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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

花吐き少年空想物语
「也许会在今年夏天死去。」黑子想。
他的双手撑着洗手台两边的大理石上，等掌心的温度完全被冰冷的大理石吞噬之后，才缓慢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被水濡湿的发丝粘在脸上，因重力而从皮肤表面滑落的水珠，像是毛虫一般滑过脸颊，带来极为恶心的感觉。
其实这样说并不怎么准确。黑子忽然想到国文课上那个满脸皱纹、整天笑眯眯的国文老师曾经说过，在文章的写法中，有一种修辞手法叫做“通感”。他想，现在的他大概就是这样。实际上觉得恶心的，应该是吐完之后还在小幅度痉挛的胃，以及口腔里还残留着的胃液的酸苦味。
嘴角还有一小块血色花瓣。虽然对花类并不算得上熟知，但从刚刚被冲掉的完整的花朵来看，这次吐出的应该是蔷薇。
血色的蔷薇。
寓意……好像是「破碎」吧？
如果是以前的黑子，对花语之类的也仅仅停留在一般人的水平上，比如红色玫瑰的花语是「热爱着您」，向日葵的则是「沉默的爱」……这样一般人都知道的他自然而然属于“一般人”之列。但是人对从自身产生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自从患上这种病症之后，每次吐出的花不一样，他开始留意着每次的花，抱着类似“说不定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的期望，上网查它们的花语。渐渐地，他懂了很多花语，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除了发现吐出的花与最近的心情有几分联系以外，并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从他口中吐出的，是各种各样的花，但颜色基本都是红色。准确地说，应该是血一般的赤色。
不知是否与这种病症的引发者有关。
想到这个「引发者」，虽然他面对着死亡的危险，内心的某一处却不受控制地变得柔软起来。
他的嘴角小幅度地上扬，沾在嘴角的那片花瓣因此而松动，离开了脸部，掉落在水池中，发出极为轻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十分沉重。
口腔里还有些许味道，如果能够忽略那令人作呕的酸苦味的话，花的清香倒是让人觉得十分留恋，但是这仅是假设。
黑子甩甩头，低下头又漱口三次之后，才感觉到口腔里的味道几近消弭。他将洗手台弄干净，便走出了厕所。
“啪”的一声，厕所的灯被关上。客厅的灯也没有打开，二楼的父母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声音而醒来，所以也永远不会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患上了绝症。
黑子微微眯起眼，等视神经接受了周围亮度的变化之后，才看清墙上的夜光挂钟显示的时间。
3：27。
距离晨练大概还有3个小时。
距离见到赤司征十郎还有3个小时。
前一天训练后身体的疲惫还未消缺，新的一天又即将开始训练。在一军中其他人叫苦不堪的训练中，黑子一直都在享受着。

第一体育馆一如往常地充满着生气。
拿着训练菜单的赤司微微皱眉，对着还没训练一半便开始喘气的黑子问道：“黑子，你是不是生病了？”
“咦？小黑子生病了吗？看脸色好像有点……”黄濑说着，凑近黑子仔细观察起来。
“生病的话就不要逞强啊！哲。”还在赛场上青峰一个强劲有力的灌篮结束了刚刚的练习比赛。
另一边，一个漂亮的弧线完美地将绿间的手指与篮框相连：“身体是训练的本钱。”
听到赤司的话，刚从外面回来的桃井跑到黑子身边，问道：“哲君、哲君生病了吗？要去医务室休息下吗？”
黑子略显无奈地摇摇头，心中暗道赤司君太敏感了的同时，缓缓道：“我只是有点睡眠不足。”
“昨晚几点休息的？”赤司合上训练菜单，走进黑子问道。
黑子注意到赤司眼底蕴含着的淡淡怒意，明智地选择将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11点左右……吧。”
“从今天开始，10点半休息。”赤司抬起手碰了碰黑子的额头，确认没有异常发热之后，才回到场上指导其他人训练。
“小赤司好严格哦。不过小黑子，这是对你好哦。”黄濑安慰状地拍拍黑子的脑袋。
黑子并没有回应赤司的话，低声应道：“是。”
“哲君，要不要去更衣室休息一下再继续训练？”桃井担忧地看着黑子问道，一旁的黄濑也附和着，就连走过来喝水的青峰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黑子的心中才暗暗发觉有些不妙，脸色竟然已经差到这样的地步了么？他转头看向背对他们而站的赤司，“我问下赤司君……”
“不用啦，我帮你问！”说着，黄濑喊起来，“小赤司！小黑子去更衣室休息一下可以吗？”
听到黄濑声音的赤司转过身，直接盯着黑子静静看。
突然，黑子觉得胃部发出剧烈的疼痛，似乎是有某种东西要撕裂肉体，破壳而出一般。
逼着自己不去想那如海啸般即将袭来的疼痛感，黑子勉强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我想……我需要去医务室休息一下……”
察觉到黑子声音不大对劲的赤司皱了皱眉，示意桃井将黑子带到医务室后，道：“其他人继续训练。”
桃井无声地点点头之后，扶着黑子走出了体育馆。
赤司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黑子的背影，紧抿的双唇和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眼底那抹愁绪，都让人觉得他在想着什么。等他们二人的身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之后，他才回到场上继续指挥训练。

“桃井同学，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可以了。”黑子靠在白色的病床上，半喘着气说道。
桃井担忧地看着黑子，脸色那般苍白，完全不能让人放心。但是看到黑子眼睛里明显需要一个人独处的意味，她也不能坚持要留下来。想到校医就在隔壁房间，她稍稍放了些心。
但是马上，她又无声地叹口气：“哲君，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记得一定要叫校医。”
“我会的。”黑子点点头，“我睡一会就好。”
“嗯。”桃井站起身，将被子给黑子盖上，“那我先回体育馆了，有事一定要说。”
“谢谢你，桃井同学。请回去帮忙吧，下一场比赛在即，赤司君肯定需要你的能力。”
“嗯，那么就这样，哲君请好好休息哦。”
见桃井走出医务室之后，黑子撑着身体下了床，拉上白色的布帘，从床底下拿出铁质盆。一瞬间，翻江倒海的感觉在胃部翻涌。黑子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试图将注意力转移一点到其他地方，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胃酸夹杂着异物冲出喉咙，口腔里也在顷刻间充斥着酸苦味以及不可忽略的植物的味道。
这次吐出的依旧是血色蔷薇。
黑子趴在床的边缘，缓了缓气，闭着眼稍微休息了一会。大概过了五分钟，黑子将盆缓缓推进床底。他爬上床，昨夜没睡好以及训练的疲惫，加上胃部极为不适的痛感，让他刚闭上眼便昏沉沉地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色布帘因一阵风而卷起帘角，发出布料摩擦时的细微声响。一个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缓缓从门口移动到床边。脚步声的主人稍稍倾身，抬起手覆在了睡着之人的额上，确认没有发烧的症状之后，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原本因疑惑和担忧而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几分。他的脸上挂上一丝平日不可多见的宠溺笑容，将被子好好地为床上那人盖好之后，犹豫了几秒，最后决定在这多停留一会。
在这种时刻，他会为队长这个身份所拥有的特权暗暗窃喜，就像是得到了心爱之物的孩子一样。如果不是勒令那几个闹哄哄地人必须将今天的训练完成才能离开体育馆的话，恐怕他所挂心的人此刻也无法安静地睡一个好觉吧。
当然，他也不必向自己隐瞒一个事实：他不想让除了自己的任何人看到这个人的睡颜。
他突然看到了什么之后，眉头微微皱起。
“唔……嗯……”黑子也在此刻，皱着眉，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赤司伸出手，犹豫了一会之后，最终将黑子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上那略微冰凉的温度似乎在传递着主人心里的不安。
不知为什么，赤司突然回想起与黑子相处的一些片段。他看着黑子的面庞，静静地回想着。沉默的时光从二人的指缝悄然流逝，牵动着的却是清醒之人的心。
赤司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像这样回忆，似乎自己是提早进入了晚年一样，拥有着老人般平和的心情。起初这让他有些讶异，因为他心中朝着胜利和成功不断燃烧着的那簇火焰，应是热烈的。他的整颗心都应该被这种情感和渴望所占据，面对黑子时的那份沉静本是不该存在的。
到底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对他如此在心？
属于少年时代的赤司征十郎的爱恋，在众人都不知道，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间里慢慢地深入他心脏的每一寸，直到完全占据，他才如梦初醒。
从被自己误以为是队长对队员的关心，到现在不得不隐匿于表情之下的在意，这份情感的成长竟是那么不讲道理。赤司征十郎拿它没办法，只能尽可能地让自己表露得不那么明显。
一切在外人看来仅仅是队长对队员的关心便是最好的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黑子知道。如果让他知道……
赤司不由得轻笑，笑容透露着些许苦涩以及无奈。
他完全可以想象出黑子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的表情，一向温柔的他定不会直接表现，恐怕会为了不让自己困扰而悄悄从自己身边消失吧。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隐藏。
克服思念很简单，只要忍耐就好。

赤司似乎是真的想陪黑子回家。在于其他几个人以及来接他的司机打了招呼之后，他便和黑子一起走路回家。
黑子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很长的路。路的左侧种着樱花树，右侧则是一栋栋鲜花缭绕的民居。
恰好是樱花盛放的季节，所以地面上多多少少地落了一些残败的花瓣。
黑子在赤司后面安静地走着。其实他们二人并不是没有独处的时候，偶尔的独处，也会交谈一些训练方面的话。只是今天，二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竟会那样沉默。
路上的几乎没有行人，最多也是偶尔缓缓的驶过的车辆，民居里也没传出什么太大的声音，所以耳边最多的便是风声以及沙沙声。
如果在夜晚，四下无人的时候，或许能听到花瓣落在地上时的轻微声响。
黑子看着赤司的背影，他像是往常一样，那般优雅地走着，他身上所积淀氏族教育在他的每一处细节都毫不张扬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地体现着。
黑子突然想到，自己似乎从未和赤司并肩行走过。虽然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刻并不是没有，但是基本上都是与其他几个人一起，闹哄哄的气氛里，他身旁站着的往往不是青峰，便是黄濑，要不然就是桃井。而赤司，往往是和绿间或者紫原，有时也会一个人，在他们身后安静地跟着。偶尔接上他们的话题说上几句，不显得突兀，也不会让话题中断，反而更多的时候，是让气氛变得更加热烈。那样的时光，像是例行的事务一般，有条不紊地在时间的长河里运转着。而赤司说话的时间，对黑子来说，就像是这条时光长河中偶然拾到的宝石般，璀璨得夺目，十分珍贵。
所以说，和赤司并肩行走会是什么感觉？大概是过了今天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与赤司单独相处了，黑子不禁加快了脚步。
想靠近他、想与他并肩同行……
一种油然而生地渴望在心间蔓延，迫切的心情让呼吸都有几分急促。
但是，不知是为什么，赤司突然停下了脚步，这让黑子有些无措，他也紧急停了下来，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赤司转过身，他周边的空气随之流转。他转过身，盯着黑子的脸，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黑子疑惑地眨眨眼，一贯存在感低的他被人长期盯着的机会并不多，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没有，所以赤司的目光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赤……”
黑子还没开口，赤司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笑意，他慢慢朝黑子走近，走到黑子面前了才停下来。然后，黑子看到与他只有半臂距离的赤司缓缓抬起手，触碰了他的嘴角。
一片湖面的宁静，在这一瞬间被一阵狂风打破，一层一层荡开的涟漪在心间久久不息。
赤司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指尖上刚刚被他取下来的花瓣上，微垂的眼帘很好地掩盖了眼底凝聚的一抹复杂情绪。
“嘴角沾上了樱花。”赤司说道，目光还是没有从花瓣上移开。
黑子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脏却在失控般地狂跳起来。
但是，命运之神似乎只是想和黑子开一个玩笑一般，赤司的下一句话让黑子呼吸一瞬间停滞了——
“看上去像是得了花吐き病一样呢，黑子。”

今天是与另一所学校的练习比赛。其实如果只是练习比赛的话，黄濑等人也不用感到那么紧张，但是他们每个人，包括观众们都察觉到了帝光篮球队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如果要准确地说是哪里不对劲的话，那就连最粗神经的青峰都能看出赤司和黑子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
早上黑子来的时候，脸色比昨天稍稍好了一点，但是眼睛里的感情却比过去更显得冷淡几分，甚至还有一丝绝望的意味。而赤司的话，则是能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他周围的低气压。
他们二人，从早上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又都属于沉默至上的人，所以想从他们口中知道点什么情况，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问黑子的话，他也只会回答一句类似安慰人的“没什么，请别放在心上”这样的话语，若是问赤司……嗯，只要能活着回来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那也算是在自己青春上画上了壮烈的一笔。
所以最后，大家都达成了默契，什么都别问，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
比如现在，练习比赛即将开始，上场的是黄濑、青峰、黑子以及两名替补，赤司正站在他们面前说着需要注意的方面。黄濑有些走神，心里暗暗想着如果等会一不小心投失了或者没有接到黑子的传球，会怎么样……如果是平常，犯个小错误也没什么，但是今天如果不小心因为这样而触发了赤司生气的关卡，那估计……他就要game over了。
所以，一切要小心为妙，绝对不能出错！
黄濑暗暗握拳，并朝黑子看去，但是黑子并没有注意到黄濑的视线。黄濑感到有些欲哭无泪，本想用眼神告诉黑子：小黑子，记得给我传好球啊啊啊——这样的信息，但是信息接收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没有等黄濑纠结要如何在赤司看不到的地方和黑子打好招呼，比赛的哨声就吹响了。
此次比赛派上了两名替补，目的便在于让黄濑和青峰在不失分的情况下让这两位替补得到锻炼，所以主要的得分手是两名替补。黑子无法得分，他只要专注传球就可以。这一切按理论来说都比正式比赛显得更容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出错最多的竟然是黑子。
在场的球员都知道，黑子的传球能力已经能够在正式比赛中发挥强大的作用，传错或者漏传这样的低级错误对于一贯认真克己的他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今天黑子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
第一节比赛只是个热身，黄濑和青峰被要求负责防守，两名替补则负责进攻，双方还处于互相试探对方能力的阶段，所以黑子的作用还不是很明显。但到了第二节，对方的进攻速度一下子加快，两名替补一下子措手不及，频频被抢断、盖帽，导致比分直接拉了7分之多。这在帝光篮球部的比赛历史上是少有的大分差。如果不是监督和赤司的要求，黄濑和青峰肯定会忍不住冲上去将分差拉回来，但是没有得到示意，他们二人谁都不能出手。而黑子，在第二节最后五分钟的时候，直接将球传到了对方球员手上，一个三分，红色的比分赫然差了十分。

黑子感受到自己手臂上的肌肉在小幅度地抽搐，他的全身毛孔在用力地呼吸，热度还在上升。
他看到黄濑和青峰还在防守，两名替补正和敌方三名球员胶着，没有人防的那个球员正拍着球，思考着要将球传给谁。
这个时候就应该是他出场了才对。
对、没错，是这样。黑子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赤司教他从敌人背后抢断球的画面，利用低存在感接近——“但不能过于依赖这种存在感，否则很容易失误，低存在感只是辅助，主要进攻的还是你掌握的技巧”，瞄准敌人手肘抬起高于胸部的瞬间，迅速地将球捞走。
这样的举动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就算不用刻意，身体也会比意识早一步行动。
但是，却在这关键的一刻，黑子的大脑突然回忆起昨天的事，像是突然被人砸碎的玻璃，清脆而刺耳的破碎声一下子让周围变得安静无比，耳边仿佛只能听到风声、樱花坠地的声响——以及那个人的声音。

桃井转过头看向床上的黑子，她犹豫了一会后，才轻声问道：
“哲君……是喜欢赤司的，对吗……？”
赤司回到体育馆时，绿间正在解下手上的绷带，准备代替黑子上场。只是解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身边传来的令人心颤的寒意。
他转过头，看见赤司正在缓缓拉开外套的拉链，发出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似乎某种东西随着他手不断地向下移动而一点点地被毁灭。
“我来。”
标有4号数字的帝光篮球部的白色外套被它的主人向后用力扔去，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场外的板凳上。
裁判得到示意后，大声喊道：“比赛继续——！”

“你知道了啊……”黑子睁开眼，语气淡淡的，似乎毫不意外这样的问题。
“嗯，很早就发现了。”桃井点点头。
她攥着裙摆，见黑子没有继续说话之后便道：“哲君……我……我也得过花吐き病。”
“……诶？”黑子意外地侧过头，看着桃井。
“但是，我痊愈了。”
“为什么……怎么会？不是说……”
“花吐き病源于对一个人的爱恋不得倾诉，也意味着这种病就是因为喜欢的心情而产生的，所以只要……只要对那个人的心情消失，就能痊愈。”
“桃井你为什么会……”
“哲君，拜托你了。”桃井抓住黑子的手，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不想看着你死去，所以……所以……”
黑子在眼前这个平日里一直笑着的少女颤抖的声音中，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也是最害怕的话。
“请你……为了自己，离开赤司，离开……篮球部。”
他清楚听见桃井泪水坠落到自己手背上的声音。
“啪”的那一声，似乎是熄灭了他眼底的最后一点光彩，开始了一生中最漫长的寂寞。

黑子一个人走在平常篮球部里的其他人一同回家的街道上，看着沿着街道边缘一盏一盏慢慢亮起来的街灯，再次想到了赤司征十郎。
自呈上退部申请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周，期间黄濑和青峰也有跑来他的班级询问原因，但是他只是摇摇头，道了歉之后便不再作答。虽然没有见到赤司，但还是一直跑来找他的黄濑口中得知了赤司最近的状态。
“啊~小黑子你走后，小赤司就变得比以前还恐怖了……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大家都有点心惊胆战的说。”每当黄濑提到赤司的时候，黑子总是无意识地看向其他地方，或是沉默不语地点点头表示回应。
天气越发变得炎热和潮湿，如果此时此刻他是在体育馆训练的话，或许身上早已淋上了一层热汗。但是往往这个时候，赤司总是会在适度的时候让黑子下场休息，并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毛巾。他还记得十分清楚，当从赤司手中接过毛巾时，被赤司的手握住的地方还残留着令人迷恋的温度。
黑子朦朦胧胧地想着与赤司相关的种种。离开篮球部之后，再也没有见过赤司的他，吐花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许多的结果便是心中的那一份隐藏在每个细胞里的焦虑。
或许就这样慢慢痊愈了也说不定。
离开篮球部才是他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但是黑子清楚地知道，他很想去见见赤司。虽然……找不到想见的理由。
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和心意传达给对方的焦急时光，正是思念对方的时光。兴许只有见到赤司，他心中的那份焦虑才会降低些许。
花吐き病，其实就是将一个人思念对方的程度以具体的形象表现出来了而已，如果没有见到对方的话，那种程度或许会慢慢降低，甚至消失。这是桃井想出的让黑子痊愈的最好办法，也是最有可能的办法。
但是这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长到黑子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吐花时的痛苦。
只是今天，黑子在快回到家的一个路口，不知为何地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个方向的不远处有一个室外篮球场，这个篮球场是赤司找到的。虽然赤司没有明说但是黑子也明白，是赤司考虑到他训练之后便会很晚了，所以才找了一个离黑子家比较近的地方。
那里有很特殊的意义，是当初黑子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地方。虽然是一个简陋的篮球场，但是却有着他努力的痕迹，以及有关赤司的回忆。他记得很清楚，赤司站在他面前一步一步教他该如何截断球的画面，以及偶然转头时，看到被夕阳的余晖拉得很长很长的他们二人的影子。或许从那时起，他便已经陷入了一场本不应该衍生的爱恋。
奈何他的心情不能由他控制，如同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命运一般。
——就连这次也一样。

虽然光线算不上明亮，但是赤司还是看出了黑子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眼底也因为光照而投射下深深的青黑色。被阴影切割而稍显瘦弱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刚赤司从黑子眼中看到的那抹耐人寻味的喜色只是他的错觉。
“赤司君……”
“黑子你……”
两人毫无征兆地同时开口，赤司礼节性地停止自己的话，看着黑子的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黑子抿了抿唇，他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赤司还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缓缓道：“赤司君，好久不见”
这真是一句暧昧的问候。
在很多很多年之后，黑子曾经想过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来到篮球场，是否后来的他们因为他人或者偶然的原因在这个地球上再次遇到时，能够说出口的便只有这句话。
“好久不见”，是多久了呢？是否有在传达着你在思念我的意味呢？又或者，仅仅是对一次意外会面的敷衍呢？
赤司点点头，淡淡开口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觉得十分意外。毕竟……这里离我家比较近。赤司君的家……似乎在反方向？”
“一时兴起而已。”
“喔。”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黑子向赤司的身后走去，在经过他身边时能清楚地闻到汗水蒸发时散出的气味，略带着一丝疲惫。

面对这样的沉默，黑子不禁抓紧了拳头。他在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将自己的心情在这里全部讲出来，因为一旦全部讲出来，面对的是死亡的威胁。只要赤司让黑子稍微知道一点厌恶的情绪，他便会将体内的花全部吐尽，直至枯竭而亡。
只是，在四下无人的寂静里，在心中的惶恐不可名状的时刻，黑子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与赤司征十郎最后一次交集，如果现在不开口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怎么说呢，你站在我身后，我突然觉得死亡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这种心情能被你知晓了就好了，这份思念能被你接受就好了。还有一直以来的感激与倾慕，这一切能够全部倾吐出来就好了。
黑子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了口气之后，便突然转过身，而就在此刻，篮球场四周的灯光突然暗了一下，赤司也同时转了过来。
他看着赤司在一闪一闪的坏掉的灯光里，眉目清晰，轮廓模糊不定。
在持续了十几秒后的不稳定闪烁，篮球场的灯光终究还是灭了。
年久没有人打理的篮球场，照明灯能够亮起来本身就是奇迹。在此之前，赤司和黑子在这一同训练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情况。在摸透了这块场地的脾性之后，他们二人都清楚再过五分钟左右灯光又会恢复正常。
所以，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只有五分钟的机会。
黑暗慢慢覆盖住视线，居民楼透出的灯光不足以将他们二人脸上的表情照亮。黑子向前走，直到赤司左侧才停住。
没有看着赤司，又有黑暗的保护的话，便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黑子定了定神，他有些紧张地伸出左手。刚刚灯光还亮着的时候，他已经很好地捕捉到了那只手的位置，所以即便不低头摸索，也能轻易扣住。
其实黑子记得，他在医务室的时候，也曾多次感受过这样的触感。比如第一次上场紧张得摔倒之后，即便是有惊无险地打完了比赛，但在比赛结束后还是被赤司勒令到医务室休息二十分钟。那一次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后，便感受到了此刻手指所传达来的温度。
令人安心的，又充满着鼓励意味的温度。

黑子察觉到被他扣住的手微颤了之后便安静了下来，他悄悄地顺了顺呼吸，直至自己的手指完全穿过那只手的手缝，他的呼吸才稍稍平息下来。
赤司的手只是自然垂放着，被黑子扣住之后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似乎是在等待着黑子下一步的举动。
“赤司君——”
赤司听到黑子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飘荡进他的心间。
“非常抱歉。”
如果在外人看来，黑子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认真可爱。因为他正直视着前方，眼神专注而真挚，似乎前方的某处才站着他心中那个重要的人。他唤了赤司之后，脱口而出的便是道歉。这让他自己都感到了几分意外，但是他马上又释然了。因为，对自己的队长，更是拯救他于绝望之中的人产生背德的情感，本身来说对赤司征十郎也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
赤司眉头微动，他有些意外黑子会向他道歉，但是他并不打算开口，他等待着，等待着黑子的后文。
“在比赛期间因为个人原因，影响了比分，我很抱歉。”黑子的声音略微沉了沉，“让赤司君对我失望，我也……十分抱歉。”
“我清楚，胜利对于帝光意味着什么。所以，无法消除心中杂念的我是没有资格继续留在篮球部，单方面递交了退部申请，违背了你教给我的初衷……抱歉。”
赤司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己也很清楚，黑子在赛场上不佳状态也有他的责任。如果不是那日他对黑子说了那番话，恐怕黑子还是在拼命压制着痛苦进行训练。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事情也不应该朝这个方向发展。但是已成定局的事实就摆在他眼前，他应该……不，必须要向黑子道歉。
隐瞒住内心对黑子的情感，仅仅以一个队长的身份道歉，稍稍放下可笑的自尊，请求黑子回到球队——这样或许并不是那么难办到。
赤司嘴角牵扯起一丝弧度，不由地苦笑。
但是摆在眼前的，似乎只有这个办法能够让自己继续看着黑子了。
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自制力不对黑子出手，所以也相信着自己在黑子归队之后，即便是怀着知道黑子已有心仪之人的心情，也能很好地在他面前扮演好队长这个角色。
赤司闭上眼，思绪渐渐变得封闭，耳边黑子的声音也变得模糊。待他完全思考清楚之后，再次睁开了眼，黑子的声音也继续传到他耳边。
可以的。
他默默地在心中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