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我听说，人生于世间，就是孤独的行者。
我从不交朋友。
我的剑是我唯一的朋友，因为没有剑我无法生存。人，可以没有心，却不能没有钱。一个杀手，只有剑才能换来足以生存下去的钱。
我活着，却从来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我的脑海中甚至没有“意义”这两个字。我就像一个死去的人，甚至已经忘了我是谁，曾经来自哪里。
〈酒馆〉
在那个酒馆里，我吃着可以维持我无意义生命的食物。
夜晚的月色很好，像只白玉盘。
白玉盘？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词？
我低头看了看，那酿酒的老叟正摆弄着他的酒坛，口中似吟似唱：“……识月……白玉盘……又疑……青云端……”我盯着他，想要听清他唱的是什么。
他抬头朝我笑笑：“你也喜欢这首诗么？小白最爱写月亮的诗啦！”
“诗？我不认识。”我生硬的扭过头，继续补充生命的能量。
过了一会，他停下了手中的活，拎了一壶酿好的新酒，朝我坐了过来，“反正店里也没有其他人，请你喝杯酒？”
“我从不喝酒。”
“这可是我新出坛的‘桃花酿’，要不是今天月色好，小白定会来喝酒，别人想喝还喝不到呢！”他得意地看着我，仿佛认识那个“小白”是件很骄傲的事情。
我却丝毫不动。
“唉，看来你还真不是个爱酒的人。得，我且自己享受去咯！”说着，他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面前。
我只嗅到一缕醇醇的奇香，这缕香气一股脑地冲进我的鼻腔，沁入我的睥、胃尚不肯罢休，又令我心眩神晕。一阵说不出的怡然使我的身体轻的像一片柳絮，在空中飞呀飞……
醒来时，那卖酒的老叟正与一位白衣翩翩的侠客对饮畅谈，小酒馆里充弥着“桃花酿”的醇香。
我之所以称那个白衣人为“侠客”，是因为他身上也有剑，而且看起来酒量很好——如果忽视他身上的诗人气质，我判断他绝对是一个优秀的侠客（况且谁说侠客不能有诗人的气质？）。
对了，我刚才是怎么了？
醉了么？可我只不过是闻了闻酒香而已啊！
原来，醉了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我忽然极渴望尝一口那杯“桃花酿”，从未有过的热切渴望。
但我不能渴望，毕竟对一个久行江湖的人来说，还没喝酒就被醉了，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我溜走了。
〈悲哭〉
逃离的日子里，对那杯酒的强烈渴望，已使我几近崩溃。终于有一天，我又跑到那家酒馆。我似乎还记得，那个卖酒的老头姓纪？
我站在酒馆的所在地，酒馆却不见了，夕阳下的我呆立于焦色的的废墟中。
远远地，传来一声悲戚，哭声渐近，我听到了——
“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
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
……”
悲哭一声似一声哀切，终于触动了我从未活着的心弦，……我面向斜阳跪了下来……我感应到心中有某种沉睡的东西正逐渐醒来并且剧烈的翻动，使我不得安宁……世间的一切都在离我远去，我的生命正渐渐消失……我的心越来越空…却重新苏醒，被从未有过的悲戚所填满……
我猛地睁开眼，只见夕阳已被满天的霞光填满，大地染上了一片殷红。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我伸手一拭，原来竟是……泪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哀哭换成了低低的吟唱，同样的凄切。
我回头望去，原来是那日同卖酒的老头一起喝酒的白衣侠士。
他看来已不算年轻，或许曾经很英俊的脸上已被风霜留下几道皱纹；噙满泪水的眼睛直似浓雾中掩不却的光辉的明灯，甚至比明灯更有神采。
他的眼睛使我忘却了自己，又好像使我找回了自己。我自己也搞不清了。
他一边低吟一边倒酒：一杯倒在地上，一杯自己喝。
当他倒完了第七杯，我站到他面前，问他：“这是桃花酿吗？”
他抬头仔细看了看我，突然大笑起来——一个刚才还在大哭的人突然大笑：哭声悲痛，笑声爽朗——这是一幅多么奇异的场景！
他笑的时候刚好刮起一阵轻风，他身旁的一支蒲公英被风吹起，当最后一颗种子驾着小伞离开时，他终于停止了对我的嘲笑，指着我问道：“你就是上次还没喝酒就醉倒在老纪酒馆里的家伙吧？”
他虽然停止了大笑，眼角眉梢却仍然止不住地挂着招摇的笑意。
他的眼角还是湿润的，笑的时候就像是清晨散落在草丛还沾满了露水的明珠。
我瞪着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以前根本没笑过。
他站起身，拍了拍白衫上的尘土。转身的时候，衣襟带起了微微风动。
“你要是喜欢，剩下的半壶都送给你！”
他的话如风一般飘来，人也如风一般归去。
很多年以后，我还能记得起那一杯桃花酿的滋味。
我只尝了一口，剩下的，都替他倒给了那个已逝的沽酒人，
〈问月〉
我记起来了，我杀人的时候，血泊旁边活着的人，那哭声就是这般哀戚。
每次送到我手中的钱，都是用其他人的血和泪换来的——我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也许我才根本不算活着的人，可死在我剑下的都是有着情爱哀乐的真正的人啊！
原来我竟是如此的可憎！我的剑也早该为我羞愧了！
明月都比我有情！
我记起来了，我听说过他的诗。
自古明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从此，我的剑改名问月。
从此，我学着分辨善恶，我问剑，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
问剑，问月，问心。
〈蜀道〉
我是一个杀手的时候，杀人是我的职业，是我谋生的手段，复仇者情知如此，便只会去寻幕后的雇凶，所以没有麻烦找上我。
现在，我以自己的意愿活着，麻烦只能直冲我而来。就算“杀手”的称呼换成了“剑客”，也不能帮我解决一点点的麻烦。
直到一天，他救我于危难，问我：“干吗要做剑客？”
我执拗地回答：“因为我要吃饭。”
他又问：“为什么又要去招惹是非？”
“因为我不是死人。”
是的，我不是死人。从前我没有是非，只因为从前我是个死人。
他带我来到悬崖边，前面是一条长长的栈道，孤独地悬于天地间，云雾层层叠叠，看不见通向何处。
“你敢过去么？”他指着前方问我。
“为什么？”我既然学会了分辨善恶，自然也学会了用脑子思考。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迩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我不懂。”我回答道。
“如果你敢过去，你就懂了。”
是的，我懂了。
人生于天地间，是孤独的行者。孤独是一条长长的栈道，只有穿过了栈道，方能达到另一番风景。
〈桃源〉
栈道的另一边，是不染烟尘的桃源。这里没有江湖，没有善恶，只有最原始的淳朴与安怡。
面前，煦日下农耕的人们，幸福而喜乐。
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你又不是丑女，干嘛老扮成一副潦倒的样子？”
我笑了。我不是故意扮成什么样子，只是遇上他以前，我一直活在死去的世界里；活过来以后，我又忙着制造麻烦和躲避麻烦。
阳春的田野，蜂追蝶嬉，路旁有一簇簇盛放的蒲公英，温柔的淡黄色，真实而温暖。
我拢了拢散乱的头发，伸手摘下一朵最灿烂的淡黄，轻轻插于发间。
向前一步一步，我踏出了尘世与江湖。
「人间道」
2012.11.16
我听说，人生于世间，就是孤独的行者。
我从不交朋友。
我的剑是我唯一的朋友，因为没有剑我无法生存。人，可以没有心，却不能没有钱。一个杀手，只有剑才能换来足以生存下去的钱。
我活着，却从来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我的脑海中甚至没有“意义”这两个字。我就像一个死去的人，甚至已经忘了我是谁，曾经来自哪里。
〈酒馆〉
在那个酒馆里，我吃着可以维持我无意义生命的食物。
夜晚的月色很好，像只白玉盘。
白玉盘？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词？
我低头看了看，那酿酒的老叟正摆弄着他的酒坛，口中似吟似唱：“……识月……白玉盘……又疑……青云端……”我盯着他，想要听清他唱的是什么。
他抬头朝我笑笑：“你也喜欢这首诗么？小白最爱写月亮的诗啦！”
“诗？我不认识。”我生硬的扭过头，继续补充生命的能量。
过了一会，他停下了手中的活，拎了一壶酿好的新酒，朝我坐了过来，“反正店里也没有其他人，请你喝杯酒？”
“我从不喝酒。”
“这可是我新出坛的‘桃花酿’，要不是今天月色好，小白定会来喝酒，别人想喝还喝不到呢！”他得意地看着我，仿佛认识那个“小白”是件很骄傲的事情。
我却丝毫不动。
“唉，看来你还真不是个爱酒的人。得，我且自己享受去咯！”说着，他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面前。
我只嗅到一缕醇醇的奇香，这缕香气一股脑地冲进我的鼻腔，沁入我的睥、胃尚不肯罢休，又令我心眩神晕。一阵说不出的怡然使我的身体轻的像一片柳絮，在空中飞呀飞……
醒来时，那卖酒的老叟正与一位白衣翩翩的侠客对饮畅谈，小酒馆里充弥着“桃花酿”的醇香。
我之所以称那个白衣人为“侠客”，是因为他身上也有剑，而且看起来酒量很好——如果忽视他身上的诗人气质，我判断他绝对是一个优秀的侠客（况且谁说侠客不能有诗人的气质？）。
对了，我刚才是怎么了？
醉了么？可我只不过是闻了闻酒香而已啊！
原来，醉了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我忽然极渴望尝一口那杯“桃花酿”，从未有过的热切渴望。
但我不能渴望，毕竟对一个久行江湖的人来说，还没喝酒就被醉了，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我溜走了。
〈悲哭〉
逃离的日子里，对那杯酒的强烈渴望，已使我几近崩溃。终于有一天，我又跑到那家酒馆。我似乎还记得，那个卖酒的老头姓纪？
我站在酒馆的所在地，酒馆却不见了，夕阳下的我呆立于焦色的的废墟中。
远远地，传来一声悲戚，哭声渐近，我听到了——
“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
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
……”
悲哭一声似一声哀切，终于触动了我从未活着的心弦，……我面向斜阳跪了下来……我感应到心中有某种沉睡的东西正逐渐醒来并且剧烈的翻动，使我不得安宁……世间的一切都在离我远去，我的生命正渐渐消失……我的心越来越空…却重新苏醒，被从未有过的悲戚所填满……
我猛地睁开眼，只见夕阳已被满天的霞光填满，大地染上了一片殷红。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我伸手一拭，原来竟是……泪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哀哭换成了低低的吟唱，同样的凄切。
我回头望去，原来是那日同卖酒的老头一起喝酒的白衣侠士。
他看来已不算年轻，或许曾经很英俊的脸上已被风霜留下几道皱纹；噙满泪水的眼睛直似浓雾中掩不却的光辉的明灯，甚至比明灯更有神采。
他的眼睛使我忘却了自己，又好像使我找回了自己。我自己也搞不清了。
他一边低吟一边倒酒：一杯倒在地上，一杯自己喝。
当他倒完了第七杯，我站到他面前，问他：“这是桃花酿吗？”
他抬头仔细看了看我，突然大笑起来——一个刚才还在大哭的人突然大笑：哭声悲痛，笑声爽朗——这是一幅多么奇异的场景！
他笑的时候刚好刮起一阵轻风，他身旁的一支蒲公英被风吹起，当最后一颗种子驾着小伞离开时，他终于停止了对我的嘲笑，指着我问道：“你就是上次还没喝酒就醉倒在老纪酒馆里的家伙吧？”
他虽然停止了大笑，眼角眉梢却仍然止不住地挂着招摇的笑意。
他的眼角还是湿润的，笑的时候就像是清晨散落在草丛还沾满了露水的明珠。
我瞪着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以前根本没笑过。
他站起身，拍了拍白衫上的尘土。转身的时候，衣襟带起了微微风动。
“你要是喜欢，剩下的半壶都送给你！”
他的话如风一般飘来，人也如风一般归去。
很多年以后，我还能记得起那一杯桃花酿的滋味。
我只尝了一口，剩下的，都替他倒给了那个已逝的沽酒人，
〈问月〉
我记起来了，我杀人的时候，血泊旁边活着的人，那哭声就是这般哀戚。
每次送到我手中的钱，都是用其他人的血和泪换来的——我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也许我才根本不算活着的人，可死在我剑下的都是有着情爱哀乐的真正的人啊！
原来我竟是如此的可憎！我的剑也早该为我羞愧了！
明月都比我有情！
我记起来了，我听说过他的诗。
自古明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从此，我的剑改名问月。
从此，我学着分辨善恶，我问剑，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
问剑，问月，问心。
〈蜀道〉
我是一个杀手的时候，杀人是我的职业，是我谋生的手段，复仇者情知如此，便只会去寻幕后的雇凶，所以没有麻烦找上我。
现在，我以自己的意愿活着，麻烦只能直冲我而来。就算“杀手”的称呼换成了“剑客”，也不能帮我解决一点点的麻烦。
直到一天，他救我于危难，问我：“干吗要做剑客？”
我执拗地回答：“因为我要吃饭。”
他又问：“为什么又要去招惹是非？”
“因为我不是死人。”
是的，我不是死人。从前我没有是非，只因为从前我是个死人。
他带我来到悬崖边，前面是一条长长的栈道，孤独地悬于天地间，云雾层层叠叠，看不见通向何处。
“你敢过去么？”他指着前方问我。
“为什么？”我既然学会了分辨善恶，自然也学会了用脑子思考。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迩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我不懂。”我回答道。
“如果你敢过去，你就懂了。”
是的，我懂了。
人生于天地间，是孤独的行者。孤独是一条长长的栈道，只有穿过了栈道，方能达到另一番风景。
〈桃源〉
栈道的另一边，是不染烟尘的桃源。这里没有江湖，没有善恶，只有最原始的淳朴与安怡。
面前，煦日下农耕的人们，幸福而喜乐。
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你又不是丑女，干嘛老扮成一副潦倒的样子？”
我笑了。我不是故意扮成什么样子，只是遇上他以前，我一直活在死去的世界里；活过来以后，我又忙着制造麻烦和躲避麻烦。
阳春的田野，蜂追蝶嬉，路旁有一簇簇盛放的蒲公英，温柔的淡黄色，真实而温暖。
我拢了拢散乱的头发，伸手摘下一朵最灿烂的淡黄，轻轻插于发间。
向前一步一步，我踏出了尘世与江湖。
「人间道」
2012.11.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