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灵扑灵——】
【卧房的窗台前，阳光惯常斜斜地撒着，一只鸽子扑动翅膀煽弄了栅栏间种好的蔷薇。】
【想起自己跟着那个陌生人过来到今儿，已经虚度了整整一周。这里仿佛是他长期包下的地方，但也并不能常常见到他，隔个三、五日，便拎点东西过来，也不多言语。不得不说，期初自己八成是为了无法面对兰卿才躲到这里，只是这几夜睡不着时反复想了我和这个人见面时的种种，倒更引起了某种兴趣。同时，每每背对他时，我并不是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试探与犹疑……】
【我们只是在等待彼此先亮出底牌的时刻。】
【探出窗台，双手一阖，将鸽子拢入怀中，从玲珑小巧的鸽子脚环上取下纸筒……】
【放走了鸽子后，细小的纸筒变成了有趣的玩具。】

【到底他还是坚持自己回去，自己也不好勉强，只送了他出门。】
【坐在车里慢条斯理抽完了烟，才捻熄了丢出去，开车回去。近来自己在外头住着的时间不算多，自然也不算少。家里对自己离家出走这事儿有阴影，自己总以工作为借口不回去，明面上不说，底下未必对自己放松多少。不过自己看他们也未必有多担心。自己就算跑，能跑去哪里？】
【只是这酒店也不是常来的地方，何况，还有个人。寻常人要么怀着睡一睡的目标，睡过也就好聚好散了。不想好好散的也有法子。只是这个人，自己一边怀疑着一边又稍微有点喜欢逗弄他，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大抵就是报应。数年前之于他，数年后之于我。只是，同样的开头，或许于自己，却才是同样的结尾。】
【上去开了门，溜溜达达进去转一圈就找着他，卧房里待着，看上去乖乖巧巧的样子，除了好像手里玩着什么。】
【走过去把点心丢他怀里，一边去摸桌子上的茶壶倒口水自己喝】
：喏，豆沙酥，你不是喜欢吃？
【喝两口水就放了杯子，脱下外套丢在椅背上，倚那里带笑看他】
：怎么，无聊了？

【既然“鸽子”已经查到了他的来历，又正好有这么个机会接近他，自己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挖出更多东西来，就听见从外间传来的脚步声，很轻，几不可闻，可正是这种寻常人做不到的走路方法说明了这就是他。不抬头，自然地将已经蹭模糊的纸条收在袖里。】
【“嘭”一包牛皮纸扎好的东西被丢进怀中，听他说是豆沙酥，想起这是兰卿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那时他还害羞地不敢说，我便只好称是自己爱吃，买来邀他同吃，吃着吃着，好像这边是兰卿的味道……】
谁说的……
【抬头，对上他一双宛若会笑的眼睛，夕阳正好，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我望不到的平安喜乐……】
你……
【晃过神，讪笑】
你当我是小孩子哄呢？
【视线错过他的眼睛，打量到他刚刚端起的杯子几乎还是满的，起身从茶桌上挽了紫砂壶换了只杯添了他来之前泡好的碧螺春，】
不看看抄起来就喝，幸亏只是凉水不是毒药。
喏，这杯温的，爷赏你。

【抱臂笑着也不说话，对他说的谁说的报以意味深长的笑，不过至少表面上看上去都没什么意义。只垂眼去拖长声音说】
：小孩子比你好哄。
【说不上是褒是贬，调笑一样不着痕迹得说过去。哪家小孩子自己这样哄过？别说孩子，情儿也没这么哄过。】
【自己倒真没注意这水冷冷热热的，盯着他手片刻，过去端了杯子尝一口，看进他眼里一字字呢喃】
：经你手，砒霜我自然也含笑饮尽。
【情深状自己最顺手，深情不悔，情深不寿。到底是假的，自己却有本事把假的做成真的，将杯子在手里把玩一下，突然将杯子放了桌上，抬手去握了他手腕，一点点由腕骨向下捏，掌骨，指骨，握了他指尖在自己眼前看一看，好整以暇问】
：想出去玩吗？
【无聊一样用拇指在他掌心画圈，一圈一圈一圈，盯着他手片刻才又说】
：天天一个人在这里，若是待腻了，我可去哪里寻你呢？

【掌心被指尖勾弄得不轻不重，却偏偏痒得要命，合拢掌心，免不了像是握了他的手一般，翻个腕花才甩开，】
我要你服砒霜干什么？
还是，你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我要为民除害？
【他浪荡不羁地说着最情深意切的情话，他漫不经心地做着最撩拨人心的动作。我何尝不懂，却只能小心躲避。他不同于北京那些玩惯了金丝雀的公子哥儿，不同于上海那些做惯了淫亵戏的大老板，如是那样，便能如往昔放下脸就能得心应手，多了一层殊途的关系，若小心翼翼或许能钓到更大的秘密。自己尚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对我的底细了然于心，或许如钢丝行走，但我贪心。】
我日日在此，到是你，来去匆匆，说不来我连你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到哪儿去寻？
【明明要忌惮被他洞悉，却仍贪心想看清他眼底的真实，】
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只隔一寸方桌，落座，仍有笑意。】

【他吐出的气息，贴着我的颈子，湿热异常。本来像情人间的亲昵姿势却因为他的话，让室内的温度骤降，他……知道了？不对，若是知道了就不会留着我这条命，更不必费这些唇舌。只是仍有疑问吧，看来我也成了一只烫手山芋，让他揣着也不是，弃了又可惜……】
【那好，不妨，让他称心如意。享受着来自他的温暖，唇上抹了笑意，】
冷休屏，戏子。
若是想知道我唱戏的能耐，就到中山路十号馥满楼，十五散座四十五雅间，台上的角儿都是我徒弟，台下的伙计都能数出爱我戏的达官贵人；若是想知道……
【抚上他的头发，像个小刺猬，却扎不痛，逗得人心痒痒的】
我别的……本事，出门右转说书摊，我的那些风流韵事，一分钱听七段。备好银元，估计得让你花个百八千的。
【冲着他额上的碎发，吹，】
不过你可别信了说书先生的唬，我在专攻青衣之前可是趟过武生的，在我身上断手断脚的也不是少数呢。
【抚摸他耳后发丝的手转腕扼住他脖颈，留神着用力，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对上这一双眸子，手底下就又放松了些，仿佛是真的动了情，真的怕他落了疼。】
现在轮到你了——
【真，还是假，真真假假从来先骗的都是自己。】

【没有费力去看他眼，这部分，是真的。最重要的，不是他欺骗了自己什么，而是他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将唇若有若无去亲吻他锁骨，鼻尖在他凹下去的肩窝处蹭一蹭，闷声笑着，不置可否。】
【听起来多么乖巧，他坐在那里的姿态多么乖顺，然而明明，不是这样的。若有若无的违和感，正是因为没有违和感所以才产生的违和感。应该有违和感，却消失不见，物极反常则为妖。】
【顺了他手抬头去看他眼睛，剔透无瑕，黑白分明。人说有这样眼睛的人心底善恶分明，只是分明的，到底是自己的善恶，与旁人无涉】
：我只想听你说。
【松了一手去握他收拢在自己颈上的手，捏了手腕掰过来，漫不经心得垂头在他掌心细碎吻着，间或懒洋洋答他】
：姚豫诚，嘛，平生无所长，过往也没什么能让你花上百八千去听的趣事。
【想一想又笑出来，觉着挺有意思，不过好像敷衍得太过，虽然也是真事。侧目去望他道】
：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公子哥，是不是有点失望？

【你来我往，玩得真好啊。】
【我妄图在他的眼里看到些慌乱、懊恼，甚至只是一点点的不舍，都被验证为是虚妄幻想。掩饰得很好，这一点方衬得上他名校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若不是“鸽子”的情报，我真的要当这些甜言蜜语为一场风花雪月了。只是，他是毒药。他的情话，险象环生。】
【看来，要钓大鱼，饵还是要再舍得些的。他炽热的目光像是生了触须，在我的唇上狠狠抹过一般，下意识就跟着咬了唇，仿佛齿间也染上恼人的温度，】
家道中落，无以为生，幸而生了个还算可以供人玩赏的容貌、声音……
【这些本就是轻易就能查到的东西，我自然没有任何骗他的道理，只是，每次讲起心上的痂就会被掀开一次，然而时过境迁，曾经折磨我脆弱无助的无法言说的羞辱与痛苦，现在正是我需要的。复仇者不需要阳光，说着这些往事，我撕开血肉，看那黑暗与愤怒中开出了一朵花，真美。】
【嘴角不自觉挂上了笑意，】
姚豫诚。
在这乱世里，平生无事故，豫诚听起来可真不简单呢……

【湿热的触感已经游弋到手腕，逐步向上，脊椎里每一处骨节的空隙里都透进了寒意：
为了试探我，值得玩这么大？】
姚先生说笑了。在沪上的这三五年，我已一心为戏，再无旁的。
【自己的态度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意义。对上那一双眼睛时，里面早已流露出蜥蜴一般冰冷却贪婪的神情，简直是着了魔。】
【“简直着了魔”，这话很熟悉……炉火，寒雪，锁住的门，那人疯狂的撕咬……噩梦充斥双瞳，我的眼前一片血红，依稀里不是姚豫诚，而是那个被自己视为禁忌的名字，】
是你？
【就着被他握住的姿势，手腕一转，掌心触到他烫人的腕子，握住反手一拧；另一只手碾压他这一侧肩胛将人上半身放倒在桌上，两腿贴紧以下半身的重力压制住他的双腿，额头磕向他的后脑，盯着那只近在眼前的耳尖，】
你……
【我一定是疯了。十分之一秒之后我认为自己并没有认错人，他，他们，都是一样的，混账。】
道歉，然后……求我。

【被他压在桌上，感觉他和那些器皿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冰冷。】
【片刻自己大笑出声，有点像孩子恶作剧成功之后的笑，却比之更加纯粹。没有附带什么情绪，只是笑】
：怎么？生气了？
【笑得颤抖着，从眼角扫见他的脸，仿佛被冻结起来，自己却好像看见他的脸龟裂开来，那层完美的戏子的面具，一分一寸细密得裂开，让自己终于有机会看到那底下到底是什么。】
【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疯狂而危险的人，披了张人皮，也盖不住底下的危险。这样的人，要么成为自己的同类，要么成为自己的对手。】
【只是到底，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压低声音为了压抑其中的笑，一字一顿说来都像情话的呢喃】
：谁呢？冷少，你眼底的，是谁呢？
【手法是练过的，却不是军队的手法。防身术是比常人高出不少，在自己看来也是二半吊子。不是军队的背景，也不会是国家的背景。练了这个，是要护着自己呢，还是为了，害别人呢？】

【他的笑无声却猖狂，像是黑色的藤蔓，由血管入侵我的身体，蜿蜒而上，攥紧了我的心脏。听到他质问我眼里是谁的那一刻，瞳孔也有些收缩，这个人太危险，即便我现在不能与之为敌，将来也是留不得的。】
【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默默劝解自己，手上的力气松了几分，仍是不放心怕他再做出什么事儿真的逼着自己弄死他，按住肩膀的手固定住，攥紧手腕的手顺势下拉，卸掉了他的关节；另一只膀子亦如是。】
哪里，只是想跟姚公子开个玩笑。
【扶着他坐好，微笑看他，端起茶盏又添了水，喂到他唇边，】
我怕你，累着了。

【向来自己卸自己关节熟练，别人卸自己关节却是少的。顺着他力气坐到一边，饶有兴趣得看着他。】
【对人体关节的熟悉，和这手法的熟练程度，可不像是一个多年前的武生如今的青衣该有的，他身上的迷雾越来越多，但却仿佛越来越清晰可见了。】
【生气的，暴怒的，动摇的他，才让人一窥其下深渊一样不可测的面容。】
【本来还想说什么，衡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算了，一下子就把他惹急，未免有些无趣了。】
【抬眼上下扫他一遍，就着他手喝了口茶，被人卸了两只手连滴冷汗都没流，你看，就算再怎么努力去维护姚五纨绔少爷的伪装，也终究有些事情掩盖不得】
：哦？原来冷少，却是这般贴心的人。
【口气与方才一般无二，往后靠在椅背上有点想抽烟，神思便有些逸散】
：我却怕你，累呢。

【他的手以怪异的姿势挂着，坐着时的姿势有些失衡，不复方才潇洒刘畅，而那副漂亮面孔的线条仍旧保持着凌厉，高傲姿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无话，视线避开他灼人的目光而环视房中其他，想想好歹这人也算是给自己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就算防着、查着也还是好吃好喝地送过来并没有拉到他那处动刑……】
【暗骂了自己一句太要脸，】
你若不再说些四六不着的话，我便帮你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