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华本来生活得挺平静，每天早晨，骑着狗拉的三轮车在树林里转上一大圈，然后生火做饭。吃过饭之后，他又骑上狗拉的三轮车到林子里去转，走一会儿，他就停下来，嘀嘀咕咕说上一会儿，好像在跟那些树木唠嗑儿。过路的人全都摇头，说这老爷子岁数就大了，神道儿了。吴国华从来不理会这些人，他仍然和树聊着天，有说有笑的。

这一天，村委会来了一个贵客，是街道专门请来的房地产开发商。这些年，城里的地皮都开发的差不多了，开发商就盯上了城郊结合部，盯上了说农村不像农村，说城市不像城市的地方。吴国华住的那片树林子就是这样的地方，开发商到那一看，就连连点头：“好，好地方啊，这片树林大概有100多亩，开发成独栋别墅一定有卖点！”开发商问街道领导：“我想开发这片树林，征地有困难吗？”村委会主任一听，赶紧说：“征地没什么困难，这块地是沙地，除了能长点树长不了别的，往上一报好批。”开发商点点头：“那好，这个项目基本上就定下来了，你们开个价吧。”村委会主任说，要征地还得开个居民代表会商量商量，具体价格得大伙定，让开发商回去听信。

几天之后，那片树林的价码定下来了，4万块钱一亩，连地里的树一块卖，所得款项全部分给居民。居民们听说村委会卖了一片树林，每户能得几千块钱，全都挺高兴，催着村委会主任赶紧办这事儿。

村委会主任是个利索人，说办就办。他先找吴国华，把村委会决定卖树林的事通知他，让他搬家。吴国华一听，把手罩在耳朵上，说：“你说什么？让我搬家？搬哪去？”村委会主任大声说：“搬村里去，你老没有房子，村委会给你盖！”吴国华一指树林里的树：“那他们搬哪去？”村委会主任一听，笑了：“它们？卖了！没什么正经树，只能当劈柴烧！”吴国华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树可不能卖，地更不能卖，我也不搬家，我死也要死在这儿，埋就埋在树林里。”村委会主任一听，急得直跺脚：“老爷子，你怎这么宁呢？你一个人在这树林里住着多孤单呢，搬到村里有人唠嗑多好啊，卖这块地，这些树，是居民代表会的意见，你老不能不听。”吴国华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往三轮车上一骑，拿鞭子轰着狗走了。

村委会主任这个气呀，心说这老爷子真是邪门啊，一个人住在这儿有什么意思啊？他不搬走这块地也得卖，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影响了大家的利益。村委会主任不理吴国华了，该办什么手续办什么手续。
一切手续办好，开发商派工程队进场了。村委会主任使了个心眼，让吴国华到村委会开会。这边开着会，那边工程队就把吴国华的两间破土房扒了，使的用的直接拉到了村委会旁边的两间小房里。会散了，吴国华要回家，村委会主任把他拦住了：“老爷子，你回哪去？你的家就在村委会旁边，东西都给你搬来了，以后你老就看村委会吧，工资再给你加50块钱。”吴国华一听，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你没通知我就拆我的家？你你你，反了天了！”吴国华气呼呼把使的用的拿到三轮车上，轰着狗急奔树林。

到了树林里，工程队已经开始伐树了。吴国华一见，疯了一样冲向工程队，抱着那些伐倒的树哭得像个泪人：“他们已经在这里活了几十年了，你们说伐就伐，你们也太狠了，不要再伐了，不要再伐了！”吴国华冲向伐树的人们，抱住正在伐的那棵树，死活也不让人们锯。工程队一看，吴国华那么大岁数了，怕来硬的伤了他，就赶紧给开发商打电话。开发商听说有人阻止伐树，打电话找街道，找村委会，让他们赶紧把吴国华弄走，不然耽误了工期由街道和村委会负责。

吴国华在树林外边用树枝搭了个窝棚，看着工程队伐树，每伐倒一棵，他就在窝棚旁的沟边烧上几张纸钱，嘴里还念念叨叨。工程队的人见他们伐树，吴国华在一旁烧纸，都觉得碜得慌，一个个交头接耳：“这老头干什么呢？是不是咒咱们呢？”“管他呢，听说这老头脑子有点毛病，甭理他。”

两天的工夫，那片树林就伐光了，树林装上车，直接拉到了劈柴场。接下来就是放线开槽、打桩。打桩机开到空地上，昼夜不停地干。人们在那边干，吴国华在这边烧纸，还是一边烧一边念念叨叨。
就在工程队开槽打桩的第三天，怪事发生了。有几个打桩的民工感觉身体不适，开始是四肢麻木，后来胳膊腿居然不能动弹了。送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股肉痿缩。人们全都纳闷，好好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肌肉痿缩了呢？这几个人的病还没瞧好，又有几个民工出事了，一个人直眉瞪眼，拿脑袋劲往桩子上撞。送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精神分裂症。人们更纳闷了，这些人脑子没毛病啊，怎么突然间就神经了呢？工程队的头害怕了，赶紧下令停工，所有人撤出现场，找开发商反应情况。

开发商听说民工出事以后，也觉得奇怪，急忙找到街道和村委会，问那块地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村委会主任想了想，说：“那块地没什么毛病啊，从我记事起，那里就是一片树林子，吴老爷子就住在那里，他在那里住了几十年，什么事儿没有，怎么你们一伐树一开槽就有事了呢？”开发商说：“是不是那个老头会什么邪门歪道啊？”村委会主任说：“不会不会，他会什么邪门歪道啊？咱得相信科学，不得找专家给测测？”开发商觉得有理，立刻和有关部门取得联系。

几天之后，地质勘探队来到了现场，对地下土层取样化验后发现，那块地下十米处的土层中含有大量的有毒物质，物质成份还不确定，需要有关专家进一步检测。
地质勘探队带着土样有后没多久，专家的检测结果就反馈回来了。那些有毒物质是一种能破坏人体神经系统的化学制剂，专家提出，那块地不能开发，应该立即覆土掩埋，植树固沙，防止有毒物质扩散。开发商一看，这地方不能开发了，让村委会退钱吧。村委会哪干呢，说树你们刨走了，槽也开了，我们还得重新栽树，要让我们退钱也行，你们得把那地方恢复原貌。开发商没办法，只好又买了几千棵树苗，把树种好，这才拿到村委会的退款。

村委会主任这个窝心呢，他找到吴国华，说：“老爷子，这回你该踏实了，树又给你种上了，我再把房给你盖起来，你还住在这儿。”吴国华一听，咧着嘴笑了：“你们本来就不该动这地方。”村委会主任问：“老爷子，这块地底下怎么会有有毒的东西呢？是不是以前埋过什么？”吴国华一听，眼里又有泪珠滚动，叹口气说：“哎，几十年了，我一直都没说这事儿，我怕丢人呢，我本来是‘抗联’的人，那一年我们跟日本鬼子打仗，一个团都让鬼子包围了，最后我们打光了子弹，三百多人被鬼子活捉了，班子为了让我把这信传出去，就让我躺在死人底下装死，我眼看着鬼子在地上挖了很大一个坑，把战友们都推到坑里，然后往坑里倒一种药水，战友们被药水一泡，全都像木头一样互相乱撞，最后倒在坑里死了。鬼子把坑埋好，哈哈笑着撤了。我恨自己不像条汉子，没冲过去跟鬼子拼命，战友们都死了，我还哪有脸活着去找部队？我脱了军装，就在这里搭了一间棚子，一直住到现在。每年，我都在埋战友的地方种几棵树，树根连着他们的尸骨，就像他们又活了一样，有这些树相伴，就像战友还在我身边，等我什么时候死了，我也埋在这里，埋在一棵树下，那时候，我就又和战友们在一起了。”

吴国华说完，村委会主任眼睛湿润了，他揉揉眼睛，说：“老爷子，我真是个混蛋，当初卖树的时候，我就该让你好好说说这里的故事，这片林子以后给多少钱都不卖了，走，我跟您浇树去！”吴国华高兴了，往三轮车上一骑，“啪”一鞭子打向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