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个暖阳天出来到木柘寺走走，进来闻着清新花香精神舒坦。所谓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按理说活了二十余年也算走了小半遭，过得舒坦一个都没体会着。
在寺庙里慢步晃着进了供佛祖的殿内，抬眼看着金麟佛身，心里默念了会也没在垫上下跪，无所求无所欲，只示尊敬。

年前归家不久迁居来了北平，且算事事安顺，母亲道是应去寺庙还愿。女人心思，大多将平安喜乐寄予神明，虽不信奉此事，却也随了她的意，偷得半日空闲，替她来了京郊木柘寺祈福还愿。
迈入寺庙进到佛殿中，不意抬眼，视线纳入一人影，长身玉立，不言不动。止步于原地，手负身后，定定看他。

来一女子携孩童跪于垫上虔诚施礼，看那男童站于一旁眼神稚幼无邪，不禁暗想她这所求定是为了身侧儿女。这世间舍得万分，舍不掉的是亲，更是缘。耳边传来沉钟作响，转身欲离入眼却是欣长人身，男子面目柔和，细看倒是觉得几分熟悉，稍一点头算是礼节。
出了殿循得凉亭入座，盯看池水里自由嬉戏的鱼群。于青山绿水为天地，艳阳祥云作陪，即使此生为一物，却不知怎生羡慕。

对上那人视线时略有怔愣，下意识点头致以一笑便罢。还愿祈福不过走走过场，谢过寺庙僧人后便转身出了佛殿，再不顾身后神佛目关悲悯，隐有不如归去。
出大殿，目光所及之处不过一汪碧水，一座小亭。方才所见男子独立其中，一时兴起，迈步上前，步步踩实，稍扬声。
“先生好兴致。”

翘着二郎腿赏着美景一副悠闲样，手摸上裤兜烟盒刚要拿出，才想到身居何处只好作罢。常年在部队听觉敏感，靠近的脚步声愈近，只以为同是偷闲之人便未回头。听人启声回头看是刚刚殿内所遇，一副温和样让自己也收了两分痞性，把腿放下俯身伸手拍拍裤腿，整理好坐起这才启声“能来这儿的，都不缺兴致。不过没那些大苦大怨叨扰佛祖，不如自己来这静静。”
落了话茬儿视线在他面庞，却还是觉得莫名熟悉。不过能接触的除了沈家 人脉也就是部队的，可在部队的就算不五大三粗，几个月下来也都像自己这样黑的和淘煤没差，像这么白净又仪表堂堂的怎么瞅也不太像。

相差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却也不再上前，只在原地，闲闲倚了亭柱，看他半晌，眸光一径温厚。
北平上有白孔傅三族，钟鸣鼎食，端是荣华无敌模样。下亦千丝万缕，盘根错节。来北平后理所应当听从了父母安排，既涉军.政，自是尽可能知根知底。视线相对，知他说的是什么，更知没说出的，又是什么。微扬一角眉，方笑了。
“身在世俗纷乱之中，先生有如此心境，倒叫张某心生羡艳了。”

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平日和闷三儿那群哥们混时自然脏话不离口，要是换上部队的就荤段子讲个不停。但要是碰见这一看就是正经门第的啊，沈家少爷这层皮就得披的牢牢的。人活这一生光秃秃的来，可几十余年里，活的不是自己个，还是背负姓氏后的尊严与名声。
“提不得心境，找份清闲罢了。先生呢？到殿内可是有所求？”
今时不同往日，北平自由开放，各路宗教崇信人都不少。不过因为父亲终年信佛向善，耳濡目染也还是最中意这个。

“我么，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有所求的不过是身边不可辞拒的人罢了。”
许是心绪太过平和，言语间也带出几分随意，可这话若说给父母长辈，一顿骂是没跑儿的，老人家要是兴致来了，说不准还要去祠堂上个香。心底是不耐应付这档子事儿，可打小儿装的老神在在，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难得清闲，也是难得长衫一身，藏青衬这天蓝碧水，倒也应景。背倚亭柱，抱臂看他也是一应的洒脱随性，莫名看的心里一动，话来不及过脑，直直冲出了口。
“敢问先生贵姓？”

阳光正暖照在脸颊上舒缓安逸，他随性的话也让自己扬嘴角笑笑，也当然懂他这不可辞拒四字，更是不可替代。笑意未减与之对视，那眼里只余柔和，毫无波澜。接下来的问句却让自己一愣，但也未觉得冒昧。
世道多变，防人心不可无。真情也都掺了多少假意，不过自己还是活的洒脱。相逢是缘，人生也没必活的小心翼翼，转了视线看着游走的鱼儿温声却有力。“在下姓沈，名淮航。”

“原是沈先生，幸会。”
闻言只微扬了眉，问候平淡，好似温水，全无波澜。这一答基本也在意料之中，而这沈之一姓代表了什么，自己心里也是门儿清，然而一时半会儿却说不出什么。世人都道世家子弟多半纨绔且桀骜不驯，戏文里又唱作俱佳，生生写的勾心斗角，草木皆兵，直把人教的如戏中人，啼笑皆非。
沉默半晌，舒眉展笑，迈步上前站定，伸手向他，目中似星辰。
“在下张靖和，——请多指教。”

收回视线看着伸向自己的手修长且骨节分明，而自己却在看及那食指指肚上的硬茧时一愣。转瞬即逝泰然伸手与人相握后松开，好奇着对方身份可也尽力压下问出口的话，毕竟只是萍水相逢没必要知根知底，脸上笑的依旧灿烂如光。“别先生先生了，叫我阿航就成”
起了身掸掸衣衫后面的轻灰，午时正到用斋饭时候，看着远处几个小和尚拿碗排队正领着素斋，挑眉笑着回身看他。“饿了没？要不咱们也去讨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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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航？”
不过两字姓名，唇齿咬合，尾音微扬，却学燕子呢喃。再抬眼看他，恍惚怔愣，半晌笑了。伸手摘了金丝眼睛，轻捏鼻梁，言语随意。
此间景色尚好，心境亦清凉。眼前人洒脱随性，不似那公子哥儿的纨绔做派，却也不像自个儿在家装的那副根正苗红。正欲搭话，不意间听他后半句所言，心下一乐，也起了玩笑心思。
“这佛门清净地，怕圆不了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梦啊。”

虽是初遇，可他叫出名字那刻却觉毫无生疏。佛家求个因果也讲究轮回，多少人上辈子可能是旧友，这辈子没准沦了仇人，当然也可相反。收起了这些奇奇怪怪的思绪，再看了眼水池里自由自在嬉戏的鱼群，视线转回看他笑的一脸痞气。
“佛家圣地说这个，真看出来你和我一样，今生是入不了佛门了”
打趣一句后看着也快到晌午正热的时候，本就怕热也少了几分悠然性子。
“改日靖和可到沈宅寻我，正好我刚回来不久，就想着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不过今儿我还是得先回宅里吃家母做的饭菜了”
落了话尾和他告了别，踏着稳步离了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