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什么

我再翻阅我整理成册的一路见闻时，忽然想起枕中记里的“人世之事亦犹是矣”，这句话在肚子里滚了一遭，我不禁暗笑自己怎么生出这样的感慨，怪有些强说愁的意味。
可这年头当真挥之不去了，直到我走到甘露殿前，才慢慢地将它忘记。功业未成，百姓未报，何谈生死呢？
我的父亲，是大唐最尊贵的人，我从小便仰望着高山之巅的他。纵然大了不再那般拘束，我面对他还是有些兢兢的情绪。这该就是敬吧。临在他的面前，我叩，又道。
：儿臣李定疆外出归来，问父皇安。

【似乎昨日里，定疆还是尚在开蒙的孩童。而如今，定疆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少年。一时倒有些感慨，面对已经逐渐成熟的孩子，唤他起身。】
起来吧，过来坐。
【对其朗笑，指案上书册。】
正瞧着你的书。

我现在也为人父了，这才知道为人父的不易。由是心中也与父皇更添了亲近。笑这应了免，起身上前。
父皇的书案上正摊着那本我写的《款马杂记》。它近来有些流传。——大概是京人常常觉得江山广阔，外头的世界是自由的。而这些所谓趣闻，恰好满足了他们对外间的好奇，足作谈资。
：与朝中诸位贤臣的经纬文字而言，儿这些都不过雕虫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父皇会看到这本书，不过我知道，他从中看到的，和京中庸碌的士人看到的，一定不同。
：不过儿自认在文辞上也算有所长进，父皇看如何？

【定疆如今年纪渐长，在文辞上颇有流利之风，更有宽广的视野。也已不再把他当做过去的孩子看待，便颔首与他说道。】
如今你文采上进展不少，修辞流利行简，颇有实意，阿耶很是欣慰。
【翻着那本书册，又与他言。】
然而更可贵的是你的视野，你将观察到的事物和现象记在心里，这是这本书册中可贵之处。

：儿写这一路见闻，正是为了记一记这江山的广阔。可是儿愈写愈觉得有些不对。
：儿更在意的，似乎不在广阔之处，而在琐碎。如樵者畏雨，农夫愁阳。
旧日我总觉得天下很大，举目而见，无边无尽。而今我才觉得，所谓天下不过家户之间，比广阔更值得琢磨的是细微。
：往日儿离他们较远，知道的，只有账簿上赋税的数目，看数目随天下太平越累越多，便觉无事可改，无事可变。待儿贴近了，看到茶商纷争、御者坐哭的时候，才觉得能有所改进的太多了。
目光亦落在书页上，好巧不巧，就是那一篇御者。又接。
：仅是细碎的一变，对于百姓生活而言，便能得不少的便利。

【他并不沉浸于江山风景的诗情画意，而是将着眼点放在更加琐碎的民生之上。这一点，更是令人眼前一亮。在这样的年纪，志向高远容易，关心那些并不高远之处却难。】
这么说，你对“一变”已有想法。
【语气鼓励。】
可说说看。

：是。
那一瞬我自觉是个学生，战战兢兢地向夫子提出一个观点。我期望认同，这是检验我这一年所学的机会。
：如书中所言，儿观前后诸事，发觉铜钱贩运困难，过程易失，已成商者一患。而他们自定票据，又不定损益，纠纷频起，实在是麻烦。不如在各州府设立专部，存铜钱于该部，得朝廷特发公据。待至他处，再凭据取出相应铜钱以供花销。——如此，便可稍减运输损耗。
：儿的大致想法如此，其它细则，还容而与其他同僚商议。

【如今定疆对这件事很有想法，也难能可贵地做出了具体的计划。他这年级的少年，有想法者很多，真正能够落到实处的务实者不多。便颔首鼓励道：】
你在户部见习，也学到不少务实之法。这件事你有何具体打算，可落笔写下，再与户部同僚相商。
【思忖片刻，又言：】
也可多听户部同僚意见，达成共识，放手去做。

我知道多行多漏之事，但见事不行却不合我的性子。所以更加谨慎才是我应该做的。拱手又一礼。
：好，儿定会先成定策，再广听诸位贤能的意见的。
再谈数句，便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