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曾全心全意地追寻，你就不能明白那跋涉的绝望；

如果你不曾刻骨铭心地经历，你就不能理解那遗忘的艰难。

有些事情痕迹淡漠但深入骨髓，有些事情纵使火烙也终将忘记。

所爱的人啊，在这忧伤的秋天，在这枫叶落地的瞬间，

我深埋所有的记忆，我与一切道别。

——在这开始与结束的秋天。

 ——《此秋作别》前序

第一章
弹指一瞬，时如逝水。从诛魔到如今，已有一年之久。此时正初秋。

白衣少年神色落寞地站在窗边，静静聆听着雨滴顺屋檐而下，伶仃地打在台阶上的声音。他手中握着一卷书，中指淡扣，神色安然地阖紧了双眼，凝神思考着什么，右手纤长的指尖轻轻揉搓着太阳穴。

——果然，多年来透支地用脑思考，已经使它濒临崩溃，仅仅一线。只不过为了那个人，即使献出生命也该是在所不惜的吧？

少年微微叹息，缓缓离去。


秋弥山位于中原气候最怡人的地段，景色秀丽但却人影稀少。据江湖传闻，七剑诛魔教一战成名后，先是受托打点萎靡不振，人才萧条的正道武林，后来便隐居到秋弥山，回归山野。出于对七剑的尊重，没有人敢去秋弥山打扰他们。

林木暗掩。稀疏的竹屋透着浓重的农家气息，缕缕炊烟散乱飘荡，升腾滞空。竹屋的厨房渗出浓浓的参汤味，稠密而带着林木的味道。

“莎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这几天怎么总是发愣。”看着正在熬汤的紫衣女子停下了动作，又在出神，旁边坐着休息的少妇奇怪而担忧地询问。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少妇又提高了声音问道，“是没睡好吗？”

“嗯？”紫衣少女这才回过神，淡淡道，“我没事。可能是因为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些汤药，有点疲惫吧。”

“哦？是为了虹猫少侠吧？”少妇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明白了什么，笑道：“难为你这么有心。”

莎丽似乎没注意她奇怪的笑，耸了耸肩道：“是跳跳他拜托我的，说是我的手艺好。”她突然站起身，掀开了在抖动的药罐盖，一股浓厚的人参味伴随热气扑面袭来。“达夫人，你也来喝点吧。你身子弱，也要补的。”莎丽动作熟练地从柜台里拿出几个样式精致的小碗，依次将参汤倒入。她小心翼翼地将参汤递给达夫人，又把剩余的汤放入篮子里，敛眉走了出去。达夫人依旧是若有所思地捧着碗，小口浅酌。无端地莎丽的背影后轻轻叹息。


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吗。女子感到心中涌上了无尽的哀伤，却又不知从何而来。天上的浮云黯黯地映进了她清澈的瞳孔，留恋心底某处温暖的境地。

——那日，七剑齐齐奔赴山寨剿灭魔教乱党。与诛灭黑心虎正隔半月。
——那日，乱党放出迷幻神智的毒烟，七剑中唯有虹、蓝与自己清醒。
——那日，正是蓝强行点了虹的穴道，义无反顾地帮助七剑引开乱党。
——那日，冲开穴道的虹发疯似的想追上去，想追回那置身危险的人。
——那日，自己恨恨道“你若是追上去了，七剑怎么办！”，阻止了他。

其实，自己也很后悔当时那么说，那么做……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牺牲的就是所有人……
所以，虹猫，蓝兔，对不起……很对不起……

蓝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字字铭刻在心。「帮我照顾好他，一定要。」
那样温柔如水的话语，叫她如何拒绝？可是，蓝，你现在又在哪里。紫衣的女子黯然望天，快步，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女子的纤指缓缓扣上门扉，还未敲击，屋内就传出男子的声音。“进来吧。”她微微一怔，便轻轻推开了门。屋内光线暗淡，空气中萦绕着死死的颓然。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将参汤搁在檀木桌上，在阴影里凝视着男子，目光清冽地犹如一朵绽放的雪莲。

虹猫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他依旧静静站立，苍白的脸很麻木，沉溺在无边无际的落寞中。两个人都不说话，安静地对峙着。秋雨停了，从窗外涌进一股清淡凉爽的风，拂在脸上很舒适。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感觉缓解了空气中无形的冷硬，莎丽听见男子沙哑的声音响起。

“把参汤拿出去，我不喝。”

她冷冷地凝视着男子在阴影里消瘦的轮廓，眼神逐渐变得严肃。她仿佛是长久地等待着他先开口，立即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全数吐出，“你喝不喝是你自己的事。但是虹猫，你好好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这付萎靡不振的样子！你是七剑之首，是大地的支柱，但现在呢？活脱脱就是，就是……”

他长久阖合的双眼骤然睁开，淡然但是苍白的笑意浮上双颊，“就是丧家犬吗。呵，七剑之首，七剑之首若是练自己的同伴都保护不好，还算什么大地的支柱！”

听到这样颓丧而绝望压抑的话，女子骤然沉默下去，不知该有什么样的话来回答这个失望的人。那样痛苦而颓丧的语气，只有在他当年，无法达到火舞旋风的顶级的时候，才出现过。

仿佛是疲倦了，男子再次阖合双眼，避开刚才那个激烈的话题。“逗逗，跳跳他们有察觉吗。”

“应该没有。逗逗和大奔因为父辈皆在被……被魔教毁的六奇阁和奔雷山庄居住。所以他们已回去重建了。我对他们说，蓝亦是与他们一样去天子山重建玉蟾宫。因为路途遥远，所以半年之约暂不能来赴。”

“嗯。”男子眼神复杂地看了说话的女子一眼，有点感激道，“辛苦你了。”

“没有的事。当时蓝，也是为了我们才……”莎丽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身子微微缩起。 

“所以我一定会将她找回来的。一定会的。”虹的眸子里重新闪起了昔日的自信飞扬，动人而明亮。

——蓝，要是你有危险，我便无法向自己，向所有的七剑交代了。所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你。

并不是，七剑合璧以后就什么都结束了。新的故事，将在刚刚得以喘息的大地上展开。光与暗的相撞使天下，风雨激变。

第二章
与中原不同。初秋的时段，苗疆的天气却还是较为宜人。残阳层层叠叠地铺在苗疆寂静的群山上，将无边的林莽染上黯淡的金色，更村托出山中的烂漫秋意。

蒙迩山是苗疆的第一大山，山上散步着各种大小的山洞，神秘而诡异。不过要说蒙迩山的奇物，还是蛊虫。仿佛是受到上天的眷顾，蒙迩山自形成就有许多蛊虫。最近却不知为何，山中的蛊虫渐渐少了起来，山民们都觉得很奇怪。

这些山民大多都是贩卖蛊虫的人。因为他们住在山角，所以去山中抓蛊虫是最为方便。长年累月，他们对蛊虫的分布地也十分了解。但是他们唯独不敢去的地方，便是人称蛊虫之源的，纹风洞。

纹风洞的入口爬满了剧毒的蝎心虫，任何的御蛊高手也敌不过十只以内的蝎心虫的夹击。而这洞中，却依稀有人影晃动。

黑漆漆的山洞，滴水声听来十分清晰，响彻。暗淡的烛光在逼兀的石壁上晃动，灯下映着一张女子的脸，显得阴森恐怖。她的面容惨淡无光，笑容诡异，十指微微逼近躺在石椅上的人。直到要触到他的脸庞的时候，石椅上的那人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人是……

那人竟是……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上方的女子，正待叫出声来，就看到女子停下了动作，转过身去。她笑呵呵地说：“黑小虎，你终于醒啦。”

他的声音微弱地如同窒息，“你……你是谁。我怎么……怎么又活过来了。”

她笑的如同孩子，银铃般的笑容回荡在洞里，显得诡异。“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一醒来就问。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活过来了又想着死。”

“反正……反正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是啊。死了之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而刚刚活过来的他，意志却是如此的清晰明朗。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父亲死了，什么都没了。那一刻，悲伤的怒潮冲向无辜的他，那种绝望淹没了他，只要一想起，就感觉有什么在灵魂深处绞杀。而他这样虚弱的身体，却无法承受这样痛苦。

女子的神情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但她还是在笑。“是啊，活着有时候很痛苦呢。但是我想，看到这个人你就会觉得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吧。”她偻佝的手指若无其事地指向另一张石椅，上面亦躺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女子。

黑小虎，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爱刹却也恨刹了的女子。蓝。她安静地躺着，神色柔和温婉，眉目静好，一如那时，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一种，两处，激烈的绝望弥漫开来，霎时淹没。

“为什么还要遇到。”男子喃喃低语，神色恍惚。仿佛沉溺到过去中。

“我还以为你见到她会很高兴呢。真是的。”女子抱怨的话语传入耳中，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七剑灭了魔教之后，应该……应该早是无忧无虑地归隐了。”前半句透着丝丝温存，而后半句，却有些嘲讽不屑的味道。女子不易察觉地一笑。

“唉，说了只怕你会心疼呢。还是等她醒来再让她跟你说好了。”她冲他眨了眨眼，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不对不对……等她醒来……”

“等她醒来会怎么样？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黑小虎立马紧张起来。

“我不告诉你。你这人还真是傻啊，人家又不喜欢你，你还对她这么好……”女子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冷冷嘲讽道。

“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他淡淡的话语截断了她的话，回响在空寂的山洞里。——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这场故事里，只有他在独自跋涉。一厢情愿也好，并不与任何人相关。

“唉，你都活过来了，难道不想复仇吗。向那些杀死你父亲的，七剑。”仿佛是感觉到了洞中弥漫的忧伤的气息，她又将话题转移。那个女子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如此冷定，仿佛被什么触动了。

黑小虎诧异地望着她，最终只是苦笑，“复仇？你叫我如何去复仇。”

“你这话什么意思？”女子奇怪地晃了晃脑袋，偏头问他。

“其实在活着的时候，我一直在都只是找借口。我以保护父亲为借口，去实行和他一样的残残忍。七剑，虽然他们是我的杀父仇人，但是我不否认他们做的是正确的。他们是为了天下，而我们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我的确是想复仇的。但是我夺取了天下，又有几个人是会服从邪恶的？那么我必定还要杀很多的人，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并且——”他扯了扯嘴角，“想报父仇，也需要力量。如今的魔教定是支离破碎，我的武功也并不及虹猫，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

“呵呵，没想到你想法这么独特啊。你是需要力量吗？这个，我可以给你啊。黑小虎，我救你也是要求回报的。要知道，这种噬毒血虫全天下也只有一只呢。”女子清浅地笑了。他看见一只黑色的小虫从他的衣领爬了出来，被女子收入竹筒中，随随便便地放在一边。“人死了血液也就会干涸坏死，它是帮你换血呢，别紧张。”

“……你要什么。”他怔怔看着那只被收入竹筒中的小虫，许久才回过神来。

“做个交易如何。我为你提供力量，为你报夫父，夺天下，而你，只需在夺得天下之后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鱼蓝蛊母。相传懂得蛊语的女子，我要用她帮我更好的御蛊。”

“……等我恢复过来，再答复你。”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允诺。

“好啊，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过后，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如果你不愿意呢，我就不给你提供蛊虫了。嘻嘻，在没有完全恢复离开它，你没多久就会死的。”

黑小虎冷冷一笑，却不作答。

D小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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