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上）
深夜。
寂静官道上，一辆马车从远处飞驰而来。
马喘着粗声，吐出白气，显是已跑了很久。
车内的人却似承受不住颠簸，呻吟声惊呼声拼命压抑痛楚弄出的响动混杂在一起。
细细的血从车厢的缝隙中滴下来，落在车轴上，顺着车轮一滴滴落到地上，又没入扬起的尘土。
夜色如墨。
在夜色掩映中，有三五人影以极快的速度纵跃起落，像是在努力逃脱。
却逃不过一柄快剑。
咸阳之郊，四野肃杀。转瞬间，树林里已多了四具尸体。
剑光丝毫不缓，与仅剩的那人缠斗到一处。
看似旗鼓相当的交锋，只有当事人感受到死亡的召唤。
这是杀人的剑。不华丽，致命足矣。
剑光映出死寂的双眸。
没有生气。
没有感情。
有的是检查结果时指尖触及的余温。
这原是一场杀戮，躺在脚下的人从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对手。对手只有自己。
或生。
或死。
“门主。壬戌已归，监视者皆除。”
“好。可辨明来路？”
“有铜符节，应为宫中人。”
七杀门总坛。
烛火长明。
一长者轻袍缓带立于阶上，手握字条：
[靖公已入咸阳，性命无虞。秦王志在天下，不可不慎。]
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不自禁地慢慢攥紧了拳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灯火幽幽。
烟氤氲其上。
有人匆匆而入，于堂下行礼。
“启禀掌门，相邦未肯与我相见。只差人说，自会与主人联络。”
长者转身，抬臂间已将字条覆于火烛。
“无妨。他已传书给我。”
来人仿佛松了口气，眉峰却未舒展，想了想又道：“属下还发现，秦王宫里头的人很可能盯上我们了。虽已除掉，怕只怕是……”
“怕只怕是……秦王宫里，不只有新继位的秦王。”
这诡变多端的世道，何曾停歇。
虽贵为七杀门掌门，握尽诸侯权柄，翻手覆手间决人生死，可也只有做了掌门才知道，终究还是有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之事。
承祖业，奉先命。虽千万人吾往矣。既为王族子弟，岂作他想？
“少掌门那边，怎么样了？”
来人却是摇头。
“还没有消息。”

第一章 少主
（上）
齐王建二十一年春。
齐都，临淄。
严忠牵着马，好不容易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一天正是春社，一年一度最热闹的祭祀节日。城内的街市上各色集市目不暇接，人们喝酒吃肉，弹琴敲锣，连妇人都停下了手中针线出门来，孩童们更是玩得不亦乐乎。
有凉汤的吆喝声打边上传来。
日头正盛，清早就开始赶路的严忠这会儿已热汗涔涔，便要了碗汤水，站定片刻。
只见一个稚嫩小儿也拉着母亲的手啊啊地指着要喝水，粉嘟嘟的小脸仰在阳光下，鼓着两团腮帮，忽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
便让严忠有一刻晃神，想起了自家小公子。
想当年还只有三岁的玉面小娃儿，也是这般精神，高度只能够着自己袍角，却偏喜欢摇摇摆摆地跟在他身后跑进跑出。一副笃定不怕的样子，让严忠想起来就忍不住泛出笑意。而他这个管家也乐意放慢速度，好让揪住袍角不放的小公子跟一路堂前廊后，多看到些外面世界的新奇模样。
生母一直病重的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啊！严忠便是怀着这样的疼惜之情，以一颗老仆的赤胆忠心，努力弥补自己主人身为父亲却因事务繁忙分身乏术而照顾不及的地方。他看着小公子一天天长大，尽管花园里的飞禽走兽会有一阵子集体躲得无影无踪，尽管来往的下人们有一阵子碰见严忠的表情各异，严忠仍然坚定不移地觉得小公子天性纯和、机敏可爱。
风摩擦衣袂，熟悉的声音把他思绪拉回眼前。
奉命外出已有大半年，眼瞧着就快到家了，严忠竟然颇有点近乡情怯起来。不知小公子长高了多少，夫人的身体怎么样了。看这城里内外比自己离开前更加鱼龙混杂的情况，不知门中诸事可还顺利。
严忠放下汤碗付了钱，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走出集市区。
身后的人烟渐少，声响却不少。严忠勾勾嘴角，拉着马转进小巷。
三条命的消逝只在转瞬。
严忠甩了甩剑刃上的血，看着远处屋顶，“上面的朋友也请现身吧。”
片瓦的悉索声却与意愿相反，逐渐远去。
巷子里，空缰的马在踱步，甩甩脖颈，又嘶鸣两声。蹲在尸体旁检查完毕的严忠抬起头，虽然风还有冬日的寒气，空中却飘来雀儿的叽叽喳喳，一时遮蔽太阳的云层散开来。
今年春社的天气真是不错啊，好像忘记给少掌门捎点秦地特产了。
城西南乃是官宅所在，并不喧闹。
其中一隅，就是严忠心心念念惦记的地方。
八年前，少掌门奉命去各地分堂办事，他也随行。在齐国边界时遭遇意外，已身怀六甲的少夫人受惊动了胎气，不得不途中产子，险些丢了性命。此后虽然名医名药养着，身体却日益虚弱，几乎到了无法起床的地步。心疼不已却无可奈何的少掌门不愿与她分开，便求得父亲首肯留在齐地分堂主事。
这处宅邸中天然有一方泉水，旁植松柏，因其清雅别致，被择为居所。
祈春的时节，其实仍在冬末。
窗外的白梅盛开得委婉而坚韧，阳光落在花瓣上，显出近乎透明的美丽。
一如屋内之人。
雕花漆木床头，香气盈盈，薄烟缭绕而上。
姿容清丽的少妇斜靠于锦缎软褥，因常年卧床的缘故并未施脂粉，掩藏不住气色亏虚，却是神态恬静，正微笑着和跟前的小人低声说话。
“功课做完了，怎么不去春社瞧热闹呢？”
那立于床前的小人挺直了背，“花猫扰娘亲休息，且要训诫于它呢。”
“娘亲很好，仁儿无需挂怀。”少妇拉了小儿的手，仿佛看穿他想要多陪自己的本意，又不免被童真逗趣，笑道，“春社热闹难得，叫上小僮一起去罢，或者，等你忠伯回来了陪着你去，为娘也更放心些。”
恰这时，有报讯的下人喜滋滋跑到门口，“夫人、公子，忠伯来了！”
小儿闻声回头。
严忠便一眼瞧见穿了浅玉色衣衫的小公子，梳起的总角垂下银色丝绦，明亮而秀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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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楼不见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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