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千——手——扉——间。
自千手桃华第一次朝宇智波火核说起，他在心底已有了预感。尽管他在她之前，心底的苦楚一贯是深藏着，既不言语，也不肯过多表态。
千——手——扉——间。
千手桃华千百回挂在嘴边的名，每每向他说起，上挑的眼角浮出些许笑意，长而密的眼睫慢慢垂下，又忽的抬起，如蝶翼在眼睑处扑闪，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红玉般喜人的嘴唇像小女孩微微嘟起，又自然又纯真，清新如山风。
那个男人的名在她似乎是糖，千百回含在嘴里，细细地品，舍不得一口气如数吞下的神气，淡而清爽的甜蜜从唇舌间直淌进心底，尝不腻。她说起千手扉间，柔软的双颊处，似乎还有两个因为满心欢喜挤出的梨涡？
那时——他说不清那是几时，大约是木叶建立之后的事——千手桃华的年岁已大，那般小女孩的情态却不显得做作，因那纯粹是无意识下的真情流露。她与人提起那个男人的声调近乎撒娇，又似隐秘的咕哝，有时虽是抱怨的声口，眼里满满盛着的又是柔软的情愫，带着几分羞涩的温软笑意。若真要她仔细形容那个男人的好，又只吃吃地笑，抿着唇作出又想说又无法形容的模样。
千手扉间是她看不够的美景，在宇智波火核是无法回避的噩梦。
从前他以为他跟桃华之间没有缝隙，无人能从中作梗，之后，他发现他格在千手桃华和千手扉间之间。宇智波火核不是千手桃华的恋人，也不是丈夫，只是暧昧地介于中间地带，就那样过了很多年，他还以为那样的暧昧不清将一直持续，没料到岁月流逝如此之快，人心变化又是如此难以预料。
她说：“扉间问我要不要结婚，他说，‘反正都在一起那么久了。’”
她转述那个男人的话时，脸上古怪地红扑扑着，纤纤十指抵在双颊处，微微上翘，语调介于欢快与矜持之间，又想兴高采烈，又想端着点架子，耳根处还有隐隐的粉色，在发现火核直直地看着她后，掩饰性地撩了撩长长的单侧刘海，然后不停地喝酒。害羞时候的一贯动作。
想想也是，都快十几年了，小孩子变成了青年，都已经老大不小，成家立业这种事早该提上日程，他们一直不清不楚地待在一处，对外对己都是该有点交代。宇智波火核艰难地朝着她上弯起嘴角，含糊地说着那不是很好嘛。他想他的脸比哭更难堪。
那时他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庆幸起千手桃华是那种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顾不得别人的女人，又天真又率性，露水般可爱——据说恋爱中的女人，往往跟千手桃华是一个德行——不至于让她当众就拆穿他的微妙情绪。
千手扉间。提起那个男人，他不能不在千手桃华不知情的地方暗暗冷笑。
宇智波火核对千手扉间没有多少好感，就像千手扉间能毫不遮掩地将“宇智波是被魔性附身的一族”这种话挂在嘴边。大约宇智波一族天生同千手扉间八字不合。
千手扉间严肃而沉默，在宇智波火核的印象里，他似乎鲜少对谁露出过满意的神情，连千手柱间——千手扉间的兄长，千手一族的族长——也时常为他在公共场合责骂；实力高强自不必多说，谈起压抑情感，当世怕是再找不出能同千手扉间一较高下的忍者。
千手扉间待千手桃华似乎有种莫名的嫌弃，见得多了又会觉得那是他奇怪的疼爱方式。宇智波火核从未在与其合作的场合里，听他认真地喊出过千手桃华的名字，总是高傲地“女人”来“女人”去，只是语气颇为复杂，似是苛责又似昵称，偶尔喊一次，名字的前头又总加上“蠢”、“胖”、“馋”之类会让千手桃华暴躁的字眼。有时在较为轻松的场合里，千手扉间提起千手桃华，宇智波火核也会诧异地发现这个男人的眼角堆起一点温暖笑意，淡淡的，同千手桃华提起千手扉间时如出一辙的神情。
他是真爱她，不动声色地。
大抵以千手扉间跟千手桃华之间的亲密程度，无须在耳边反复诉说腻人爱语；有时只是眼神交汇的那一会儿，就会感到自己为对方所深爱。
千手扉间和千手桃华，宇智波火核从未见过他们二人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里，或许是有过，或许那两人并肩而行的姿态，真是论谁见了都要称赞的，纵然如此也为他生生地选择性遗忘。
在别人之前，他跟她是主人和家臣；在复杂庞大的家系里，他跟她是表亲；而在屏退了旁人的场合里，他跟她，自然只剩下最亲密的那种关系。
多么般配，天作之合。
宇智波火核几乎是嫉妒得要发狂。
他自是无法克制地去想象，想她同千手扉间独处的画面、那情景是何等香艳，略显粘稠的呻吟在封闭的窄小空间里纠缠一处，香艳如成熟的浆果，稍微咬一咬，甜蜜的汁水将嘴唇和舌齿一并浸湿，莫名的燥热从他脸上开始一路蔓延至脚趾，一半是他为那下流又旖旎的画面悸动，一半是没来由的怒气。他克制不住地在心里描摹他们辗转亲吻彼此的画面，美好如一幕净琉璃，脉脉月色穿过木质窗棂洒照在二人周身，显得无比纯净又安宁。他明知这般是自我折磨，奈何敌不过内心焦灼，自虐地将那些画面反复在心底描摹，并不能不因此嫉妒得发狂。他的嫉妒比毒蛇分叉舌尖上的汁液更致命，如同无法停息的怒涛翻滚在宇智波火核的胸膛内，它实在太过强大，以致于他在桌底下紧紧攥着的手都发出骨节相击的哀鸣，纵使仅存的理智不断告诫他，不要再过多的牵涉进千手桃华的事，可能会对他更有好处——他如何做得到。宇智波火核不能不觉得浑身冰凉，冷汗将手掌心浸得滑腻湿冷，好似手心捏着一条蛇，又觉得热，热得太出奇，如此冷热交替了许久，到最后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心下一片空白，空捞捞地像是无底洞，只一味地往下坠。
他说：“你要是喜欢就答应吧。”
她自是会答应的。千手桃华扶着酒盏，姿态娇慵醉媚，居酒屋微暗醺暖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美好到不行。

#终
思绪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想起最当初。
最美的永远是当初。
八岁的千手桃华胖得不行，被家里的长辈三令五申断荤，仍是克制不住地出门摸河螺；六岁的宇智波火核还太弱小，时常被南贺川对岸的矮子揍到鼻青脸肿，心里想着再不会搭理对方，出门汲水时看见对方坐在岸边踢水玩，还是克制不住地向她表达善意。
哪怕在这之前，他们曾在战场上厮杀到昏天暗地，手上沾染的尽是彼此同胞的鲜血。
她把脚浸在南贺川的流水里，闷声问他：“嗳，你杀过人没有？”
宇智波火核犹疑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有。
千手桃华说：“我也杀过，不那样做，我就会死。”
然后就是长长的沉默。
乱世当中人人脚下都踏着一滩血，谁也别指责谁的不是。
多年后又是相似的画面。十七岁的千手桃华披着浅色的盔甲，立在南贺川的一侧，十五岁的宇智波火核束着一身鸦色，立在另一侧。南贺川横亘在他们当中，经年不变地潺潺流动。
千手桃华说：“其实我很讨厌当忍者。”
宇智波火核在另一头淡淡嘲道：
“平时杀得最欢的人，真好意思说这话？”
她垂下长而密的眼睫，无可奈何道：“就知道没多少人信。”
也许那时她真是真心，可叹那时他竟不解其意。白白过去了那么多年。
又是多年后，宇智波同千手的结盟仪式上，二十七岁的千手桃华穿着一身白绸礼服配直纹褶皱裙裤，头上改梳男式发髻，朝着仍是一身鸦色的、二十五岁的宇智波火核笑：
“你们家怎么没给做新礼服？”
火核看了她一眼，诚恳道：“怕打扮起来让你们家自觉形惭。”
那时她还说了些什么？是笑了，还是没有？记不得了，真记不得。宇智波火核老了，开始忘记太多东西，他从未想过要忘掉那个女人，后来发现，时隔多年再想起千手桃华，宛若光滑镜面蒙上一层水雾，拂去了仍见得不分明。
二十七岁的千手桃华站在日光里冲他笑，双耳上似乎是垂了一对耳环，沉甸甸地像是桃木，衬得面容既柔和又妩媚。那时她已不大年青，在他眼里好似一丛花开到最盛处。
那时他真以为他能跟她相对而立到天荒地老。
“你要出远门么？”
“嗯哪。”
然后就再也不见。
那么多年的相处仔细回想起来，他们之间多半是这样没头没脑又从没结尾的对话，偏生他们是再默契不过，一人说了上句，另一人就接出下句，宛若多年的老夫老妻。
她大概是喜欢他，否则绝不会单与他一个宇智波亲密如此，可也从来都只在单纯的喜欢上点到即止，想错了或许只是宇智波火核的问题。他虽是在日后悔恨那时的擦肩而过，却也十足庆幸那些年里有千手桃华在。
大致如此，他跟千手桃华之间，没什么再好说的了。
天气很好，好的实在过分。日光暖暖地笼着宇智波火核，他立在成箱成笼的旧衣间，看细碎的灰尘簌簌落下，在日光里无处匿藏，纤毫毕现，藏在心底的那些旧人故事，在漫漫时光里缓缓沉下，最后变成嵌在河床上的点点砂金。
他曾以为千手桃华能安稳一生，子孙绕膝，哪怕不是与他，谁能料到她在韶华之年迅速凋零，似乎连上天都不忍看她逐渐老去。
他曾以为年少时付出，年老便有回报，奈何千手桃华赠他一盏苦酒，里头尽是无望相思。
他曾以为他再不会与谁相依相偎，后来还是牵起了另一人的手走过了那么多年。
………………
他曾以为千手桃华离开之后的沉闷会令他无所适从，谁会料到再忆当年同她刀剑相向，已恍若隔世，那么多的刻骨铭心反复咀嚼，已如蜡般无滋无味，那么多年的时光，仔细回想起来也不过只一瞬，洋洋洒洒写下来，再长都有个尽头。
宇智波火核在日光下垂垂老矣，千手桃华在他的记忆里，似花那般开在最鼎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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