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皓雪朔望斋主人，此间最为神秘的便是朔望斋，没有人知道世间倒地有多少家名为朔望斋的书楼茶馆，也没有知道朔望斋主人掌握着多少秘辛，甚至不知道朔望斋主人到底姓甚名谁。
大家之称呼那个人为朔望斋主人，有人来向朔望斋主人买秘密一掷千金，然说不说还是在于主人心情。斋主诚然不是个贪财的人，世上对于斋主来说并无太多眷恋期盼，斋主正直可惧可怕又可亲，说有人见过斋主，轻纱遮面一袭白衣谈吐不俗，所言之秘辛常是天雷一般响在求解之人心头，但斋主所言不过轻声软语如珠落盘。
曾有人见过斋主质疑过斋主，说斋主之言不过扰乱视听，所言之事不尽不实妄图扰乱江湖伦常，人间侠义。斋主轻纱后的容颜轻笑，一双美目光华淡淡只道“你不信，那我告知天下，你看看大家怎么说！”
此后各大茶楼，各大书斋均出了一册话本。话本未已实名相俱，亦无华丽词藻，蓝封皮上白线装订，可谓之为粗劣，卖价却是一银叶一本。茶楼书斋中近半月全是与此书有关的段子评书，初初听来状似无稽，然言语之间丝丝入扣，细细想来发觉有迹可循，似影射百年前一桩秘而不宣的怪事。书翻末页其惑大解，原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说斋主不尽不实之人后备了万两黄金前去请罪，斋主只收一箱道“此乃制书所费！”剩下的都由那人带回。不过月余买书之人发现，所购话本已然墨色全消，粗绳装册本不牢靠也是尽数断了。半月后满街都是废纸，然银叶却是真真正正的花出去了的。
后有一游方高人得知此事，遂道出玄机。只说三字“乌贼墨”众人哗然。
又有人道，为何前日初看只觉记忆犹心，文笔之妙颇为拜服，转念之后却再也想不起来。江湖不乏饱学之士，过目不忘者亦是不少，不过半月却不曾有一人记得文中所言指向何处。
高人又是一笑，还是吐出三个字“摄心术”众人心中一凛，摄心术必先使人沉醉，然后潜移默化。出于口入其耳，书于纸印其心。众人皆惊，以朔望斋之力岂非可在江湖乃至四海翻云覆雨，世人若皆受其所惑，那家国何安……
然大家都知道，朔望斋主人口中绝无半句不尽不实之言，朔望斋主人正义执言一心为民，朔望斋主人……呵呵，还说不是中了摄心术。
如此江湖中人提及朔望斋无不噤声，不知其厉害的白丁百姓依旧视作等闲茶楼书斋。
“云焰，东西备好了么？”白衣女子长裙曳地，踏出院门回头看看身边红衣婢子，婢女笑道“都置马车上了，我办事小姐只管放心”转头却是一个锦衣公子急急的凑上前来，“陆小姐陆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陆皓雪回眸一眼面上略有不悦之色却未多言。云焰丫头倒是颇为大胆“又是你这贴牛皮糖，走开走开，小姐正要出门！”
陆皓雪听了婢子的话反倒不自在，虽是厌弃却也不得失仪才好。微福身道“苏公子，此番我有急事就不相陪了。”说罢便上了了车，那苏公子眼睛直直看着，口中念叨“不妨事不妨事，小姐且去。”车都走远了还兀自高喊着“一路平安！”
回头看见一个火红的影子，原是那婢子。未曾跟着小姐一起走，只在三步之外白眼看他。“我说你在门口等了几日了，袍子怎还这般新！”
苏姓男子回头呆呆笑道“守了三日还是云焰姑娘心疼我给我几个瓜果桃梨。“
那唤作云焰姑娘的红衣婢子又白了他一眼。“本就三日未曾沐浴发冠散乱哪有点，苏家三公子的气派。派个人来盯着一点不就完了么！”说罢一把抢过苏摩手中的食盒揭开盖子道“牛皮糖似的。”
食盒中所置的当然不是牛皮糖，牛皮糖当然也不配装在这样的食盒里。红木包漆三层提篮入手沉重，婢子是习武之人自是不怕，苏三公子苏摩提了一日也不觉手酸么！说罢拿出一盘鲜花烧卖来，一个个如花儿绽，皮子莹透见得里面的料儿也是极好的。小婢子筷子使得极好，一口一个一盘烧卖本就没几个，不过一刻就没了。下面一格却是一盘金丝白玉糕，与那烧卖正是一甜一咸。小婢子筷子不停又是一口一块。那白玉糕虽是好却也掺有米面很是饱人，虽是好吃小婢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苏三公子堪堪开口道“吃不下就算了，给我留两个。我也是一天没吃了。”小婢子笑了，覆手掩口笑得出声。
苏摩苏公子无不惋惜道“这可是在易食神楼里买的，千金难求你就不会细细品品。”
婢子笑道“少来，谁不知易食神家的糕饼细点都是不过午时就卖完了，哪有这个时辰还是热的……”
苏公子打开食盒，给她看那第三层。第三层中有一个盛水的浅盘，盘中置有一块烟霞红的暖玉，玉上浸水散出袅袅水雾清烟。小婢子掩口惊呼，刚才两盘糕点抵得过她的身价，这块暖玉买得了这身后半条街。
说来遇着苏公子也算一场冤孽。那日天降骤雨，马车颠簸看着个亭子便要去歇息片刻，呼见着有个年轻公子。那公子也颇是知礼识趣的挪身去了一侧，手中握卷也不多看她们一眼。于是小姐自然进了亭子。那男子看书极快端是一目十行，不过半个时辰厚厚一本便要看完，却是长叹一声！也怪婢子多言问了一句“公子怎么了！”
公子惋惜道“我本是去临镇朔望斋给我娘买话本的，天降大雨，无事才来翻看打发时光。”说道那书目露精光，“那书写得真好，使人沉醉情意纠葛欲断难断，可惜那最后几张被雨水弄湿了糊成一团……”
“那有何难，那男子必是死了，那女子定是以身相殉了。有什么好惋惜的……”小婢女信口胡邹道。
锦衣公子目露精光“姑娘看过这本，聚月盟？还清赐教一二！”说的急切叫人不敢拒绝。婢子慌乱跑到小姐身后，苏公子这才看清面前佳人，素衣雪裳面对亭外赏雨淡淡开口道。“月华庄内两人若是夫妻一体同心同力，自是安稳百年无虞，可叹前尘羁绊如丝如缚。女主身死死于自己之手，逝去之时话中言明，一个人的月华山庄乃是一处放不下离不开逃不了的牢狱之所，死之人去矣，弥留之人并当一力承担再不敢有丝毫……”
苏公子闻言叹道“若此二人能得长久，月华山庄又岂会不是乐土！”说罢眼圈微红。又叹道“我本是替母亲买的，如今就算是冒雨再去买只怕书也是要售罄了。”闭眼道“不知我是否有姑娘这等才情，说与我母亲听。”
白衣雪裳的女子轻轻笑道“我这里尚有一本，方才已看完了，不如赠与公子了。”说罢遣了婢子往马车上去取，婢子片刻回来手上的书在胸口捂着半点不曾打湿，随说言语间不庄重，做事倒是极稳妥。
雨一时停了，女子便要走。公子俯身在后行礼道“在下苏家第三子苏摩，敢问姑娘芳名？”
苏家三少，婢子眼珠一转就知道这苏家非比寻常，乃是一方巨富。白衣女子自也知晓，却也知今日偶遇来日便不会再见，朱唇轻启吐出三字“陆皓雪。”
正是垆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苏三公子苏摩自此害了相思苦。
本是以为在见不着了，岂知苏三少爷犹如一块牛皮糖粘得很甩不掉。不知从何处知道她们住所，门口一守数日，着实猥琐。三少对这陆姑娘身边最亲近的小丫鬟巴结的不得了，哄着惯着，只盼她如那西厢你的小红娘一般为他俩结一段姻缘。
红衣小婢嗔道“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么，你就这样上赶着送吃送喝，送衣料送钗环的，恨不能把房产地契都送来……”
苏三公子挠头不说话，若是真送来姑娘能答应那是当然好，只是神仙般的人儿怎会贪图那些。“前些日子送的钗环玉器无一不是精品，姑娘也未曾多看一眼。”云焰口中说，眼中瞪着。
苏三公子愕然，原是即便收了也不曾多看一眼么……多好的东西在小姐眼里也不过是俗物吧!苏三公子端着盘子，在人家大门口吃金丝白玉糕，盘子是好盘子，筷子也是好筷子一色的白玉镶金的物什。人也算是被衣服衬得风雅清秀，就在门口跟着丫鬟聊天，还接过丫鬟手中的盘子吃东西，额……
苏公子回首愣愣道“今儿小姐外出没带上你啊！”
云焰白了苏公子一眼，“还不是你害的！我本有心帮你说几句好话让小姐见见你。哪知道似是触怒了小姐……”说罢眼珠一转悬而欲泣。
“我十岁就跟着小姐，那时我们姐妹四人被买进来给小姐做丫鬟，名字也是小姐起的。那时小姐也只大我们几岁，真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后来姐妹们大了各自有了心思就被小姐给大发了。”说话又顿顿道“小姐身边现在只有我这么一个大丫鬟，那些小的还没长起来呢！小姐待我极好，也不会怎样……”
苏三公子才放下心来，还好不至于让这丫鬟受过。只是眼下小姐已然在疏远云焰这丫头了。果然是心思单纯藏不住话的性子。看着四下无人，便道“你这些年跟着小姐还好么，你那些小姐妹后来怎么样了！”
“多半是还了卖身契给了银子，打发回老家了。飒飒没有老家拿了银子开了小店，有此我们回临江城，她开的店还很是不错呢！”云焰眸中欣喜，故人无恙才是好的。
“临江城？”苏三少疑惑，“临江城离此处少说便有八百里！”
云焰轻蔑道“哪里是我们小姐没去过，我们小姐四方云游遍访大儒，在此处也不过暂住几月。你再这般纠缠，小姐许是就要去别处了！”
苏三公子大骇，“不会吧！”
婢子转头看他，“有什么不会的，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么？”
苏三公子心乱如麻，也不说什么只接过话头“谁啊！”
此刻红衣云焰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覆手在苏三公子耳边道“我们小姐就是那朔望斋主人。”
“真的！”苏三公子心头一惊，退后几步。
“当初梦沼是我们四人中最最心思细密也最懂小姐心思的。有次小姐跟她说起自己十三岁时父母惹怒天颜，后获罪而死。小姐换了名字流落江湖。”
苏摩咽了口唾沫淡淡道“你不怕么！”
“我怕什么，我是死也要跟着小姐的，就算皇帝老儿要杀小姐我也要带她受过的……”红衣云焰愤愤说道。忠仆是忠仆，却是蠢了些。没有心思一心为主却也没有不好，只是这丫头这么多话……
“你就不怕，你家小姐嫌你话多！”苏三公子到处自己的隐忧。红衣女子猛然醒悟，开了门就奔进去。门口本无人看守，苏摩却不敢上前一步提了食盒，如前几次转回家去。
夜静深沉夜雨细密无声，马车远远而来，马蹄车轮在石板路上击出轻巧的声响。红衣婢子站在门口看着远处，车马未曾停稳就上前去打开雨伞，唤道“小姐到家了！”
车内女子素手张开车帘，未曾轻纱遮面一张玉白的脸双眼有幽深夜空看不见底，温柔沉静清雅不俗。小姐生得好不爱给人看，总是轻纱遮面可惜了如玉容颜。小姐比她还年长几岁现如今已是双十年华却不思嫁娶。云焰心中想，嘴上却不敢说。可是这样一个心思外放的丫头心里想什么哪里逃得过，陆皓雪这双慧眼。
当夜趁着晚间灯下看书的时候就问那丫头，那丫头也无心要瞒老实的招了。说到最后几句清清淡淡的陆皓雪怒了，语气清且冷的喝到“云焰儿，你竟是要把你家小姐给卖了么！”
云焰噗通跪下“云焰不敢云焰不敢，云焰只是看小姐奔走辛苦，想着那苏三公子家里也是一方巨富，他爱小姐喜欢小姐，若小姐下嫁他必喜不自胜。”也不敢说为着小姐好，只是磕头一双眸子如泉眼一般流着眼泪。
“当年最先伺候我的四个，飒飒，琉言，梦沼，还有你云焰。我待你们亲妹妹一般，我所愿是你们安好不必多窥探些什么。我是什么人你们知道了绝无半点好处……”常是面容清淡的陆皓雪脸上满是痛心，“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
陆皓雪持了烛台转至一处抽屉，打开寻出里面一张纸，复又抽开一侧取出一个匣子。转回云焰身前，云焰还是跪着低头不敢看，只觉得烛火忽的离得远了，有离得近了。慢慢的又有声音飘过来，“焰儿你今年也十八了，大姑娘心思岁不细密却是聪敏爽利的。”云焰抬头看她，陆皓雪手中拈其一张纸递给云焰。跟随小姐多年，云焰也是识字的，纵使泪眼婆娑也是认得自己的名字。不由惊呼“卖身契！”
“小姐不要赶我走，我是要一辈子服侍小姐的，不要不要……”云焰状似癫狂泪如泉涌。
“你与那苏三公子苏摩交好，与他动了那女儿家的心思。是也不是？”陆皓雪眉间微蹙，语气见没有半分怒意。
云焰的心思哪里瞒得过小姐，只好垂眸点头。陆皓雪又说“这些年我们一路奔波，我一直尽心伺候我心里也明白，你们待我的真心是好的。可是有些好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句话你并非不懂……”
云焰泣不成声不知如何是好，之开口道“小姐小姐，求你不要丢下云焰云焰知错了。”
然此事已成定局，陆皓雪淡淡的把卖身契折好放在云焰怀中，“改日去官府处消了奴籍，再拿着这些银子找个营生。或是干脆就跟了那苏家三少，，那苏三公子上有嫡兄下有庶妹，嫡妻所出只要无大求，平安一世定是不难。依他对你的情意，虽是做的得正房做一房姬妾想是不难的。”陆皓雪转头看向云焰，那丫头一颗心早向着外人了。
陆皓雪纤手拂开被泪水打湿，粘在脸上的发丝。轻声安慰“这一匣子珠玉本就是苏三公子所赠，我赠与你，只算是为你添妆。此后你还是我妹妹一样的人儿。”
云焰听过此言便不再哭了，低低抽噎。像做错事的孩子想要转进姐姐怀里找个依靠。“小云焰啊，姐姐以后或许还会来找你的，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的。”语气低沉直入心底。
次日晨，小火焰睁开哭肿了的核桃眼，觉得阳光刺得眼睛不舒服，今天是个好天气，该把小姐的被褥都好好晒晒，厚重的棉衣什么的也要拿出见见日头，对了还有那些书，书可重了得叫那个新买来的水潇丫头来帮忙才是。走至院中恍然看见，什么都没了。
小姐房里什么都没留下，几个衣箱也是一个不剩，书箱亦然。就是那个成天在她身前转悠的水潇丫头眼下也是不见了，看着日头这时候也近中午了。后厨也是安安静静的。云焰回到自己的床边，只有自己的窗自己的东西还在。枕边是一个包袱，卖身契还有一匣子钗环珠玉。昨天那个不是梦，是真的。小火焰低低的抽泣起来，拿了包裹带了几件衣裳便要冲出门去。
门口立着一个人，正是苏三公子苏摩。
“我家小姐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走吧！”云焰低低呜咽道
苏三公子仰头看天，长出一口气。“我再是狂妄自大，有哪里堪配朔望斋主人……”眉眼中也是满满倦意，似也一夜没睡。“昨晚我回去翻遍了家中的藏书，大概也懂得了。我如何堪配她那样的人。她们天没亮就走了。约莫打了城门口天才亮，许是今儿第一个出城的。”
云焰愣愣看着如此淡然苏三少，竟是涌起一丝不熟悉的感觉。
“傻焰儿，我昨儿回家便知道会有这事。昨晚一夜未眠，五更天便在此等着哪怕是见她最后一面也好。终于我还是没有去拦她，她看到我也没说什么，只说叫我照顾好你！”
说着亲昵的点了点云焰的鼻尖，笑道“时辰尚早，我带你去吃东西。快走，迟了易食神家的水晶翡翠虾仁饺可就卖完了！”
女子脚步紧跟，不禁要笑出声来。“我要两笼才能吃得饱呢，吃穷你！”
三十无月，老车夫赶着一架马车在城郊山道上缓缓行着。天色阴沉连星光也未曾有半点，只有一盏昏黄油灯照得人昏昏欲睡。车夫有些困倦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又握了握手上的鞭子本想弄些动静让主人家知道自己没有偷懒，然前面的四脚兽走得确实稳当，只拉了拉缰绳，马尔打出一串响鼻，冒出一阵热气。
“暂且歇会吧，让马也吃些草料。”马车里的主儿一天也不曾开口说半句话，一开口就是这不着边际的胡话。毕竟是主儿，小声回道“姑娘这山路难行，天又黑得很，早些走完这段山路总是好些，要是有野狼豹子什么的，咱们人单力薄也不好防备……”
一只玉手撩开门帘，一张白玉的脸儿上有一双星子般清澈的眼眸，慢慢探身出来。车夫立马停了车，伸手接住帘子。“我坐车坐得累了，相比你也乏了先在车上歇会天亮再走吧！”面纱之下朱唇轻合，说出的话让人无法拒绝。蒙面女子走下马车，浑身似有幽光照亮这黑黢黢的林郊黯道。银钱早已付了，那四脚雪白的马儿也是通人性，乖得很。姑娘看上去也不是凡人，车夫是个穷苦老实人从马背褡裢里拿出一张毯子裹身就睡的香甜。
女子牵着四蹄雪白的马儿，跟着马儿来到一处溪水。溪水寒澈清可照影，马儿在一旁安静的饮水，女子摘下面纱打湿手帕擦一擦一路的风尘。溪水东流鱼肚渐白天光已隐约可见，尽头一个背剑的清俊男子，宽袖篮缎锦衣，由远而近从晨光微熙中缓步而来。
“皓雪师妹别来无恙！没想到会在此遇见……”男子玉面朱唇相貌堂堂，蓝衫锦缎气度不凡。衣袖云纹腰系环佩信物，当时修仙宗门云麓仙居的弟子。
未曾蒙面的陆皓雪站起身来微微一揖“见过末胤师兄！”也不多说什么。
末胤侧头看了多年未见的师妹轻叹一声，“修行不易，切莫为了些红尘俗世荒废修行，师父一直记挂于你，若是得了空闲便回仙居看看吧！”
陆皓雪闻言只是点头也不作答只看了末胤一眼又行了一礼。末胤错身而去，步履看似缓慢不过眨眼间已走出老远，步履摇曳风流云动。
日头高挂，一家宅院的黄铜门环被扣响。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打开门一脸惊喜的，去又不敢伸手去扶恭敬的退立在门边，脸上却是笑开了花。转过照壁，着面纱的女子看了眼整齐干净的院落阳光正好，花叶也都葱翠繁茂。微微开口“这里一切都好吗？”
妇人忙走近几步笑脸迎到“都好都好，我每日洒扫，老头子就整理修缮。前年小顺子娶了媳妇如今已经是当爹的人了。”妇人回头看了看犹豫开口道“云焰姑娘和梦沼姑娘他们可曾一道回来？”
面纱之下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笑意“那些丫头长大了便许了人家打发了！”看着小姐有些不悦忙开口道“去年琉言姑娘托人带了信和礼物，问姑娘的好。我们也是许久不曾见过姑娘，也没多说什么！”
游廊外她低声问道“琉言她可好？”
妇人脸上笑出了花“说是夫婿上进，又备受宠爱。又生了长子总之就是……”喋喋不休，似要把这十年的话，一起倒出来。
黄昏过后，华灯初上。四个小女孩皆是七八岁的光景，都被叶婶收拾干净梳了双丫髻，整齐的跪成一排，目光窃窃不敢看向上座的白衣仙女似的小姐。灯火恍惚间叶婶似乎看到十数年前的一天，葡萄架的阴凉下。“你就叫琉言，你叫飒飒，你叫梦沼。”然后纤手一指一个笑靥如花望着她的呆萌少女道“你就叫云焰吧！”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大家之称呼那个人为朔望斋主人，有人来向朔望斋主人买秘密一掷千金，然说不说还是在于主人心情。斋主诚然不是个贪财的人，世上对于斋主来说并无太多眷恋期盼，斋主正直可惧可怕又可亲，说有人见过斋主，轻纱遮面一袭白衣谈吐不俗，所言之秘辛常是天雷一般响在求解之人心头，但斋主所言不过轻声软语如珠落盘。
曾有人见过斋主质疑过斋主，说斋主之言不过扰乱视听，所言之事不尽不实妄图扰乱江湖伦常，人间侠义。斋主轻纱后的容颜轻笑，一双美目光华淡淡只道“你不信，那我告知天下，你看看大家怎么说！”
此后各大茶楼，各大书斋均出了一册话本。话本未已实名相俱，亦无华丽词藻，蓝封皮上白线装订，可谓之为粗劣，卖价却是一银叶一本。茶楼书斋中近半月全是与此书有关的段子评书，初初听来状似无稽，然言语之间丝丝入扣，细细想来发觉有迹可循，似影射百年前一桩秘而不宣的怪事。书翻末页其惑大解，原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说斋主不尽不实之人后备了万两黄金前去请罪，斋主只收一箱道“此乃制书所费！”剩下的都由那人带回。不过月余买书之人发现，所购话本已然墨色全消，粗绳装册本不牢靠也是尽数断了。半月后满街都是废纸，然银叶却是真真正正的花出去了的。
后有一游方高人得知此事，遂道出玄机。只说三字“乌贼墨”众人哗然。
又有人道，为何前日初看只觉记忆犹心，文笔之妙颇为拜服，转念之后却再也想不起来。江湖不乏饱学之士，过目不忘者亦是不少，不过半月却不曾有一人记得文中所言指向何处。
高人又是一笑，还是吐出三个字“摄心术”众人心中一凛，摄心术必先使人沉醉，然后潜移默化。出于口入其耳，书于纸印其心。众人皆惊，以朔望斋之力岂非可在江湖乃至四海翻云覆雨，世人若皆受其所惑，那家国何安……
然大家都知道，朔望斋主人口中绝无半句不尽不实之言，朔望斋主人正义执言一心为民，朔望斋主人……呵呵，还说不是中了摄心术。
如此江湖中人提及朔望斋无不噤声，不知其厉害的白丁百姓依旧视作等闲茶楼书斋。
“云焰，东西备好了么？”白衣女子长裙曳地，踏出院门回头看看身边红衣婢子，婢女笑道“都置马车上了，我办事小姐只管放心”转头却是一个锦衣公子急急的凑上前来，“陆小姐陆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陆皓雪回眸一眼面上略有不悦之色却未多言。云焰丫头倒是颇为大胆“又是你这贴牛皮糖，走开走开，小姐正要出门！”
陆皓雪听了婢子的话反倒不自在，虽是厌弃却也不得失仪才好。微福身道“苏公子，此番我有急事就不相陪了。”说罢便上了了车，那苏公子眼睛直直看着，口中念叨“不妨事不妨事，小姐且去。”车都走远了还兀自高喊着“一路平安！”
回头看见一个火红的影子，原是那婢子。未曾跟着小姐一起走，只在三步之外白眼看他。“我说你在门口等了几日了，袍子怎还这般新！”
苏姓男子回头呆呆笑道“守了三日还是云焰姑娘心疼我给我几个瓜果桃梨。“
那唤作云焰姑娘的红衣婢子又白了他一眼。“本就三日未曾沐浴发冠散乱哪有点，苏家三公子的气派。派个人来盯着一点不就完了么！”说罢一把抢过苏摩手中的食盒揭开盖子道“牛皮糖似的。”
食盒中所置的当然不是牛皮糖，牛皮糖当然也不配装在这样的食盒里。红木包漆三层提篮入手沉重，婢子是习武之人自是不怕，苏三公子苏摩提了一日也不觉手酸么！说罢拿出一盘鲜花烧卖来，一个个如花儿绽，皮子莹透见得里面的料儿也是极好的。小婢子筷子使得极好，一口一个一盘烧卖本就没几个，不过一刻就没了。下面一格却是一盘金丝白玉糕，与那烧卖正是一甜一咸。小婢子筷子不停又是一口一块。那白玉糕虽是好却也掺有米面很是饱人，虽是好吃小婢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苏三公子堪堪开口道“吃不下就算了，给我留两个。我也是一天没吃了。”小婢子笑了，覆手掩口笑得出声。
苏摩苏公子无不惋惜道“这可是在易食神楼里买的，千金难求你就不会细细品品。”
婢子笑道“少来，谁不知易食神家的糕饼细点都是不过午时就卖完了，哪有这个时辰还是热的……”
苏公子打开食盒，给她看那第三层。第三层中有一个盛水的浅盘，盘中置有一块烟霞红的暖玉，玉上浸水散出袅袅水雾清烟。小婢子掩口惊呼，刚才两盘糕点抵得过她的身价，这块暖玉买得了这身后半条街。
说来遇着苏公子也算一场冤孽。那日天降骤雨，马车颠簸看着个亭子便要去歇息片刻，呼见着有个年轻公子。那公子也颇是知礼识趣的挪身去了一侧，手中握卷也不多看她们一眼。于是小姐自然进了亭子。那男子看书极快端是一目十行，不过半个时辰厚厚一本便要看完，却是长叹一声！也怪婢子多言问了一句“公子怎么了！”
公子惋惜道“我本是去临镇朔望斋给我娘买话本的，天降大雨，无事才来翻看打发时光。”说道那书目露精光，“那书写得真好，使人沉醉情意纠葛欲断难断，可惜那最后几张被雨水弄湿了糊成一团……”
“那有何难，那男子必是死了，那女子定是以身相殉了。有什么好惋惜的……”小婢女信口胡邹道。
锦衣公子目露精光“姑娘看过这本，聚月盟？还清赐教一二！”说的急切叫人不敢拒绝。婢子慌乱跑到小姐身后，苏公子这才看清面前佳人，素衣雪裳面对亭外赏雨淡淡开口道。“月华庄内两人若是夫妻一体同心同力，自是安稳百年无虞，可叹前尘羁绊如丝如缚。女主身死死于自己之手，逝去之时话中言明，一个人的月华山庄乃是一处放不下离不开逃不了的牢狱之所，死之人去矣，弥留之人并当一力承担再不敢有丝毫……”
苏公子闻言叹道“若此二人能得长久，月华山庄又岂会不是乐土！”说罢眼圈微红。又叹道“我本是替母亲买的，如今就算是冒雨再去买只怕书也是要售罄了。”闭眼道“不知我是否有姑娘这等才情，说与我母亲听。”
白衣雪裳的女子轻轻笑道“我这里尚有一本，方才已看完了，不如赠与公子了。”说罢遣了婢子往马车上去取，婢子片刻回来手上的书在胸口捂着半点不曾打湿，随说言语间不庄重，做事倒是极稳妥。
雨一时停了，女子便要走。公子俯身在后行礼道“在下苏家第三子苏摩，敢问姑娘芳名？”
苏家三少，婢子眼珠一转就知道这苏家非比寻常，乃是一方巨富。白衣女子自也知晓，却也知今日偶遇来日便不会再见，朱唇轻启吐出三字“陆皓雪。”
正是垆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苏三公子苏摩自此害了相思苦。
本是以为在见不着了，岂知苏三少爷犹如一块牛皮糖粘得很甩不掉。不知从何处知道她们住所，门口一守数日，着实猥琐。三少对这陆姑娘身边最亲近的小丫鬟巴结的不得了，哄着惯着，只盼她如那西厢你的小红娘一般为他俩结一段姻缘。
红衣小婢嗔道“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么，你就这样上赶着送吃送喝，送衣料送钗环的，恨不能把房产地契都送来……”
苏三公子挠头不说话，若是真送来姑娘能答应那是当然好，只是神仙般的人儿怎会贪图那些。“前些日子送的钗环玉器无一不是精品，姑娘也未曾多看一眼。”云焰口中说，眼中瞪着。
苏三公子愕然，原是即便收了也不曾多看一眼么……多好的东西在小姐眼里也不过是俗物吧!苏三公子端着盘子，在人家大门口吃金丝白玉糕，盘子是好盘子，筷子也是好筷子一色的白玉镶金的物什。人也算是被衣服衬得风雅清秀，就在门口跟着丫鬟聊天，还接过丫鬟手中的盘子吃东西，额……
苏公子回首愣愣道“今儿小姐外出没带上你啊！”
云焰白了苏公子一眼，“还不是你害的！我本有心帮你说几句好话让小姐见见你。哪知道似是触怒了小姐……”说罢眼珠一转悬而欲泣。
“我十岁就跟着小姐，那时我们姐妹四人被买进来给小姐做丫鬟，名字也是小姐起的。那时小姐也只大我们几岁，真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后来姐妹们大了各自有了心思就被小姐给大发了。”说话又顿顿道“小姐身边现在只有我这么一个大丫鬟，那些小的还没长起来呢！小姐待我极好，也不会怎样……”
苏三公子才放下心来，还好不至于让这丫鬟受过。只是眼下小姐已然在疏远云焰这丫头了。果然是心思单纯藏不住话的性子。看着四下无人，便道“你这些年跟着小姐还好么，你那些小姐妹后来怎么样了！”
“多半是还了卖身契给了银子，打发回老家了。飒飒没有老家拿了银子开了小店，有此我们回临江城，她开的店还很是不错呢！”云焰眸中欣喜，故人无恙才是好的。
“临江城？”苏三少疑惑，“临江城离此处少说便有八百里！”
云焰轻蔑道“哪里是我们小姐没去过，我们小姐四方云游遍访大儒，在此处也不过暂住几月。你再这般纠缠，小姐许是就要去别处了！”
苏三公子大骇，“不会吧！”
婢子转头看他，“有什么不会的，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么？”
苏三公子心乱如麻，也不说什么只接过话头“谁啊！”
此刻红衣云焰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覆手在苏三公子耳边道“我们小姐就是那朔望斋主人。”
“真的！”苏三公子心头一惊，退后几步。
“当初梦沼是我们四人中最最心思细密也最懂小姐心思的。有次小姐跟她说起自己十三岁时父母惹怒天颜，后获罪而死。小姐换了名字流落江湖。”
苏摩咽了口唾沫淡淡道“你不怕么！”
“我怕什么，我是死也要跟着小姐的，就算皇帝老儿要杀小姐我也要带她受过的……”红衣云焰愤愤说道。忠仆是忠仆，却是蠢了些。没有心思一心为主却也没有不好，只是这丫头这么多话……
“你就不怕，你家小姐嫌你话多！”苏三公子到处自己的隐忧。红衣女子猛然醒悟，开了门就奔进去。门口本无人看守，苏摩却不敢上前一步提了食盒，如前几次转回家去。
夜静深沉夜雨细密无声，马车远远而来，马蹄车轮在石板路上击出轻巧的声响。红衣婢子站在门口看着远处，车马未曾停稳就上前去打开雨伞，唤道“小姐到家了！”
车内女子素手张开车帘，未曾轻纱遮面一张玉白的脸双眼有幽深夜空看不见底，温柔沉静清雅不俗。小姐生得好不爱给人看，总是轻纱遮面可惜了如玉容颜。小姐比她还年长几岁现如今已是双十年华却不思嫁娶。云焰心中想，嘴上却不敢说。可是这样一个心思外放的丫头心里想什么哪里逃得过，陆皓雪这双慧眼。
当夜趁着晚间灯下看书的时候就问那丫头，那丫头也无心要瞒老实的招了。说到最后几句清清淡淡的陆皓雪怒了，语气清且冷的喝到“云焰儿，你竟是要把你家小姐给卖了么！”
云焰噗通跪下“云焰不敢云焰不敢，云焰只是看小姐奔走辛苦，想着那苏三公子家里也是一方巨富，他爱小姐喜欢小姐，若小姐下嫁他必喜不自胜。”也不敢说为着小姐好，只是磕头一双眸子如泉眼一般流着眼泪。
“当年最先伺候我的四个，飒飒，琉言，梦沼，还有你云焰。我待你们亲妹妹一般，我所愿是你们安好不必多窥探些什么。我是什么人你们知道了绝无半点好处……”常是面容清淡的陆皓雪脸上满是痛心，“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
陆皓雪持了烛台转至一处抽屉，打开寻出里面一张纸，复又抽开一侧取出一个匣子。转回云焰身前，云焰还是跪着低头不敢看，只觉得烛火忽的离得远了，有离得近了。慢慢的又有声音飘过来，“焰儿你今年也十八了，大姑娘心思岁不细密却是聪敏爽利的。”云焰抬头看她，陆皓雪手中拈其一张纸递给云焰。跟随小姐多年，云焰也是识字的，纵使泪眼婆娑也是认得自己的名字。不由惊呼“卖身契！”
“小姐不要赶我走，我是要一辈子服侍小姐的，不要不要……”云焰状似癫狂泪如泉涌。
“你与那苏三公子苏摩交好，与他动了那女儿家的心思。是也不是？”陆皓雪眉间微蹙，语气见没有半分怒意。
云焰的心思哪里瞒得过小姐，只好垂眸点头。陆皓雪又说“这些年我们一路奔波，我一直尽心伺候我心里也明白，你们待我的真心是好的。可是有些好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句话你并非不懂……”
云焰泣不成声不知如何是好，之开口道“小姐小姐，求你不要丢下云焰云焰知错了。”
然此事已成定局，陆皓雪淡淡的把卖身契折好放在云焰怀中，“改日去官府处消了奴籍，再拿着这些银子找个营生。或是干脆就跟了那苏家三少，，那苏三公子上有嫡兄下有庶妹，嫡妻所出只要无大求，平安一世定是不难。依他对你的情意，虽是做的得正房做一房姬妾想是不难的。”陆皓雪转头看向云焰，那丫头一颗心早向着外人了。
陆皓雪纤手拂开被泪水打湿，粘在脸上的发丝。轻声安慰“这一匣子珠玉本就是苏三公子所赠，我赠与你，只算是为你添妆。此后你还是我妹妹一样的人儿。”
云焰听过此言便不再哭了，低低抽噎。像做错事的孩子想要转进姐姐怀里找个依靠。“小云焰啊，姐姐以后或许还会来找你的，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的。”语气低沉直入心底。
次日晨，小火焰睁开哭肿了的核桃眼，觉得阳光刺得眼睛不舒服，今天是个好天气，该把小姐的被褥都好好晒晒，厚重的棉衣什么的也要拿出见见日头，对了还有那些书，书可重了得叫那个新买来的水潇丫头来帮忙才是。走至院中恍然看见，什么都没了。
小姐房里什么都没留下，几个衣箱也是一个不剩，书箱亦然。就是那个成天在她身前转悠的水潇丫头眼下也是不见了，看着日头这时候也近中午了。后厨也是安安静静的。云焰回到自己的床边，只有自己的窗自己的东西还在。枕边是一个包袱，卖身契还有一匣子钗环珠玉。昨天那个不是梦，是真的。小火焰低低的抽泣起来，拿了包裹带了几件衣裳便要冲出门去。
门口立着一个人，正是苏三公子苏摩。
“我家小姐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走吧！”云焰低低呜咽道
苏三公子仰头看天，长出一口气。“我再是狂妄自大，有哪里堪配朔望斋主人……”眉眼中也是满满倦意，似也一夜没睡。“昨晚我回去翻遍了家中的藏书，大概也懂得了。我如何堪配她那样的人。她们天没亮就走了。约莫打了城门口天才亮，许是今儿第一个出城的。”
云焰愣愣看着如此淡然苏三少，竟是涌起一丝不熟悉的感觉。
“傻焰儿，我昨儿回家便知道会有这事。昨晚一夜未眠，五更天便在此等着哪怕是见她最后一面也好。终于我还是没有去拦她，她看到我也没说什么，只说叫我照顾好你！”
说着亲昵的点了点云焰的鼻尖，笑道“时辰尚早，我带你去吃东西。快走，迟了易食神家的水晶翡翠虾仁饺可就卖完了！”
女子脚步紧跟，不禁要笑出声来。“我要两笼才能吃得饱呢，吃穷你！”
三十无月，老车夫赶着一架马车在城郊山道上缓缓行着。天色阴沉连星光也未曾有半点，只有一盏昏黄油灯照得人昏昏欲睡。车夫有些困倦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又握了握手上的鞭子本想弄些动静让主人家知道自己没有偷懒，然前面的四脚兽走得确实稳当，只拉了拉缰绳，马尔打出一串响鼻，冒出一阵热气。
“暂且歇会吧，让马也吃些草料。”马车里的主儿一天也不曾开口说半句话，一开口就是这不着边际的胡话。毕竟是主儿，小声回道“姑娘这山路难行，天又黑得很，早些走完这段山路总是好些，要是有野狼豹子什么的，咱们人单力薄也不好防备……”
一只玉手撩开门帘，一张白玉的脸儿上有一双星子般清澈的眼眸，慢慢探身出来。车夫立马停了车，伸手接住帘子。“我坐车坐得累了，相比你也乏了先在车上歇会天亮再走吧！”面纱之下朱唇轻合，说出的话让人无法拒绝。蒙面女子走下马车，浑身似有幽光照亮这黑黢黢的林郊黯道。银钱早已付了，那四脚雪白的马儿也是通人性，乖得很。姑娘看上去也不是凡人，车夫是个穷苦老实人从马背褡裢里拿出一张毯子裹身就睡的香甜。
女子牵着四蹄雪白的马儿，跟着马儿来到一处溪水。溪水寒澈清可照影，马儿在一旁安静的饮水，女子摘下面纱打湿手帕擦一擦一路的风尘。溪水东流鱼肚渐白天光已隐约可见，尽头一个背剑的清俊男子，宽袖篮缎锦衣，由远而近从晨光微熙中缓步而来。
“皓雪师妹别来无恙！没想到会在此遇见……”男子玉面朱唇相貌堂堂，蓝衫锦缎气度不凡。衣袖云纹腰系环佩信物，当时修仙宗门云麓仙居的弟子。
未曾蒙面的陆皓雪站起身来微微一揖“见过末胤师兄！”也不多说什么。
末胤侧头看了多年未见的师妹轻叹一声，“修行不易，切莫为了些红尘俗世荒废修行，师父一直记挂于你，若是得了空闲便回仙居看看吧！”
陆皓雪闻言只是点头也不作答只看了末胤一眼又行了一礼。末胤错身而去，步履看似缓慢不过眨眼间已走出老远，步履摇曳风流云动。
日头高挂，一家宅院的黄铜门环被扣响。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打开门一脸惊喜的，去又不敢伸手去扶恭敬的退立在门边，脸上却是笑开了花。转过照壁，着面纱的女子看了眼整齐干净的院落阳光正好，花叶也都葱翠繁茂。微微开口“这里一切都好吗？”
妇人忙走近几步笑脸迎到“都好都好，我每日洒扫，老头子就整理修缮。前年小顺子娶了媳妇如今已经是当爹的人了。”妇人回头看了看犹豫开口道“云焰姑娘和梦沼姑娘他们可曾一道回来？”
面纱之下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笑意“那些丫头长大了便许了人家打发了！”看着小姐有些不悦忙开口道“去年琉言姑娘托人带了信和礼物，问姑娘的好。我们也是许久不曾见过姑娘，也没多说什么！”
游廊外她低声问道“琉言她可好？”
妇人脸上笑出了花“说是夫婿上进，又备受宠爱。又生了长子总之就是……”喋喋不休，似要把这十年的话，一起倒出来。
黄昏过后，华灯初上。四个小女孩皆是七八岁的光景，都被叶婶收拾干净梳了双丫髻，整齐的跪成一排，目光窃窃不敢看向上座的白衣仙女似的小姐。灯火恍惚间叶婶似乎看到十数年前的一天，葡萄架的阴凉下。“你就叫琉言，你叫飒飒，你叫梦沼。”然后纤手一指一个笑靥如花望着她的呆萌少女道“你就叫云焰吧！”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