总而言之,丰臣家已经没有家老了。 
                              家康在关原之战中旗开得胜之后来到了大坂,一进城,他就把且元叫了来,对且元说:“请东市正(指且元)侯爷辅佐秀赖殿下!” 
                              家康任命他担任秀赖的太傅兼丰臣家的家老,同时从丰臣家的直辖领地中,削下一片土地,赏给了且元,从而把他的封地增加到了一万八千石。可是,这样的人事安排却事先一点儿也没有跟淀姬商量。对淀姬来说,片桐且元本是个关系十分生疏的人,简直可以说是个外人。况且,且元是家康任命的家老,仅此一点,就总觉得这里面有鬼,自然和他亲近不起来。但这些都且不去管它。现在除了去向这位且元打听之外,别无他途。 
                              淀姬开门见山地问道:“东市正,秀赖殿下的领地有多少石啊?” 
                              “啊,那个……” 
                              且元跪伏在地,为了不让人看见他那惊慌失措的窘态,他尽量让头低垂在铺席上。他一边把脸紧紧帖住铺席,一边暗暗思量着对策。这件事情,家康当然是通知过他的。不仅如此,就连新规定的领地的地契和帐目也都在他手里。只是他一直犹豫不决,该不该把这一事实告诉淀姬母子。倘若他们知道了这样的情况,这位态度高傲而又不通世情的女人,说不定会神经失常,惹出什么乱子呢。 
                              且元想道:“也许他们不会发觉吧。” 
                              他瞧不起他们,认为他们是不会知道的。幸亏秀赖年纪幼小,淀姬的活动范围又仅仅局限在大坂城的本丸这块小天地里,没有必要知道丰臣家的一些新情况,即便知道了,也是无能为力的。 
                              且元一直想道:“让他们照旧做着昨夜的残梦,以为秀赖还是个执掌天下的人物,这也不坏嘛。” 
                              这与其说是他脸皮厚,自作主张,不如说是他的软弱无能和胆小怕事的表现。可是,如今这位淀姬好象是已经知道事实了。 
                              且元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吞吞吐吐地讲出了现在只剩下六十五万七千四百石封地这个无可奈何的事实。 
                              淀姬听了,先是喊了一声,也不知是惊还是怒,跪伏在铺席上的且元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紧接着的一句话,且元听上去觉得十分刺耳。 
                            


                            IP属地:湖北26楼2008-07-0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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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代替秀赖殿下质问你,你到底是家康的仆人还是丰臣家的仆人?” 
                                照淀姬的说法,是且元把丰臣家全部出卖给了家康。要不如此严重的事态——秀赖的地位一落千丈,不知何时竟跌落成了一个大名,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严重事态,不是早就应该和我们商量一下吗? 
                                “不过,”这时且元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句话。“这是打仗的结果。由于在上次的关原之战中吃了败仗,石田三成被绑着在大坂城游街之后砍掉了脑袋,安国寺的和尚惠琼以及小西行长也落了同样的结局。既然如此,那么发布了军令的秀赖殿下的罪过,恕小人直言,那自然就……”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淀姬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是想吓唬我吗?” 
                                且元慌忙回答说:“小的不敢。”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镇静下来,变换了一个说法。这个脸色苍白、身材矮小的人说:“这个是给殿下的伙食费啊。”“这个”指的是六十五万多石封地。 
                                “伙食费?” 
                                “如果这么说不合适,那么也可以认为是养育秀赖殿下的费用。” 
                                “噢!”淀姬象是被他这话所吸引住了似的,不由得向前挪动了一下跪坐着的膝盖,“是吗?” 
                                且元应和着说:“是的。”声音低得就象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要是把这六十五万石封地解释成是一笔秀赖抚养成人所需要的经费,那么,这就是一笔足足有余的巨款了。 
                                “内府曾经说过,”且元解释说,“如果再让这位年幼的主公象从前一样拥有那么大的直辖领地,那么,就会出现第二个乃至第三个治部少。这样,不仅会弄得天下大乱,而且最终会危及丰臣家的利益。对此,内府经过深思熟虑,才忍痛把主公的领地削减到六十五万石的。这倒也是为丰臣家着想啊。” 
                                “是真的吗?” 
                                “小的为什么要主假话呢?” 
                                “按你这么说,江户内大臣曾讲过,等秀赖殿下长大成人之后,他要把天下归还给秀赖殿下的喽。” 
                                “是这么个意思。” 
                                “确实是这样吗?” 
                                “是,是这么回事。” 
                                且元的应和之声,越来越含含糊糊了,而在淀姬和她的侍女们之间却起了一阵嘈杂的议论声,有人甚至高兴得欢呼起来。然而,在场的人最不相信且元这番允诺的,却是且元他自己。 
                                关于这件事,他心里这么思索着:“内府总不至于会……” 
                                不过,且元胡诌的谎言可并不是他自己创作的。他可没有这么机智,能够随机应变,当场编造上面这一节“内府所设想的”暂时掌管天下的故事。那是从家康的军师佐渡守本多正信那里听来的。 
                                本多正信对他口授道:“叫淀的那位,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得宽宽她的心,请你对她那样说吧。” 
                                那时候,且元一本正经地问:“你刚才讲的暂时掌管的事,想必是当真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且元一个劲儿地盯着正信的眼睛。正信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立即大声笑起来。 
                                “嗨,我说你啊,怎么老这样啊。连你东市正侯爷都在说什么呀?” 
                                本多正信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继续大声笑着。本多这么笑,究竟是意味着“不用再问,当然是内府的真意喽”,还是意味着“你我彼此都不是执行这条计策的同党吗,事到如今你再来提这样奇怪的问题,可不好办”呢?凭着且元的这点智力,实在难以辨别,而且他也不敢再问了。派了这么一位智力低下的汉子去当丰臣家的总管,这大概也是家康的计谋吧。 
                                但是,就连这么一位且元,看到淀姬和她身边的侍女们这般愚昧无知,也不由得感到既可叹又可怜。看来她们根本就弄不清该相信什么和该怀疑什么。 
                                举个例子来说:家康把丰臣家直属领地中的堺市和博多这两处对外贸易的海港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这两大港口所收得的贸易关税的金银,数目巨大。在以往,这笔进项都是流入丰臣家的库房的。可是现在,它们全部流到江户去了。如果家康有意在秀赖长大成人之后把政权归还给丰臣家的话,那么,理应把这些金银放到大坂城的金银库里贮存起来,以供将来秀赖使用。即便从这么一件浅显易懂的事情上,也可以看出家康的真意何在。按理说,淀姬和她的侍女们是应该懂得这些事情的。


                              IP属地:湖北27楼2008-07-0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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