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痴迷。她没有去想该想的问题，譬如他爱我吗，该有多爱。她想他知道什么是爱吗。如果因为美丽的外貌而爱上她，这绝对不算是真正的爱。爱应该是渴望另一个灵魂。他渴望我的灵魂吗。她又想。我的灵魂这样好，又这样坏。它能治愈他，也能毁了他。我不愿哄骗他能顺他的意，也不愿遮掩我的爱情，这可如何是好，要看着他毁灭吗。悲伤又想潮水一样笼罩着她，扑灭她心中的小小烛火。她知道她又想得太多了。那些因为荷尔蒙的吸引，因为性冲动而结合的男女，他们之间存在真正的爱情吗。没有金钱和生命活力浇灌出的思想之花，恐怕连什么是爱也搞不清吧。就这么悲哀着吧，这么想着，她对他露出了一个悲悯的笑容。

秋日惨淡稀薄的日光照拂着街道。一阵同样惨淡稀薄的风吹过，吹走心头一点余热。下午的太阳用它的眼光斜觑着大街，掠过街头三三两两的寂静的人影，就像掠过空地上晒着的麦粒。在如此的窥探中，等待着傍晚沉落前最后一次回光返照。他在这稀薄暗淡的光和风中沉沦了，沉浸在似有似无的悲戚中。他被那命定的沉落所打动，有一种刺痛像坚韧又柔软的烟雾缭绕在他的心头。阔叶树的叶子还在枝头坚挺，汽车飞奔带起的烟尘让它们有些灰头土脸。在一片暗淡的灰绿中，他思索着，夹克和女人能给他带来的温暖。日光的惨淡把面前的世界蒙上了灰色的纱，有些像使用了技法的画，朦胧，灰暗，吹着从地中海来的潮湿的风，直到把人吹出忧郁病来。只有那洁白的花，晴天午后明亮的阳光能治好心脏的病。一页广告纸从街边飞走，越飞越远。

孤独就是以这种模糊的姿态抓住他的心绪。如果他的心和头脑是一架钢琴，根根琴弦一直在从容不迫的演奏着抒情曲，那么此时就有一直鬼祟的干瘦的手悄无声息又迅速的捉住了其中的一根，它极速的微小的震颤过后猛地静止住了，因为停住造成的反弹力和寂静让他在一瞬间窒息，然后是失去了一根琴弦后的不和谐音，整个乐曲都乱了，大脑也乱了。他寻找这干瘦的手的主人，却发现来自于他头脑深处的恐惧和与生俱来的悲观。这悲观表现为他的基因，然后复制在骨骼和血液里。你应该坚定起来，让你的血液更加高贵，他这样对自己说，承认被孤独打败对他来说很难，非常难。

夜晚降临。她把自己抛进床垫，夜晚很安静。她闭上眼睛，放松四肢，头颈，被孩子抓在手里握紧后又抛开的抱枕那样渐渐舒展，她呼吸着，吸入更多空气，好让身体从不像铁块那样沉。又想午夜开过的昙花那样收拢了花瓣，她的手臂贴服着身体，背贴服着床单。她把一切交给身下的床板，不再抗拒重力的吸引，因为地球自转的吸引。她被恰当的力度吸附软软的垫子上，仿佛回到母体的子宫，幼时的摇篮。
刚一躺下时四周充满细碎的轰鸣，一齐从脑海深处涌出，能一瞬间把人逼疯。她紧闭着双眼，这是她那柔软的大脑白天时无意吸收的噪音，隔壁邻居的谈话，小孩的啼鸣，电视剧，虫鸣，街上的车流，这些都无时无刻不在入侵她那柔软的海绵一样的大脑，像污水像二手烟。现在，四周静下来了。脑海中高浓度的噪音向低浓度的空间中反向扩散开去，这是个净化心灵的机会。这些声音淙淙作响，水流声，金戈声，或轰鸣，或尖利，它们持续了一会儿，渐渐变成了清晰的低语。那是白天主体没有说完的话，做完的事。要不要继续读一会儿书？一个声音问道，不了，太晚了。一个声音回答。她和她自己用飞速的语言交流着，这种低语渐渐被温暖又沉重的睡意覆盖，它们争夺着领地。一会儿睡意占领了大半头脑，低语声越来越慢，越来越听不清，最后倏地一声归于沉寂。

白天时周围总是围绕着各种声音，她看到空气中一堆碎玻璃搀着碎棉絮，还有一些小杂物，虚虚实实充斥着，扩散着，不一会她的身边就堆放了一小堆垃圾，谁知道它们是破布片，羽毛，还是图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