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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君泪垂三千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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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君泪垂三千尺
/天真无邪
珠儿连夜从陈国赶回,在第七天的傍晚抵达苠国他的府前。弃马下车,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问跟在她身后匆匆过来的看门人:“公子回来了吗?”
“回了,在房间,来前交代要您一到就去见他。”
房门半掩,她在后堂找见正在沐浴的苠人,他合眼靠在池壁上。她跪下去,双手撑着地给他行了个大礼。
苠人却始终没答应。
雾气蒙蒙,好一会儿,才听见苠人淡淡吩咐:“过来,水凉了。”
她膝行着过去,提来原本放在阶前那桶热水,用长木柄一勺勺往里加,八岁她被卖到公子府,原就是做一个服侍苠人的婢女。苠人慢慢睁眼,隔着雾蒙蒙的水汽看这小姑娘,小鼻子小脸,明明还是八九岁那时候的模样,心里的主意却一天比一天大:“可算是愿意回来了。你在陈国一待就是两年,知道的是你在那儿当刺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秋娘一样,去给陈国诸侯守灵了呢。”
苠国先后派出两名细作,秋娘和她。秋娘爱上了陈国诸侯陈鸣,就算陈亡了,陈鸣死了,秋娘也不想回来。玉珠儿想起秋娘对陈鸣的感情,只觉心里一刺,低低为她辩道:“公子,死者为大。”
周围静了一会儿,苠人呷着那句话,似笑非笑哦了一声:“你这是怨我呢?”
玉珠儿头皮一麻:“不敢。”
“这么说,要不是我催你,你也跟秋娘一样,不回家了?”
玉珠儿心想,家,她哪里来的家。就走了这么一会儿神的工夫,就听到水声哗啦,头顶是他略显不耐的声音:“起了吧,好好休养几天,还有任务给你。走了这两年,你房朝哪儿可还记得?”
玉珠儿最怕他阴阳怪气这样跟自己说话,连说不曾,膝行着绕到外厅,刚站起就瞧见有人推门进来。珠儿忙又跪下,恭谨地叫:“王妃。”那女子盛装华服,妆容严整,擦身而过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翩然入了内院。
等人都散尽了,她才慢慢站起来,院中如水月华一泻而下,映得天地除她以外清明一片。这场景很熟悉,她忽然想起,十年前她就在这样的夜晚,被人领着出现在公子苠面前。


1楼2016-08-09 16:16回复
    三:
    拦的人倒不少,可哪个又是她的对手,玉珠儿仗着一身好武艺横冲直撞进苠人院子,门一开,却见苠人和一年轻姑娘并肩立在花树下。他低头款款在她耳边说话,在她鬓边簪一朵新开的栀子花,然后拥住她,轻吻她的唇和颊。
    背后早春惊雷乍裂,骤雨大幅刷下,在躲雨的同时,苠人意外发现站在雨中失魂落魄的她。
    但也仅仅只是淡看她一眼。苠人扶着身边佳人的肩转身就走,远离被她失神目光深锁的天地——想她应该知道,她无法决定的除了招弟和张赫的生死,还有他感情的去向。
    张赫头七的那个晚上,苠人着素服出现在灵前,上了三炷香,不假管家的手亲自敬上,却始终不看跪在一边守灵的她。她低着头,眼泪不动声色地淌下来,好像八岁她第一次跪在苠人面前,不同的是,此后再没有一只温暖的手,拉她一次。
    何不如干脆点,问个痛快。玉珠儿在府中荷花池边追上苠人,声嘶力竭的呼喊止住他一意孤行离去的脚步。月下湖水在他衣间袖上泛起层层温柔的水纹,廊下斑驳的灯影在他无瑕的脸上陆离地闪烁,若无其事地散发着她永不可触及的,只属于九天宫阙的华美光亮。
    她仿佛听见前半生所有想念在仓皇之下辛酸地回响。
    “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转身对她,淡淡地笑:“什么是你?”她当时就在想,哦,原来他是这样的,十六岁的苠人对她怎样笑,现在还是一样,无论她长到多大,无论她做到多好。
    心里的玉珠儿这样安慰自己,身体的那个却不答应,她跳起来,像个养坏了的小狼狗,忘恩负义的狼崽子,扑过去揪住他的衣襟,仰着脸啃他的下巴,像当天他对那年轻姑娘做的那样。
    可是太疼了,心早于被牙齿磕到的舌头察觉到了那种噬人心肺,几乎灭顶的窒息感。他纹丝不动,眼帘微垂,观察她脸上的痛楚,嘴角始终萦着些许笑意,像纵容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发脾气,知道很快她就会乖乖地缩回去。
    玉珠儿攀附着他,慢慢滑到地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淌,喃喃追问他:“这些年,我好几次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之所以活下去,只因为你在我心里。”
    她把手放在胸口,隔着迷蒙泪眼仰头看他,表情空前地迷茫:“你在我这儿。”
    苠人也蹲下去:“好孩子,你一直做得很好,所以现在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做才会对我们都好,是吗?”他把手搁在她的肩上,摸得着骨头。这女孩是让他心疼,可除了心疼之外,能剩下点什么?
    “下个月,我会娶尹相国的女儿为妻,就是你上次见过的那个女子,记得吗?”她点头,一行泪滑下去,他用指腹替她抹去,又一笑,“这件事,我不提,从此就过去。”
    他娶尹平当晚,她抱着一坛酒把自己烂醉在房间里。招弟走了,张赫没了,老天精心设了这个局,把她一个人丢了进去。最后是苠人循着酒气找来这里,毫不留情地把她扔进门前冰冷的水塘,自己也跟着跳下去,揪住她的衣襟,指着她的鼻子尖问她:“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挑中你当苠国隐卫吗?”
    她浑身湿淋淋晕乎乎,觉得面前的他整个人都在晃,晃成了一双。
    “因为你傻,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就能掏心掏肺对他好。”苠人抬手抹了把水,接着说,“我不去爱你,你对我忠心,要是有一天我对你了起了邪念,我就有了软肋,你也一样,懂吗?好姑娘,我不能毁了你。”
    早春料峭的湖水冻得她一个哆嗦,很快,她就清醒过来。
    苠王继位接近三十载,名不正言又不顺,想给太子苠之娶个大卉公主以正内外。大卉活下来的只有一位公主,嫁给了陈国诸侯陈鸣。那时候玉珠儿想的是,如果她替苠人杀了陈鸣,那么苠人距离太子之位,会不会更近一点?
    近一点,那样她是否也可以更靠近他一些?是奢望,她却多得是奢望的胆量。第二天,她收拾了行李,动身去了陈国。


    4楼2016-08-09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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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之后,苠王薨逝,太子苠之继位,陈鸣死了,秋娘决意为他守灵。至此,她作为苠国隐卫的任务就此终结,秋娘执意不归,她独自先回苠国。这些年,她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学的是杀人保命的本领,如何像寻常女子那样从琐屑生活中获得些许乐趣,从没人教过自己。
      回到苠国见过苠人的当夜,她倒头就睡,翻身醒来已是第二天的黄昏,硕大圆日慷慨地将金澄撒向自己,周遭所见被一层心灰意懒的浅金覆盖。
      出神之际忽听有人在窗前轻笑,循声音看去他也正巧转身看向自己,是不知何时过来的苠人:“就这会儿工夫,你可能死了两回。”话至此他意外一顿,“你哭了?”
      玉珠儿触到脸上涔涔水意,这才想起梦中梦境。
      她梦到了招弟、张赫和秋娘,他们缘断的今生,在她梦中得以再续。就此前尘旧事不期涌上心头,她黯然地发现,故人相继离世,除非向天地祷告一梦,此生再无相见可能。
      苠人的语气忽然冷下来:“今晚,随我入宫。”
      大卉国君巡幸到苠国,新任苠王遣诸位弟弟作陪。席中大卉使臣一一奉上进献的物品,由玉珠儿从他背后出列代为收取。一贯漠然无波的使臣在看清面前这接过贺礼的小姑娘的容貌时忽然愣了。
      这应该是相当不合规矩的一幕,连坐在高位上的大卉王也注意到了,垂目看向这里,然后在所有人瞠目注视下,大卉国君仓皇地从席上站了起来,大步朝她走去。
      使臣们打量她的目光犹带惊疑,窃窃私语。据说,她很像大卉的王后,不,不是像,她们不同的地方仅仅在于,玉珠儿比她更为年轻。
      心中茫然,她下意识回头去寻苠人的表情,却意外触及滋长在他嘴角,讳莫如深的悠长笑意。
      熟悉的惊痛再度来袭,玉珠儿终于意识到隐卫的责任告一段落后,他要她迅速接手的最新任务是什么——他要她回到阔别十多年的大卉公主身份,成全一个野心家韬光隐晦后,对权力的终极渴望。
      久别重复的狂喜被严峻的现实冲击得七零八落,她是大卉寻找多年的小公主,也成了新任苠王即将迎娶的对象。
      玉珠儿几乎想为此大哭一场,为她唾手可及却只是水中碎影的所谓爱情。她应该拒绝,在她自以为是的爱情沦为绝响前。而她不能,那是她将一生想象托付的人,当他用他十六岁的眼光看过来时,她忽然忆起很久之前另一个被记忆封存的吻。
      那是她终于手刃三位师父的一年,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死在自己手下。在她因恐惧而失眠时,苠人推门出现在她面前,带了酒。
      微雪烈酒,她毫无顾虑地醉去。苠人饮剩下的酒,看廊下未断的雪,看身旁浅眠的她,然后在这初雪的天气,在以为对方醉去的时节,他侧过身来,温柔地吻了吻她因酒微红的颊。就是那个吻,让她将余生所有念想灌入为他效忠的孤勇去。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6楼2016-08-09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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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苠人给了她的出嫁以最高规格的荣宠,由府中王妃尹平亲自为她梳发结衣。镜中二女面对而立,王妃轻蔑的笑尽数落入她的眼底,心知肚明她接下来的句子绝非动听。
        “同作为女子,我是可怜你。人人都说你飞上枝头,可我心里清楚,你想的可不是这样,嫁到宫里,再高贵也不是给人作妾的命。你有什么?”尹平漫不经心地继续,“哦,对了,你有他。”
        看到镜中女子的平静有破裂的痕迹,心里不无恶毒地想,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阻止自己进驻夫君的心,那又怎样,他待她也不过如此。
        “他啊,不敢要你。”尹平在她耳边低语,镜中映出一双女子美好的倩影,两人均面带微笑,在旁人看来仿佛一对闺中密友窃窃私语。
        是突然从外走进的苠人中止了这次暗藏波涌的对话。尹平迅速直腰站起,尚未呈出媚笑就听苠人平静地命令道:“你先出去吧。”
        她脸色一僵,愤愤地瞥了玉珠儿一眼,然后掉头走开。
        苠人从背后注视镜中女子妆成之后惊人的魅色,良久才问:“你恨我?”
        她只是笑:“为什么公子一直不问我在陈国发生的事?”
        “这重要吗?”他过去抬她的下颌,微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
        她侧头避过,自顾自继续往下说:“陈鸣自焚后,我劝秋娘回来,你知道她怎么跟我说?”
        她语气一如往昔,淡笑着说这件悲伤的事,“她说,此生不为君生,却愿为君死。”
        他胸膛剧烈起伏,修炼了十多年的自制力在她这寥寥几句话里彻底崩溃:“你这还是在恨我啊姑娘,”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隐隐,“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可告诉你,我把你养大可不是为了让你教我什么是心慈手软。”
        “我这是何苦,跟你说这些,”玉珠儿慢慢笑了,“你怎么会懂。”
        他神情一震。她却先别开脸,重又找回她一贯冷淡的语调:“这件事,会是我替你办妥的最后一件。”
        可今生今世,他们永远不能在一起。


        7楼2016-08-09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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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苠之爱她,但这种爱容易复制到任何一个年轻貌美的侍妾身上去。他欠缺他弟弟苠人近乎自虐的节制,多得是如他父王一般的温柔多情,从他那数量可观的妻妾上得到淋漓尽致的反应。
          很快,她就取得苠之信任,得以自由出入书房和议政的前厅。不是没有可以遇见苠人的场合,通常情况下,他恭谨,她疏离,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得连眼神都不用示意。论冷血无情,他是她人生第一位老师。
          一切改变始于她清醒的某天早晨,苠之被发现暴毙在他留宿的侍妾房中起。
          苠国的天一下就乱了,宫内人心惶惶,权臣朋党营私,宫外诸位侯爷虎视眈眈,苠之遗下的几个公子年岁尚小无法堪当大任,生育过的几位侍妾聚在玉珠儿房中嘤嘤哭泣无能为力。玉珠儿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却没发现会发生得这样措手不及。
          千头万绪之间她仍能清晰分辨轻重缓急,先着手命人将薨逝的苠之扶上他惯睡的床,盖上被子营造一副他尚未醒来的假象,然后转身面对哭泣的诸位夫人,冷冷地笑:“各位夫人请先回去,等侯爷醒了,会一一召见。”
          侍妾们愕然相顾,不知她此举是何目的。
          众人相继离开,宫内接应的线人很快会将这里的消息传给苠人听,驻扎城外的苠人会以最快的速度在暴乱发生之前抵达这里,之后的一切她都无须担心。她假拟的诏书放在苠之怀中,在勤王的军队冲进这里后,所有人都会一目了然谁才是苠国之后真正的国君。她要稳住的就是这点时间。
          而她能利用的,也只是这点时间。这是她在等待近小半生之后迎来的唯一一点曙光。
          借苠人入城的那点骚动,她可以顺势离城,届时王妃尹平会在城郊五公里外接应。这也是她出嫁那天尹平跟玉珠儿做的交易,尹平可以帮她离开这里,但前提是,她同时也得离开公子苠人的视线。
          玉珠儿想都没想,迅速应了下来。
          山呼海啸声自城外涌入,她低头混在一群侍女中间,躲避着一骑又一骑自她身边迅速掠过的马匹,金属佩剑和马鞍相击,时有鼓声铿锵响起,这支由苠人率领的勤王之师携雷霆万钧之势出现在宫里。
          比她料想的还要迅速。她心知事情有变,尽量低头不落入任何途径的人眼中,忽听后方有人骑马飞驰而来,口中高呼:“闭门,公子有令,不准放任何人出去。”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通向生天的一线之门,在她面前缓缓闭合。两侧人群退远,为她预留出一条只通往另一个方向的道路。
          尽头是端坐马上,一身戎装此刻正垂目打量自己的苠人,他朝她伸手,表情平静仿佛早有预期:“过来吧。”
          见她不应,勾起了苠人从来只针对她的不耐情绪,他翻身下马,一把箍住她的双臂将她扔到马鞍上,也不顾她挣扎策马驶回宫中。下马后抱起她长驱直入内殿一把丢在榻上,整个人压过去,指着她鼻子骂道:“能耐啊,敢当着我的面玩这一招声东击西。”
          她只有一句:“放我走。”


          8楼2016-08-09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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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难过……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6-11-01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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