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长婆婆瘦小的身子颤栗不止。怀中的女孩微微睁着眼睛,迷茫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没有哭,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对自己命运的冷漠。
杨妙音的尸首很快就安排下葬了。按照当地所说,难产而死的女人是孤魂野鬼,极难投胎转世的。为了防止这种女人的魂魄回来化成厉鬼害人,尸首要埋得越远越好,并且需要是死者生前没有到过的地方,这样魂魄认不得路,自然也就无法回来。众人用草席裹了杨妙音的尸首,抬着尸首下了悬崖,将杨妙音葬在悬崖下。
送葬那天,易长婆婆坚持抱着孩子跟随众人去给杨妙音下葬。到得悬崖下,众人放下杨妙音,易长婆婆上前来揭开草席,准备从杨妙音的身上撕下一块布来。
草席被揭开,杨妙音的遗容出现在众人面前。死去的杨妙音依旧美丽动人,只是脸色惨白,头发凌乱,加上唇上的伤痕,看上去格外的楚楚可怜。易长婆婆心中悲痛,不敢再看杨妙音,俯身寻找杨妙音身上没有染到血的衣服。谁知找来找去,竟没能找到一片没有血迹的布料!易长婆婆这才明白,原来杨妙音生产之时流血过多,加上她的挣扎,竟将一身的衣服全部染上了鲜血!易长婆婆再也忍不住,扑到杨妙音的尸首上放声大哭。
最后,易长婆婆只得从杨妙音身上撕下一块布料,眼睁睁的看着那绝世的面容被一捧一捧的土慢慢掩盖。女孩被别人抱在怀中,怔怔的望着头顶的天空。蓦地,女孩张开小嘴,发出一声尖细的哭声。易长婆婆等人身子一震,不约而同的望向头顶蓝色的天空。
令易长婆婆奇怪的是,一直到下葬,她都没有见到杨妙音视若珍宝的那根孔雀翎木簪。
更令族人奇怪的是,那座关押杨妙音的小茅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幅画。那是一幅杨妙音的画像,惟妙惟肖,哀怨传神。族人不知是何预兆,一直没有人敢去动。于是那座小茅屋,那幅画,就这样一直留了下来。
这便是萨顶顶的过去,杨妙音的曾经。
顶顶缓缓睁开双眼,一张秀美的脸上满是不知干了几次的泪痕。她睁大双眼,无神的望着头上的屋顶。眼前仿佛还闪过那些前世的记忆,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杨妙音撕心裂肺的哭声。“不…不要…不要……“顶顶含泪呢喃着,双手抓紧了胸前绣有记忆的布料。
易长婆婆慢慢的将顶顶扶起来。顶顶坐在地上,浑身虚脱般倚靠在盛满记忆的木柜上。“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杨妙音说她病了,她…她还好么……“顶顶焦急地看着看着易长婆婆。易长婆婆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早就死了。七岁的时候死的。“顶顶震惊的望着易长婆婆,心口一阵剧痛,眼泪又涌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顶顶哭喊出声。易长婆婆心疼的望着泪流满面的顶顶,道:“天儿出生时就很虚弱,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她。后来天儿慢慢的好了些,唱歌跳舞都很优秀,就像当年的你一样。”易长婆婆回忆道。“天儿七岁的时候,族里要选十个十岁以下的女孩子跳祭祀舞。本来天儿跳的是最好的,但是因为是不祥之人,所以没能被选上。”说到“不祥之人”这四个字,易长婆婆的声音透着无奈。不祥之人……当初就是因为天儿的父亲是不祥之人,所以才有了他与杨妙音的悲惨结局。如今他们的女儿,依然逃不过不祥之人的命运。私生身份,克死双亲,天儿与父亲的命运出奇的相似。
“后来呢?”顶顶颤声问道。
“后来……”易长婆婆抚额道:“后来天儿偷看那些女孩子跳舞,被一个女孩子发现了。那个女孩子看不起天儿,不让天儿看她们跳舞。天儿性格倔强,不肯听那女孩的,两个人就吵了起来。那女孩说天儿是没有阿妈的野孩子,天儿就用石头砸伤了她的头,之后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山上。我找了两天才在你曾经住过的山洞里找到了她,发现她染了风寒,病得很重。抱回家后,天儿始终昏迷不醒,不断地说胡话,三天之后就死了。临死前,她还含糊不清的念叨,说她不是没有阿妈的野孩子……”易长婆婆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天空。“天儿不爱说话,她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没有阿妈,她甚至没有在我面前提过‘阿妈’这个称呼。但是我知道,她经常会到那间小茅屋去,呆呆的看着那幅画,一看就是一天。没有人告诉她那是她的阿妈,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但她知道,她一定知道。”
“天儿……”顶顶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是的,天儿,杨天儿。”易长婆婆一字一句的说道。
两人沉默了半晌,顶顶忽然道:“天儿已经死了,我还回来做什么?”
“你说你梦到杨妙音托你照顾天儿是么?”易长婆婆问道。
“是的。”顶顶点点头。“天儿躺在地上,杨妙音站在她的身边……她知道天儿病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为什么不能抱抱她,安抚她?”
“她实在是无能为力啊!”易长婆婆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也难为她被葬到了那么远的地方,竟然还能找回来。唉,好深的执念啊!她是魂魄,天儿是人,她们是接触不到对方的。”
原来如此!顶顶恍然大悟,却万分悲哀。因为对孩子深深地牵挂,所以杨妙音才会从陌生的地方找回这里。然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在族人的歧视中生长,最后早早的死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力阻止。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呢?
杨妙音,杨妙音,为何你如此苦命?生前受尽折磨,死后也难逃悲怆。难道你拥有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就要承受这世上所有的罪恶吗?顶顶闭上双眼,只觉得心口是万箭穿心的痛。
“难产而死的女人,转世极为困难。杨妙音这次转世,本来是一次摆脱前世的机会。可是她对天儿的牵挂太重,执念太深,所以转了世也依旧放不下。”易长婆婆俯身拿过顶顶手中的记忆,思索片刻后道:“大概你这次回来,就是要替杨妙音好好照顾天儿,让她放心,从此摆脱这噩梦般的前世。”顶顶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天儿死了,我照顾谁去?”
屋里顿时又陷入了死寂的沉默。是啊,杨妙音的执念不就是天儿吗?可是天儿已经死了,纵然顶顶想起了前世,来到了这里,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