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I close the door
我关上门
那么用力地一下，碾断了她的手，骨头崩裂的声音，还有，全部，全部。成了钻心刺骨的钝痛，在大雨逐渐湮没市廛的红尘中，深邃而长久。
灯光明明晃晃剧烈的刺目，几乎是毫不犹豫砸落在色泽鲜亮的钢琴上，滚烫的余烬烙印在后背，像是要嵌入骨髓的模样，残忍而美丽。
有些记忆，即使消失，也仍然一遍一遍，猖獗在我的梦里。它们是我大脑最深处挥之不去的梦魇，任何无关痛痒的时候缠绕包裹着我，我无法将所有的悲伤说给大风听。对啊，是呢。我在害怕，你相信吗？尹又然在害怕，你信吗？
尹又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她昏迷了一天一夜，全身上下都是刚刚缝好的新伤。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身影更加纤细透明。
床头放着一束已经枯萎的花，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小小的花托勉强生长在根茎上。
这是一束纯白妖艳的玫瑰，所有的刺都被剪得分毫不剩。
多好，她脸上的笑容精致虚浮，失去了舞台之上的优雅得体。
瘦长得只剩骨架的手指攥紧了花托，忽然幽幽的风吹起薄纱状的窗帘，散开一圈半弧的涟漪。
她还没有抓紧，手掌心仅余留着花粉，刚刚还握在手里的东西随风而逝。
“尹又然xi。”一颗心明明暗暗间，原来那些温暖如歌的安慰和寄托，一瞬间，会失去那么多啊，她颓唐地倒在质地粗糙的地板上想。
弱不禁风。
她想起了那么一个词，正好用来形容现在狼狈不堪的她。也对，失去了金箔的天使，终有一日会成为七情六欲的凡胎肉体。
这世间猖狂得你无法反驳，它亲手制造千万个漩涡，她现在，在那个漩涡的最中央。
不想活，不敢死。
“我要出院。”护士打开照明灯的开关，灼热的光线笼罩着少女柔软的发，一切都随着她古井无波的目光和缓地荡漾。她伸出骨骼分明的手关上了灯光。
“现在，立刻，马上。”
我太害怕这样的光，所以融入这浩瀚的夜色，正好。

因惧光，所以只能不断地压抑在黑暗里。
凌晨2点30分，整。
“Can papyrus grow tall where there is no marsh? Can reeds thrive without water?”
蒲草没有泥，岂能发长。芦荻没有水，岂能生发。
你失去了紧握荣耀的手，如何独活？
-
尹又然是用脚踢开教堂的大门的，她的手臂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身体两侧。
依靠烛光点燃寂静的月夜下，闭着瞳眸虔诚地祷告的神职人员睁眼看她，眉眼淡淡的疏离。“如若没有什么事的话，这位小姐可以回去了。”准备起身回到后院，蓦地顿住脚步。
“我想听钢琴曲。”
这个教堂有免费提供钢琴曲给受伤的信徒以短暂治愈的教规，早在十年以前这条教规就已经陷入半废除的状态。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口神色淡漠的少女。
“我想听钢琴曲。”
燃烧殆尽的烛光缓缓熄灭，微软的蜡堆积在金属制的烛台上，她伸手点亮另一只白烛，蜡油顺着火光滴落成圆状，少女黯淡的目光借着烛火微微染上色彩。
她有些惊异，少女还没有放弃。
尹又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眨了眨酸胀的眼睛。
“乔治温斯顿的卡农钢琴变奏曲，没有就算了。”
“请你，等一下！”
不清楚从哪里来的老旧留声机，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卡壳和噪音，所有神职人员都已经离开了教堂，只留下她。她索性直接借走了留声机和教堂上一枚银白色的耳机。
尹又然的家，在离教堂并不远的地方。一日的繁华落尽，这座城市也同着遍体鳞伤的孩子们睡去，如若静默的白月光，余留时间的冗长。
她抬起手，阖上漆黑一团的眼，仿若又回到了那个世界一样。花瓣轻灵透彻，黑白分明的眼前，有舒和的风在荡漾，变幻莫测的镁光灯下，是她干净的笑。
那时候，我可以把所有故事讲给所有人听。我坐在钢琴前，束起头发，手指轻轻用力，可以听到清润奇异的声音。它们是我的整个世界，我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现在……
我无法用力弹奏我的故事，手部神经严重受损，我的手已经不受控制。
你知道的，那种感觉，犹如全世界天黑。
少女仰起脸微微释然而失落的笑，留声机吊在半空，一点一点砸落在膝盖上。

－贰－
Like so many times, so many times before.
如同从前那么多次一样。
－
倒下吗？
尹又然忽然之间觉得遗憾，于是伸出麻木的手，想抓住在腿前不住晃动的耳机线。若有若无地点上，仿如深海之中脱离岩土的水草，战栗地挣扎几下。
多可惜，一旦得不到就要放弃。她叹息着缩回手，低垂着眼睑，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平淡与温和。
她以为，纵然她有千万种情绪对待这个世界，也不会有这样的无动于衷。可是着一刻，她比栖息的月还要沉默。月光如水，桂花的香气附和在青黛色的草丛上，温柔不渝。
她知道所有人都会难过。可是在难过着什么呢？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是又想得那么理所当然。她执剑保护的那般小心翼翼的希望，破碎于华美的聚光灯下。
如果那天，就长眠在挚爱的舞台上，会怎么办呢你，又然？
她这样问自己。
鞋尖闪过油亮的光芒，汽车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远处是闪烁摇曳的车灯和疾风。
尹又然应该庆幸的，她还算优异的听力。
绚烂夺目的烟火在很远的天空弥漫，四处都黯淡湮没的荒原，在黑夜里陷入窒息般的死寂。少女额前清浅的刘海被掀起柔软干净的弧度，她身后的黑暗，一如絮絮的薄荷烟，一点一点蔓延而蚕食。
如若鲜白的海棠，将要坠入深不见底的泥谷，骇然惊心。
7秒之内。
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大韩民国的某个医院藏尸间。姓名，尹又然。逝世日期，201X年X月X日。逝世原因，意外交通事故。
她闭眼，释然不甘心地笑。
我会结束吗。我的生命，会结束吗。
以为7秒以后，笃定7秒以后，不得不相信7秒以后。她什么都要失去了，彻彻底底，输的一败涂地，好不甘心。
“——”低调奢华的德国车车主终于发现不对，黝黑健硕的手臂猛地用力一掉头，握住方向盘的手青筋爆起。车轮与地面强烈摩擦间——
她头上忽地闪过高大的黑影，来不及躲避，少年已经伸手强有力扼住她的手腕——
一场秋雨一场凉。
秋意在一池白莲那里表现得尤为明显，本来挨挤的莲叶已是稀稀拉拉，只余下硕大的莲蓬垂着脑袋。
借着微软的光，她顿住目光看向他。

－
尹又然没有想到的是，抓住她的手的人，竟然是Ten。时过境迁，那张青涩的脸在岁月中越发出落有致，她的个子只能到他的胸膛位置，隐隐约约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变了，她无奈地莞尔。
“好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微微松开了手。
如果尹又然抬眸，大概可以看见他线条优雅性感的喉咙，下巴俊毅瞳孔深邃，一举一动都喷薄着强大的男性美。才二十一岁的年纪，已经让女人心动不已。
秋的气息总是如此让人惊羡心惊。
萤火清凉的远方，诱人甜美的桂花香，他说了一句“好巧”。假若是16岁的尹又然，一定会很快乐的，她认定。年少无知，总反反复复地一门心思纠缠于一人，她还是懂的。
夜微凉，风还尚未褪去，弥留街道上空荡荡的人影。
“Ten啊。”她的手还滞留在他长年握笔带着一层薄茧的掌心里，他们果然是同一类人啊。她顿了顿神，忍不住想。
就连手上的薄茧位置都极其相似。
“？”他的目光就这样毫不迟疑的对上，一时之间让她有些怅然。意识渐次恍惚间，Ten看见少女细不可闻地笑，明眸皓齿的模样。
唇角很尽力地上挑，隐藏什么哪他试图理清。
什么也想不清，什么也不想想清。
年久淡去的水墨画，随着线条分明的色框，消失在很久很久以前近乎遗忘的记忆里。
少年啊，Ten啊。耳旁萦绕着16岁银铃般畅快干净的笑，Ten的心像是被一把锋锐的匕首割开，他茫然地对比上一瞬间和上一时期的她。
尹又然，什么时候也和他一样被这世道胁迫，孤独地变了面孔。
她不是和他不一样吗？原来她没有和他不一样啊。
理所当然地披戴着所谓荣光的孩子，还是会和失意的他，命运雷同般重合吗？
他终于放下包裹他掌心的手，却转而轻轻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声音清越如夜色中独自鸣唱的竖琴，朗朗入人心。
“重逢快乐。”
他轻声说。

—TBC—

我疼已出场！！大发！

可我就是这样，我抓不住你，放不开你，喜欢你。
不敢靠近你。
如此，你还敢到我身边吗？
“啊，你也在等来电吗？”女孩的眼睛亮若繁星，紧张不安地用贝齿咬住涂抹淡橘色唇膏的下唇，纤纤出手挽住身旁高大的男子的臂膀。
尹又然的视线在看向两人亲密的姿态时，突兀地怔住。俯首聚集所有笑意，像个长辈，漫不经心地问候。
“内，你男朋友？”
“内。”女孩的脸色有些娇羞，男子伸手捋过她眼前的几缕青丝，眸底柔和。尹又然在发愣之间，不尽然惆怅地笑，思绪翩飞。今天，似乎是2月27号啊。
好像，是他生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了。看他许愿，看他吹蜡烛。可是刚才，为什么会忽然一下，推开他？她不知道。
感情白痴也好，愚钝也罢。她似乎，没有抓住他。然而现在，来得及吗？
但他刚才，又好像走了呐。
什么礼物都没给他，什么都没留下。
挺，遗憾的啊。
那个大雪纷飞的雪祭，不也是这样吗？告白的话没有说出来，自己把自己的话打断。
就只是那样看着他的唇瓣，微微潋开的细碎温柔。
没有吻下来。
尹又然，你就是这样。
她用力推开门，拂面而过的夜风夹杂着纷飞的雨。
越来越冷，越来越痛。
她开始贪恋风衣里残留的温暖。
谁也没有看见过风。
不用说我和你了。
但是树叶颤动的时候。
我们知道风在那儿了。
Ten，你该知道的，我在喜欢你。
可我就是这样，我抓不住你，放不开你，喜欢你。
不敢靠近你。
如此，你还敢到我身边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