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瓦白墙哟
巍巍高堂
少年赤裸双脚，行走在青色的石板上，冗长的小巷里，回荡着不为人知的民谣。肩上竹制的扁担由于经常使用，早已被打磨得又光又亮，因为受力而弯曲的弧度，正随着那有节奏的步子，起伏无常。
宽厚的脚丫子终于在一扇门前站定，微一弯腰，重担落地，紧接着响起的，是少年那嘹亮的嗓音。
“大娘，我挑水给你送来啦！”
声音顺着巷子传出好远，惊飞了无数家燕，也从门缝间传入了房子里，惊醒了瞌睡的老宅主人。
身前的老宅是那么破败，刷过桐油的木门已经严重脱漆，门板也摇摇欲坠，已成黑色的门板衔在这泛黄的白墙之上，孤寂又凄凉。外层的墙皮也开始慢慢脱落，形成了一个个坑坑洼洼的疙瘩，而房檐下堆积着无数碎瓦，因为在漫长的岁月里被雨水反复冲刷，早已蜕离了它应有的黑色，呈现出黏土原本的红。
少年也不待里面答应，双手提着那半人高的木桶就闯了进去，老旧的门轴哪里经受得住这种冲击，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少年提着水桶，就像一只螃蟹，横跨着步子进入了这扇虚掩的木门，熟练地把水倒进大堂内的水缸，如此两次，两大桶的水刚好把缸倒满，少年回过头，与坐在大堂中的老妪打招呼。
“今天天气这么好，怎么也不见您出去烤太阳啦？”
老妪早就支楞起了耳朵，看到少年进来后很是欣喜，原本昏黄的眼珠都明亮起来。
“山娃啊，这些天腿脚不灵便，就不出去咧。倒是你心勤，天天给我挑水，我这水缸才一直是满的咧。”
“大娘你说什么话！这条巷子的水，哪家不是我挑的嘛！”
“是啊！真是辛苦你咧。”
“那大娘你先忙，我去给他们挑水去了。”
“那……是啊……那你去忙咧。”
“您这身子就别送啦，下回再陪您聊呐。”
“好……好……”
在老妪期待的目光中，少年出了大门，赤裸的脚掌在她视线够不着的地方一转，便仰头依靠着那片白墙，若有所思。
“大人，她的时日已不多了。”
“几日？”
“不过岁末。”
“岁末么？如今也都霜降了呢……”
“大人……”
“你陪她几年了？”
“出阁至今。”
“辛苦你了啊！听说当初也是这巷子最好的新房呢。”
“大人言重了，宅邸之灵，使命如此。”
“人住宅邸以生灵，可这小巷，怕是……”
二、
为我故乡哟
默默深巷
“大娘，您儿子啥时候回来啊？”
少年坐在那大堂的水缸沿上，漫不经心地唠着家常，孰不知老妪先前渐渐清明的眼，如今因为这句疑问，已再次蒙上灰光。
“儿子哇，他忙呢，他在外地有房子，不回来……”
吊儿郎当的少年终于发现了气氛不对，赶紧抢过话头，想以此挽回他先前的冒失。
“上回不是接你过去住吗？怎么就没去呢？”
“我去干什么哦，小两口就该有小两口的样，我一老太婆啦，就不跟着去掺和啦。”
少年歪着头，显然不太懂这里面的意思，老妪看到他这模样，终于是呵呵的笑了。
“小娃娃哟，这些你还不懂，不过总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们一样呐，对于我们来说，人老啦，就该在他长大的地方，我舍不得这间大堂呐，列祖列宗都在这大堂呐，我可是在这间大堂成的婚呐，所有我喜欢的东西，都曾经在这个大堂待过呐，这里是我的故乡呐……”
老妪眼角带着笑，把她在这大堂的一切都回忆了一遍，而少年也就听着，安静的听着，一边在听，一边在想，这，又有什么不懂的呢？
时间如指间逝沙，如白驹过隙，又如流水东逝，也不消岁末，才行至冬至，时日就已到了。
少年依旧盘坐在那缸沿上，抚摸着身旁的满目苍夷。几日前，这座古宅便没了人气，随着老妪去世，宅邸里的所有东西都在一夜之间化为尘土，随着她去了，只留下这青瓦白墙，默默深巷。
“大人这是来送我的吗？”人住宅邸以生灵，宅邸没了人气，宅邸之灵也终要消散了。
“是……也不全是。”少年叹息。
“大人定是在意老妪那日所说的话吧？”
“是。”
“大人不必介怀，老妪所说的话，其实不懂也罢。倒是我，要好好感谢山神大人。”
“那都是小事一桩，就不要挂在嘴边了。”
“不，大人，您初任山神，首次掌管这一方水土，却是我见过的最称职的神，老妪生活的孤独，时刻陪伴在侧的我深有体会，感谢您能每日抽时间陪她聊天散心，在最后的这两个月里，是她决定住在此处养老后最开心的日子，您可能不清楚，为了您能过去陪她聊天，这水缸的水，她每天都得舀出来大半呢。”
宅邸之灵终究是散去了，少年看着那些从砖瓦间升腾起的光点，若有所思。
［完毕］