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说书声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虽说国家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广大农村的文化生活少得可怜,当时的郸城农民的文化生活好像只有看电影或听说书艺人说书,电影则不常有,说书艺人比较常见。
在宁平逢集日,常有说书艺人在集市上说书。乡村的夜色里,也常常能听到说书人的鼓声或道筒声,特别是那铿锵有力、节奏有致的鼓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传的很远很远。
每年的农闲季节,我村的干部都邀请有名的说书艺人来村里说书。说书人大多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们的道具很简单:一面鼓,一个鼓锤,一副简板;唱曲艺道情的则是一个道筒,一副简板而已。
我村的说书现场常常设在村小学的操场上,因为那儿是村里比较平坦又开阔的地方。夜色刚刚降临,说书人已提前吃过晚饭来到操场,一会儿,那撩人心弦的鼓声就传向四面八方,好像在催促人们:赶快来吧,一会就要开场了。孩子们听到鼓声后比较心急,晚饭没吃好就要奔向现场,而大人们则会经验老道地告诉孩子:“别急,还得一会才能开始,吃好饭再去。”一般来说,鼓声响约20多分钟才会正式开始,这段时间,说书人只是有节奏地不停地打鼓。
鼓声响过一阵,村人来的也差不多了。说书人在人们的热切期盼中开腔了:“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鸡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来哩也来到了,不来哩也睡觉了。”人们开始安静下来,说书人接着说:“说书不说书,先说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当时的形势是:一手抓生产,一手抓政治,全国上下都学毛泽东语录成了一大特色。毛泽东语录有很多条,即使文盲也会背几条。据说:办结婚证时,男女对象也要背一条毛泽东语录才能登记结婚。我见过当时的结婚证书上印着这样的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由此可知:当时的形势下,说书前说段毛主席语录是必须的。接着,说书人会唱段小书帽,一方面是为了等待那些尚没来到的人,另外也是正式说书的开场白。一般来说,小书帽与说书正文的关系不大。我记得有首小书帽唱词是这样的:
说滔滔流言道罢归了正,
而一论,哪胜当年开正风,
问同志,爱听文爱听武?
爱听奸来爱听忠?
爱听文咱唱包公的戏,
爱听武咱唱杨家兵,
爱听忠咱唱岳飞传,
爱听奸咱唱贼严嵩
……
一段小书帽连唱带说白,前后又持续了十分钟左右,这时候,人们也基本到齐了。只见昏黄的马灯灯光下,说书人坐在操场中间,周围黑压压的一片约有几百人。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坐在小板凳上,只有说书人坐在比较高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个小方桌,桌子上放着一盏能防风的马灯,左手简板,右手鼓锤,简板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伴随着鼓声和说书声构成了一组美妙的声音。
那时适于说书的戏有近百部,内容五花八门,涉猎广泛。有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有妖魔鬼怪,神话传说;有精忠报国的岳飞传,有清正廉明的“包青天”......在说书人的口中,各种故事娓娓道来,时而如万马奔腾,波澜壮阔;时而如和风细雨,波澜不惊;时而手舞足蹈,喜笑颜开;时而哀嚎大哭,声泪俱下---故事情节的变化不亚于林嗣环的《口技》,比《口技》更生动、形象、逼真,使听者完全融入故事情节之中,听得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包公陈州放粮是一出很有名的戏,说书人是这样唱的:
包相爷上了八抬轿,
想起了灾区众百姓。
头一年淹二年旱,
三年头上生蝗虫,
四~年下冷子,
第五年蚂蚱一过吃干净,
六年头上好一点儿,
种上一亩打半升
……
说书人道白时这样说,宋朝仁宗年间,当时陈州府连年遭受天灾,百姓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生活极度艰难,国舅又雪上加霜,鱼肉百姓,包公奉旨去陈州办案。包公不畏权贵,审明案情,铡了国舅,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赢得了“包青天”的美名……
武戏中杨家将最为流行,有一段唱词是这样的:
杨延昭翻身上了马,
贼韩昌连连骂几声,
你身子多大胆多大,
竟敢领兵犯宋营,
绵羊你敢战猛虎,
小鸡娃儿你敢斗雄鹰,
无事生非把中原犯,
杨家将怎敢把你容!
……
接着道白:北宋年间,北国银宗娘娘命手下大将韩昌领兵十万侵犯中原。宋太宗赵光义命杨令公与佘赛花之六子杨延昭为帅领兵征讨。文武双全的杨延昭率领众将士保家卫国,浴血奋战,大败辽兵……说书人仅凭一张嘴把辽兵的猖狂、宋军的英勇、杨延昭的智勇双全及忠心耿耿,双方战斗场面的激烈,宋军凯旋而归等等描述得绘声绘色,加上适度的夸张、迷信色彩的应用等把杨六郎的英雄的形象简直神化了。另外,简板有时缓来有时急,鼓点有时疏来有时密,配合得恰到好处,听书人在宋兵将士遇到危险时一颗心常常会紧张得悬在半空,直到宋军转危为安才会缓过神来,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以放松绷紧的神经。
一般情况说一场书要持续四个小时左右,当说书人感觉时间较晚了,自己的身体也该休息了,就会在一段故事结束时说一句:要知后事如何,咱明天接着说。往往如此一说,就代表本场说书结束了。但也有特殊情况:听众兴致较高,坐在周围不走,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要求:再说一段,再说一段。说书先生拗不过大家的热情,只好接着再说一段,一段书大概50分钟左右。说书人往往是好嗓子,虽说说书时经常喝着开水,但声带也经不住持续较长时间的劳累,声音变得嘶哑了,所以那时的说书人的声音都比较特别,都是沙哑的声音。有时候,说书说到高潮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但大家听兴正浓,大多数都纹丝不动,说书人也只好继续说下去,直到雨下大了,衣服淋湿了,才匆匆离场。
那年代说书人的地位相当好,走乡串村,走到哪吃住在哪,村里往往餐餐酒菜伺候着。说书的第二天,说书人拿个大布袋挨家挨户收点粮食作为报酬。在集市上说书是收现钱的,一个名气较大的说书艺人一场说书下来的收入,可以顶一个社员几个月的工分收入。
当时我县最有名的说书人是李忠臣,人送贺号“李疤瘌”,他是郸城县双楼乡五岔路旁边小李庄人。他6岁从师侯立山学艺,68岁去世,前后说书60余年,足迹遍及河南、河北、山东、安徽四省他会说80多部戏,其中自己编写了二十余部戏。他的弟子有30多人,有几人成了全国有名的说书人。他被尊称为河南曲艺道情的鼻祖,在世时任郸城县曲艺协会主任。据说,一次他在乡间道上正走着,突然内急,忙到旁边芝麻地里解手。看到好多只蚂蚁在一棵芝麻杆上爬上爬下,他凝神片刻灵机一动,构思了一出戏“蚂蚁攻打芝麻山”,前后能唱好几天。
近些年,通过电视机、录音机、唱戏机都可以随时听录制好的说书节目,但无论听多有名的说书人的节目,也听不出当年的韵味和感受了。因为社会环境变了,听书人的心境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单纯、天真,心里装满了七情六欲,怎么能听出当年的韵味呢?
我小时候痴迷于听说书,为了听说书耽多次错过吃饭,甚至多次逃学。目前,我已到知天命之年,但我有一个可笑的想法,还想像当年一样,在空旷的地方,席地而坐,面对面地听说书人说书,这样的待遇可能在平顶山“马街书社”上才能享受到,但愿有朝一日能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