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在东暖议政，散会后皇帝留我说话，同我提了一嘴欲我调任侍卫营的事儿，世桓外放，侍卫营中缺个年轻得力的近臣。从前初入仕途时在侍卫营待过一阵，后调去护军营几年，对侍卫营中事务已不大熟悉，但宫中行走、御前当值总算是另一种荣宠。中旬暑气上来了，皇帝摆驾畅春园避暑，升迁的旨意也一并颁下来。按玛法的意思，今日在园子里跪谢了皇恩，凭着皇帝心情尚佳，准我给姑爸爸请安，小叙姑侄之情。】
【姑爸爸出嫁之时，我尚是在学堂读书的黄口小儿，后新皇登基，姑爸爸入后宫之中，更有多年未见。站在殿外差侍女前去通秉，半晌得允，这才跟着引路人往院里走。入内后，目不敢斜视，垂首打千。】
奴才赫舍里衍霁恭请贵妃娘娘圣安。

好了好了，听你这一口一个奴才的，本宫倒觉得生分的紧，知道你是谨慎，不过这是在本宫的地界上，略微宽松几许，倒也无妨，毕竟本宫这儿的奴才，若非忠仆，本宫断不会用的。
【眼波一横，看了看周遭侍奉宫婢，皆是低眉顺目不敢多言，因着是见外臣，倒也不好让这些人都退出去，只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总归是要敲打一二的】
当年入宫前，你还在书房里头读书，如今不过方及冠，便有二品官衔在身，本宫虽不懂前朝，也知晓这为官为臣不易，如今咱们家里头，前有额驸，后有你，本宫和端妃谦妃在宫里，也能多安心几分。
【家族立世，自然不能只凭区区数女子，赫舍里家男儿可堪重任，便是立足不倒的根基】

既然姑爸爸准了，侄儿也不敢再多事，怕回头惹您不高兴，落一个疏远姑爸爸的罪名，侄儿可担当不起。
【话里虽然皆是厚望关怀，听一听可以，却不能尽信。我与贵妃，终究是隔了一房，想必她更盼望自己的亲侄子能当此大任，但奈何大哥目前无意仕途，任阿牟其罚大哥跪烂了祠堂，也没能降住大哥的性子。只是，我虽明白其中关节，也不至于驳了贵妃的面子，当知虽是隔房血亲，在偌大的京畿之中，公堂之上，这已是旁人艳羡不及的关系。】
侄儿也是蒙了赫舍里的族荫，才得以愚笨之身入仕，为官不易，侄儿日夜勤勉，就怕给人逮到错处，辱没赫舍里的门楣。要说起来，您的两位阿哥，才真是让您稳坐宫中的人物。

哪儿能了，闻蓁丫头是个懂事嘴甜的，你和她同胞兄妹，难不成还会惹本宫生气？更遑论万岁爷在本宫跟前，素来也对你赞誉有加，说你办事得力，说话也中听。
【衍霁的性子，虽未多有接触，可往日从齐倓那里，听了不少。哥哥素来耿直，不过这侄儿倒是和他不同，这圆滑变通之道，把握的颇有度数，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
本宫在宫中，两位阿哥自然是本宫的助力，只是赫舍里家中事，本宫亦不能不挂心，往后咱们家，终归还是多靠你才是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赫舍里，纵是二哥与我不是同母所生，可今时今日，冠以赫家之名，那于旁人眼里，出自几房，已然不重要了】

【他虽说年轻，可在前朝做官的时日不短，处变不惊的面孔是早早历练了下来，我也无心去猜，此时此刻，他到底想些什么，左右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在前朝日益位高权重，那我在后宫，何尝不是更多一分稳固】
【说起闻蓁，倒是显得松快了几分】
你可是她的亲哥哥，本宫要是真的罚了她，你会不心疼？可别同本宫贫嘴了，闻蓁丫头听话着，本宫可舍不得罚她什么。
【话音一转，目光复又落在他的身上】
本宫记得，你如今，已是到了加冠之龄吧？

【罚了尼楚贺，我自然心疼，世上与我至亲的人，非尼楚贺莫属。同胎而诞，血脉相牵，即便是丰生，也难与尼楚贺相提并论。我处事向来冷硬自私得很，真心回护的人物少之又少，其中尼楚贺与额涅当排在首位。才及弱冠领了御前大臣的差事，满朝找不出第二个，这份荣宠之后，又有说不完的龃龉险阻，越在势头上，便越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话题原在尼楚贺身上，蓦的语锋一转改到我头上，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就里道。】
正是，上个月才过完加冠礼，玛法给侄儿定了表字穆光。

【家中几位侄子侄女，个个都尚未婚配，琮哥儿那里，自然有嫂嫂替他操持着，下头的弟弟，哥哥们没什么动静，自然不便做什么打算。至于几个丫头，满人素来惯是多留几年，便也只是先看着——然而如今，衍霁既然已经加冠，这亲事，总该替他打算一二了】
【如今他为二品官员，最是炙手可热，前头二婶入宫也提过，京中多有福晋前来打探，只是他的婚事，却绝非如此简单的事儿】
既是加冠，那便不小了，古人常言成家立业，你玛法给你定了表字，可有给你提过成家之事？

【……我的事，向来不指望旁人替我考量。纵然赫舍里门庭赫奕，显荣富贵，可越是老满旗的勋贵世家中，隔房越犹如隔山，其中辛事，不足为外人道。在我一甲及第入走军机之前，因阿玛之故，二房从来落魄一些，府中诸事只有长房能在玛法面前开口说话，所以这幼年植养起来阴鸷多疑的性格，总也改不了。是以我即便知道，如今我的婚事，于阖府上下皆算大事，仍早自己谋算过一番，权衡清了利弊。】
【笑容未减，答道。】
自然提过的，额涅早存心要给侄儿议亲，满贵族的格格画像也瞧过几幅，没碰上合意的。这不，侄儿也不瞒姑爸爸，【深看了一眼垂首站在两侧的侍女，尔后才又叙着。】侄儿想尚一位公主进门。

【衍霁的婚事，二婶在自己跟前亦犯过愁，她出身不算豪门大户，终归不习惯自己拿主意。嫂嫂是长房宗妇，可公主之尊，同别家的媳妇又岂能一样？是以当日听闻二嫂所言，心中委实计量了不少，京中闺秀能够配得上衍霁的，算不上多，在挑拣些许别的原因，竟是难有能够入眼定下的】
【到头来，可选之人，便再无更多——万岁亲女，大抵该是最合适的身份，而此时此刻，从他嘴里听到公主二字，赞许点头】
你同姑爸爸想的无差，可就算是公主，亦有分别，这上头，你自个儿心里，也该有个数。
【公主背后，亦有母家，若是母家不成器的，替衍霁求娶了，也无甚好处】

这个自然。【姑爸爸是玛法嫡出的大姑娘，纵然在宫墙之内不谙朝政，该有的盘算却断不会差上分毫。】侄儿也有自己的考量，此处没有外人。
【外人一词咬得重了些，是以提醒在室内的各位媵侍宫女们，千万别多长一对耳朵、一条舌头。月前已去拜访过多罗隆，博得他的首肯，想必也与宫中慧妃通过消息。京中勋贵，欲借赫舍里之势的虽多，能为赫舍里所用的却少。而另一层，如今赫舍里朝势大增，若此时再添一位身世过于显眼的公主下尚，怕有独大之嫌，引来皇帝忌惮，成为众矢之的。】
不敢欺瞒姑爸，侄儿以为，慧妃娘娘膝下的十五公主，最合适。侄儿与多大人同年科考，额尔格济又修好于赫舍里，姑爸认为，侄儿这想法，如何？
【就眼下而看，额尔格济已是再合适不过的。前朝后宫俱有所在，又非过于引人瞩目的，与之联姻，是权衡之下最好的选择。】

【殿内之人，皆是在仪昭淑慎里头侍奉经年。淑妃挪去了永寿，心中不算意外，万岁爷抬举她，无非为着权衡二字，如今她这一走，昔日昭淑旧人，皆是被打发的一干二净，倒也能把永和宫，清的干干净净，省的她这手，到了西六宫了，还妄图伸到东六宫里头来】
【额尔格济几字入耳，便想起承乾慧妃，她居双字妃位上，在后宫妃嫔中，也算稳稳当当，更难得在，素来与我交好。前朝亦有兄弟子侄为官，不算出类拔萃，却也绝非无人立足】
你这几年在万岁身边，见的多了，这想的，也越发妥帖了。慧妃其人，素来与我交好，若是她膝下的公主下尚于你，想必她也愿意。
【此番巡幸，慧妃亦有伴驾，过几日，我也该去瞧瞧她了】
这桩事，既然你已拿定主意，那边照你的想法去做，若是需要本宫替你在慧妃那头言及一二，也未尝不可，端看你的打算了。

【到底是家中最出类拔萃的小辈，这一步步，都走的妥妥帖帖，心中更幸，是这侄儿颇为顾全大局，与齐倓，也多有亲近。纵是东儿是宝善亲子，可我膝下亦有自己的骨肉，亲疏之别，并不难见】
这是自然，你的亲事，哪有让你自个儿去求的道理，这上头的事儿，你放心便是。过几日，本宫先让慧妃去万岁那儿说上一二，回头伴驾时，再求万岁给你下旨赐婚。
【眼波一转，笑意更深】
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你同姑爸爸这般客气，反倒是生疏了，姑爸爸盼着的，无非是咱们赫舍里家前朝后宫立足不倒，四阿哥在朝堂上，也有母族为助力。
【话中意味，我懂，他更是明白，复又闲谈一二，见时候不早了，方令他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